[原创]走进河里试水深——参选人大代表纪实

文章提交者：田奇庄 加帖在猫眼看人 【凯迪网络】 http://www.kdnet.net
2007年6月25日，河北省邯郸市丛台区正式开会布置了全区选举工作。会议通报了邯郸市丛台区选举委员会第一号公告。公告说，全区选举日定为2007年7月31日，这一天将选出丛台区第八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各选区于2007年7月1日至10日进行选民登记，7月12日至7月26日进行提名推荐和协商代表候选人。
2006年初，邯郸论坛网友在网上宣布支持我成为人大代表，经过一段时间犹豫，我最终表态决定参加人大代表竞选，并在网上公开发表了参选人大代表宣言。这件事引起了强烈反响，无数网友表示支持。《民主与法制》杂志以《网络大侠参选人大代表》为题公开报道了此事后，网络上更是掀起了热潮。不少在互联网论坛颇有影响的网友公开撰文，支持本人参选。经过了一年多等待，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我公开宣布参选之事后，许多官方民间的朋友再三叮嘱我一定要收敛锋芒，少批评，多提建设性建议。唯有如此，才容易被体制接纳。我相信他们说的都是实话，2006年我在邯郸论坛很少发批评稿。不仅如此，我还为城市发展建设提出了一些建议，受到了市领导重视。我还联合网友多次发动爱心捐赠活动，在全市也引起了很大反响，受到普遍好评。
但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2006年8月，中央出台文件，规范党政干部任期。文件指出，党政领导干部没有特殊情况都要干满任期。当时中央电视台四套节目特邀某位专家发表评论，他说正是由于存在“十年换七任市长”的现象，中央才出台这样的文件。对此，我十分欣喜，认为自己当初写下《十年七任市长，城市有何希望》的文章，通过众多媒体传播，终于得到了高层回应。然而好景不长，9月份邯郸又一次换市长：王三堂先生调到秦皇岛市任市委书记，距离他来邯郸上任不过两年多一点时间。
起初我的心里也很矛盾：如果我不发言对我参选人大代表有利。可是我又反躬自问，自己参选人大代表的目的是什么？还不是想为广大选民说真话、说实话。如果现在就顾虑重重，口将言而嗫嚅，当选后也会虎头蛇尾，辜负大家期望。近十年来，邯郸市长平均任期不到两年，这样的短期行为，违反国法，违反党规。面对如此现象，都没有批评的勇气，自己根本没有资格成为人大代表。于是本人在宣布市长调离的当天夜里写下了《邯郸“顶风作案”换市长》一文，第二天在多家论坛发表。我知道，这一次很可能给我带来风险，也许参选人大代表一事就此泡汤。但是我无怨无悔，因为我尽到了一个公民的责任。同时我更认可了许多网友所说的道理：你这次参选重要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不能当选不是失败，能够参选就是成功。
这件事引起了极大风波。为此，官方多次找我麻烦，关闭本人的网站，并在邯郸媒体封杀我，可以说这给我参选埋下了极为不利的伏笔。
7月11日，我所在的选区公布了选民榜。我们被划到了环卫局选区，本公司30名选民，市委党校120名选民，丛台区环卫局398名选民，汇力回收公司25名选民。环卫局离我公司一里地远，与我公司不是一个系统。不让我公司就地参选，单把我公司划到那个选区，显然是有意设置陷阱。我当即给区人大写了申诉材料，要求调整选区划分。
我知道，虽然我据理申诉，但改变选区划分的可能性很小。于是我写出致选民的一封信，并拿出了《公民话语》一书二百多本（由本人撰写），发动各界朋友，让他们与环卫局、党校和汇力公司的熟人联系，争取选民的支持。7月13日，我拿到了《选民十人以上联名推荐人大代表候选人登记表》。在联名推荐理由中我是这样写的，“有较高的政治思想觉悟，有较强的参政议政意识，有较好的文字写作功力。写过数百篇时事政治评论文章，在国内外有较大影响，受到社会广泛好评。是邯郸市优秀行风评议员。”
公司董事长王建平及公司总经理王燕乐长期以来对我参与公共事务予以了极大支持。进入选举期间，公司基本上没有给我安排工作，让我全身心地投入选举。我的办公室人来人往，几乎成了选举工作室。没有公司对我的理解和支持，很难想象我能走多远。我请王董事长在推荐表的领衔人一栏签名，并说，感谢您对我的信任，如果当选，我绝不辜负您的希望。他说，你有能力，有水平，如果当选，肯定能干好，我当然要选你这样的人当人大代表。
7月17日，我和朋友王卫星先生带着书来到党校向选民发放。每进一间办公室，我都首先自我介绍说，我是本选区人大代表候选人，为了使您更好地了解我的情况，我准备了致选民的公开信，和本人写的书，信中有联系方式，希望多提宝贵意见。这样的开场白效果很好，所有人都很热情地接受了。有一间办公室有三位年过比较大的女教师，我说明情况后，她们特别友好地表示，我们参加工作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代表候选人主动和我们见面，征求我们的意见。就冲着这一条，我们就选你。我来到主任办公室，里面恰巧是党校推荐的初步候选人齐晓兵，他看了我的公开信说道，你的不少文章我在网上都看过，了不起。人大需要你这样的代表，我百分之百投你的票。我连连表示感谢。不到半个小时，共发出书籍近六十本，效果极佳。这次活动让我信心倍增：只要我们以诚相待，广大选民是能够接受我的。
但网友随后告诉我一个不利消息，《邯郸论坛》已经删了有关我选举的所有帖子。这不是个好兆头，也许是封杀我的开始。我询问《邯郸论坛》负责人关于删我竞选帖子一事，对方说，我只能告诉你，这是奉命行事。
由于官方一直不答复我划分选区的事，我和殷清利律师联系，请他给丛台区人大发律师函，要求改变选区划分。殷律师听了我的介绍后，看了资料，当即表示愿意为我提供无偿帮助，回去就发律师函。
7月23日，有消息说，环卫局一把手高玉生局长是人大代表候选人。这就意味着我这次竞选只能以失败告终。因为他们单位有400名选民，足以左右选举结果，恐怕这也是官方精心设计选区的原因。经过一夜思考，我决定给市委书记孙瑞彬写一封信，尝试一下能否扭转局面，也许这是最后的机会。这条路如果走不通，选举就没什么戏了。但是我估计，书记不会有什么反映，因为他们根本没法答复我。这样的选举的确没什么意思，我们完全被官方牵着鼻子走，他们可以随便违法违规，不择手段地对付我们，我们没有任何还手余地。在这种情况下进行游戏，除了失败，难道会有其它结果吗？
7月25日，填写了人大代表候选人登记表和选民登记证。明天将公布正式候选人名单。一位老同学给我传递了新的信息，情况已经发生了变化，环卫局已经全体动员，从站队到班组，从党团员到干部骨干，人人发动，要求所有职工必须投局长的票，要大家把这次选举当成政治任务完成。原来曾经答应他帮助做工作的人，现在都变了卦，他们甚至不敢和我的同学见面，生怕给自己惹出麻烦。
7月26日，公布了正式候选人公告。本选区的正式候选人就是我和高局长。我随后给联西街道办事处选举领导负责同志写了一封信，要求在在正式选举之前，安排我与环卫局选区选民见面。当晚，办事处赵书记通知我，明天可以和环卫局职工见面。次日，两位网友和我准时赶到环卫局，他们二人打算一个拍照，一个录像，为这次有意义的活动留下资料。可是上来就碰了钉子，赵立杰书记看到小单背着摄像机，电话请示后告诉我们，这次活动不许拍照、录像，不得散发资料。我知道，虽然他们的做法不合法，但是如果我不配合，他们会立马取消见面会。我们只好无奈地服从，杨梅和小单甚至不能到会场看一眼，环卫局早有人把守门口，说不是选民不得入内。
下午四点，我进入环卫局大会议室，有五六十人等在那里。赵书记主持见面会。我首先深深鞠躬，对大家在大热天到会表示真诚的感谢。在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我说：我认为今天是具有历史意义的一天。自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在邯郸历史上，什么时候召开过会议，让自荐人大代表与选民见面发表讲演？这个历史是我们共同创造的。
我说，我来竞选人大代表的原因很简单，是因为当前社会官民对立严重，民众对公共权力不能进行有效监督，导致腐败现象愈演愈烈。几十年的实践证明，完全靠体制内的力量无法解决，医生不能给自己动手术。当前最有效的办法是发挥人大作用，依靠人大力量解决问题。宪法规定中华人民共和国一切权力属于人民，人民行使权力的机关就是人大。问题在于，多年来，我们的人大代表并不能正常履行职责。许多代表只是见面握手、听报告拍手、见了名单举手的“三手代表”，有的是哑巴代表，当了几届代表从不发言讲话。这样的代表怎么可能代表人民行使权力？为什么会产生这么多不合格代表呢？原因在于我们不是合格公民，我们漠视自己的公民权利，随随便便把选票投给那些不与选民见面、不征求选民意见、不向选民做出承诺的人大代表候选人。有的地方选民甚至把贪官污吏、黑社会人员以及不法商人选为人大代表，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替选民办事？又怎么可能对政府进行监督？
我说，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人大代表的构成很不合理。现在体制内的官员占代表总数的百分之七十以上，他们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怎么可能行使监督职责？我作为一个普通公民当选为人大代表，可以毫无顾忌地批评任何一位官员，因为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我说，现在大家都痛恨公款大吃大喝、公款出国、乱购公车、痛恨官员搞形象工程，这些问题其实不难解决。所谓公款并不是没主的钱，而是我们纳税人的血汗，每个公民都有责任监管其使用情况。我当上人大代表后，就会要求查账，让各单位把实际开支如实公布出来，看看是否合理，看看是不是真正做到了“权为民所用，利为民所谋，情为民所系”。如果有不合理支出，就要让他们说个清楚。我相信一年这么搞上几回，就不会有人乱花公款了。
我保证我敢于这样做，因为2003年我就是市行风评议员，到各单位明查暗访，曾经当众对许多单位领导提出了不留情面的批评，并被评为优秀行风评议员。我曾写文批评十年换七任市长的事，去年王三堂市长任期不满就调离，我又写下了《邯郸顶风作案换市长》。由于我多年来写出了许多批评腐败和不合理社会现象的文章，被博讯网评为2006年度全球华人百名公共知识分子之一。我坚信，我有能力为大家当好人大代表，能够替大家使用好监督权力。希望大家把信任的一票投给我。
此后，我又在党校、和环卫局城管中队和部分选民见了面，并发表了演讲。虽然明知我的做法于事无补，但我一定要努力履行完所有程序，并走到底，以此方式唤醒更多人的觉醒。
7月30日下午，殷清利律师来到我办公室，他告诉我，他发出律师函之后，市司法局领导找到他所在的律师事务所，要求他撤销申诉。迫于压力，他只好让我签字，写下了同意解除，终止选举申诉诉讼代理活动。我为殷律师为我付出的努力表示真诚感谢。他说，这是我应该做的。我说，我的目的就是试试选举的水有多深，这次让我真正见识到了。这就是我们必须面对的社会现实！
当晚，丛台公安分局政委王永祥专门来到我办公室，提醒我，明天选举不要搞活动。看来，官方对我的确放心不下。我说，你纯属多此一举。我什么时候干过违法的事？我事事守法，公安还放心不下，那些真正违法的人，你们却不去管。他说，有的领导担心你组织人穿文化衫。
我们的确印制了一些文化衫和展牌，估计是我们的电话被监听，他们得到了信息。我说，我为此专门请示了区人大，人家说《选举法》规定选举当天宣传活动都要停止，我当然要守法。我反问王政委，区人大违反《选举法》乱划选区，你们管不管？我知道王政委是个不错的同志，我也不想与之为难。我说，你放心，我从来不干违法的事。他说，我就知道，你写文章总讲法律，自己怎么会不守法呢？于是告辞。
7月31日正式投票选举。我特意穿了件红T恤。选举九点半开始，九点钟我先走一步。党校离我公司很近，几分钟就可以走到。我没有通知更多朋友，因为我知道，这次选举不可能乐观，而且当局为此一定布下了重兵防范，我不想让他们担惊受怕。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大都在本单位参加选举，如果赶到这里，自己就无法投票了。
这些日子一直和我在一起的朋友们都提前赶来了，他们是记者王卫星、律师崔玉振、杨梅、单崇山、马新民、姚立法、周鸿陵，还有一些事先没有说的网友也来了。选举在党校大会堂举行。小单拍下了我从公司走到会堂的过程，再往前走小单受到了阻拦。我和朋友们打过招呼，径直进入会场。
环卫局的人已经提前来了，他们的人身着制服，整齐划一，神态严肃地坐着，占据了会场的绝大部分。随后，党校选民由校领导带队，鱼贯而入，我公司员工二十多名员工由老板王建平带头来到会场，汇力公司全体选民在郝总带领下最后到达。过去，大家从来都不把选举当成回事，今天居然成了庄严隆重的仪式，看来情况比我想象的要严峻。
选举由党校副校长张书杰主持，他宣布了会场纪律：一、除会议安排外，其他人不得进行照相、摄像活动。二、不准搞个人演讲及介绍。三、保持会场秩序。随后核对到会人员，结果是应参加会议578人，实到404人，委托投票168人，实际有效选票573张。超过半数，可以开始选举。
这一次没设流动票箱。大家都在自己的座位上写选票，并按座位顺序投票。投票结束后，总监票人和工作人员把票箱搬到外边计票。最后，由总监票人唐志勇宣布选举结果：共发出选票573张，收回573张，选举有效。有效选票569张。田奇庄得票41张，高玉生得票528张。高玉生成为本选区人大正式代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