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新年 046创造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02:03:07

 
起点书缘——科幻小说
                                    新  年
----------------------------------------------------------------------------
第一部:自天而降的金钥匙
    小时候,看儿童读物,每逢过年,总有一两篇文章,解释为甚么叫“过年”。据说
,“年”原来是一种十分凶恶的野兽,每到了一定的时间,出来一次,见人就吃,所以
到了这一夜,家家都不睡觉,防守著。“年”这头凶猛的野兽,又怕红色和吵闹声,所
以家家的门口,都贴上红纸,大烧炮仗。到了第二天,人互相见了面,看到对方还好端
端地,没有给“年”吃了去,于是,互相拱手道贺,恭喜一番。
    这种传说,现在的儿童好像不怎么欢喜,至少,很少有介绍这种传说的儿童读物。
    “年”如果是一种凶猛的野兽,那么,这种野兽,究竟是甚么样子的呢?像狮子,
还是像老虎,它的胃口究竟有多大,究竟要吃多少人才能饱,为甚么不多不少,每隔二
百六十多天出来一次?传说究竟是传说,这些问题,因为根本没有人回答得出,所以也
不可深究。但是,过年仍然是过年,过了这一夜,大家见面,还是要恭喜一番。
    街上的人很挤,人人都有一种急匆匆的神态,好像都在赶著去做甚么事,但这些人
是不是真有甚么重要的事要去做,王其英对之甚有怀疑。
    所有人都繁忙,王其英是例外,他斜靠在铁栏上,铁栏在人行隧道的出口处,各种
各样的人,像潮水一样涌出去,只有他懒洋洋地靠著铁栏,甚至还有空打上几个呵欠。
    王其英打了两个呵欠,拍了拍口,几个人在他面前,一面大声讲著话,一面走过,
王其英不想动,因为他根本没有地方可去。
    他是一个流浪汉,白天,到处坐,到处走,到了晚上,就找一个随便可以屈身子的
地方躺下来,然后,又是第二个明天,这就是他的生活。
    很少人注意他,偶然有人看他一眼,也全是可怜的神色。然而王其英却不觉得自己
可怜,也反而以为那些在街上匆忙来往,不知道为了甚么而奔波的人,比他更可怜得多

    不过,有一点是最麻烦的,这一点,他和其他所有人,没有分别,他会肚子饿。而
现在,他肚子饿了!
    他经常肚子饿,每当他真感到肚子饿的时候,他就不再站著,而是坐下来,将头上
戴的破帽子,放在面前,坐上一小时,或者两小时,破帽子内,可能会有十几枚硬币,
他就可以解决肚子饿的问题。
    王其英很不愿意那样做,可是,他的肚子却逼著他非那样做不可,他叹了一声,摘
下帽子来,抓著乱草一样的头发,蹲了下来,放下帽子低下头,闭著眼睛。
    有多少硬币抛进他的破帽子来,他可以听得到,一枚、两枚、三枚,经过的人多,
硬币也来得快些。然而突然间,他呆住了,那一下声响,不像是一枚硬币。
    他抬起头来,向帽子里看了一眼,他看到了一柄相当大的钥匙,钥匙上有一块两寸
见方的胶牌。
    他再抬起头来,向前看去,想看清楚是谁抛下了这柄钥匙的,可是他看到的,只是
潮水一样来去的人,他甚至不知道抛下钥匙的人,是从哪一边来,又走向哪一边的。
    王其英伸出手,将那柄钥匙,取了起来,一条短炼,和金光闪闪的钥匙,拿在手里
,沉甸甸地,很重,好像是黄金的。
    王其英呆了一呆,他才想到,这枚钥匙是金的,也已看清了夹在附在短炼上的那块
胶牌,是两层的,当中夹著一张纸。
    在那张纸张上,写著很工整的一行字:“这枚钥匙是黄金的,如果你卖了它,可以
换来一个时期比现在丰裕的生活,但是  ”
    写到这里,下面便是一个箭嘴,表示还有下文。在纸的另一面,王其英用力扭断了
胶片,将纸取了出来,打开,纸的第二面上,写著:“如果你照这个地址,在新的一年
来临之前的一刹间,午夜十二时,开门进去,将会有你绝对料不到的事发生。朋友,你
自己选择吧!”
    再下面,是一行地址。
    王其英呆住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发生的?不是甚么人在和自己
开玩笑吧?
    一想到“开玩笑”,王其英不禁苦笑了起来,自从他变成了流浪汉之后,所有的人
,忽然之间,都变成陌生人了,除了顽童站得远远地向他抛石头之外,他还想不起有甚
么人会和他开玩笑。
    而且,那也是实在不像开玩笑,这柄钥匙,看来真是黄金打造的,而且,可能有三
两重,如果卖了它,真可以过几天舒服的日子。
    至少,他可以再尝尝睡在床上的味道,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在床上了。虽然有人说,
金钱只能买到床,不能买到睡眠,但是王其英却可以千真万确地知道,同样睡不著,在
床上睡不著,比在水泥地上睡不著好得多了。
    一想到这一点,王其英连忙将这柄钥匙,紧紧握在手中。人仍然像潮水一样,在他
面前经过,他的破帽子里,已经有了七八枚硬币,他将那七八枚硬币,拣了起来,戴上
帽子。多少年来,他没有那么急急地走路了,他夹在人潮中,向前走著,走过了很多条
街,才来到了一条横街的金铺之前。
    他一下子就冲进了金铺,等到金铺中的所有人,都以一种极其异样的眼光望著他,
他才想起,自己破烂的衣服和黄澄澄的金子,实在太不相配。
    为了怕人误会,他连忙先摊开了手,他一直将那枚金钥匙抓在手里,一打开手掌来
,自然人人可以看到他手中的那柄金钥匙了。
    他走向柜台,笑了一下:“老板,请你看看,这个有多重,值多少?”
    一个店员,仍然充满了疑惧的神色,但总算伸手,在王其英的手中,取过了那柄钥
匙,在一块黑色的石头上,擦了一下,看著,神情更加吃惊,像是手中捏著的,是一条
毒蜈蚣一样,忙又放在王其英的手中:“走,走!到别家去!”
    王其英整个人都热了起来,登时涨红了脸,大声道:“为甚么?我想卖给你们!”
    店员的声音更大:“我们不收贼  ”
    他那一句话没有讲完,另一个店员,就拉了拉他的衣袖,那店员也没有再说下去,
转过身去,没有再理王其英。王其英听出那店员没有讲完的话是甚么,他拍著柜上的玻
璃:“你以为这是我偷来的?你口中说乾净一点,别含血喷人!”
    几个在金铺中的顾客,都带著骇然的神色,走了出去,王其英还在闹著,一个警员
已走了进来。
    一看到警察,王其英就气馁了。
    一个流浪汉,每天至少有三次以上被警察呵责赶走的经验,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一
种习惯,一看到了警察,就会快点走开。
    进来的那个警察,身形很高大,才一进来,就一声大喝:“干甚么?”
    王其英一句话也没有说,头一低,向外便钻,当他在那警察的身边擦过之际,警察
一伸手,拉住了他的一只衣袖,王其英一挣,衣袖被扯了下来,王其英飞快奔出了金铺
。而等到那警察追出来时,王其英早已奔出了那警察的视线范围以外了。
    他其实并没有奔得太远,只不过奔了一条街,一面奔,一面回头看著,所以,他一
下子,撞在我的身上。
    我正因为有一点事,要在这条狭窄的横街找一个人,所以一面走,一面在抬头看著
门牌,王其英撞了上来,我才知道,我被他撞得退开了半步,立时伸手抓住了他:“你
干甚么?”
    王其英连声道:“对不起,先生,真对不起!”
    我那时,并不知道他叫甚么名字,可是他的情形,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流浪汉,而他
出言倒十分斯文,是以我“哼”了一声,松开了手,继续向前走去。
    他向我望了一眼,忽然跟在我的后面:“先生,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我望了他一眼,他已将那柄金钥匙递到了我的面前,道:“先生,请你看这个!”
    我略呆了一呆,在他的手中,拿起那柄金钥匙来,一上手,就知道那是真金的,我
又打量了他一下,虽然我没有说甚么,但是我脸上的神情,却是很明显的,所以王其英
立时道:“不是偷来的,先生,是人家给我的,随便你给我多少钱。”
    我掂了掂那柄金钥匙,摇头道:“对不起,除非你说得出是甚么人给你的。”
    王其英苦著脸:“我不知道,真的,我蹲在街边,等人施舍,忽然有人抛了这柄钥
匙给我,对了,还有这一张纸!”
    我摸索著,将那一张纸摸了出来,我看著纸上的字,也不禁呆了半晌。
    这种事,好像不是现实世界中会发生的,那应该是童话世界中的事情!这种事很吸
引人,试想,一柄金钥匙,一个神秘的地址,落在一个流浪汉的手中,而凭这柄钥匙,
就可以进入这个神秘的地址之内,谁也不知道,进入那里之后,会发生甚么事。
    我望著王其英,虽然我一眼就可以肯定,那柄钥匙,的确是纯金的,同时我也立时
,断定了那是一个骗局。看样子,王其英像是一个知识分子,这一切,可能全是他编出
来的。
    而这一柄纯金的钥匙,只不过是骗局开始时的“饵”而已。不过一时之间,我也想
不出,他使用这样的“饵”,究竟想得回些甚么。
    自然,我既然认定了那只是一个骗局,不会有兴趣再研究下去,当然也不会介入。
所以,我只是向王其英笑了笑,同时,含有警告意义地对他道:“如果是这样,那么,
你还是保留这柄钥匙做一个纪念吧,不必再到处去找人听你的故事了!”
    王其英的脸,红了起来,他嗫嚅地道:“你不相信我?”
    我仍然笑著:“算了吧!”
    王其英苦笑了一下:“先生,我是一个知识分子,你不相信我,不要紧,但是我说
的是实话。”
    我没有再理睬他,自顾自向前走去,可是他仍然跟在我的后面,我开始感到有点讨
厌了,回过头去,对他怒目而视,他又开口:“先生,我姓王,叫王其英。”
    他讲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哼”地一声,已经在我的神情上,表示了极度的讨
厌。
    王其英仍然继续道:“虽然我亟需要变卖这柄钥匙,我希望有一点钱,但是,不会
有人肯出钱向我真的,在这个社会中,人和人之间,没有信任,没有人会相信一个陌生
人的话,没有,那真可怕。”
    他忽然之间,发起对社会的牢骚来了,这倒使我有点啼笑皆非,我当然不会和他去
辩论甚么,只是冷笑了一下:“你和我讲这些有甚么用?”
    王其英道:“我既然卖不出去,就只好照那张字条上所说的地址,去试一试运气了
!”
    我态度仍然冰冷:“悉随尊便。”
    他苦笑了一下:“请你  ”
    看他的样子,他像是想向我提出甚么要求来,但是他只讲了两个字,就挥了挥手:
“算了,现在,谁会关心一个陌生人,算了!”
    他一面挥著手,一面现出极度茫然的神色,缓缓转过身,向前走去。
    在我看到他脸上出现如此茫然的神色的那一刹间,我真想出声叫住他,想问问他,
究竟对我还有甚么要求,但是我终于没有出声,而他也渐渐走远了。
    我略呆了一呆,继续去找我要找的人,办完了事,回到了家中,也不再记得王其英
这个人了。我看过那个地址,但是由于我当时完全没有加以任何注意,所以,我也没有
记住它。
    又过了几天,离年关更近了,街上的行人看来更匆忙,人人都忙著准备过年,傍晚
,我自繁盛的商业区出来,在拥挤的人丛中走著。
    突然间,马路上行人一阵乱,不但四下奔走,而且还在大声呼叫著。
    那情形就像是有一头凶猛之极的野兽,忽然闯进了人丛之中一样,有两个人在我身
边奔过,他们奔得如此之急,几乎将我撞倒。
    而在他们奔过之后,我也看到为甚么忽然会如此乱的原因了。有一个人,分明是疯
汉,手中持著一柄足有一呎多长的牛肉刀,正在喊叫著,挥舞著,乱挥乱舞,已经有两
个途人受了伤,其余的途人,只顾自己逃命,没有一个人去帮助受伤的人。
    那疯汉继续在向前奔著,看样子,再让他这样疯下去,会有更多的人受伤,我连忙
脱下了大衣,向著那疯汉,奔了过去,奔到了那疯汉的前面,那疯汉陡地举起刀,向我
劈面砍了过来。
    在那一刹间,我陡地呆了一呆!
    那疯汉这时的神情,十分狰狞可怖,但是不论怎样,我却还是认得他的,他就是那
个几天前,我在街上遇到过的那个流浪汉王其英!
    那陡地一呆,几乎要了我的性命,他手中的刀,已然砍到了我的面前,我几乎已听
到了周围所发出来的那一下叹息声,幸而我反应灵敏,就在那一刹间,我手中的大衣,
也扬了起来。
    牛肉刀砍在我扬起的大衣上,没有砍中我,我飞起一脚,已然踢中了他的小腹,紧
接著,一拳挥出,击中了他的下颚。
    王其英立时跌倒在地,在他跌倒的时候,手中的刀,也已经脱手,落在地上,当他
还在地上挣扎的时候,警察也赶到了,两个警察立时将他制服,一个警察问我道:“你
为甚么和他打架?”
    我望著那警察,真想一拳打上去,但是我还是心平气和地道:“我不是和他打架,
这个人拿著刀,在街上乱斩人,我是制止他的!”
    很多人围上来看热闹,但是那警察好像还是不相信我的话,向四周围大声道:“是
不是有人愿意作证?”
    那些人,在涌上来看热闹之际,头颈伸得极长,眼突得极出,身子尽量向前挤,唯
恐落后,但是当警察一问,他们的眼睛没有神采了,脖子也缩回去了,没有一个人出声
,而且,我刚才还看到有两个人受了伤的,那两个人也不知道甚么地方去了!
    王其英已被两个警察,反扭著手臂,捉了起来,他低著头,一声不出。
    那警察道:“先生,请你跟我们到警局去一次。”
    那警察的话,听来倒是很客气,但是却也令人感到极度的不舒服。
    人倒并不是做了一件好事,一定想得到应有的褒扬,但是也决没有人,在做了一件
好事之后,会高兴受到怀疑的态度所对待。
    我抖开了大衣,大衣上有一道裂口,但是我还是穿上了它:“好吧。”
    到了警局,办完了手纹,再出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这时候,我忽然明白
,何以所有的途人,在被问到是不是愿意做证人的时候,没有一个人愿意出声的道理了
,那疯子是陌生人,被斩伤的也是陌生人,谁肯为了陌生人来招惹麻烦?
    才出警局大门,一辆警车驶进来,车中有人向我大叫道:“喂,你又来干甚么?”
    我向警车内看了一眼,看到了杰克上校。
    我道:“没有甚么事,我在街上,制服了一个操刀杀人的疯子,那疯子伤了两个人
,但是我却被带了来,几乎被怀疑是杀人凶手。”
    杰克上校对我的话,一点也不感到奇怪,轻松地笑了笑:“再见!”
    警车驶了进去,我苦笑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可是走不到两步,一个警察追了出
来,大声叫道:“等一等!”
    我站定,转过身来,这时候,我的忍耐,真的已到了顶点了,可是那警员所说的话
,却使我感到讶异,警员奔到我的身前站定:“那个疯子,他坚持要见一见你,他吵得
很厉害。”
    我想了一想:“他为甚么要见我?我想,我不必去见他了!”
    那警员望著我:“当然,我们不能强迫你去见他,可是那疯子却说,他认识你!”
    又是那种充满了怀疑的眼光,人在这种怀疑的眼光之下,简直是会神经失常的。
    我道:“杰克上校才进去,如果主理这件案子的人,对我有任何怀疑,可以向杰克
上校,询问有关我的资料,我会随传随到!”
    我没有向那警员说及我和王其英“认识”的经过,我根本不想说,立时转身,向前
走去。
    天很冷,天黑之后,街上的行人,都有一种仓皇之感,在路上走,本来是不应该有
甚么异特感觉的,但是我忽然感到有一点恐惧。
    这种恐惧感的由来,是我想起了白天在街上的那一幕,那么多人,看来好像是一个
整齐而有秩序的整体,但是,可以断定,其中的一个,忽然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的话,
决不会有人向之多看一眼。那么多人在街上走,但事实上,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C
一个人,和独自一个人,在荒凉的月球上踱步,相差无几。
    而如果让我选择的话,我宁愿选择在月球上独自踱步,当你肯定四周围绝没有别人
的时候,至少,可以不必防范别人对你的侵犯。
    我忽然又发现,不但冷漠,还有怀疑和不信任,我相信我自己一定也不能例外,我
脚步加快,只求快一点离开拥挤的人丛。
    回到了家中,关起门来,心里才有了一种安全感,可是就在这时,电话铃突然又响
起来。
    我实在有点不愿意听电话,可是电话铃不断响著,我叹了一声,走过去,拿起了电
话来,杰克上校的声音,我是一听就可以听得出来的,他的声调很急促,不等我出声,
就道:“卫,看来又有一件很奇怪的事,你一定有兴趣。”
    我略停了一停,才道:“我未必一定有兴趣。”
    也许是我口气听来很冷淡,所以杰克也窒了一窒,语气也没有那么兴奋了,他道:
“你应该有兴趣,这件事,和你也有一点关系,那个在街上被你制服的疯子,他说了一
个很无稽的故事。”
    我多少有点兴趣了:“我知道这个故事,在几天之前,他就对我说过,是不是和一
柄钥匙、一个神秘地址有关的?”
    杰克上校高叫起来,道:“你对于这个人的事,究竟知道多少?”
    我道:“不多,但可能比你多?”
    上校立时道:“卫,请你来一次,这件事很值得商量,请你来一次!”
    我打了一个呵欠,用很疲倦的声音道:“对不起,我不是你的部下,而且事情与我
无关,不过,如果你想知道多一点,我欢迎你来。”
    杰克上校苦笑了一下:“你这种脾气,甚么时候肯改?”
    我笑了一下:“只要我不必求别人甚么,这个脾气很难改。”
    上校道:“好,算你说得有理,你在家里等我,我立刻就来。”
    我放下电话,来回踱了几步,心中也感到十分疑惑,在这样的大城市中,一个疯汉
,在路上操刀杀人,根本不是一件新闻,一年之内,至少也有十几宗,这种事,何必劳
动杰克上校这样的警方高级人员来处理呢?
第二部:大批珍宝价值连城
    上校说,王其英向他说了一个荒诞的故事,自然就是那枚金钥匙和那个神秘地址,
那么,王其英的发疯,是不是和这件事有关呢?
    我想了一会,坐了下来,听著音乐,直到门铃响,我走过去开门,打开了门,我不
禁呆了一呆。
    我早就知道杰克上校要来,所以看到了他,是没有理由吃惊的,可是我想不到的是
,在上校的后面,还跟著很多人,好大的阵仗。
    在他身后的,是两个高级警官,再后面,是四个警员,还有几个穿著便衣的人,押
著王其英。
    王其英的身上,穿著一件白帆布的衣服,是神经病院给疯人穿的那种,袖子上有绳
子,将病人的双臂,紧紧地缚在一起。
    一看到那么多人,我立时道:“嗳,这算甚么?”
    杰克上校摊了摊手:“没有办法,你既然不肯来,自然只好我们来了!”
    我苦笑了一下,上校可真算是恶作剧的了,我只好后退了一步:“请进来!”
    杰克上校和所有的人,全走了进来,王其英在街头操刀伤人的时候,样子十分骇人
,可是这时候,他却低著头,一声也不出。
    那两个便衣大汉,站在王其英的身边,想来是准备一有异动,就可以制服他。我仍
然皱著眉,问杰克道:“你带这么多人来我这里干甚么?”
    杰克向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先别发问,他转过头,大声叫道:“王其英!”
    王其英像是没听到杰克的叫唤一样,仍然低著头。杰克又叫了他一声,问道:“你
将那柄金钥匙怎么了?”
    王其英震动一下,抬起头来,却不望向杰克,而向我望来。他望了我一眼,才道:
“我卖不出去,只好到那地方去!”
    杰克问道:“到了那地方之后,发生些甚么事情?”
    王其英呆了一呆,他的双眼发直,看来就像是死鱼珠子一样,十分骇人。
    瞪了半晌眼,他忽然怪笑了起来,不断地笑著,而且越笑,声音越是难听,到后来
,简直不像是在笑,而是在哭了。
    杰克上校挥著手,大声道:“行了,行了!”
    王其英倒也听话,上校一喝,他立时止住了笑声,双眼又发起直来,杰克上校又问
道:“那地址是甚么地方,你告诉我。”
    王其英仍然发著呆,一点没有反应,杰克上校转过头来:“你看,他是真疯,不是
假疯,专家已经检查过他,我可以断定,他神经失常,是和他到那地方去有关。”
    我已经知道,继续下来,杰克上校要问我甚么了,我皱住眉,在竭力想著,可是真
要命得很,王其英曾给我看过那张字条,可是,写在上面的地址,我实在是记不起来了
,真记不起来了!
    杰克上校果然问道:“卫,你和他见过面,是知道他到的是甚么地方?”
    我叹了一声,将那天晚上,我和王其英在街上遇到的事,和杰克讲了一遍,当杰克
现出兴奋的神色之际,我叹了一声:“我实在记不起那地址来了!”
    杰克瞪大了眼睛望著我,一脸不相信的神色。
    他望了我片刻,才道:“你的记忆力十分超人,我真的不信你真会记不起来。”
    我向杰克摊了摊双手:“我当时完全没有留意,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他的话,等一等
,我记起来了!”
    我真的记起来了,多少有一点印象,杰克上校立时双眼发光,我道:“是安德臣路
。”
    杰克上校忙道:“几号?几楼?”
    我苦笑道:“上校,我只有一点极薄弱的印象,是不是安德臣路,我也不能肯定,
可能是安远路,也可能是达成路,可能是安德鲁路,几号几楼,我真的记不清了,为甚
么你不要精神病专家,诱导王其英讲出来?”
    杰克上校道:“我们试过,完全失败,而且专家说,短期内不会有希望。”
    我道:“那就慢慢来好了,何必这样紧张?”
    上校叹了一声,道:“本来倒是可以慢慢来的,但是事情很古怪  你见过他的那
柄金钥匙么? ”
    我点头道:“见过,当时他愿意低价卖给我!”
    杰克上校又问道:“你看过那钥匙是金的?”
    我道:“是的,我可以肯定,但当时我想,那是一个骗局的开始,所有的骗局都有
饵,而越是诱人的饵,骗局就越大。”
    杰克道:“是的,但是你对这些东西,又有甚么意见?”他说著,自一只公文包中
,取出一条相当宽的皮带来,这条皮带,我倒有记忆,当我在街上打倒王其英的时候,
看到王其英围在腰际,那是一条黑色的、两吋宽的皮带。这时,上校取了出来,我很奇
怪,道:“这条皮带怎么了,有甚么不妥?”上校将那条皮带递了给我,我一接过手,
就觉得这条皮带,厚得出奇,足有半吋,也相当重,我望了上校一眼,将皮带放在桌上
:“这条皮带,可能有夹层。”
    上校道:“是的,你目光很锐利,那么,请你打开这皮带的夹层来看看。”
    既然肯定了皮带的夹层,要打开来看,也不是难事,我找了一找,就拉开了皮带的
一端,皮带自中揭起,一条变成了两条。
    而在皮带变成了两条之际,我整个人都呆住了。皮带的夹层,并不是全空的,而是
根据藏在夹层中东西的大小而镂成一个个空格,每一个空格,大小不一,最大的那个,
有两平方寸,在这个方格之中,是一块可以说是十全十美的黑色闪出云。“闪出云”就
是普通称之为“奥浦”的那种宝石,以黑色的最罕见,而所谓黑色,其实也是一种接近
深紫色的色泽,再加以其他的变幻无定的色彩,真是美丽得难以形容。我从来就喜欢珠
宝,而且也见识过不少,像这样的黑色闪出云,我也见过,不过比起这一块的大小来,
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然而,这一方黑色的闪出云,和其它的东西比较起来,却也不算
甚么了。
    在七个菱形方格中,是七颗颜色不同的宝石,包括有浅红色、浅紫色和纯青白色的
最高级钻石在内,估计每一颗都在三十卡拉以上。
    而在钻石之旁的,是红宝石、蓝宝石和祖母绿,哥伦比亚的祖母绿,大块的极其罕
见,而这里的七块,每一块都在四十卡拉左右,碧绿的透明体中,有著极其易见的“蝉
翼”。“蝉翼”是祖母绿宝石中一种裂纹的俗称,也是鉴定祖母绿宝石的凭藉。
    那些红宝石的美丽,我无法形容,它们的形状不一,有的呈梨形,有的是菱形,光
辉夺目,看得人几乎连气也喘不过来。
    我呆呆地望著,一声不出。过了很久,我才听到上校的声音:“你的意见怎样?”
    我长长地吁了一口气,道:“天,我从来也没有在同一个时间内,见过那么多,那
么完美的宝石!”
    杰克上校道:“我还未曾找珠宝商去鉴定过,但是,那是真的,是不是?”
    我又吸了一口气:“如果假的宝石能制成这样,还会有人去买真的宝石么?这些东
西  ”
    上校指著王其英:“是他的,或者说在他身上发现的!”
    我立时向王其英望去,王其英仍然瞪著眼,一点表情也没有,好像根本未曾看到眼
前的一切。
    杰克上校问道:“你看它们值多少?”
    我摇了摇头,道:“那太难说了,但是我想,这一条皮带,足可以换繁盛商业区,
十幢三十层高的大厦,连地皮一起算在内!”
    杰克上校苦笑了一下:“现在你该知道,我为甚么一定要问这个地址来了,我相信
  ”
    我立时打断了上校的话头:“那是不可能的,谁会将这些值钱的东西,送给一个流
浪汉?”
    上校大声道:“那么,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如果是他早已有的,他为甚么还会
在街头流浪?”
    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相信除了王其英一个人之外,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我
向王其英走过去:“你认识我,是不是?”
    王其英望了我半晌,才点了点头。
    我又问道:“你到过那张字条所写的地址?”
    王其英呆了很久,才又点了点头。
    我耐著性子等他点头,才又问道:“在那地方,你见了甚么人?发生了甚么事?”
    这一次,王其英的反应,来得极快,他陡地怪笑了起来,那情形和刚才,杰克上校
问他的时候,一模一样,不断笑著,到后来,简直是在哭了。
    杰克上校又大声喝道:“够了!”
    王其英又立时静了下来。
    我转过身:“上校,你根据我记得的、可能的那几条路名去调查,请将王其英留在
我这里。”
    杰克考虑了一会:“好的,在你看来,这是一件甚么性质的事?”
    我苦笑著,摇著头:“无法想像。”
    上校道:“是不是有人想利用他来走私?”
    我立时道:“绝不可能,没有人会神经到将那样值钱的东西,交给一个流浪汉的!

    杰克上校道:“所以我带他来见你,是有道理的,你想在他的身上,探听出甚么来
?”
    我又向神情痴呆的王其英望了一眼,道:“现在我也不知道能在他口中探听到甚么
,只好慢慢来。”
    我转头对杰克上校道:“还有,你对于我说的地址,不必寄太大的希望,因为我不
确定是不是那条路!”
    杰克上校望了我片刻,好像还有点不明白我这样说是甚么意思,然后才道:“好的
,我只管去试试,不过这个人  可能有危险!”
    他在说到这个人的时候,向王其英指了一指。
    我微微一笑:“我还可以应付得了他!”
    杰克上校又和那两个看来是神经病院的人讲了几句,那两个人点了点头,这许多人
都陆续离去,只剩下了我和王其英两人。
    我第一件事,就是取出了一柄小刀,割断了绑住王其英衣袖的绳子,王其英的双臂
,垂了下来,他抬起头来,很奇怪地望著我。
    我向他摊了摊手:“王先生,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请坐!”
    我特地将“请坐”两字的语气加强,因为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听得懂我的话,因为看
来他神经已然失常。
第三部:珍宝来源神秘成谜
    果然,王其英听得我那样说法,只是呆呆地站著,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向一张椅子指了一指,又道:“请坐!”
    这一次,他的反应好了些,转过头去,向那张椅子,望了一眼,他慢慢转过身,向
前走去,来到了椅子之前,坐了下来。
    这使我十分高兴,因为他终于听得懂我的话了,只要他可以听得懂我的话,我们就
可以交谈,自然,我也可以弄明白他究竟遇到了一些甚么事。
    等他坐了下来之后,我倒了一杯酒给他,他也很正常地接过了酒杯,可是却呆呆地
望著我,我自己也举著一杯酒,先当著他的面,一口喝乾了酒,他也学著我,一口吞下
了半杯酒。
    他喝下了半杯酒之后,吁了一口气,神情好像活动了些,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
得平和:“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
    王其英没有甚么特别的反应,只是侧著头望定了我,像是在考虑我这样问他是甚么
意思。
    我又道:“你一定还记得,那天在街上,你撞在我身上,要将一柄金钥匙卖给我。

    当我一讲到“金钥匙”三个字之际,王其英陡地震动了一下,抓住空酒杯的手,也
有点发抖。
    这使我更高兴,因为他对这件事,至少对这柄金钥匙,已经有了印象。
    我并没有催促他,等著他的反应。我等了很久,才听得他喃喃地道:“那柄金钥匙
,我要卖给人家,可是没有人要……没有人要。”
    听得他那样讲,我猜想除了我之外,他还曾试过去向别人兜售,但是结果,当然是
卖不出去。
    我吸了一口气,正想说话,王其英的神情,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为甚么!我讲的
每一个字,都是实话,为甚么没有人相信,为甚么?”
    他一面说,一面双眼直盯著我!
    我在他这种充满责备的神色之下,感到十分不舒服。本来,我可以和他说一些别的
话,但是他既然是一个不正常的人,我似乎不能用对付常人的办法,所以我直截了当地
道:“是的,没有人相信你,当时我也不相信你,但我知道我错了,你说的每一个字,
都是真的!”
    我在准备这样说的时候,也只不过是为了博取他的好感,使他能对我说更多的实情
。我也想不到,他在听得我那样说的时候,竟然会如此之激动!
    他陡地站了起来,用力抛开了手中的酒杯,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颤声道:“你相
信我,你真的相信我?你真的相信我?”
    他重复著同一个问题,而眼中现出十分恳切的神色来,我忙道:“真的,我相信你
!”
    王其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再向我靠近些,压低了声音,又道:“那么,你
是不是愿意相信,我已经是大富翁了?”
    如果我刚才,不是曾看到过那条皮带之中所藏的那么多珍宝,那么,我一定以为他
是在胡言乱语,但是,那皮带中所藏的那些珠宝如果全是属于他的话,那么,他当然可
以跻身于富豪之列!
    我吸了一口气,他将我的手臂,握得更紧,像是唯恐我不相信一样,我用很郑重的
声音道:“是的,我相信,你是富翁了!”
    他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纯真,好像人家相信他是一个富翁,比他是一个富翁更重要

    他一面笑著,一面神态显得更神秘:“我是富翁,他们不相信我,所有不相信我的
人,我要杀他们,用刀斩他们!”
    我呆呆地望著他,他的那种想法很奇怪,我不是一个心理学家,但是,我也至此可
以想像得到,他之所以会在马路上操刀伤人,自然全由于长期以来的抑遏,忽然之间,
他成了巨富,可是却没有人相信他,因而造成极度的刺激所造成的。
    我叹了一声:“其实那也不必,你不必要人相信你,自己成为富翁就可以了!”
    王其英陡地厉声叫道:“不行,我要所有的人全相信我,我要给他们看我的财物!

    他一面说,一面伸手向腰际摸去。
    在那一刹间,我已经知道有点不对头了,他向腰际摸去自然是想取那条皮带,而他
在那时候去取这条皮带,当然是知道皮带之内,藏著甚么的。
    可是事实上,那条皮带在杰克上校的手中,而不在他身上。当时杰克上校取走皮带
之际,他在极度失常的状态之下,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现在他已经比较正常一点,所
以记了起来。
    但如果他发现那条皮带不在他身上的话,他会怎样呢?我还未想到这一点的答案,
事情已经发生了。
    王其英先是一只手摸在腰上,接著,两只手按在腰上,再接著,低下头去一看。
    然后,他陡地发出了一下裂帛也似的呼叫声,整个人,陡地向我扑了过来。
    刹那间,他变得如此之疯狂,甚至也不像一头正常的野兽,而是一头彻底发了疯的
野兽。
    他一扑向前,双手就向我的脸上,抓了过来,我一侧头,避了开去,总算没有给他
抓中脸,但是还是给他抓住了头发。
    而自他脸上那种恐怖的神情看来,他真可能抓住我的头发不放,连我的头皮都扯了
下来的,所以我不能不自卫,我立时一拳挥出,击向他的脸。
    那一拳,我用的力道十分大,一拳击中了他之后,手臂立时向上抬,撞在他的手腕
之上,将他抓住我头发的手打脱。
    王其英立时仰天跌倒,撞倒了一张沙发,人翻过了沙发,跌在地上,而我虽然打脱
了他的手,头发也被他扯得十分痛,我不禁恼怒起来,厉声道:“你干甚么?”
    王其英倒在地上,挣扎了一下,看他的样子,像是想站起来,不过可能我刚才的一
拳实在太重了,是以他撑了一下,仍然跌了下去。
    他伏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哭得如此之伤心,泪水如泉涌出,一面哭,一面叫道
:“不见了,我的所有东西,全不见了!”
    我一面摇著头,一面向他走过去。
    王其英仍然在不断哭著、叫著,我来到了他的面前:“究竟甚么不见了?”
    他理也不理我,我陡地用力一脚,踢在他的身上,将他踢得打了一个滚。
    想不到这一踢,居然起了作用,他在打了一个滚之后,坐了起来,不再号哭,只是
望著我。
    我又问他:“你甚么东西不见了?”
    王其英低下头去,一声不出。
    我又道:“一条皮带,里面藏著价值无法估计的钻石和宝石?”
    王其英又陡地跳了起来:“是你偷走的!”
    我用很冷静的声音道:“不是,东西在警方手里,如果你能证明那是你的,毫无困
难,就可以拿回来。”
    王其英大叫了起来:“快带我去,快带我去拿回来,那全是我的,全是我的财产,
那些东西全是我的!”
    他奔了过来,拉住了我,拖我向外便走,看样子是想将我拖到警局去,将“属于他
的财富”取回来。
    我大声道:“等一等,我有话要问你!”
    王其英站定,双手叉了腰,瞪大了眼,摆出了一副神气活现的神情:“我现在是有
钱人,你怎么不听我的话?”
    我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有一个古老的故事,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王其英头向上一扬,自鼻子眼里,发出“哼”地一声:“谁耐烦听你的故事?”
    他还穿著疯人院里的衣服,而且,在他还是流浪汉的时候,我也见过他,不过这时
候,他倒真的不同了,那副腔调,十足是一个大亨!
    我瞪著他,道:“你有钱,是你的事,有富翁对穷人说:‘我有钱,你应该听我的
话。’穷人问他为甚么,你怎么回答?”
    王其英道:“太容易了,我可以给他钱。”
    我笑道:“给多少?”
    王其英豪气干云:“给一半!”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故事中的那富人也这样说,穷人回答道:你给了我一半
钱,我和你一样了,为甚么要听你的指使!富人说:我将我的钱全给你?穷人说:你的
钱全给了我,我是富人,你是穷人,你应该听我的指使了!”
    王其英望著我,呆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我笑了一下,伸手拍著他的肩头:“现在你明白了,有钱。当然比没有钱要好得多
,但是有了钱,并不等于有了一切,你明白么?”
    王其英坐了下来,喃喃地道:“可是,我真的有钱了,真正有钱了!”
    我正色地道:“当你的神智不怎么清醒的时候,我看到过那些珠宝,那是一些价值
连城的珠宝,每一块都不得了,你有印象?”
    王其英的神情,显得十分紧张,像是唯恐人家吞没了他的珍宝一样,大声道:“我
记得的,每一颗我全记得,一共是四十八颗,少了我一颗也不行!”
    我道:“不会少的,不过,这些价值连城的珠宝,你说是你的,可是来路不明!”
    王其英像是被人刺了一刀也似地叫了起来:“怎么来路不明,清清楚楚,是人家给
我的!”
    我已经用旁敲侧击的话,将话渐渐引到正途上来了,我立即问道:“好,那么,是
谁给你的?”
    在刚才我和他一连串不停的对答之下,我想,只要我一问,他一定会立时回答我的
,因为他急欲证明他的财富并非来历不明,这其间,根本没有时间去给他考虑是不是应
该说。
    但是,我却纠错了。
    当我一问出这个问题之时,王其英张开了口,看他的样子,是想立即回答我的问题
了 但是,他只张了张口,却并没有说出任何话来。
    他只是张著口,摇了摇头。我望著他,等他出声,他终于出了声可是却道:“我不
能说。”
    我立时道:“你说不出来,我想警方不会将这些东西给你,因为你是一个流浪汉,
你原来的财产,不会超过十元,而现在,你的财产,却超过十亿,你想想,就算你向任
何法庭去投诉,相信最公正的法官,也不会将这笔财富裁定属于你。”
    王其英怔怔地转我说著,等我说完,他现出极其伤心的神情来。
    那是一种真正的伤心,绝不是装出来的,他也不是想哭,而是一种极度的惘然和木
然,那情形就像是一个人辛辛苦苦赚了很多钱,忽然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一样。
    我向他摊了摊手:“所以,你要想得回那些珍宝,一定要说出它们的来源,你可以
告诉我,我能替你作证,使你得到它们!”
    王其英的神经,看来又开始不正常了,他喃喃地道:“是我的,那些东西,全是我
的!”
    他一面说,一面双眼发直,向外走去,我走过去拉住他,但是他的气力变得极大,
一下子就推开了我,在猝不及防之下,我被他推倒在地,而他却向外奔去。
    我曾看到过他在街上,操刀伤人,看来由他奔到街外去,那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
我连忙打了一个滚,伸手拉住他。
    那一拉,令得他也跌了下来,我立时用膝顶住他的背部,将他的双臂反扭过来,用
袖口的绳子,将他的双臂反绑。
    我将他绑起之后,虽然他在挣扎,我还是将他提了起来,抛在沙发上。
    他一被我抛在沙发上就镇定了下来,他低著头,一动不动。
    我又和他说了几句话,但是他只低著头,一声也不出。
    我叹了一口气,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我拿起电话
就听到,杰克上校的声音,他怒气冲冲地道:“喂,你和我开甚么玩笑,全市都找不到
安达臣路。”
    我心中也有气,立时道:“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我可能记不清,你可以找找相同的
路名。”
    杰克上校道:“安字头的路,有几十条,你叫我怎么去找?”
    我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脾气,厉声道:“那是你的事情,不是我的事情。”
    上校呆了半晌,语气放得缓和了些:“那么,你在那疯子身上,得到了甚么?”
    我望著王其英,他仍然低著头,我怒道:“那也是你的事,你快来将他带回去吧!

    我越是发怒,上校的脾气,越是变得和缓:“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我想这疯子
暂时还是留在你这里的好,至少你可以问出一些问题来。”
    我叹了一声:“好吧,不过,他坚持那些珠宝是他的,一共是四十八颗。”
    上校道:“对,四十八颗,一个专家刚来检验过,全是真的,我请他估计价值,他
摇头,说无法估计,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精美的珍宝,而且,他还说,这些精品
,并没有记录。”
    我明白“没有记录”的意思,因为所有的珍贵的宝石,全是很出名的,交易和保存
者,都有一定的记录,而这些没有记录的宝石,当然大有问题。
    我问道:“那么,这位专家是不是认为,可能是由其它的著名宝石切割开来的?”
    上校道:“我也这样问过他,但是他说没有这个可能,因为有几块钻石,同类型的
,不但质地不如,而且还没有它的一半大!”
    我苦笑了一下:“这倒真是奇怪了,看来我要好好招待这个富翁才是!”
    上校道:“最要紧,是查明这些珠宝的来源!”
    我放下了电话,望著王其英。
    王其英仍然低著头,我也在想这批珠宝的来源。
    在地球上,能拥有这么多珍宝的,好像只有几类人,一类是阿拉伯的酋长,一类是
印度的土王,一类是中国境内,大庙中的僧人,尤其是西藏的喇嘛、西康境内的土司等

    可是,这些人,王其英不会有机会碰到,那么,这批珠宝,究竟是从何而来?
    我一面想,一面不住轻轻地用手指,叩著自己的额角。
    我在后悔,何以那天,在街上遇见王其英的时候,当他给我看那柄金钥匙的时候,
当他给我看那张字条之际,我竟然会如此不在意,以致现在,完全想不起那个地址来。
    一切事情,自然是在王其英到了那个地址之后发生的,也就是说,只要我能够记得
起这个地址,那么,根本就甚么问题都没有了。
    我叹了一口气,又向王其英望去,只见王其英又在喃喃自语,他的语声很低,我也
听不清楚,本来,我想再向他问一些问题,可是刹那之间,我改变了主意。
    因为这时候,天色已经开始黑了下来,室内没有开灯,很昏暗,这种环境,对于一
个在心理上有恐惧的人,会产生一种安全感。
    而且,看王其英的情形,他像是根本不当另外还有人在,只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
一个人自言自语的结果,可能会道出一个人心底的秘密来,这比我去问他,再引起他心
中的恐惧要好得多了。
    所以,我决定不出声,非但不出声,而且将自己缩在沙发的一角。
    室中越来越黑暗,王其英仍在自语,而他的声音也提高了一些,至少,我已经可以
听得清楚了。
    王其英在不断重覆著的,其实还只不过是两句话,他在说:“这是我的,这些东西
,全是我的。”
    不过,在重覆地听了几十遍之后,他忽然又加了一句:“这些东西,全是他们给我
的!”
    在这时候,我真想追问他一句:“他们是甚么人?”
    不过,我还是忍住了没有出口,我想听他继续说下去。奇怪的是,王其英居然也说
出了同一句话:“他们是甚么人呢?”
    当他在这样自己问自己之际,他的头脑,好像清醒了一些,抬起头来。他一抬头,
就看到了我,立时震动了一下:“你说过,只要我不说出来源,那些珠宝,就永远是我
的,是不是?”
    我乍一听得他如此说法,不禁陡地一呆,一时之间,完全不明白是甚么意思。
    但是,我随即明白了!
    在朦胧的黑暗之中,他认不清人,他将我当作是在那个地址中给他珠宝的那个人了

    在那一刹间,我必须有所决定,我是将错就错呢?还是指出他的错误?
    我的决定来得很快,我决定甚么也不做,只是仍然一动也不动地坐著。
    王其英呆了片刻,又问道:“是不是?”
    我在他一再追问之下,不能不有所表示,所以缓缓点了点头。
    王其英立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样子像是很安慰,喃喃地道:“那就好了,我没有
说,不论他们怎么问,我都没有说出来。”
    我心中暗骂了一句,但是我接著,便原谅了王其英。试想,一个流浪汉,忽然之间
,有了这样的一笔财富,这笔财富,是别人给他的,他当然完全听从,如果那个人曾吩
咐过他不要对任何人说财富的来源。
    我略停了一停,趁著天色朦胧,我用十分含糊的声音道:“对,你做得对。”
    王其英忽然站了起来,向我走来,在那一刹间,我倒真的十分吃惊,我立时道:“
坐下!”
    我是怕他走到了我的面前,认出了我是甚么人,那么,就甚么都不会对我讲了,这
时,他究竟是在神经不很正常的情形之下,让他继续错认下去,对了解他的经历,有很
大用处。
    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喝,在喝叫出来的时候,我自己也想不到会有用,可是王其英却
再听话也没有,我才一出声,他立时坐了下来。
    而且他一坐下来之后,立时道:“我该怎么办呢?那些东西,全落到了警方的手中
,如果我提不出证明来,就不能属于我所有了。”
    对于他的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我只好道:“你的东西,怎么会到警方手中去
的?”
    王其英托著头。像是尽量在想著事情是怎样发生的,我望著他,一直不出声。
    过了好半晌,王其英才嚷了一声:“我记不清楚了,真的记不清了,据他们说。好
像是我拿一把刀,在街上伤人,其实,我不想伤人的……”
    他讲到这里,已经完全变得喃喃自语了,他道:“我不会伤人,我怎么会去伤人?
不过我已经有了钱,他们完全不相信,没有人当我是有钱人,为甚么每一个有钱人都有
人尊敬,独独我没有,我只觉得心中很愤怒,我不知道我会去伤人!”
    他一直在自己讲话,我也不知道如何接口才好,只好听著。等到他讲的话告了一个
段落,我又用很含糊的声音道:“你为甚么不先去变卖一颗宝石。将自己打扮成一个有
钱人?”
    我这样说,是很自然而然的事,可能我的话,所引起的事情,却是我绝想不到的。
王其英先是身子陡地向上一挺,接著,陡地哭了起来。
    他真正哭得伤心,他一面哭,一面像是十分委曲地道:“要是卖得出去,早就将那
柄金钥匙卖了,怎么还会到你们这里来?我不是没有试过,可是,当时我就几乎被人抓
了起来,我几乎被人打出来,我……没有钱,虽然我有那么多财富,我是极富有的人,
可是我没有钱,没有钱……”
    他一面说,一面哭著,哭得十分伤心,我迅速地转著念:在现在这样的情形下,我
应该怎么办呢?我是不是应该告诉他,他必须说出这些东西的确切来源,才能得到它,
而且,必须公开这些东西是属于他所有的,才会有人来向他买,他才能真将这些东西变
成钱。
    但是我随即想到,我的目的,并不是帮助他,使他成为一个富人,而是要弄明白,
那么多世界罕有的珍宝,究竟是哪里来的!
第四部:跟踪失败处境狼狈
    正当我在想,我该如何对付他之际,忽然机会来了,他仍然在哭著,但是在抹著眼
泪:“你们能不能再慷慨些,给我一点钱,现钱?”
    一听得他那样说法,我的心中,陡地一动,我沉声道:“可以,但不是现在。”
    王其英的声音,听来十分焦急:“甚么时候?甚么时候?”
    我沉重地道:“你现在先走,仍然像上次一样,午夜时来找我们。”
    王其英喃喃地道:“仍然像上次一样,午夜时来,不过……不过……不过没有那柄
金钥匙,我怎么进来呢?”
    这时,我心头狂跳,一时之间,高兴得难以形容,因为我的办法已经成功了!
    王其英无论如何不肯说出他去过的地方来,而我又记不起,那么,最好的办法,就
是他再去;而我跟著他,这样就得来全不费功夫了。
    所以,我立时道:“不要紧的,这次,你虽然没有金钥匙,但是我答应你,到时,
你一定可以进来。”
    王其英侧著头,考虑了半晌,像是在考虑我的话,是不是可靠。不过看起情形来,
他终于相信了我的话,他慢慢站了起来。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我连忙转过身去,以免他认出我是甚么人来。我转过身,就看
到他急忙向外,走了出去,到了门口,停了一停,然后拉开了门。
    门一开,一股寒风,直扑了进来,令得我也不禁打了一个寒战,王其英在门口略站
了一站,就走了出去,连门也不关。
    一等他走出去,我立时跳了起来。
    我这时这样做法,其实相当危险,现在天虽然已经很黑,但是也不过八点左右,到
午夜,还有四小时,谁知道在这四小时之内,他会做出甚么事来?
    但是我却必须那样做,不那样的话,就不能知道他究竟到甚么地方去。而最好的办
法,自然就是现在开始,我就跟踪他!
    我立时拉起一件大衣,一面穿著,一面也向外奔去,一脚踢上了门,当我奔出门的
时候,我还可以看到,王其英正在对街,贴著墙,慢慢走著。
    我立时也过了马路,王其英显然没有注意我,倒是路上的人,虽然每一个人都急于
在赶路,但是看到王其英身上的衣服,背缚著的双手,都投以一种奇怪的眼色。
    这时候,我心中不禁暗叫了一声“糟糕”,我叫王其英走,但是却忘记了解开他反
缚著的双手,像他这样的情形,途人或者只不过投以奇异的眼光,但是他决不可能在四
小时之内不碰到警察,而任何的警员一看到他这样的情形,必然前来盘问,而如果一有
警员盘问,我的一切安排,只怕全白费了。
    我一想到这一点,加快了脚步,来到了离他相当近的地方,他似在慢慢向前走著,
我在想,如何才能将缚住他手的绳子弄断。
    但是我却不敢叫住他,事情不致太糟糕的是,他这时走路的姿势,看来有点像背负
双手在散步,有一个警员在不远处走了过来,也只不过向他望了一眼,并没有过来干涉
他甚么。
    我离得王其英更近了些,倒不是我有甚么的办法可以替他弄开背縳双手的绳子,而
是万一有人来干涉他的话,我或者可以先去阻挡一下不致于破坏我的计划。
    世上的事情是很奇妙的,当你以为会有意外发生的时候,意外不一定会来,王其英
晃晃悠悠,在马路上走了半小时之久,竟没有发生甚么事,而他在来到了一个街角之后
,又蹲了下来。流浪汉蹲在街角,是不会有甚么人去注意他的。
    我站在他不远处的另一个墙角上,注视著他,不一会,我就明白他为甚么选择在这
里蹲下来的原因了,因为在对街的一座大厦上,有著一座大钟。
    王其英是在等著,等著午夜,到那地方去。
    这时候,大钟敲了起来,连续地敲了九下,王其英抬头看了一下钟,又低下头去。
    他既然没有甚么动作,我也只好耐著性子等下去。
    我燃著了一支烟,吸著,一面打量著来往的途人。
    没有人注意王其英,也没有人来注意我。
    时间过得极慢,好不容易,大钟又响了起来,敲了十下,那是十点钟了。
    和九点钟的时候一样,王其英仍然只是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又低下头去。
    这时候,我还不觉得奇怪,因为离午夜还有两小时,王其英还有的是时间。
    但是,到了大钟敲了十一下的时候,王其英的动作,仍然是这样之际,我却感到奇
怪了。
    王其英要到那个地址去,不可能有甚么交通工具,一定要步行,难道那个地址,离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步行不需要一小时的时间?
    我的目的是跟踪王其英,他不动,我自然只好继续再等下去,这时候,街上的行人
已渐渐少了,寒风也越来越劲,我竖起了大衣领。
    这时,由于我的焦急,时间好像过得更慢了,好不容易到了十一点半,大钟“当”
的一声,王其英才站了起来,我陡地震动了一下,王其英站了起来,那是表示,他要到
那地方去了。而现在是十一时半,离午夜只不过半小时,难道那地方如此之近,他步行
半小时就可以到达!还是他的神智,根本不是十分清醒。是以估计错误?
    刚才他蹲著不动,我还是等得不耐烦,但这时,我看到他站了起来,并且向前走了
出去,我的心情,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了。
    王其英向前走著,但是走得并不太快,看到他像是还有十分充裕的时间一样,我看
了手表,已经是十一时四十五分了,但是他还是在市区之内!
    我不禁有点疑惑起来了,王其英究竟是在捣甚么鬼呢?他难道不想到那地方去了?
    我虽然不记得那个地方,但是在我的印象之中,那个地方,王其英既然有这样怪异
的遭遇,那么,这个地方一定十分神秘,也应该在一个很偏僻的地方才是,何以王其英
还在闹市之中徘徊?
    可是这时候,我却没有别的办法可想,我不能上去问他:只好跟著他。
    心里愈是焦急,时间过得愈快,转眼之间,已经是十一时五十五分,还剩下五分钟
,可是要命的王其英,竟然在一幢大厦面前,停了下来。
    我心里在暗暗地咒骂他,同时心里在想,莫非是我的跟踪,已经被他发现了?我正
准备上去责问他,可是,才踏了一步,已看到王其英走进了那幢大厦。
    那是一幢商业性的大厦,位于全市最热闹的一区,如果是在白天,大厦的大堂中,
一定挤满了人,要挤上电梯去,也不是容易的事。
    但在接近午夜之后,却是十分冷清,我一看到王其英走了进去,略为犹豫了一下,
连忙也走向前去,当我来到大厦的门口,一看到那幢门前所钉著的那一块铜牌之际,我
不禁出力在自己头上,拍了一下。
    铜牌上铸著那大厦的名称:“安德大厦”。
    安德大厦,这就是那地址的首几个字,而当时我并没有注意,是以一直以为是一个
“安”字打头的街道名字,完全记不起那是一幢大厦!
    而现在,我完全记起来了,不错,那地址的四个字,就是“安德大厦”,但是我仍
然记不起是这幢大厦的哪一层和哪一个单位。
    王其英的目的地就在这里,那毫无疑问,所以我立时跟了进去。
    不过,由于我在大厦的门口,略停了一停的缘故,所以当我走进去的时候,王其英
已经不在了,有一架电梯,正在向上升。
    我看了看大堂中的钟,时间是十一时五十九分,显然,王其英可以准确地在午夜十
二时正,到达他要去的地方,旁边还有两架电梯,但是我却不能利用电梯,我必须知道
王其英到哪一楼。
    我心中虽然焦急,但只好站在电梯前,仰头看看,王其英显然是在那上升的电梯中
,他要去的是几楼呢?电梯上的表板,在不断亮著,电梯一直向上升,终于,在十二楼
停了下来。
    我一看到电梯停在十二楼,连忙进了旁边的一架电梯,按了十二字,电梯向上升去

    我估计,我和王其英到达十二楼的时间,相差不会超过一分钟。
    电梯在十二楼停止,我立时看手表,已经过了午夜,只不过相差几秒钟。
    当我踏出电梯的时候,心中一面在想,王其英可能还在门口等著,等那些神秘人物
开门让他进去。
    而事实上,就算我走出去看不到王其英,事情也已经大有眉目,至少我已经知道了
这个地址,是在安德大厦十二楼。
    我一踏出电梯,立时左右看去。
    和大多数商业用的大厦一样,出电梯,是一条相当长的走廊,走廊的两旁,全是各
种类型的商业机构,走廊内的灯光明亮,我可以看到走廊两端的尽头。
    在我搭上来的旁边的那座电梯,也就是王其英搭上来的那辆电梯,门打开著,可知
王其英的确是在这一层出了电梯。
    但是,走廊中却没有人。我略呆了一呆,我出电梯的时候,过了午夜八秒钟,王其
英可能已经进了其中的一个单位!我在电梯门口,停了极短的时间,立即向前走去,当
我向前走去的时候,我听到,在离梯口相当近的一个单位,有人声传出来,我立时来到
那门口,门口的招牌,是一家出口入公司。
    我几乎没有犹疑,就立时转动门柄,推门进去。
    当我推开门的时候,那情形,实在是很尴尬的,我预期中的情形,是看到王其英和
几个神秘人物,正在晤谈,如果情形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就可以直闯进去了。
    可是,事实却大谬不然。
    当我一推开门,向内看去时,只见里面,的确是家出入口公司,有五个职员,正在
埋头工作,其中还有两个是女职员。
    那五个职员一看到我推门进来,一致转头向我望来,脸上的那种惊愕的神情,简直
难以形容,我还未曾决定该如何做的时候,一个坐在一只大保险箱前面,桌上放著几大
叠钞票的中年人,突然伸手向桌下按去。
    一看到他这种动作,我知道他要做甚么了,我忙扬起手来:“别  ”
    我本来是想说“别按警钟,我弄错地方了。”的,但是我只讲出了一个字,那中年
人已经按下了警钟,大厦的警钟,立时响了起来。
    在寂静的午夜之中,整幢大厦的警钟一响,当真惊心动魄,我倒不怕,因为我根本
不是来抢劫的,至多不过麻烦一点,解释误会而已,但那家公司的几个职员,却紧张得
可以。尤其是那两个女职员,简直花容失色,一起都站了起来。
    大厦的警钟,仍然响著,这时候,我如果要解释的话,必须扯直了喉咙,讲话才有
人听得见,而且,警钟既然已经按下了,我再解释也是多余的了。
    所以,我推著门,不动,也不出声。
    不到一分钟,四个穿著蓝色制服的大厦警卫员,已经冲了上来,他们来得如此之快
,工作效率倒值得表扬,两个警卫员立时冲到了我的身前,两个进了公司,警钟声静了
下来。
    我直到这时,才吁了一口气,伸手向那位中年人指了指:“他太心急了,如果他肯
听我说,我只不过是找错了地方,就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了。”
    在我面前的两个警卫员,“哼”地一声,其中一个道:“你想得倒不错,如果他迟
上一步,可能你已经得手了,举起手来,别动!”
    我只好苦笑:“两位,你们现在要做的事,是致电报警,由警方人员,将我带走!

    一个警卫员大声道:“还用你教?我们早打了电话了!”
    那警卫员说得不错,因为这时候,我已经听到,警车的警号声,自远而近,迅速地
传了过来。
    在这样的情形下,我也不便再说甚么了,大队警员,不多久就冲了上来,我自然被
当作抢劫的疑匪(真倒他妈的大楣,快过年了,遇上这样的事),被扣上手铐带走,刚
才还在吓得发抖的那几个职员,在向警官绘声绘影,描述我“凶神恶煞”、“突如其来
”冲进来的情形,我也懒得去解释甚么了。
    我被带到警局,戴著手铐,进了拘留所,在这个警局中,我没有熟人,我只说了一
句话,声音很大,整个警局的人都可以听得到,我吼叫道:“他妈的,快打电话,将杰
克上校从他情妇的热被窝中拉起来见我。”
    杰克上校是不是从他情妇的热被窝里被拉出来的,我自然不能肯定,但是他来得十
分快,而且一脸的惶急之色,倒是事实。
    他一到,立时呼喝著,先将我的手铐,打了开来,然后才道:“怎么一回事?你半
夜三更到那里去干甚么?人家正在开夜工,做年结。”
    我摊了摊手:“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现在的人,对于陌生人的警惕性,已经提高
到了这一地步。”
    杰克上校有点啼笑皆非,我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你带几个人,和我一起走,
在路上,我和你详细说。”
    杰克上校连忙带了几个人,和我一起出了警局,上了车,仍然向著安德大厦驶去。
    这一来一去,至少耽搁了四十分钟,在车上,我对杰克上校,扼要地讲了一下王其
英认错了人,而我将错就错,约他午夜再去,我如何在街上寒风中等了四个小时,再跟
踪他,最后被人当作抢匪的经过,说了一遍。
    上校听得十分兴奋:“你真行,看来事情,快要水落石出了!”
    我“哼”地一声:“看来你只关心事情的水落石出,对于我被当作劫匪抓起来一事
,一点也没有歉意!”
    上校苦笑了一下:“在那样的情形下,谁知你是去干甚么的?”
    我也只好苦笑著摇了摇头:“奇怪的是,那几个大厦的警卫员,警钟一响,来得好
快,可是进去的时候,却看不到他们!”
    杰克上校顺口道:“谁知道,或许他们正在警卫室中。”
    正在说著,警车已到了安德大厦的门口,还有一辆警车停著没有走,看到我和上校
一起下车,都不胜惊讶,上校一下车,就将所有的警员,都集中了起来:“紧急任务,
由我指挥一切!”
    由上校带著头,一起走进大厦,两个警卫员看到了我们,也极之奇怪,上校吩咐一
个警官,道:“向他们拿一份十二楼所有机构的名单,在这段时间中,有没有人离开过
大厦?”
    警卫员和留守的警员,都摇头道:“没有。”
    警卫队长还补充道:“有很多家公司在开夜工,但是他们通常都要到两点钟之后才
离去。”
    上校道:“行了,我们上去。”
    所有的人,分搭三架电梯,一起到了十二楼,出了电梯,走廊中还有警员守著,那
家公司的几个职员,在门口交谈著,看到了我,神情怪异,自不在话下。
    上校指挥著,所有的警员,全分布了开来,那家公司的职员,也被劝了进去。
    不一会,警卫队长和一位警官,也一起上来了,拿著一份十二楼所有机构的名单,
上校要警卫队长,将每一扇门都打开来,警卫队长好像有点犹豫,上校怒吼著:“一切
由我负责!”
    上校的怒吼,有了作用,警卫队长取出了一大串的钥匙来,我和上校跟著他,逐间
将公司的门打开来看。
    上校虽然运用权力,一定要警卫队长打开门来看,但是他没有申请搜查令,他那样
做,是于法无据的,所以我们虽然走进了每一家公司,但是尽可能不动里面的任何东西

    十二楼在开夜工的,只有那一家公司,其它的写字间,全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最后,连一间存放杂物的房间也打开来看过,仍然是甚么也没有发现。
    杰克上校脸上兴奋的神色消失了,立即向我瞪起了眼,我是深知上校脾气的,对他
突然向我吹胡子瞪眼,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我只是向他道:“一定是十二楼,我上来的时候,电梯还停在十二楼,门打开著。

    上校道:“好,那么人呢?”
    我实在有点忍不住了,但是我还是没有发作,因为杰克上校就是这样的人,你就算
对他发作,也是没有用的,何况,这件事,根本从头到尾,都和我无关的,只不过是他
来找我而已。
    我虽然没有发脾气,但是我的脸色,自然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我摊了摊手:“算是
我的错了,再见,希望很长时间别再相见!”
    我一面说著,一面便向外走去,却不料我才走了一步,上校一伸手,就将我拉住:
“等一等,你怎么能这样就走?”
    我的火直往上冒,大声道:“上校,我想我以前未曾见过更比你不要脸的人!”
    杰克脸色铁青,沉声道:“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我道:“这是你的事,我不管了!”
    杰克上校冷笑了一声:“只怕不行,我将王其英交给你,现在他不见了,你要将他
交出来!”
    上校在这样讲的时候,神情十分认真,我听得他那样讲,也不禁陡地呆了一呆,不
错,王其英是他交给我的,现在,我至少应该将王其英交还给他,才能不再管这件事。
可是现在事情的关键是:王其英在哪里呢?
    如果王其英在,那么根本甚么问题也不存在了,如果找不到王其英,那么,我实在
不能撒手不管。
    我瞪著眼讲不出话来,在上校和我的争执之中,我倒是很少落在这样的下风过。
    杰克上校显然也感到了这一点,我想,他至少可以开心十七八天了,所以他笑了起
来,居然拍著我的肩头:“老朋友,继续干下去吧!”
    我当时真想用一句极其粗俗的乡下话回敬他,但是转念一想,反正我落了下风,骂
人也没有用。而且,和杰克上校斗气事小,要将王其英找出来事大。
    我只好苦笑了一下:道:“要我继续干下去,只有一个办法,封锁这幢大厦,任何
人出入,都要检查!”
    上校大声嚷了起来:“你在和我开玩笑?这是著名的商业大厦,每天有上万的人出
入,怎么有可能每一个人都检查?”
    我叹了一口气:“那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上校也叹了一声:“至少我们可以封锁到明天早上,唉,你实在不该放王其英出去
的!”
    我道:“可是,我至少已经知道,他获得那些珍宝的地方,是在这幢大厦的十二楼
,或者说,他见到的那些神秘人物,是在这里!”
    杰克上校望著我,过了半晌,才道:“我认为你可能给王其英愚弄了!”
    这一次,我真正冒火了,厉声道:“你以为我会被一个半痴呆的人愚弄?”
    上校忙道:“别发急,我们慢慢再想办法。”
第五部:黑暗中的神秘来客
    我们一面说,一面又挤进了电梯,到了下面,我一直在恼怒著,临和杰克上校分手
的时候,我还咕哝了一句:“真是见鬼,快过年了,还碰到这件事!”
    上校道:“别太认真了,这究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我没好气地道:“一点也没趣,你可知道中国人对过年多么重视,我看你虽然在中
国人的社会中生活了很多年,也学了一口中国话,但仍然是一个洋鬼子!”
    杰克上校有点尴尬地抓了抓头:“当然我是洋鬼子,可是我的确不明白,为甚么同
样是一天,甚么也没有不同,人人见面,都要道喜一番。”
    我本来想将那个古老的,有关“年”的传说讲给他听的,但是一转念间,我想那简
直是对牛弹琴,这种洋鬼子,怎会懂得这种有著深厚民族色彩的传说,他们上馆子,也
只会吃咕噜肉和蛋炒饭!
    我打了一个呵欠:“送我回去吧!”
    上校和我一起登上了车,他在车上,还不肯放过我:“难道你不准备采取行动了?

    我道:“我现在并无行动可以采取,我们已经找遍了整个十二楼,不但没有王其英
,也没有和他见过面的人,我还有甚么办法?”
    杰克上校道:“他是不是到了十二楼,再上一层,或是再下一层?”
    我摇头道:“时间上来不及。”
    上校咕哝著,道:“希望他再会出现。”
    我道:“关于这一点,你倒不必担心,他一定会出现,他有那么多珍宝在你们手里
,除非他肯放弃,不然他一定会出现。”
    上校又高兴了起来,手指相叩,发出了“得”地一声响:“不错,他一定要来领回
那些珍宝,而他要领回,就一定要说出那些珍宝的来源,这样,甚么问题都可以迎刃而
解了!”
    我冷笑道:“事情有这样简单倒好了!”
    车子转了一个弯,已快到我门口了,我在临下车前,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道:“
杰克,这批珍宝,世间罕有,你可小心放好才是!”
    杰克呆了一呆:“放在警局的保险箱中,也会不见?”
    我道:“那很难说,在伦敦塔里的皇家珠宝,一样有人动它们的脑筋!”
    上校叹了一声:“天地良心,这一批珠宝,真比得上伦敦塔里的那些!”
    我一面走向家门口,一面道:“或者更好!”
    我打开门,挥了挥手,走了进去,关上门,我听到警车离去的声音。
    我背靠著门,觉得很疲倦,这样的徒劳无功,影响心情,我吸了一口气,向前走去
,也不想开灯,我向前走了一步,突然发现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为甚么那么黑?
    我熟悉自己的家,就算完全不开灯,也不应该如此黑,街灯的光会射进来,多少可
以朦胧看到一点东西,但是现在,却黑得甚么也看不到!
    除非是所有的窗帘全被拉上了,我的记性还不致于坏到这样的程度,我清清楚楚记
得,我出去的时候,绝没有拉上所有的窗帘。
    我立刻后退了一步,伸手靠著墙,想去开灯,而就在这时候,黑暗之中,响起了一
个声音:“别开灯,卫先生,希望和你在黑暗里谈谈。”
    那声音离我不会超过十五呎,而且,我可以断定,讲这话的人,这时是坐在我平常
惯坐的一张安乐椅上。
    我的手,已经碰到电灯开关了,通常,只要轻轻一按,就会大放光明,而我实在也
想看看那个不速之客,是甚么样子的。
    可是,我却没有按下去。
    因为我断定,对方既然来了,而且,一开口就要和我在黑暗中谈,那么,我就算按
下开关,也一定没有用,电灯不会亮。
    与其按下掣而电灯不亮来出丑,倒不如大方一点,不去开电灯的好。
    所以,我的手又缩了回来,冷笑了一声:“你至少应该知道,你坐的那张椅子,是
我坐的!”
    那声音道:“真对不起!”
    在他这样讲的时候,我听得出他向旁移开了几呎,已坐到另一张椅子上。
    我迳直向前走去,虽然眼前漆黑,甚么也看不到,但是我还是走得十分快,而且,
十分自然地避开了一张茶几,伸手在一张椅背上按了一按,来到了那张安乐椅之前,坐
了下来。
    在这短短的十几秒钟之内,我脑部活动迅速。
    一个神秘人物来到了我的家中,他为甚么而来,他是甚么人,我完全不知道。
    其次,我想到,我眼前一片漆黑,甚么也看不到,但是我不知道对方是不是配有红
外线眼镜之类能在暗中视物的科学配备。
    如果对方有,我就更不利,如果对方也没有,我就比较有利,因为这是我的家,我
熟悉一切东西摆著的位置。
    再其次,对方出声的只有一个人,但是,来的是不是只有一个人,还是还有其他的
人在此呢?
    在那一刹间,我极其紧张。
    虽然我的行动看来很镇定  如果对方能够看得到的话,但事实上,我是在拚命地
控制著,我真怕一个控制不住,我会剧烈地发起抖来。
    当我坐下之后,我并不先开口,只是急速地转著念,对方好像也不急于开口,黑暗
之中,一片静寂,只有外面马路上,不时有车辆经过的声音传进来。
    我希望眼睛在适应了黑暗之后,至少可以辨清对方的样子,但是时间慢慢过去,或
许是因为我心情紧张的缘故,所以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慢,但无论如何,我眼前总是一片
黑暗,甚么也看不见。
    我知道那人离得我很近,就在我身边不远处,他也不开口,显然是在等我先出声。
    我估计,约莫过了三五分钟,我狂跳著的心,才渐渐镇定了下来,因为我想到,对
方若是怀有恶意的话,在我一进门的时候,就可以袭击我。
    而就算那时他不袭击我,在这三五分钟之内,如果他要对我采取不利行动的话,我
真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任何的抵抗能力!
    我想到了这一点,心自然定了下来,虽然极度的神秘感依然存在,我缓缓吸了一口
气:“所谓不速之客,阁下大概可以算是典型了!”
    我用这样的话作为开始,当然是一上来就在责备对方的不是,想引他请出他自己的
身份。
    可是,我的话刚一出口,黑暗之中,那人笑了一下:“阁下也是!”
    我几乎想跳了起来,当然我仍坐著,但是我的声音,却提高了许多,我大声道:“
这是甚么话,先生,这是我的家,我的地方!”
    那声音笑了一下:“别激动,我不是说现在。”
    他那样讲法,不禁使我陡然一呆。
    因为我实在无法明白他那样说,究竟是甚么意思。
    他说我也是“不速之客”,但又说“不是现在”,那意思自然是说,我在其一个时
候,在某一个地点,有他在场的时候,我曾做过不速之客?
    如果他的话,是这样的意思,那就更加令人莫名其妙了,我甚么时候做过这样的事
?还是我做过这样的事,自己竟想不起来了?
    我迅速地转著念,但是我随即决定,不再去猜这种哑谜,或许他这样讲,是全然没
有意义的,我先要弄清他来的目的!
    我道:“你来,有甚么事?”
    这是开门见山的责问了,那人的回答,也来得十分快:“想和你谈谈。”
    我冷笑了一下:“在这样的黑暗中,我根本不认识你,有甚么好谈的?”
    那人道:“不错,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可是有一个人,我们大家都熟悉。

    我闷哼了一声,那人接著又道:“王其英!”
    我本来,由于心情的紧张,所以特地要装出十分舒适的样子,坐在那张安乐椅上(
我假定对方可以看到我),这时,我一听到了“王其英”这个名字,我不禁陡地直起了
身子来。
    这个人的来访,竟和王其英有关!
    刹那之间,我脑中杂乱无章地,不知道想起了多少事情来,可是那些错综复杂的事
情,却只能给我一点浅略的概念,我好像捕捉到了一些甚么,但是却无法将捕捉到的东
西,编织起来,成为一条线索。
    我思绪很乱,但是甚么也归纳不起来,我只好一面说,一面缓缓地道:“王其英,
就是那个流浪汉?事实上,我对他也不能算是熟知。”
    那人忽然叹了一声:“是的,我的情形和你一样,我对他也不很熟悉,请你别紧张
,我来,只不过想和你讨论一下他。”
    我冷笑了一下,这下冷笑,自然是想抗议他的话,表示我并不紧张,但是我却无法
用言语来表示,因为事实上,我确然紧张得很。
    我在冷笑了一下之后:“既然这样,有甚么好讨论的,你和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样
的一个人!”
    那人道:“可是,你至少已经知道了他的遭遇。”
    我陡地一呆。
    王其英的遭遇,如果那是指他忽然得到了那么多珍宝这件事而言,那么事情,就实
在蹊跷得很了。
    因为这件事,我相信王其英在得到了那些珍宝之后,未曾向人详细提起过,就算向
人提起过,人家也不会相信,这件事,只有我和杰克上校,以及若干警方的高级人员才
知道,那人是怎么知道的?
    当然,另有一个可能是,将那些珍宝给王其英的人,自然也知道这件事的!
    我想了一想:“这样说来,你是  ”
    我这样讲,全然是拖延时间,想等对方讲出更多的事实来,好让我来分析。
    那人道:“不必多费时间了,卫先生,我们都知道,王其英已经是世界上拥有最多
宝石的人!”
    我的身子又挺了一挺,在那一刹间,我的声音有点乾涩,我道:“是!”
    我只能回答出一个字来,实在不知再说甚么才好。
    那人接著,又说了一句十分古怪的话:“照你来看,他有了那么多珍宝,应该有甚
么感觉?”
    我不禁又呆了一呆,那人的问题,其实很普通,不能算是突兀。
    但是,在如今这样神秘的气氛之中,听得他提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来,使人极其愕
然,难道这个人,特地前来,而且,又要我在黑暗之中和他谈话,为的是要来和我讨论
王其英在得到了珍宝之后的感觉?
    我略想了一想,并不立即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道:“你怎么知道王其英得到了许多
珍宝?”
    我以为我这样问。对方一定会支吾其词,甚至不知如何回答的,可是,全然出乎我
的意料之外,那人竟讲了一句令我震动得难以形容,而在他来说,却再也简单不过的话
,他道:“是我给他的!”
    当他这一句话出口之际,我真正坐不住了,我陡地站了起来,疾声道:“你是谁?

    那人却不出声,我接著又连珠炮也似地问道:“你哪里来那么多珍宝?你为甚么要
将这许多价值连城的宝石给一个流浪汉?”
    我的问题,问得十分之急速,而且,我一面说,一面向前走了过去,伸手去抓那人

    我当然仍是甚么也看不见,但是我和那人已经谈了不少话,我可以知道那人是坐在
甚么地方。
    我出手相当快,在那一刹间,我觉出对方好像也疾站了起来,我手抓下去,我估计
是抓住了对方的手。那一定是他的手。
    他的手十分粗糙,而且汗毛极多,好像是西方人。
    我一手抓住了他的手,立时想将他的手臂反扭过来,因为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控制
他。
    然而,就在我企图扭转他的手臂之际,“砰”地一声,我的胸前,已经中了一掌。
    我不是没有在黑暗之中和人搏斗的经验,但是那一掌,力道之大,令得我不能不松
开了他的手,连退了几步,撞在一张桌子上。
    我刚反手扶住了桌子站稳,就听得那人道:“你令我很失望,真正的失望!”
    我只觉得胸口隐隐作痛,想要出声,但是一口气噎住,一时之间,竟发不出声音来

    而我在这时候,听得那人的脚步声,迅速地向门口移去,我勉力镇定心神,大声道
:“别走!”
    在我叫“别走”之际,那人已拉开了门。
    屋子之中,是黑得一丝光也没有的,根本甚么也看不见,外面,虽然也是黑夜,但
多少有点光,所以,当门一打开的时候,我就可以看到了那个人的背影。
    那人的动作十分快,一拉开门,立时闪身而出,而且门也立时关上,发出了“砰”
地一声响。
    那人的背影,好像并没有甚么特别奇特之处,然而,在我的直觉上,就是那十分之
一秒的一瞥,却产生一种极其诡异之感。
    那人的肩膊很阔,个子很高,我如果和他相比,至少比他矮了一个头,轻了五十磅
,所以,他刚才击中我的那一下,力道才会那么大,而我如果知道他是那样的一个大个
子的话,也不会贸然出手了。
    而更令我心中产生这种诡异感的是,那人在向外走出去的时候,背部很弯,看来像
是一个人垂头丧气的时候一样,而他的手臂,则向下垂著,他的手臂很长,长得看来十
分异样。
    这种姿态,像是甚么呢?在那刹间,我的脑中,实在乱得可以,不过,我还是立即
想了出来,那人走路的姿态,像是一头大猩猩!
    大猩猩就是这样子的,双手垂地,背弯著行动的,那人的样子真像是一头大猩猩!
    这时,我的胸口仍然感到疼痛,但是就在那人“砰”地一声将门关上之后,不到半
秒钟的时间内,我一跃向前,也到了门前。
    我本来是想到了门前,立时拉开门来,追上那个人的。
    可是在黑暗之中,我的行动太急速了一些,算错了距离,我疾跃向前,并不是跃到
了门前停下,而是“砰”地一声,撞在门上。
    由于我向前跃出的势子是如此之急骤,所以那一撞的力量,著实不轻。
    一撞之下,令得我眼前金星直冒,被撞得向后腾地退出了一步,幸而那究竟是在我
自己的家中,我立时一伸手,总算拉住了门柄,我喘了一口气,立即拉开了门,但是我
相信,我这一耽搁,已经错过了追上那人的机会了!
    果然,我一拉开门,门口的路,静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我立时奔了出去,向马
路两面看著,也看不到有人,连经过的车辆也没有。
    我知道就算再向前追去,也是没有用的,是以只好颓然转回身,慢慢走回家中。
    一进门,我自然而然地伸手在门口的电灯开关上,按了一下,在我按下去的一刹间
,我才想起,屋中的电路,可能已经被刚才走的那个人截断了,但是就在我想到这一点
的时候,“的”地一声,已经著亮了灯。
    我不禁陡地一呆,心中实在有著说不出的后悔!
    我刚才回家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进门就要开灯,但就在我要开灯的时候,那人就
出了声,我以为对方既然私自入屋,又要我在黑暗之中,和他谈话,当然一定已有了准
备,所以已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
    谁知道,屋子的电路,根本未被截断!
    我重重地顿了一下脚,心中说不出有多么懊丧,因为当时,如果我不是自作聪明,
而著亮灯的话,那么,我至少可以看清他的样貌,那对于以后要找他,大有帮助,比我
现在只看到他一个背影,好得多了!
    我背靠著门,定了定神,望著我自己的家的客厅,陈设还是和往常一样,只有一张
小桌子,在我中了一掌后退之际,撞了一下,略有点移动。
    所有的窗帘,果然全拉上,所以,刚才屋子之中,才会那样黑暗。
    我苦笑了一下,慢慢向前走著,胸口倒已不再痛了,可是我的心情,却沉重得难以
形容,来到了那张安乐椅上,我又坐了下来,抬头望著一张单人沙发。
    那人刚才就是坐在这张单人沙发上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我和那人讲了不少话,而听他的语气,他也真想来和我讨论问题,是我听到了他那
句令我太震惊的话之后,才将他赶走了的。
    他在临走的时候,还说对我很失望,那是甚么意思?是指他此行的目的未曾达到,
还是指他看错了我的为人?
    我又不禁苦笑了一下,对于突然出手一事,我倒并不后悔,因为那人说,那些藏在
皮带之内,价值高得难以估计的宝石,是他给王其英的,任何人听到了这样的话,都难
免和我一样!
    我望著那张单人沙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实实在在,我无法想像这人是一个怎样
的人,他的背影,看来像一头大猩猩。他有那么多珍宝,他先将一柄金钥匙给一个流浪
汉,然后又安排这个流浪汉去接受那么多的珍宝,然后又来和一个陌生人,讨论这个流
浪汉,在接受了那么多珍宝之后的感觉!
    整件事,简直是狗屁不通,不可能的,这种事,要是对人讲了出来,听到的人,一
定十个有十个,会说我的神经有毛病!
    可是,事实又的确如此!
    我突然感到十分疲倦,伸手在脸上重重抚摸,而就在这时,我听到门上响起了“砰
”地一声。
    我立时抬起头来。在那“砰”的一声之后,门外又没有了声音,但刚才实在是有声
音的,好像有甚么人,在门上撞了一下,我略怔了一怔,立时站了起来,急步来到门前
,手握住了门柄,我在等著有第二下声响来时,突然开门。
    可是我等了一回,并没有第二下声响传来,我轻轻转动门柄,陡地拉开了门。
    门一拉开,一个人直跌了进来!
    那个人一定是靠在门上的,所以才会有那样的情形,而刚才门上的那一声响,当然
也是那人大力靠在门上所发出来的了!
    我一侧身,由得那个人跌了进来,那人一个踉跄,居然没有跌倒,勉强站定了身子
,我立时回头看去,只看到他的背影,我就认出他是甚么人来了。
    王其英!
第六部:得到珍宝的经过
    我忙关上门,来到了王其英的身前,王其英站著,一片惘然的神情,当我望著他的
时候,他也望向我。他望著我,鼻子抽动著,忽然哭了起来。
    任何流浪汉的样子,都不会好到哪里去,王其英当然也不会有例外,再加上他抽著
鼻子哭了起来,那样子真是令人作呕。
    我后退了两步,望著他,没好气地道:“你哭甚么?”
    王其英一面流泪,一面道:“没有了,甚么都没有了,我甚么都没有了!”
    他一面说,一面索性号啕大哭起来。
    看著他那种眼泪鼻涕的样子,我真想过去,重重给他两个耳光!
    王其英用衣袖抹著眼泪:“甚么都没有了,他们说,我不遵守诺言,所以,东西要
收回去,我……其实一直遵守著诺言,甚么人也没有说过!”
    他这几句话,虽然是一面哭,一面断断续续说出来的,可是总算说得很有条理,而
且,我是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的,是以我完全可以听得懂他在说些甚么。
    我望著他:“你是说,他们给你的那些东西,又收回去了?”
    王其英伤心地抽噎了两下:“是的,他们说过,我不准向任何人提起,不然我就甚
么都没有,他们怪我又去找他们,真冤枉,他们自己叫我去找他们的!”
    王其英一说完,又呜呜痛哭起来。看他哭得那样伤心,我真有点过意不去。
    因为事实上,王其英有时简直是疯子,有时糊里糊涂,是半个疯子,有时却很清醒
,我相信那是他在得到了这许多珍宝之后,才变成这样子的,因为在那之前,我遇到过
他,他很正常。
    他操刀斩人的时候是疯子,而他错认我是“他们”,听了我的话,午夜又再去找“
他们”,那是在胡里胡涂的情形下,受了我的骗。
    我大声叫道:“别哭了,你那些东西,在警方的保管下,没有甚么人可以拿得走,
倒是你始终不能证明这些东西是属于你的!”
    王其英总算止住了哭声,瞪大了眼望著我:“真是他们给我的!”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神态和语气都很正常,可见得这时候,他是清醒的。
    我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你又去见过他们?”
    王其英点了点头。
    我道:“是一幢大厦,在繁盛的商业区,十二楼?”
    王其英又点了点头,他好像想开口,但是我不等他表示疑问,就道:“你别忘记,
你曾经给我看过那柄金钥匙,和那个地址!”
    王其英侧著头,呆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又问道:“你见到了他们?你是在十二楼甚么地方见到他们的?”
    王其英瞪大了眼:“我不能说,一说就甚么也没有了!”
    我立时道:“你刚才已经说甚么都没有了,如果他们真能令你甚么都没有,你说了
也不怕,如果他们不能在警方中取回珍宝,你便可以完全说出来!”
    王其英望著我,看他的神情,像是想弄明白我那一番话中的意思。
    我也知道,自己的话,在一个理路明白的人听来,是很容易了解的,但是对王其英
来说,就比较困难一点,是以我又道:“当时,你得到那些珍宝的条件,是你绝不能说
出它们的来源,否则,你将一无所有,是不是?”
    王其英点著头:“是。”
    我又道:“可是刚才,你说他们指你违反规则,你已经一无所有了。”
    王其英侧著头,略想了一想,又是一副想哭的神情:“是的,他们骂我,说我已经
甚么也没有了!”
    我摊了摊手:“那么,你还怕甚么,你既然甚么都没有了,为甚么还不将得到那些
珍宝的经过讲出来?”
    王其英有点明白我的意思了,他点点头:“是啊,我现在甚么都没有了,根本不必
再忌惮他们!”
    我听到他明白了我的意思,一挥手,手指相叩,发出了“得”地一声:“对了,你
讲吧!”
    王其英苦笑了一下:“我现在甚么也没有了,就算讲了,又有甚么好处呢?算了吧
,趁现在街上人多,我还是去讨点钱  ”
    他一面说,一面缓缓站了起来,向外走去。看到他那种拖泥带水的样子,我真想当
胸口给他一拳,我大声道:“你讨得到了多少钱!”
    王其英扭著手指:“运气好的时候,会有两三元!”
    我大声道:“可是你别忘了,你是拥有许多珍宝的人!这些珍宝,在警方的保管之
中,如果你正确地说出来源,就是你的!”
    王其英口角颤动著:“卫先生,你以为我没有想到这一点?”
    我道:“那么你就该说!”
    王其英道:“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事实上,我根本没有见过他们  ”
    听得王其英那样说,我不禁陡地呆了一呆,但是,我随即明白,我道:“一切全是
在黑暗中进行的,你只听到他们的声音,是不是?”
    王其英立时以一种十分惊讶的神色望定了我,一看到他的神情,我就知道我料中了
,为了怕他又欲说不说,我立时道:“事实上,我已经知道了很多,但是我还是要听一
听你说经过,两次经过,你全说一说!”
    王其英又望了我一会,叹了一声:“那天晚上,你不肯要那柄金钥匙之后,我心里
实在难过。后来,我又找到了几个人,每一个人对我,都和你一样,最后一个,甚至要
扭我去见警察!”
    我点头道:“这很正常,你是一个流浪汉,谁都不会相信你的故事!”
    王其英喃喃地道:“可是我说的却是真的!”
    我怕他再将话题岔开了,忙道:“你说的是真的,可是没有人相信你,结果你去了
那地址?”
    王其英点著头,我为了怕他啰嗦,是以替他说下去:“你到了那幢大厦,十二楼。

    王其英有点骇然地睁大了眼,不住地点著头。
    我道:“是十二楼的哪一个单位?”
    王其英皱著眉:“一出电梯的对面。”
    我一听得王其英那样说法,整个人直跳了起来,一出电梯的对面,这不可能,我跟
踪王其英,到了十二楼,一出电梯,只有一间办公室有灯光透出,有人声传出,我就是
推开了那间办公室的门,被人误会是来抢到的强盗,而王其英说的,就是这间办公室!
    我的神情一定很古怪,是以王其英望著我,现出了很吃惊的神色来:“有甚么不对
?”
    我感到自己在冒汗,我一面抹著汗,一面道:“不,没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问题
是,十二楼有很多间房间,你怎么知道就是这一间?”
    王其英笑道:“我第一次去的时候,一出电梯,就看到那办公室的门关著,但是门
上有一张纸,写著:持金钥匙的人,请开此门。我就是用钥匙打开了这扇门,走了进去
。”
    我觉得我不但额上在冒汗,连手心也在冒汗,那是因为我在紧张地期待答案之故。
    王其英继续道:“我一推门进去,立时就有人将门关上,而我眼前,则一片漆黑,
我起初心里很害怕,因为我不知道那是一个甚么陷阱,但是我接著想到,我只不过是一
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完全没有甚么可以损失的,所以我立时定下了神来。”
    王其英这时讲话,已开始很有点条理了,所以我不去打扰他,由得他讲下去。
    他略停了一停,又道:“在黑暗中,有人向我说话,那人的声音听来像是没有甚么
恶意,他先欢迎我来,接著又抱歉,他只能在黑暗中和我谈话。”
    他讲到这里,我忍不住插了一句口:“他可有说甚么原因?”
    王其英道:“没有,我也没有问他,或许是他不愿意人家看到他?”
    我忙摇手道:“这一点,不必去研究了,你说,他们接著又向你说了甚么?”
    王其英道:“他问我为甚么来,而不将这柄金钥匙卖了,是不是想得到更多的东西
?我说我不想,我只想卖了这柄金钥匙,有几百元也是很高兴的了,不过卖不出去,所
以才来的。他听了我的话之后,呆了半晌,才又问我,需要甚么,我的回答很简单,我
说,我只需要一样东西:钱!”
    我听到这里,又苦笑了一下,那人用这样的问题去问王其英,简直是多余的事,用
这个问题去问任何人,都会得到相同的答案。
    王其英停了半晌,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他又道:“他笑了起来,
问我要多少,我记得我当时搔著头,像是开玩笑地回答他,道:‘钱,当然是愈多愈好
。’”
    我吸了一口气,道:“你不一定是开玩笑吧,任何人心中,都是愈多愈好的。”
    王其英忙道:“我并不是说我不是真的想愈多愈好,我是说,当时我想,对方不可
能给我甚么的!”
    我明白了王其英的意思:“可是结果,却出乎你的意料之外,是不是?”
    王其英道:“是的,他听我这样说,将我的话,重覆了几遍,不住地道:‘愈多愈
好,愈多愈好。’他又问我,道:‘一个人一生的时间是有限的,为甚么钱愈多愈好,
有那么多钱,并不一定有那么多的时间来享受!’我虽然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是却可以
听得出,他这样问的时候。语气十分认真!”
    这真是一个有趣的问题,而且现在一切都表示,王其英神智很清醒,足可以和他详
细地讨论一下问题。
    我想起那人,在黑暗中,在我家里,也提过类似的问题,好像这个人,对人和金钱
的关系,很有兴趣研究,他是一个甚么人?一个心理学家?
    我笑了笑:“当时你如何回答他?”
    王其英道:“我说,没有人会嫌钱多,就算一个人,已经有了一生都用不完的钱,
再多一元,也是好的。他有了一千万,再多一元,就变成一千万零一元了,有甚么不好
?”
    我想笑:但是却笑不出来,一千万和一的比例,当然差得很大,但是事实是,一个
有了一千万的人,再多一元,有甚么不好?
    王其英又道:“那人又将我的话,重覆了几遍,然后又问我,如果我有很多钱,是
不是会快乐,我回答他说一定,他又说,他没有钞票,但是有很多值钱的东西给我,可
以使我成为一个大富翁!”
    我擦了擦手心的汗:“接著,他就给了你那些珍宝?是不是?”
    王其英道:“不是,他先和我谈妥了条件,要我无论如何,不能告诉任何人和他交
谈的经过,才给了我一条皮带,叫我离开之后,去看皮带的夹层。”
    王其英讲到这里,又现出了很古怪的神色来:“当时,我接过了那条皮带,也没想
到里面是甚么,就走了出来,在走廊中,我打开皮带的夹层  ”
    他讲到这里,气息开始急促起来,频频用手敲著额:“我看到了那些宝石,我知道
它们全是真的,我可以肯定,我也可以知道它们的价值,我……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样,
我根本记不起是如何离开的,根本甚么都想不起来了!”
    那个人曾问我,王其英有了那批宝石之后的感觉,这大概就是王其英的感觉了。
    我望著王其英,心中乱得很,连自己也不知道是一种甚么的感觉。王其英苦涩地笑
了一下:“以后又发生了一些甚么事,我也全不记得了,直到我又见到了你,我究竟干
了一些甚么?”
    他讲到这里,直视著我,停了片刻,又问道:“我已经是一个极富有的人,在我变
成了富人之后,我享受了甚么?是不是和别的富人一样?”
    我忽然之间,感到他十分可怜,我也望著他,他缓缓地摇著头:“你没有享受到甚
么,这一点,倒和绝大多数富有的人一样,享受不到甚么,你疯了,甚至于拿著刀在路
上斩人。”
    王其英用手托著头,喃喃地说了一些话,我全然听不清他在说些甚么,接著,在他
的喉际,又发出了一阵很难听的“咯咯”声来,他吞下了一口口水:“我现在将一切经
过都告诉了你,你能不能帮助我,得回那一批珠宝?我会报答你的!”
    我摊了摊手:“当然,你最好能将给你珠宝的人找出来,证明那是他给你的,不过
我想这不可能,因为那个人很神秘,他来找过我,我和他,也在极度黑暗之中讲话,只
不过在他离去的时候,看到了一下他的背影,他看来像一头猩猩。”
    王其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连声道:“不,不,他是人,不是猩猩!”
    我一时之间,不明白王其英这样说法,究竟是甚么意思,但是我随即明白王其英何
以要急急分辩的原因,他自然不肯承认那个人竟是一头猩猩,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么,
猩猩怎会给他价值连城的宝物?
    我吸了一口气:“你别急,我只是想告诉你,因为我和那个人,也是在黑暗之中谈
过话,所以,我相信你所讲的一切,全是真的。”
    王其英不住低声重覆著:“我不会忘记你的,绝不会忘记你的。”
    我伸手,按在他的肩上:“不过,我相信你这是一回事,杰克上校是不是相信你,
又是另一回事!”
    王其英立时握住了我的手:“你对他谈谈,求求你,对他讲一讲,那些珍宝是我的
,绝对是我的!”
    我耸了耸肩,来到电话前,准备打电话给杰克。我之所以没有立即拨动电话,是因
为我在考虑,在这样的时间,如此的深夜,去再和杰克上校通电话,是不是适合。
    就在我这略一犹豫之际,门铃陡地响了起来。
    不但门铃响著,而且继而以“砰砰”的敲门声,显见得来人的心中,焦躁无比。
    我呆了一呆,连我打电话也嫌吵人之际,会有甚么人来找我呢?王其英也呆呆地望
著门口,我立时向门口走去,一面大声道:“来了!”
    我将门打开,又是一怔,站在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杰克上校。
    我认识杰克上校已经有很多年了,熟悉杰克的许多神态,但是从来也未曾见过他像
如今那样的仓皇失措。他的神色很苍白,在我打开了门之后,也不进来,只是站在门口
不断地搓著手。
    看到他这样情形,我也陡地吃了一惊,刚想开口问,他一抬头,已经看到了王其英

    一看到了王其英,上校的神态陡地变了,他的脸色更难看,简直是白中泛青,可是
他的神情,却由张皇失措,而倏地变成了极度的愤怒。
    我忙叫了他一声,可是看他的情形,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我的叫唤,忽然大喝一声,
一伸手,拨开了我,直冲到了王其英的身前。
    我大吃了一惊,立时转过身去,可是,等我转过身去时,上校已然双手抓住了王其
英的衣服,几乎将王其英整个人,全提了起来。
    王其英一脸的骇然之色,显然是他全然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别说王其英骇然,连
我也一样骇然,因为上校的行动,太失常了。
    我连忙赶过去,可是上校的行动,来得极其突兀,他提起了王其英,又将王其英向
外抛出去,令得王其英重重地跌在一张沙发上,他以极其咬牙切齿的神情,骂道:“你
这个畜牲!”
    他一面骂著,一面又向王其英冲了过去,看他的样子,像是想将王其英捏碎!
    这一次,我总算及时阻止了他,我赶到他身边,一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用力将
他的身子,硬扳了过来,大声道:“上校,你干甚么?”
    上校的声音,简直是从齿缝中迸出来的,他道:“我要杀了他!”
    他的手直指著王其英,王其英缩在沙发中,一动也不敢动,眼中充满了恐惧的神色
,而上校指著他的手,在微微发著抖,可见得他的心中,实在是激动之极。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说甚么才好,但是我总算一直拉住了上校的手臂,在想了一想
之后,我道:“上校,你知道他在我这里。”
    杰克喘著气:“不知道!”
    我道:“那么,天快亮了,你来找我干甚么?”
    上校挣了一下挣脱了我的手,然后,又向前走出了两步,看他的样子,像是不知道
该如何才好,他终于来到酒柜前,拿起了一瓶酒,对著瓶口,连吞了几大口酒,才重重
地放下酒瓶来。
    他手按著酒瓶,又喘了几口气,才转过身来,挥著手:“你可不可以叫他走开点,
我有话对你说!”
    我向王其英望了一眼:“如果你不想他听到我们的谈话,我们可以到二楼,我的书
房去。”
    杰克点了点头,我对王其英道:“你在这里等我,千万不要乱走!”
    王其英像是一个被暴怒的大人吓窒了的小孩子一样,不住地点著头,我和上校一起
上楼梯,一进了书房,上校就关上了门:“你认识宋警官?”
    我扬了扬眉:“认识的,他是你主要的助手,一个十分出色的警官!”
    杰克的神情更难看,甚至面肉在抽搐著,我就算是一个感觉再麻木的人,也可以知
道,事情一定有甚么不对头的地方了!
    我缓缓地问道:“这位宋警官怎么了?”
    杰克用手抚著脸,现出极其疲倦的神色来,喃喃地道:“他走了,真想不到,干了
近二十年,一直是最值得信任的人,竟然走了!”
    我听得他那样讲,心中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杰克上校这样生气,原来是他失
去了一个得力的助手。
    像上校这样的工作,的确是需要一个得力助手的,或许我对他的工作情形,不够了
解,是以也不知道他失去了助手之后的苦楚。
    但是,无论如何,为了失去助手,而如此失常,这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是以我一面
笑著,一面安慰他道:“他走了就算了,谁也不能保证一辈子干同样工作的!”
    杰克瞪大了眼望定了我,他的神情,使我感到我说错了话,但是事实上,我却并没
有说错话!他瞪了我半晌,才道:“当你提醒我,小心存放那些珍宝的时候,是不是有
甚么预感?”
    我听得他那样讲,陡地一怔,刹那之间,我已经有点明白了!
    我忙道:“那些珍宝  ”
    上校不等我讲完,就接著道:“是的,那些珍宝,我交给他保管,他一直是最值得
信任的,可是……可是……他竟然带著那些珍宝走了!”
    当杰克讲到最后一句话时,我直截地可以感觉得到,他真正想哭!
    当然,像上校这样的硬汉,是不会在任何人的面前哭出来的,然而,我却可以肯定
,他心里一定在哭!
    我无意识地挥著手,一时之间,不知说甚么才好,过了半晌,我才道:“你是甚么
时候发现的?”
    杰克上校低下头去,他的那种神情,倒好像监守自盗的,不是他的下属,而是他自
己一样。
    他道:“十分钟之前  ”
    他讲了这一句,苦笑了一下,又补充道:“我先是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有一封信
,留在办公室中,叫我立时去看,当时我就感到奇怪了,立时赶到他的办公室,看了他
的信,才知道他走了,带走了所有的宝石,一颗也没有剩下!”
    我这时候,忽然说了一句傻话:“他为甚么要剩下一颗?”
    杰克上校陡地抬起头来,我就吓了一跳。不错,我这句话,说得很傻,实在是在无
话可说的情形下,硬找话来说的。
    可是,就算我这句话,没有甚么意义,上校也不必用这样的眼光来瞪著我的!
    我呆了一呆之后,道:“上校  ”
    可是我才叫了一声,上校已然尖声叫了起来,道:“谁要他剩下一颗?我和他共事
二十年,他却一声不响,全部带走了,而他一直是值得信任的人!”
    一听得杰克上校那样说,我不禁真正呆住了,上校那样说的意思是很容易明白的,
他的一切难过、悲伤,自然是因为他的得力助手,盗走了那批珍宝,但是在这以前,我
却误解了他的出发点。
    我以为上校之所以难过,是因为惋惜他的助手的堕落,但是现在看来,全然不是,
他的难过,是因为他的助手先他一著带著珍宝逃走,或是没有和他商量一下一起下手,
而将这批珍宝独吞了。
    这是令人难以相信的事,但是上校刚才又的确如此说,我对他的话,理解能力不可
能如此之差,我是可以听得出他语中意思的!
    刹那之间,我目瞪口呆,心怦怦地跳著,上校则不住地喘著气,整间房间中,除了
他的喘气声之外,几乎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过了好久,我才开口,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来平静,和不感到意外,我道:“上
校,你并不是那样的意思,是不是?”
    上校陡地转过身去,手按在桌上,仍然喘著气:“你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为甚么
还说不是?”
    我不知如何是好地挥著手,将声音提高了些:“我不相信你会经不起那批珠宝的诱
惑,而想干你手下已经干了的那种事!”
    上校低著头,足有半分钟不出声,但是我可以看到,他按住桌子的手,在剧烈地发
著抖,他的手是抖得如此之厉害。以致整张桌子,好像都在摇晃。
    他抖著:“多谢你相信我不会,不过,我是人,你自己问自己,你能么?你能对著
那么多来历不明,没有主人的珍宝而不动心?”
    我苦笑了一下,老实说,当我第一次在那条皮带的夹层之中,看到那么多每一颗都
是价值连城的宝石、钻石之际,我全然有一种喝醉了酒的感觉,的确,上校说得对,我
只不过有机会看了这些宝石一眼而已,并不是保管它们!
第七部:再度会见神秘客
    我呆了好一会,才道:“上校,那批宝石有主人,是王其英的!”
    上校的声音一面发著颤,一面却很严厉,他道:“不是他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流浪
汉!”
    我看到上校额上绽起的青筋,发现他已经激动到了不能够用理智的语言交谈的程度

    我认识上校很多年了,有过很多接触,他是一个脾气不好,过分自信的人,有著很
多缺点,但是无论如何,他算得上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正人君子,然而现在看来,他
十足是个无赖!
    或许正如他所说,他是人,人总是有贪念的,不过有的时候隐藏著,有的时候没有
机会表达出来而已,要一个人完全没有贪欲,那是不可能的事!
    我在想著,该如何说才好,上校已经向门口走去,我连忙一步跃向前,拦在他的身
前:“你准备到哪里去?”
    上校苦笑道:“还有甚么地方可去?当然再回办公室去,一面下令,去通缉这王八
蛋,一面等候上司的责斥,我还有甚么办法?”
    我也苦笑了一下:“上校,你怎么了,你是一个肩负著重大责任的高级警官,你的
生活很过得去,你为甚么会有这样的念头,你  ”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上校一伸手,陡地抓住了我的胸前的衣服,将我拉了过去,沉
著声:“你可知道,如果我有了那批宝石,我会怎么样?我可以住在宫殿一样的房子里
,可以有无数美女环伺在我的左右,我可以要甚么有甚么,我可以  ”
    我用力拍开了手,而且,不等他讲完,就打断了他的话头:“是,那批宝石足可以
使你有这一切,但是你是一个贼!”
    上校道:“那有甚么关系,等你有了钱,谁在乎你是不是贼7”
    我实在无话可说了,因为上校眼中的那种神色,说明他的情绪,是在一种狂热的壮
态之中 他已经完全丧失了应有的理智。
    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上校接下来的行动,更令人吃惊,他用手敲著自己的额角
:“我真笨,真笨,这批宝石,明明已经在我的手中,明明已经是我的东西了,我却将
它们交给了别人,交给了一个我认为值得信任的人,哈哈,结果就是现在那样!”
    我当时真有一股冲动,我想扬起手来,狠狠地打上他两个耳光,那样做,或者可以
令得他清醒过来。
    但是我却没有那么做,我之所以没有动手打他,是因为这时,我绝无卑视他之意,
我只是可怜他,真正地可怜他。当你真正可怜一个人的时候,你不会打他!
    所以,我扬起手来,只是按在他的肩上,我只是可怜他,也不是同情,但是杰克一
定以为我在同情他了,他也反过手来,按在我的手背上。
    他道:“卫,你不知道我受的打击有多大,我已经有过那批财富,现在又失去了!

    我吸了一口气:“你不能算是真正拥有过这批财富,王其英才是。”
    上校怒道:“王其英是王八蛋,一切事,全是他弄出来的,我要杀了他!”
    上校这时所讲的话,自然不可理喻,但是他的话,却令得我心中,陡地一动,我立
时道:“不能怪王其英,事情不是王其英弄出来的,而是王其英最先遇到的那个神秘人
物,那个将这批珍宝给他的那个人!”
    上校望定了我,如果他情绪正常的话,我自然可以将王其英的遭遇对他说一说,但
是如今,他的情绪是如此不正常,我对他说,只怕他没有兴趣听,所以我只是道:“我
看你太疲倦了,好好地休息一下,我送你回去。”
    上校呆了片刻,才道:“不必了,我自己会回去!”
    他一面说,一面向书房门口走去,我实在有点不放心,跟在他的后面。
    谁知我才跟出一步,上校便已转过身来,大声道:“我说过,我自己会走!”
    他不但对我大声吼叫,而且,用力在我的胸口,推了一下,那一下的力道相当大,
令得我跌出了一两步,而他则已疾转过身,关上门,走了出去。
    我听到他走下去的脚步声,他好像在下面,还大声吼叫了一句,接著,便是大门砰
然关上的声音。
    我靠著桌子站著,刹那之间,我只感到极度的疲倦,那是真正的疲倦,一个人,很
少会有这种从心底深处直透出来的疲倦之感,除非是在突然之间,看透了一切,对一切
全不感到兴趣之时,才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感到,我认识了上校那么多年,自以为对他的为人,已经有了彻底的了解,但是
现在居然发生了这样的事,而我的周围,全是陌生人,对他们的心中,究竟是在想些甚
么,我一无所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思想之中,究竟隐藏著多少丑恶,会在甚么时候
,突然暴露出来!
    而这种情形,又无法逃避,那么,剥开了一切美丽的外衣,人的生活还剩下一些甚
么呢?
    我不由自主地苦笑了起来,在这时,我真想拿一面镜子,来照著自己看,看看自己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当然,即使是自己,对著镜子看看,所看到的,也只不过是自己
的表面,别说了解他人的内心,人要了解自己的心,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我的确找了一面镜子,拿在手中,对著自己。
    可是,我才向镜子中的自己看了一眼,电灯突然熄灭了。我陡地一呆,电灯是突然
熄灭的,在这以前,没有任何迹象,没有任何声响,或许是有过声响,但是我却完全没
有听到。
    我连忙打开书房,在我打开书房门时,我听到了客厅中,传来了一下拉窗帘的声音
,向下看去,一片漆黑。
    我向前走出了两步,我肯定有人来了,不但肯定有人来,而且可以肯定,来的是那
个神秘客。
    那么,王其英在哪里呢?
    我先大声叫了他一声,没有听到王其英的回答,却听到了那神秘人的声音,他道:
“卫先生,我来的时候,没有人,现在,只有我和你。”
    我慢慢的向下走去,那神秘客又道:“对不起,我弄熄了你家里的灯,因为我想,
我们还是在黑暗中交谈的好,真对不起!”
    我已经走下了楼梯,站在楼梯口,“哼”地一声:“算了,你喜欢在黑暗中谈话,
就在黑暗中谈话,虽然我根本不喜欢和你谈甚么!”
    那人发出无可奈何的笑声来,我再向前奔出了几步,那是我自己的家,我很容易,
就走到一张椅子之前,坐了下来。
    那人道:“谢谢你不驱逐我,我实在想和你谈谈!”
    我冷冷地道:“你不怕我再抓住你!”
    那人略停了一停:“我想不会的,那样做,只会将我吓走,我想你也想在我的身上
,得到一些你要知道的事情,你不会吓走我的。”
    我提高了声音:“是的,我不会再吓走你,我要问你,你为甚么要给王其英那些宝
石,那些如此值钱的宝石,你又是从哪里来的,你是甚么人?”
    我一连串的问题问过去,那人保持著沉默,直到我住了口,才道:“我完全没有恶
意,虽然,当初,我的目的是为了自己。”
    我实在忍不住笑了起来,世界上有人将价值亿万的珠宝给了别人,目的却是为了自
己的事?
    我相信任何人听到了这样的话,都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的,我接连冷笑了好一
会,才道:“你给了人家那么多珠宝,你想得回些甚么?”
    那人的声音,听来有点无可奈何,他道:“我只想得知他有了那些财富之后的感觉
。”
    还是那句话,这个人,为了要知道一个人有了财富之后的感觉,他竟肯花这样的代
价,我真怀疑他不是人!
    那人继续道:“或许你不明白  ”
    他只说了一句,我就心浮气躁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当然不明白!”
    那人的声音,听来却仍然心平气和,他道:“我正在做一个实验  ”
    我的心中陡地一动,他不必再向下说去,我已经有点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略停了一
停,立时又道:“我想知道,一个本来一无所有的人,突然之间,成了暴富,他的感觉
如何!”
    在黑暗中,我伸手重重地抚摸著自己的脸,那人不出声,显然是在等著听我的意见

    过了好一会,我才道:“其实你不应该一而再地来问我,你应该明白结果是怎样的
。”
    那人道:“要是我明白,我也不来了!”
    我“哼”地一击,道:“你害苦了王其英,本来,他是一个一无所有的流浪汉,心
境倒很平静,现在,他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人,当他一想到他有那么巨大的财富,他就会
发疯,而他又不能不想!”
    那人像是在为他的行为分辩,急急地道:“为甚么?地球上,不是每一个人都在追
求财富么?至少据我的了解,事实是如此,如果财富会造成痛苦,为甚么人人还去追求
它们?”
    我皱著眉,道:“这个问题很复杂,就拿你来说  ”
    我本来是想说“就拿你来说,如果忽然有了大笔财富,也是一样的。”,可是我说
了一半,就突然住了口,这句话,或许可以适用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但是绝不能适用在
那个人的身上,因为他正是将那大笔财富,随便就给了别人的人!
    我住了口,停了片刻,在那一刹间,我想到了许多极其古怪的念头,但是一时之间
,我却又无法将这些古怪的念头归纳起来。
    我又改口道:“如果这种事,发生在我的身上,也是一样的,而且事实上  ”
    我又停了下来,我真不想将宋警官和杰克上校的事对他说,但是我才一停口,就立
刻听到那人急急问我,道:“事实上,又发生了甚么变化?”
    我仍然不出声。
    那人的声音急,而且,充满了兴奋的意味,他道:“据我所知,那批宝石,落在警
方的手中,是不是我的理论证实了,所有人,内心都有贪欲,有人带著这批宝石走了?

    我越听,心里越是生气,那人这样说,是甚么意思呢?他的语调又是如此兴奋,倒
像是一个科学家发现了重大的定律一样,又说甚么他的理论得到了证实,他的理论究竟
是甚么呢?
    我没好气地道:“是,一个忠诚服务了二十年的警官,受不起引诱,带著这批宝石
逃走了!”
    我听到“啪啪”声,那人好像在拍著手,或是他高兴地在拍著大腿,所以才会有这
样的声音发出来。他道:“不错,不能怪这位警官的,他是人,是不是?每一个人的内
心,都有著同样的弱点,就是贪欲,每一个人都有,这是我的理论,现在我可以证实了
!”
    我脑中的思绪,极其混乱,我大声道:“至少有一个例外,你!”
    那人疾声道:“我和你们不同,我  ”
    他讲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刹那之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像是他突然在一时
兴奋的情形之下说溜了口,所以立刻收住一样!
    而就算他只是说溜了口,也足以使我感到震动的了,我不由自主,陡地站了起来。
    在那时候,我也没有说旁的甚么,只是紧紧追问了他一句:“这就是你要在黑暗中
和我谈话的理由?”
    那人过了好久才出声,他的声调很缓:“是的,对你们来说,我的样子有点怪。”
    我又坐了下来,事实上,我不是坐下来,而是感到双腿有点发软,跌进了椅子之中
的。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有气无力地道:“你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我问了这一句话之后,不等他再回答,我又无可奈何地笑了起来:“你不必回答了
,就算你详细回答我,我也不会明白的,是不是?”
    那人的声音,听来好像有点抱歉,他道:“是的,你不会明白,但是你现在的镇定
,倒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可以知道为甚么?”
    我想了一想,才道:“这并没有甚么奇怪,第一,我知道你对我没有恶意,你要是
对我有恶意,我一点抵抗的能力也没有。第二,这种事情是一定会发生的,我们的眼光
,也不如你们所想像地那样狭窄,我们探索太空的工作,自然还幼稚得很,但是我们的
想像力却无穷,可以超越数亿光年!”
    那人感叹地道:“我同意,但是你们永远没有机会,只要我的理论得到证实,那么
,推论下来,你们走的,是一条灭亡之路,一条自杀之路,越向前走,越是接近覆亡!

    我想大声对那人的话表示抗议,可是我的喉际,却像是塞住了甚么东西一样,一句
话也讲不出来。
    过了片刻,那人才又道:“你可以不可以再供给一些其他的资料给我,来充实我的
理论!”
    那种极度的疲倦之感,又飞了上来,我在黑暗中挥著手,也不理会他是不是看得见
:“你走吧,反正我已经知道你是甚么人了,你喜欢和我谈话的话,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的。”
    我听到脚步声,他在向我走过来,他来到了我的身边,用十分关切的语调问我:“
你没有甚么不妥吧?”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甚么不妥,只是我太疲倦了,真的太疲倦了!”
    他立时道:“好的,我改天再来。”
    我听到他的脚步声向门口走去,估计他已来到了门口,我才突然道:“你真的是为
了证明你的理论而来的?”
    那人道:“是的!怎么样?”
    我苦笑了一下,道:“没有怎么样,你的理论要是证实了,我们岂不是没有希望了
?”
    那人停了半晌,才道:“真对不起,但如果那是事实,我无能为力!”
    我没有再说甚么,只是又挥了挥手,当我想起我们是在一片漆黑中相处时,那人已
打开了门,我又看到了一个大猩猩一样的背影,一闪而逝。
    在我看到他背影的同时,我真想再出声叫住他的,但是我已经张开了口,却没有发
出任何声音来。
    我觉得他这次和我的谈话,对我很有帮助,至少我已经知道了他是甚么样的“人”
,也知道了他的目的,知道了很多细节问题,例如在一团黑漆中,他看得到我的挥手,
我相信现在,我能随便著亮电灯,那也就是说,他有能力随时截停电流。
    然而这些,都不是根本问题,根本问题是,他已经证明了人类最大的危机,而且,
他已作出结论,人内心的贪欲,会使人类走向死亡之路!
    我叹了一声,顺手去拉椅旁的灯,果然,灯一拉就亮,我歪倒在椅上,闭上眼睛,
可能我真的是十分疲倦了,没有多久,我竟睡著了。
    我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了,由于所有的窗帘全被拉上的缘故,所以还是相当暗,
但是我可以肯定,天已大亮了,我站起身,拉开窗帘,转身避开刺目的阳光,对著客厅
发呆。
    起先,我的思绪有点麻木,但随即,我想起了昨天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来。
    我不必担心杰克,他自己会照顾自己,可是,王其英呢?他到甚么地方去了?他是
在杰克之前走的?我昨晚为甚么竟会想不起去找他?
    我作了几下体操,走向电话,打了一个电话到上校的办公室。
    我所得到的回答,使我呆了半晌。
    电话那边告诉我,上校今天没有上班!
    我立时又打电话到他家里,也没有人接听,接下来的一整天,我都在找他,在各处
可能的地方找他,可是他一直没有再出现。
    杰克上校的失踪,和他得力助手宋警官的失踪,成了个讳莫如深的谜,以后,我再
也没有见过他。
    至于那个“人”,他以后也没有来找过我,可能他已经有了结论,所以也走了。
    王其英么,以后我倒又见过一次,不过是在疯人院中,他又操刀在路口斩人,被关
进了疯人院之中,列为最不可救药的一类。
    如果一定要向我追问,杰克上校究竟到哪里去了,我有一个很玄的回答:杰克上校
被“年”吞掉了。“年”在古老的传说之中,是一头凶猛的兽,逢人就吞,所以,过了
年关的人,互相见面,大家要恭贺一番。谁也没有见过“年”究竟是怎样的,就像谁也
看不清自己内心的贪欲,究竟深到甚么程度,究竟会在甚么时候完全暴露出来一样。所
以,如果你还未曾被你自己的欲念所吞噬,那么,就该接受我的道贺,恭喜恭喜!
----------------------------------------------------------------------------
                                  (全文完)
##################################################
更多精采,更多好书,尽在www.517z.com
##################################################
          
 
起点书缘——科幻小说
                                    创  造
----------------------------------------------------------------------------
第一部:一个累犯的失踪
    不管外面的天气怎样,在营业时间内,银行大堂中的空气,总是那么清凉,但是冷
气尽管够冷,王亭自从踏进银行大堂的那一刻起,他的背脊上就一直在冒著汗,没有停
过。
    王亭冒汗,并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他心中极度的紧张。
    当他才走进银行大堂的时候,他感到一阵因为紧张而带来的昏眩,几乎甚么也看不
到,他只是看到许多人,他像是一段木头一样地向前走著,然后,找到了一个位置,坐
了下来。
    当他坐下来之后很久,才比较镇定一些,可以打量银行大堂中的情形了。首先,他
注意是下是有人在注视他。还好。银行的人虽然多,但是人人在忙自己的。并没有人注
意他。
    虽然银行大堂中的声音很嘈离,但是点数钞票的声音,听来仍然是那么刺耳。
    王亭在略为定了神下来之后,开始向付钞票的几个窗口看去。他先看到了一个彪形
大汉,拿起了一叠厚钞票,顺手向裤袋中一塞,走了开去。
    王亭到这里来的目的,决不是他和这座大银行有甚么业务上的往来。
    他,是准备来抢钱的。
    他也决计不是一个够胆抢劫银行的大盗,他只不过是一个小劫贼,然而现在,他却
需要一大笔钱,他要在银行中找寻一个身上有巨额款项的人,来跟踪下手,将在那人的
身上的抢过来。
    那才离开窗口的大汉,身边的钱够多了,可是那大汉至少有一百八十磅,王亭隔著
裤袋,摸了摸袋中的那柄小刀,他的手心也在冒汗,那不是他下手的对象,那大汉会将
他的手臂,便生生的扭断,看来还是等另一个的好!
    他的视线一直跟著那大汉,直到那大汉推开了厚厚的大玻璃门,走了出去,他才转
回头来。
    他又看到了一个大胖子,正将一只公事包搁在窗前,将一扎一扎的钞票,放进公事
包去。
    那么多的钞票,令得王亭的眼珠,几乎突了出来。这个大胖子,应该是他下手的对
象了,这样的有钱人,大都珍惜生命,一定可以得手。
    当那大胖子拉上了公事包的拉链,转过身来时,王亭也站了起来。
    王亭才一站起,双腿便不由自主地在发著抖。从银行跟踪一个人出去,在半路上下
手抢劫,这对于王亭来说,还是第一次。那毕竟和躲在黑暗中,袭击夜归的单身人,多
少有点不同。
    那大胖子提著公事包,在王亭的身边经过,王亭转过身,跟在他的后面。可是,才
到了银行门口,王亭就呆住了,一个穿制服的司机,推门走进来,在大胖子手中接过公
事包,一起走了出去。
    王亭吸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来,他只好另外再寻找对象了,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
,他看到持著猎枪的银行守卫,似乎向他瞪了一眼,那更令得他心中剧跳了起来,他几
乎没有勇气,再在银行大堂中耽下去,如果不是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那个老妇人的话,
他一定已经因为心虚,而拔脚逃出银行大堂去了。
    那老妇人才从付钱的窗口转过身来,她的手中,捏著大叠大钞,她一面向前走著,
一面打开她那陈旧的皮包,将那叠大钞塞进去!
    王亭连忙转过身,假装在看著贴在墙上的告示,但是他的眼珠却斜转著,一直在注
意那老妇人。
    老妇人的行动很迟缓,衣著也不是十分好,然而刚才她塞进皮包的钱,却有那么一
厚叠。
    而且,这样的老妇人,根据王亭的经验,是最好的抢劫对象,只要刀子在她们的面
前一闪,她们至少会有一分钟之久,张大了口发呆。而等到她们定过神来,开始大叫的
时候,他已经可以奔出好几条街子!
    王亭缓缓地吸了一口气,那老妇人在他身后不到两呎处,走了过去。
    王亭的头转动著,一等那老妇人出了银行,他连忙也转身向外走去,隔著玻璃门,
他看到那老妇人站在马路边上。看她的样子,她并不是想截街车,而只是想等著过马路

    像这样的老妇人,要跟踪她,实在太容易了!
    王亭推开了门,出了银行,一股热气,扑面而来,迅速地将他全身包围,像是进了
一座火炉一样,那种滋味实在太不好受,他身上的汗也更多了。
    那老妇人已开始在过马路,王亭一面抹汗,一面急急追了上去,他甚至比那老妇人
先过了马路,在他经过那老妇人身边的时候,老妇人的手袋,离他的手,还不到一呎,
他一伸手就可以抢过来。
    但是他却忍住了没有下手,或者说,他不敢下手,因为过马路的人太多,只要有一
两个人好管闲事的话,他就逃不了!
    虽然,在王亭的经验之中,这种管闲事的人是不常见的,可是也不能不防。何况看
来,那老妇人一点也没要搭车的意思,他又何不跟到一个冷僻的地方才下手?
    王亭抹著汗,他停了片刻,等那老妇人走出了十来步,他才又跟了上去。
    他感到那老妇人似乎愈走愈快,他几乎要跟不上了口
    日头猛烈,王亭的全身都在冒汗,但是他终于跟著那老妇人,到了一条斜路口。
    那一条斜路十分陡峭,全是石级,当他开始走上石级的时候,老妇人在他的上面,
大约有二十级石级。他自然可以快步奔上去。但是,他要是急急追上去,一引起老妇人
的注意,下手就没有那么容易了!
    是以他仍然耐心地跟著,而等到那老妇人上了斜路之后,他才急步奔了上去。
    当他也上了斜路之后,他高兴得几乎要大声叫了起来!
    那老妇人,正走向一条很窄的巷子。那巷子的两旁,全是高墙,根本没有人!
    在那巷子中下手,真是再妥当也没有了!
    他急步走了过去,那老妇人就在面前,巷子中一个人也没有,王亭加快了脚步,直
来到那老妇人身后,他的手中,已抓住了那柄小刀。
    那老妇人似乎也觉得有人在她的身后追了过来,是以她站定,望著王亭,脸上现出
一种十分难以形容的神情来。
    王亭在那样的情形之下,自然不会去研究那老妇人究竟为甚么会有那样古怪的神情
,他手一扬,手中的小刀,刀锋“拍”地一声,弹了出来,已然对准了那老妇人的面前
,同时伸手去夺手袋。
    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那间,王亭怔住了!
    当那老妇人转过身来之前,她将手袋放在胸前,看情形就像是知道来人要抢她的手
袋一样,而王亭才一伸手间,她的手袋移开,握在她左手的,是一柄手枪!
    王亭的双眼,睁得老大,不错,那老妇人的手中所握的,是一柄手枪,那是一柄小
手枪,枪管上,还套著长长的灭音器。
    他是一个劫贼,手中有刀,可是,再笨的笨贼,也知道刀敌不过枪,所以王亭呆住
了。
    这时候,那老妇人开口道:“你从银行跟我出来,我已经知道了!”
    王亭望著那柄枪,他只觉得喉头发乾,汗水流了下来,几乎遮住了他的视线,他的
口唇动了动,可是却并没有发出甚么声音。
    那老妇人又道:“我等你这样的人,已经等了好几天,我知道像你那样的人,迟早
会出现的!”
    王亭直到这时,自他的口中,才发出了乾涩的声音来:“你……你是警察?”
    那老妇人沉声道:“转过身去!”
    王亭的心中,又起了一线希望,对方如果是警察,现在应该表露身份了,而如果对
方不是警察,那么,她的手枪,可能根本只是玩笑!
    他仍然瞪著眼:“你,你手中的枪,是假的,我为甚么要听你的话?”他的话才一
出口,那老妇人手中的枪,向下略一沉,“拍”地一声响,响声很轻,可是随著那一下
声响,一颗子弹,已射在王亭的脚旁。
    被子弹溅起的碎石片,撞在王亭的小腿上,痛得王亭几乎要叫起来,他的身子一震
,小刀落地,他也急忙转过了身去。
    那老妇人又道:“向前走!”
    王亭的身子发抖著,向前走著,他不知道自己遇上的老妇人是甚么人,他一直来到
巷口,只见巷口多了一辆汽车。
    那辆车子可能早就停在那里的,但是他进来的时候,只顾盯著那老妇人的背影,根
本不曾在意旁的甚么。这时,车门打开,一个中年人自车中走了出来,王亭才到车前,
后脑上便受了重重的一击,身子向前仆去,恰好仆进了车厢之中。
    当王亭在仆进车厢中的时候,他已经昏了过去。
    那老妇人迅速进了车子,关上了车门,那中年男子也立时进了车子,车子驶走了。
    巷中和巷口,都没有旁的人,当那中年人自车上走出来的时候,他曾四面张望过。
    而那老妇人一枪柄击在王亭的后脑上,又将王亭推进车子,她自己也立时进去,直
到车子驶走,前后还不到半分钟。
    那中年人、老妇人和王亭三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小巷的高墙之上,一幢十分残旧
的房子一个窗口中,有一个孩子,一直在看著他们,直到车子驶走了,那孩子才叫起来
:“哥哥,哥哥,我刚才看到一个人被打昏,被推进了车子,就像是特务电影!”
    警方在接到了那孩子家长的报告之后,开始显得很不耐烦,但是当警方终于派出了
几个警员来调查,而且在那小巷之中,发现了王亭手中跌下来的那柄小刀的时候,事情
就显得有点不寻常了。
    那柄小刀的刀柄上,有著清晰的指纹,而在经过了印证之后,证明刀柄上的指纹,
属于累犯王亭所有。王亭是一个有过三次被判入狱的累犯,每次入狱,都是因为抢劫。
    单是这一点,已然和那小童报告相同。那小童报告说,先是一个男人,跟著一个妇
人走进巷子来,然后,那男人用小刀指住老妇人。
    警方很容易就找出了王亭的照片。请那个小童来,将王亭的照片,混在许多其它人
的照片之中,不到五分钟,那小童就找出了王亭的照片。
    事情再也没有疑问,那个持刀的想要抢劫的男子就是王亭,可是那小童的报告,上
半部分虽然已得到了证实,下半部分,仍然令人难以想像。
    据那小童说,那老妇人取出了手枪来,放了一枪(但是没有枪声),王亭就转过身
去,走到了巷口。
    巷口有一辆车子等著,另一个男子在车中走出来,那老妇人将王亭打昏过去,推进
了车子,然后车子驶走了。
    那小童看过全部事情的过程,但是他却未曾注意那辆汽车的号码,只记得车子是白
色的。而在这个城市中,白色的车子,有好几万辆,那小童又说不出车子的形状。对于
一个住在简陋屋子中的贫家小童而言,几乎每一辆车子都一样。
    警方对于这位目击的小童,经过反覆的盘问,直到肯定那小童所说的一切,全是真
的为止。
    肯定了那小童所说的一切全是真的,那就等于说,累犯王亭,被人掳走了。
    有谁会掳走王亭这样一个抢劫犯呢?那老妇人,和自车中出来的中年人,又是甚么
人?警方在深入的调查之后,发现了一点线索,查出王亭是一年前,第二次服完刑自狱
监出来的。
    在这一年之中,他的生活过得并不好,他居然还能活下去,自然是因为他在出狱之
后,仍然不断在抢劫的缘故。那些劫案,可能因为事主损失不大,也可能因为事主怕麻
烦,是以并没有报案,警方也没有纪录。但是可以肯定一点,王亭在这一年之中,仍然
靠抢劫在维持生活。
    警方发现的第二点,便是王亭最近还在一个赌摊中,连睹皆北,欠了许多赌债。而
主持这个赌摊的,是一批黑社会人马。
    这批黑社会人马曾向王亭摊牌,要他还钱,王亭苦苦哀求他们延期一日,他表示明
天一定要去做一单大买卖来,买卖一得手,所有的债就可以还清。
    而王亭口中的“明天”,就是他突然失踪的那一天。
    警方有了这项线索,自然疑心这批黑人物,追债不遂,对付王亭。
    可是,在传讯了许多人之后,发现那也不可能。第一,黑人物的目的是要钱,王亭
向那老妇人露出刀子,目的自然是行劫,那正是在实现他“做一单大买卖”的诺言,黑
人物没有理由在这样的情形之下对付他的。
    第二,经过调查,当日事情发生之际,那批黑人物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自然,他
们可以指使别人去做,但是指使一个老妇去做那样的事,那也太不符合黑社会人物行事
的方法了!
    于是,这就成了一宗悬案。
    而王亭也没有再出现过,他这个人,像是已经在世界上消失了,更像世上根本没有
这个人存在过一样,没有人关心他,他也没有亲人,虽然在实际上,警方、法院、监狱
都有过他存在的纪录,证明他曾经在世上,存在了二十三年,但自那一天起,他消失了

    警方以后也没有再怎么留意这件案子,因为王亭究竟是一个小人物,而且是一个累
犯,这件案子,几乎已没有甚么人再记得了。
    我讲起王亭的被绑失踪案,是在一个俱乐部中。
    这个俱乐部,由一群高级知识分子组成,其中有医生、有工程师、有大学教授,也
有知名的作家。我是这个俱乐部的特邀会员。
    或许,是因为这批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平日的工作太繁忙,生活太乏味,是以他们很
喜欢谈天说地,俱乐部也成了他们谈天说地的好地方。可是他们平日的工作、生活,离
不开方程式和显微镜,就算聚在一起,也谈不出甚么有趣味的东西来。
    是以他们需要我,我一到,俱乐部中就充满了生气,因为我最多离奇曲折、荒诞古
怪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听得他们津津有味。
    而我也很乐意有这些朋友,因为他们全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们的意见、学识,都是
我所钦仰的,我可以在他们的谈话中,获得不少知识。
    那一天晚上,幽雅的客厅中,大约有二十个人左右,一位电脑工程师首先提出来:
“卫斯理,再讲一件故事我们听听。”
    一位著名的女医生扬著眉:“可是,别再讲外太空来的生物了,这样的事,我们听
得太多,彷彿地球上只有你一个人,外太空来的高级生物,总是找你,不会找别人!”
    我笑了笑:“你们听厌了外太空来的人的故事,那么,我就向你们讲一个发生在地
球人身上的故事,他也不是甚么大人物,只是一个极普通的小人物,他是一个曾坐过三
次牢的累犯,叫王亭。”
    当我讲出了这一段话之后,原来在打桥牌的人停了手,在下棋的人,也转过了椅子
来。
    于是,我讲了王亭的故事。
    当我讲完之后,那女医生问道:“这件事,发生到现在,已有多久了?”
    我道:“三年,整整地三年。”
    一位教授笑了起来:“这是你自己造出来的故事吧,一个身无分文的劫贼,为甚么
会有人去绑他票?真是太滑稽了!”
    我道:“决不是我造出来的,而是在事情发生之后,警方的一位负责人,认为这件
事太古怪,曾和我谈起过,你们不信,随时可以到警方的档案室中去查旧档案。”
    客厅中静了一会,才有人道:“那么,你对这件事的看法如何呢?”
    我吸了一口气:“我认为那个老妇人,和另一个中年人  ”
    我才讲到这里,那位女医生就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十分爽朗,她一面笑,一再扬著
眉,显得神采飞扬。她用笑声打断了我的话头。
    她道:“我知道了,你的推断一定是那两个人,是外星人,他们到了地球,掳走了
一个地球人,回去作研究,那个地球人就是王亭!”
    我多少有点尴尬,但是我还是坦然承认:“是的,当时我的推断,的确如此!”
    那位女医生揶揄地道:“我早就知道,卫斯理的故事,离不开外太空来的人!”
    我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那么,请问还有甚么更好的解释?”
    客厅中又静了下来,那位女医生没有再取笑我,因为事情实在太奇特了,有谁会去
向一个累犯下手,绑他的票?
    过了一会,又有人道:“卫先生,你的故事,有一个漏洞,一个大漏洞。”
    我向那位先生望去,并向那位先生道:“请指出。”
    那位先生道:“你怎么知道王亭是在银行中,跟著那老妇人走出去的?”
    我笑了笑:“并不是我故事中有漏洞,而是我忘记说了。这件案件发生之后,王亭
的照片,一连几天刊登在报纸上,那位银行的守卫,向警方报告,说他曾见过王亭,当
时王亭在银行大堂中,神色十分异样,他曾加以注意,是以记得。”
    “那么,”那位先生又问:“银行守卫,也一定记得那位老妇人?”
    当那位先生在向我发问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我的身上,自然是要
听取我的回答,可是我还没有开口,突然听得一个角落中,传出了一下低呼声来。
    这一下听来像是十分吃惊的低呼声,吸引了我们的注意,我们立时向发出低呼声的
那个角落望去,只见那角落处坐著两个人。
    我们都认识这两个人,男的是著名的生物学家,他的太太也是,他们两人合撰的科
学著作,特别是有关生物的遗传因子、生物细胞内染色体的著作,有著全球性的声誉,
非同凡响。
    这时,我们看到,这位著名的生物学家,潘仁声博士,正将一杯酒,递给他的太太
,他的太太,王慧博士的神色,像是十分慌张,接过酒来,一饮而尽。
    有人立时关心地问道:“甚么事?潘太太怎么了?”
    潘博士忙道:“没有甚么,她多少有点神经质,或许是卫先生的故事,太紧张了!

    许多人对于潘博士的解释,都满意了,可是我的心中,却存著一个疑问。
    我刚才所讲的那个有关王亭的故事,只不过是离奇而已,可以说绝无紧张之处,为
甚么潘太太竟会需要喝酒来镇定神经呢?
    自然,我只是在心中想了一想,并没有将这个问题提出来。
    事实上,我也没有机会将这个疑问提出来,因为潘仁声立时问我:“对了,卫先生
,你还没有说出来,那守卫是不是认得那老妇人?”
    我又略呆了一呆,在那一刹间,我的心中,好像想到了一些甚么。然而,我所想到
的,却又十分难以捉摸,我道:“没有,守卫没有注意到那老妇人,银行中人太多,他
不可能每个人都注意的。”
    说我故事有漏洞的那位先生又道:“那么,你得承认有很多经过,是你编出来的。

    我笑道:“应该说,是我以推理的方式,将故事连贯起来的。我们知道王亭要做‘
买卖’,他自然要在银行中寻求打劫的对象。他结果找到了那老妇人,而在那个小巷子
中下手,而从巷口停著车子,有人接应这一点看来,那老妇人显然是早有预谋,特地在
银行中引人上钩,我只加了一两句对白,不算过分吧?”
    那位先生笑了起来:“算你还能自圆其说,以后,也没有人发现王亭的尸体?”
    我摇著头:“没有,王亭这个人就此消失,这件事,最离奇的地方也就在这里。事
实上,任何人绑走了王亭,都没有用处,各位说是不是?”
    大家纷纷点著头,就在这时候,潘仁声博士和他的太太王慧博士站了起来,潘博士
道:“对不起,内子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
    这个俱乐部中的集会,通常都不会太晚,潘博士既然准备早退,也没有甚么人表示
异议,那位著名的女医生走过去,握了握潘太太的手:“你可能是工作太紧张了,听说
你日间除了教务之外,其余的时间,还在帮助你丈夫做特别研究?”
    潘太太的神色很不安,她道:“是……是的。”
    女医生道,“工作得太辛苦,对健康有妨碍。”
    潘博士像是有点不愿意这位女医生再向下讲去,他忙道:“是的,谢谢你的忠告!

    他一面说,一面就扶著他的太太,走了出去。在他们两人走了之后,我们又继续讨
论王亭的事情,一个道:“警方已放弃找寻了?”
    我道:“警方一直在想找到王亭,可是现在的事实是,找不到。而且,关于那两个
和王亭失踪有关的人,也一点音讯都没有。”
    那女医生笑著:“这倒真是一件奇怪透顶的事情,这个人到哪里去了?为甚么那两
个人,会对一个累犯下手,将他绑走?”
    我摊了摊手:“这件奇案的趣味性,也就在这里,我希望各位能够找得出答案来,
对不起,我也想告辞了,再见。”
    我和各人握著手,从各人的神情上来看,我看到他们对我所讲的,有关王亭失踪的
那件事的兴趣很浓厚,他们可能还会讨论下去。
    但是我却没有兴趣参加他们的讨论。原因之一,他们全是知名的学者,但是知名的
学者,未必具有推理的头脑,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著,可能一点道理也没有。
    原因之二,是因为王亭的事,对他们来说,新鲜得很。但是对我来说,却绝不新鲜

    我在获知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之后,曾经花费过不少时间,作过种种的推测,也曾
经会见过和王亭有来往的各式人等,可是却一点结果也没有。
    王亭的失踪,真可以说是一个难解的谜!
    我离开了那建筑物,到了街角,我的车子就停在那里,当我打开车门的时候,我忽
然听得街角处,墙的那边有人道:“嘘,有人来了!”
    我呆了一呆,本来我是要取钥匙开车门的,但是一听得有人那样说,我立时身形一
矮,躲了起来。接著,街角那边,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哪里有甚么人,不过是你
心虚!”
    听到了那女人的声音,我心中不禁陡然吃了一惊,那是王慧博士的声音,她和她的
丈夫才离开俱乐部,他们躲在这里作甚么?
    我略略直了直身子,透过车窗向前看去,但是我却无法看得到他们,因为他们在街
的转角处,我只听得王慧博士又叹了一声:“仁声,我们怎么办?”
    接著,便是潘仁声博士的声音:“骑虎难下,我们的研究,也已到了将近成功的阶
段,怎么能放弃?”
    王慧博士却苦笑著:“就算成功,研究的结果也不能公布,这又有甚么用处?”
    潘仁声博士犹豫了一下:“我们可以从理论上提出来,然后再从头作实验来证明。

    王慧博士没有再出声。
    我偷听他们的对话,听到了这里,心中感到疑惑之极,我全然不明白他们在说些甚
么,但是总可以肯定一点,那便是这两位科学家,正有著一件事(和他们的研究工作有
关),是不愿意被别人知道的。
    我正想走过去和他们招呼一下,一辆街车驶了过去,潘仁声夫妇,截住了那辆街车
,登上车子,走了。
    我进了车子,本来我是准备回家去,但是当我踏下油门的时候,我改变了主意。我
一直在想著潘博士夫妇在街角处的对话,我觉得他们两人,好像有了甚么麻烦,而又不
便对别人说的。
    我和他们夫妇并不能算是太熟,但是我十分敬仰他们在学术上的成就。当时促使我
改变主意的原因,只有三成是为了好奇,其余,我是想跟著他们,看看他们究竟有甚么
困难,我是不是可以帮忙。
    我不再取道回家,而是跟在前面行驶的那辆街车,一直向前驶去。
第二部:博士夫妇态度奇异
    当我跟到了一半的时候,天下起雨来,雨势很大,我保持著一定的距离。
    约莫在十五分钟之后,前面那辆街车,在一幢很旧的大房子前,停了下来。
    像那样的旧房子,现在已经很难找得到,它一共有三层,车子不能直达屋子的大门
口,要走上大约三十多级石阶,才能进入屋子。
    我看到潘博士夫妇下了车,用手遮著头,向石阶上奔去,他们奔到了门口,停了下
来,我一直望著他们,屋子中很黑,好像除了他们之外,整幢屋子再也没有人居住,但
是潘博士的动作,却证明屋中是有别人的,因为他并不是取出钥匙来开门,而是按著门
铃。
    那辆街车已经驶走,雨仍然很密,我和那屋的距离,大约是五十码左右,由于四周
围很静,所以我可以听到屋中响起的门铃声。
    我的跟踪,到这时为止,可以说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我也准备回去了。
    我将车子缓缓驶向前,一面还抬头望著他们,我看到那幢旧房子之中,亮起了灯光
,接著,门就打开,潘博士夫妇,走了进去。
    那来开门的人,也将门关上,这一切,全是十分正常的情形。
    然而,就在那时,我却陡地踏下了煞车掣。
    我虽然踏下了煞车掣,可是在刹那间,连我自己也不明白为甚么忽然要停车  这
很难解释,我自然是发现了一些甚么不寻常的事,才会突然停下车来的,可是,我停车
,这只是一刹那间的一种自然反应,等到我停下了车子之后,我却有点说不出所以然来

    我究竟发现了甚么呢?
    那时,雨仍然十分紧,屋子的门已经关上,屋中有灯光透出来,一切都那么平静,
那么正常,是甚么使我刚才突如其来地要停车呢?
    我双手扶住了驾驶盘,想了好几秒钟,尽量捕捉我停车时的那种奇异的感觉。我终
于想起来了,我之所以停车,是因为我在那一刹间,看到了那个前来开门的男人的身影
。那身影,我像是很熟悉。
    由于那男人来开门的时候,灯光由屋中透出,所以我只能看到他的身形,至于那男
人脸上的轮廓,我不怎么看得清楚。
    由于在那一刹间,我感到那个人可能是我的熟人,然而,这时我即使仔细地想,也
想不起那人究竟是甚么人。
    我没有再停留多久,就一直驾车回到了家中。在归途上,我在想,那来开门的,可
能是潘博士的男仆,也可能是潘博士研究工作上的助手,潘博士的家中,有著设备极其
完善的实验室,那是人尽皆知的事。那么,这个人可能是我的熟人,也不是甚么奇怪的
事。
    当时我只是在想,下次再见到潘博士的时候,不妨问问他,那个是甚么人。如果真
是我的熟人的话,那么,我就可以在他的身上,了解一下潘博士夫妇的生活,看他们夫
妇两人,究竟遭到了甚么麻烦。
    我回到了家中,也没有继续再去想那件事。接著,又过了好几天。
    一天晚上,我又到了那个俱乐部中,我几乎已经忘记那件事了,直到了俱乐部之中
,我顺口问道:“潘博士夫妇没有来?”
    一个生物学家应声道:“没有,他们已有好几天没有来了,王博士甚至请了假,不
去上课,我想一定是他们的研究工作十分紧张之故。”
    我顺口应了一声:“是么,做你们这种科学家的仆人,真不容易,你们常常废寝忘
餐,晨昏颠倒,真是难伺候。”
    那生物学家呆了一呆:“你这样说是甚么意思?”
    我道:“我是说,当潘博士他们的仆人,很不容易,他们不是有一个男仆么?”
    这时,又有几个人向我围了过来,我的话一出口,有三四个人立时笑了起来,一个
道:“卫先生,你可是又在开始甚么故事了?谁都知道他们没有仆人,那一幢大屋子,
只是他们两人住著。”
    我呆了一呆:“那或许是我弄错了,不是他们的仆人,是他们的研究助手。”
    那生物学家道:“他们的研究工作,一直保守秘密,根本不聘用任何助手!”
    我笑了笑,这实在是一个不值得争论的问题,我只是道:“那么,或者是他们的亲
戚!”
    那生物学家的神情,这时也变得十分古怪,他道:“你那么说,是不是说,他们居
住的屋子,除了他们夫妇之外,还有别人?”
    那是毫无疑问的事,在几天前,雨夜之中,我曾见过有人替他们开门,所以我道:
“是的!”
    那生物学家笑了起来:“卫先生,你一定弄错了,在那幢屋子之中,除了他们两夫
妇之外,别的仅有生物,就是他们培殖的细胞和微生物,或者,还有青蛙和白鼠,但决
不会有第三个人!”
    我呆了半晌:“只怕你弄错了!”
    那生物学家叫了起来:“我怎么会弄错?我是他家的常客,前天,我还曾代表学校
,去探问王博士,他们家中,一直只有他们自己!”
    我想将我前几天晚上看到的情形讲出来,但是我却没有讲。因为那是我对潘博士夫
妇,毫无理由的跟踪,讲出来自然不是十分好。
    如果不是那天在雨夜之中,出来开门的人,使我感到他是一个熟人,因而给我的印
象十分深刻的话,那么,我在听得那位生物学家讲得如此肯定之后,我也一定认为是自
己弄错了。
    但是现在,我却确切地知道,我绝没有错,在潘博士的那幢古老大屋之中,除了他
们夫妇之外,还有第三个人!
    事情彷彿多少有点神秘的意味在内,我有登门造访他们两夫妇一次的必要。
    我当时并没有说甚么,也没有继续和他们讨论这个问题,我又和周围的人,闲谈了
几分钟,然后,我藉词走开去,来到了电话旁。
    我拨了潘博士家中的电话,坐著,等人来接听,电话铃响了很久,才有人来听,我
一听就听出,那是潘博士的声音,我报了自己的姓名,潘博士呆了一呆,他的声音好像
有点紧张,他道:“有甚么事,卫先生?”
    我忙道:“没有甚么,我在俱乐部,知道王博士没有去上课,特地来问候一下。”
    潘博士的话有点期期艾艾:“没有甚么,她只是不过稍为有点不舒服而已。”
    我道:“我想来探访两位,现在,我不会耽搁两位太多时间的,不知道是不是欢迎
?”
    潘博士发出“唔”地一声响,在“唔”地一声之后,他好一会不出声。任何人都可
以听得出,那实在是他不欢迎我去的表示。我自然也听得出,但是我的目的既然是要到
他家中去一次,我也不管他是不是欢迎,装出听不懂他的意思:“我在十分钟之内可以
来到,至多不过耽搁你十分钟而已。”
    潘博士疾声道:“卫先生,我  ”
    可是我明知他一定要拒绝的,是以,我不等他把话讲完,立时就放下了电话。
    我也料到潘博士如果不喜欢我去的话,他可能立时再打电话来拒绝的,是以我一放
下电话,立时就离开了俱乐部。当我走出俱乐部门口的时候,我听得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但是我并不走回去,而是加快脚步,来到了车旁,十分钟后,我已走上石阶了。
    无论我怀著甚么目的去探望潘博士夫妇,在表面上而言,我的探访总是善意的。我
想,他们的心中,就算再不满意,也不致于将我拒之门外的。
    我的猜想不错,当我按铃之后,潘博士来开门,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他道:“我在
你放下电话之后,立时打电话,想请你不要来,但是你已经走了!”
    我忙道:“应该的,我们既然是朋友,自然得来拜候拜候。”
    对于我的这种态度,潘博士显然一点对策也没有,而我也已不等他的邀请,便自顾
自向内走去,他倒反而变成跟在我的后面。
    他的声调有些急促:“对不起,内人睡了,而我的研究工作又放不下,你是否能…
…”
    我忙道:“那不要紧,你可以一面工作,一面招呼我,或者,我可以作你的助手!

    潘博士终于找到发作的话头了,他的脸色一沉:“你应该知道,我的研究工作,是
绝不喜欢有人来打扰的,请你原谅!”
    我摊了摊手:“各人有各人的习惯,不要紧,潘博士,你这里真静啊,那么大的屋
子,就只有你们两夫妇住著么?”
    潘博士显然有点忍受不住了,他不客气地道:“是的,我们喜欢静,对客人的来到
,有时很不耐烦,如果没有甚么特别的事  ”
    他在下逐客令了,我仍然笑著:“对不起,我真的打扰你了,再见,替我向潘太太
问好!”
    潘博士点著头,又来到了门口,打开了门,分明是要赶我走了。
    我向门口走去,在我向门口走去的时候,我的心中,迅速地在转著念头。
    潘博士不欢迎我到他家中来的态度,明显到了极点,我甚至可以肯定,潘太太一定
没有睡著。这种不欢迎人的态度,如果单以不喜欢他的研究工作被人打扰来解释,是说
不过去的。
    看他的那种神态,自然是说他这屋子之中,有著甚么不愿被人发现的秘密存在,更
合理得多!
    我立时又想起前几天,雨夜之中,来替他们夫妇两人开门的那个人来。
    我觉得,我不应该就那样糊里糊涂地离去,我应该在离去之前,弄清楚我心中的疑
问。
    是以到了门口,我站定了身子:“你说屋子中,只有你们两个人住吗?”
    潘博士的神色,变得十分异样,他的神情看来像是很愤怒,然而很容易就可以看出
来,他那种愤怒,其实是在掩饰他心中的不安。
    他大声道:“你这是甚么意思?你是来调查人口的么?”
    我笑了笑:“对不起,我只是因为好奇!”
    我在说了那句话之后,立时向外走去,因为我知道,如果潘博士的心中,真有甚么
不可告人的秘密的话,他一定会拉住我,不让我走的,因为我的这句话,说得太模棱两
可了。
    果然,我才跨出了一步,潘博士便伸手拉住了我,我觉出他的手背在微微发抖。
    他道:“你觉得好奇?是甚么使你觉得好奇?”
    他的声音很急促,在问完了这个问题之后,他甚至不由自主在喘著气。
    我望著他,叹了一声:“我们总算是好朋友,如果你的心中,有甚么不能解决的麻
烦,不妨向我说一说,我一定会尽力帮忙!”
    潘博士的身子,又震动了一下,但是他却立时道:“没有,有甚么麻烦?一点也定
有!”
    我冷冷地道:“那么,为甚么你明明有一个仆人或者是你的助手,在这屋子之中,
你却一口咬定,只有你们两夫妇住在这里?”
    潘博士的身子,陡地向后,退出了几步,我摊了摊手:“我看到过这个人,在将近
午夜时替你们开过门,他还可能是我的熟人。”
    潘博士又后退了几步,这时,他已退进了屋内,而我则在屋外。
    看他的神情,我知道我的话,已经使他受了极大的震动。
    我在想,就算他不愿意向我说出实情的话,他也一定会向我有所解释的。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全然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突然一伸手,“砰”地一声
,将门关上,等我想伸出手来推住门,不让他将门关上的时候,门已经关上了,我被他
关在门外!
    我呆了一呆,虽然隔著一度门,然而在门被关上之后,我还是可以听到潘博士发出
的急速的喘息声,接著,便是一阵脚步声。
    那一阵脚步声使我知道,潘博士一定已经离开了屋子门口,走进去了。
    我在门口呆立了片刻,颇有点自讨没趣的感觉。
    然而潘博士的态度,却令人起疑:十足像是一个不擅犯罪的人,在犯了罪之后,被
人识穿了一样。
    他突然之间,将我关在门外,与其说是他的愤怒,那还不如说是他的惊恐,他不敢
再面对著我,所以才将门关上。
    直到这一刹间,我才将潘博士夫妇和“犯罪”这个名词联想在一起。在这以前,我
只不过因为好奇而已。
    然而这时,我虽然联想到了这一点,我还是无法想像,像潘博士夫妇那样的著名学
者,会有甚么犯罪的行动。
    我在门口站了足足有好几分钟,才转过身,慢慢走下石级去,当我走到最低的那级
石级之际,我又听到了大门打开的声音,接著,便是王慧博士急促的叫声:“卫先生,
请你回来。”
    我转过身,看到潘博士夫妇,一起站在门口,我三步并作两步,奔了上去。王慧博
士的神情很紧张,她道:“真对不起,我们的研究工作太紧张了,以致不能好好招待客
人!”
    我微笑著:“只因为是研究工作紧张?”
    王慧博士道:“是的,我们现在研究的,是一个人类从来也未曾研究的大课题,卫
先生,我向你请求,别打扰我们!”
    她那样说,我倒真有点不好意思了,我忙道:“我绝对不是来打扰你们的,只是我
觉得你们两位,好像有甚么麻烦,是以想来帮助你们!”
    王慧博士摇著头:“谢谢你,我们并不需要帮助,只要安静。”
    我摊了摊手,道:“好,那么,请原谅我,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们!”
    他们两夫妇齐声道:“谢谢你,谢谢你!”
    我向他们点头告别,又转身走下石阶,他们立时将门关上,当我走完石级,来到路
边的时候,恰好一辆警方的巡逻车,缓缓驶过来。
    在巡逻车上的一个警官,是我认识的,他看到了我,向我扬了扬手,又向潘博士的
旧屋子,指了一指:“来拜访潘博士?”
    我顺口道:“是的!”
    那警官道:“博士很少客人的。”
    我心中陡地一动:“你怎么知道,可是因为你常在这一带巡逻?”
    那警官点头道:“是。”
    我立时又道:“那一幢大屋子,就只有他们两夫妇住在里面?”
    那警官道:“好像是,我没有见过别的人!”
    我向那警官告辞,来到自己的车边,驾车回家,到了家中,我心中的疑惑更多了,
我只觉得这对学者夫妇,在他们的屋中,一定有著不可告人的秘密!
    自然,我又想起了那个替他们开门的人来。
    潘博士夫妇,似乎竭力要否认那个人的存在,但事实上,我见过那个人,而且,还
感觉到那个人,是我的一个熟人!
    我苦苦思索著,回忆著我见到那人时一刹间的印象,想记起那是甚么人。但是却没
有结果。因为当天晚上下著雨,光线从屋中射出来,“熟人”的感觉,只不过是刹那间
的印象,要我在事后,再去回想那个人究竟是谁,我实在没有法子做得到。
    然而,那一刹间“熟人”的印象,却也十分有用。因为如果不是有那种印象的话,
我根本不会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在这时候,我忽然想起,我可以趁著深夜,偷进他们的住宅中去一看究竟。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几乎已经要付诸行动了,但是在一转念间,我却又冷静了
下来。
    我想到,这一切,可能全是潘博士夫妇的私事,任何人都有保持自己私生活不受侵
扰的权利,我为甚么一定要去多管闲事呢?
    当我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吁了一口气,心想:“算了吧,人家的事,还是别理会
那么多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的时候,天才亮。
    我有时候睡得很迟才起身,但是有时,却又起得很早。而每当我早醒的时候,我喜
欢到阳台上去,呼吸一口清晨的新鲜空气。
    那天,我自然也不例外,我拉开了门,站在阳台上,那时,天才蒙矓亮,可是我才
站在阳台,就陡地一呆。因为我立时看到,在我家的门口,停著好几辆警车,警员都下
了车,一看到我在阳台现身,立时都躲到警车的后面去,看那情形,就像是我的手中,
捧著一把机关枪,会向他们发射一样。
    我呆了一呆,不知发生了甚么事,但是从那几辆警车,就停在我的门前,和车上的
警员,分明是在注视著我的屋子这两点来看,他们一定是冲著我而来的。
    正当我在莫名其妙之际,又是一辆警车驶到,那辆警车一到,几个高级警官,一起
跳了下来,其中有我欢喜冤家,杰克上校在内。
    一看到了杰克上校,我不禁皱了皱眉头,他也来了,可知道事情绝不寻常了,因为
普通的案子,绝对不需要像他们那样高级的警务人员出马的。
    他们几个人才一下车,也立时在车后躲了起来,到这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声
叫道:“喂,上校,又发生了甚么事?”
    我说“又发生了甚么事?”,自然是有理由的,在这以前,有过好几次,杰克上校
声势汹汹地要来逮捕我,以为我犯了罪,结果,证明只是他判断错误。而现在,从这种
阵仗来看,看来杰克上校,又像在导演著一出喜剧了!
    只不过,这出“喜剧”的“场面”,看来比以往几次,都要大得许多。
    我大声一叫,杰克还没有回答,房中的白素,倒给我惊醒了,她含含糊糊地问道:
“甚么事?”
    我道:“我也不知道,杰克带了好几十个警员来,好像我犯了弥天大罪!”
    就在我以为事情还很轻松地那样说的时候,杰克上校的想法,显然和我绝不一样,
我看到在车后的那些警员,都举起了卡宾枪,对准了在阳台上的我,而从他们身上的臃
肿情形看来,他们全穿著避弹衣。
    同时,杰克上校的话,也从传音筒中,传了过来,他的话,更令我啼笑皆非。他道
:“卫斯理,听著,你的住所已被包围了,快将双手放在头上走出来,限你三分钟之内
走出来!”
    听得他那样嚷叫著,我真是啼笑皆非,同时,我的心中,也不禁有点恼怒,我大声
喝道:“杰克,你究竟在捣甚么鬼?”
    杰克仍然躲在车后,却重覆著他刚才的那几句话,白素也披著睡袍,到了阳台上。
    白素就是有那么好,平常的女人,一见到这样的阵仗,一定惊惶失措了,但是她出
来之后,向下一看,却觉得好笑,道:“怎么一回事,上校先生又发甚么神经?”
    这时,杰克上校已在作他的第三次喊话了!白素摊了摊手:“看来,你只好照他的
话办事了,不然,他可能会下令施放催泪弹,将你逼出去!”
    我皱著眉:“看情形,他不像是在开玩笑,我当然要出去,你立时通知刘律师,请
他到警局去,我看有麻烦了!”
    白素扬著眉:“你最近做过甚么事?”
    我最近做过甚么事,值得警方如此对付我呢?老实说,我完全不知道。
    我用开玩笑的口吻道:“我最近将一架飞机,劫到哈瓦那去,换了一箱雪茄回来!

    白素也笑了起来,在笑声中,我离开了阳台,下了楼,走出了大门。
第三部:惊人谋杀案
    当我在大门口出现的时候,气氛更来得紧张,杰克大声叫道:“将手放在头上!”
    我不禁感到生气,怒道:“杰克,你看到么,我还穿著睡衣,我手上没有任何武器
。”
    杰克上校总算从警车之后,闪出了身子来,可是他脸上的神情,仍然紧张万分,他
道:“谁知道,可能你睡衣的钮扣,就是强烈的小型炸弹!”
    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杰克,为了甚么?”
    杰克一挥手,四五个手持枪械的警员,已向我逼了过来,我自然不会作任何反抗,
我向外走去,两个高级警官向我走来,其中一个,扬著手铐。
    我立时对那持手铐的高级警官叱道:“走开,就算你们有绝对充分的理由要拘捕我
,也决用不到手铐,而且,拘捕我的理由是甚么?”
    杰克上校这时也向我走了过来,他将拘捕令扬在我的面前,道:“卫斯理,你涉嫌
谋杀一男一女,死者是潘仁声、王慧两个人!”
    我呆住了!
    这实在是晴天霹雳!
    老实说,我是很少受到那样的震动的,但是我这时,真正呆住了!
    潘仁声和王慧,他们就是潘博士夫妇,而我涉嫌谋杀他们两人,那也就是说,他们
两人已经死了!
    直到想到了这里,我紊乱之极的思绪,才顿了一顿,失声道:“潘博士夫妇死了?

    杰克上校站在我的面前,冷冷地道:“自然死了,你以为他们在经过了你那样残酷
的对待之后,还能够活著么?走吧!”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无疑是清凉的,但是我这时,却像是吸进了一团火一样
,我苦笑著:“杰克,你知道,我是从来不杀人的!”
    杰克上校的态度仍然冰冷:“或许是你的第一次,你失手了。”
    我无意义地摇著头:“你弄错了,上校,你完全弄错了!”
    杰克上校厉声道:“他们的屋子中有你的指纹,你离开他们的屋子时,一个巡逻警
官看见过你。”
    我忙道:“是,我认识这位警官,我还曾和那位警官讲过几句话。”
    杰克上校又道:“这就够了,当时的时间,是十一点零五分,而法医在检验死者尸
体的结论,是他们两人,死亡的时间是十一时左右。”
    我又吸了一口气:“十一时左右,可能是十一时半,那在我离开之后!”
    杰克上校不让我再讲下去,他立时冷笑道:“你对我说也没有用,留在法庭上,看
看陪审员是不是可以接纳你的话!”
    我心中尽管十分恼怒,但是我也知道,在如今的情形下,发怒绝不是办法,我只是
冷冷地道:“上校,你想将我送上法庭,已不止一次了,可是每一次都只证明你白费心
机,而且给真正的犯罪分子从容的时间逃走!”
    当著那么多警官的面,我那样不留余地地说著,这自然使得杰克十分狼狈,他大声
吼叫著:“带他上车,快行动!”
    我耸了耸:“不必紧张!”
    我自动向前走去,在我登上警车的时候,我看到白素站在门口,向我挥著手,她一
点也没有紧张的神态,轻松得就像是我和朋友去喝一杯咖啡,聊聊天一样。
    我到了警局,连杰克上校也感到很意外,刘律师已经先在警局恭候了。
    杰克上校狠狠瞪了刘律师一眼:“案情很严重,疑犯可能不准保释。”
    刘律师道:“卫先生是有声望的人,我想检察官接纳我的意见的机会比较多一些。

    杰克又狠狠瞪了他一眼,和他一起进了另一间办公室,我们在警员的严密看守之下
,留在杰克上校的办公室之中。
    这时,我的心中十分乱。潘博士夫妇遇害了,法医判他们死亡的时间,是在十一时
左右。
    其实,我并不知道我昨晚和他们分手的时间是几点钟,但是巡逻警官报告的时间是
不会错的,那就是十一时零五分。
    潘博士夫妇自然不会在十一时之前遇害,因为那时,我还和他们一起。
    而法医虽然不能判断出精确的时间来,但是也绝对不致于相差太远。
    那也就是说,几乎是我才离开,就有人杀死了潘博士夫妇,从时间的紧密接合来看
,凶手几乎不可能是由外面来的。
    当然,杰克可以根据这一点,而认定在十一点零五分左右离开的我,就是凶手。但
是,我却有自己的想法,我自己的想法是:凶手当我在的时候,就在屋子中!
    我可以有更进一步的推断,凶手就是我曾经见过一次,但是却遇到潘博士夫妇,坚
决否认他存在的那个神秘的“熟人”!
    当我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更加混乱了!
    因为本来,一个人存在,潘博士夫妇要竭力否认,这已经是够神秘,和够叫人伤脑
筋了,更何况,现在又发生了谋杀案,两位国际著名的科学家被谋杀!
    除了我,曾在那夜见过他们的屋子中有另一个人之外,其余的人都不知道,我就算
将我所见的,所推测的全讲出来,也没有证据支持我的说法。
    在杰克上校的办公室中,我等了大约十五分钟,才看到刘律师和杰克一起走了进来

    杰克的脸色显得很难看,一看到他那种难看的神情,我就知道,如果我睡得著的话
,我大可以回去再好好补睡一觉。
    果然,刘律师道:“行了,你可以离开,但是你必须接受警方二十四小时不断的监
视,同时,每日要向警方正式报到一次。”
    我摇了摇头:“这些,我不准备实行!”
    刘律师愕然地望著我,杰克道:“你敢不遵守规定,那是自讨苦吃!”
    我笑著:“上校,你完全弄错了,我的意思是,从现在起,我要一直和你在一起。
你知道,我也知道,这是一件大案子,而我还知道这件大案子的一些十分古怪的内容。
你的心中更明白,你一个人破不了这件案子,而我一个人也破不了,我们必须合作,和
以往的许多次合作一样!”
    杰克虽然沉著脸,但是我的话,却确确实实打动了他的心。尤其当我提到“以往多
次的合作”的时候,他更是心中有数。
    他望了我半晌,才道:“可是,这一次,你是本案的嫌疑人!”
    我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就更有理由要参加这项工作,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参
加,对你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杰克搓著手:“可是,可是……警方和疑犯合作,那史无前例!”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上校,别认定我是疑犯,你心中其实和我一样明白,我没有
杀人,你拘捕我,只不过是为了那几个脆弱的证据,我现在回家去换衣服,你到现场去
等著我,别让你的手下随便进屋去,你也在门口等我好了,我相信有许多宝贵的线索,
一定已经给你破坏了,但是我不希望你们破坏得更多。”
    我讲完之后,杰克像是又想甚么,但是我立时又道:“当我们再次见面,我会提供
一些极其宝贵的资料给你!”
    杰克的话,始终没有再说出来,他目送著我离去,自然同意我的提议了!
    我和刘律师一起出去,在例行公事上签了字,对刘律师道:“真对不起,一清早将
你吵醒了!”
    刘律师道:“难得早起一次,是有好处的,潘博士夫妇被杀的事,早报上没有消息
!”
    我道:“那自然又是上校的杰作,他是一个典型,有权在手,不弄弄权不过瘾,哪
怕他知道没有用,封锁几小时新闻,也是好的。这实在是一种小人物的反应。”
    刘律师点著头,他送我回家,白素像是知道我一定可以立时回家一样,为我准备了
早点,但是我却没有吃,只是换了衣服,洗了脸,就驾车直驶向潘博士的住所  那幢
旧得可以的大房子。
    当我到达的时候,杰克上校已经在那里了,屋子门口,守著许多警员,我一下车,
杰克就向我走来,我和他一起登上石级。
    才一进大门,我就呆住了!
    地上全是血,血已经凝结了,但是斑斑块块,看来还是怵目惊心!
    我呆了一呆,杰克道:“一个夜归的邻居,经过这房子的门口,看到有血自大门的
门缝流出来,直流到石阶上,他立时惊呼起来,惊动了其他的人,这才报警的,惊方人
员到达后,发现了死者,我才赶到现场。”
    我已经看到,就在大门口,地板上,用白粉画著一个简陋的人形,而在楼梯夫人听
到楼下有声音,就赶下来看,而她才一下楼梯,就遇上了伏击,也遇害了。
    这两个著名的科学家,在不到十二小时之前,我还和他们在一起,说话、讨论问题
,但是现在,他们却已躺在冰冷的殓房里了!
    我抬起头来:“凶手的凶杀方法,如此残忍,他可能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
    杰克上校摇著头:“不见得。”
    我忙道:“为甚么?”
    杰克道:“我在赶到之后,发现壁炉中有许多纸灰,而我们详细搜查的结果,潘博
士一切研究工作的记录都找不到,可能都被烧成灰烬了!”
    我苦笑了一下,杰克上校反对我作出的凶手是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的判断,显然并
不是意气用事,因为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断然不会在杀人之后,还将一切文件,全部
烧毁的。
    而这时,我的心中,又立时生出一个疑问来,为甚么一切文件全都被烧毁,包括潘
博士夫妇研究的记录在内?难道他们两人研究工作,对他们的死,有著甚么直接的关系

    那时,我心中十分乱,虽然想到了这一点,但是实在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我只是问道:“任何文件,都没有留下?”
    杰克道:“有的,在潘博士研究室的一张桌上,有著一份案头日历,在四天前那一
页,留下了三个字!”
    我立时问道:“三个甚么字?”
    杰克直视看我:“你的名字,卫斯理!”
    我陡地一怔,吸了一口气。
    我和潘博士说不上是甚么深交,只不过在那个俱乐部中,经常见见面而已,他为甚
么要将我的名字,留在他的案头日历上?而且是在四天之前?四天前,我和他之间,发
生过甚么值得他留下我的名字的事?
    突然之间,我想起了,四天之前,正是我在俱乐部,讲了有关王亭的事,潘夫人感
到不舒服,他们两人突然离去那一天!
    但是,这又有甚么重要呢?为甚么他在这一天,留下了我的名字?
    我脑中混乱之极地在想著,杰克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他道:“笔迹专家已经证明
,那是潘博士写下的,你的名字!”
    我苦笑了一下,杰克又道:“我还没有问你,你为甚么要连夜到这里来?”
    我道:“这件事,我会很详细地告诉你,我相信我将对你说的一切,一定是整件案
子的关键所在,但是,我要先看一看整幢屋子!”
    杰克道:“这很重要么?”
    我道:“是的,你和我一起看。”
    杰克这次,表现得很有耐心,或者他知道这是一件极其重要的案件,必须有我的合
作,才能有破案的一天,或许是另有别的想法。
    我和他从底层看起,那屋子的确很大,对两个人来说,更是大得异样。
    屋子一共有三层,底层是客厅、饭厅、小会客室、厨房,以及另外两间房间,第二
层经过改动,是卧房和一间极大的研究室。
    卧房和研究室连在一起,可知他们夫妇两人,对于研究工作是如何认真。
    卧房中的一切很整齐,那表示昨晚在我离去之后,他们可能并未进过卧房,也进一
步证明,我来的时候,潘博士说他的太太,正在睡觉,是在说谎。他太太是从楼上下来
的,当时在做甚么?可能正在研究室中工作。
    研究室中有许多仪器、试管,那可以说是一个十分完善的生物化学研究室,也一点
不凌乱,看不出任何被破坏过的迹象。
    在研究室中,有一样东西,吸引了我和杰克两个人的注意,那是一只极大的箱子,
箱子里面是一张椅子,箱子外,是附属的一组仪器。我凑近去看了看,大致上认得出,
那是控制温度,和供给氧气的,从一组仪表上显示,这箱子之中,温度可以下降到零下
四十度。
    而这箱子的大小,也足可以坐得下一个人有余,我和杰克都极度的诧异。
    但是我们两人,都看不出那箱子究竟有甚么用途来,是以我们谁也没有说甚么。
    而屋子的二楼,则是几间空置的房间,堆著不少杂物。本来,我是想在屋中找那个
我曾见过的“熟人”的住所的。
    因为只要发现有了潘博士夫妇之外,另一个人的住所,那就足以证明我所见过的那
个人,的确是存在的了。可是我却失望了。
    因为从整幢房子看来,除了潘博士夫妇之外,实在找不出另外有一个人住过的痕迹
来。
    潘夫人显然是一个十分能干的人物,她不但在学术上有著巨大的成就,而屋子中的
一切,她也整理得井井有条。
    我们在上了三楼之后,又回到了客厅中,杰克瞪著我,我坐了下来。在那刹间,我
只觉得头部沉重无比,几乎甚么都不愿想。
    我只注意到杰克的神色,已越来越不耐烦,他不断在我面前走著,而且步子愈来愈
快,那更令我心乱。我正想喝阻他,叫他别再在我的面前,晃来晃去,他已经站定了身
子,大声道:“这件血案,一定轰动世界,我不能永远封锁这件事、也不能没有凶手!

    我呆呆地望著他,在那一刹间,我的确有点发呆,那自然是为了杰克最后的那一句
话,或许是案子的被害人实在太重要了,所以令得他有点语无伦次了吧!
    我望了他一会,才道:“你那样说是甚么意思?你为了要一个凶手,是不是准备随
便找一个无辜的人去顶替呢,请问!”
    杰克冷冷地道:“别忘记,直到现在为止,你的嫌疑最大,你仍然要出庭受审。”
    我叹了一声,我心中在想,以后,我决定不再去理会人家的闲事了,理闲事,竟然
理出了如此不愉快到了极点的结果来。
    我的思绪仍然很乱,但是我还是必要将我如何会来探访潘博士夫妇的原因,以及那
天雨夜我跟踪博士前来的经过,向杰克说一遍。
    所以,我指著一张椅子:“你坐下,别焦急,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杰克有点不大情愿似地坐了下来,而我却不理会他的情绪怎样,我还是将我所知道
的、所经历的、所猜疑的,和他详细说了一遍。
    杰克这个人,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的,他虽然对我有偏见,而且在我说话的时候,尽
管他心中在不断地骂著,但是他却并不打断我的话头。
    他十分用心地听著,直到我说完,他才用一种十分冷淡的语调道:“你的意思是,
有一个神秘人物,别人都不知道这个人物的存在,但是实际上,这个人物却和潘博士夫
妇,生活在一起?”
    我皱了皱眉,道:“对于‘生活在一起’,或者还有商榷的必要,但这个人,能够
在深夜,还替潘博上夫妇开门,那么,他和潘博士夫妇之间的关系,至少应该十分密切
!”
    杰克立时道:“刚才,我和你都看过了整幢屋子,你和我都知道,除了潘博士夫妇
之外,这屋子之中,并没有另一个人住著!”
    我点头道:“你说得对,但这个人可能不住在这屋子中,但时时和潘博士夫妇来往
。”
    杰克有点不怀好意地道:“这个人是甚么人呢?”
    我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只好摊了摊手:“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人可能是我的
一个熟人!”
    杰克忽然叹了一口气:“卫斯理,你不要以为我时时和你作对,你要明白我所处的
地位,我们两人所处的地位如果掉转来,那么请问你是不是会去追寻一个一点头绪也没
有的人?”
    杰克的这一番话,倒是讲得十分诚恳,我呆了片刻,才道:“你说得对,你说‘一
点头绪也没有’,我已经很感谢你了!”
    杰克显得十分疲倦地,用手抹了抹脸,显然这件案子给他的精神负担,十分沉重,
他道:“是的,我不想和你吵架,不然,我一定说这个人是子虚乌有的。”
    我提高了声音:“事实上,这个人是存在的,对了,只要这个人曾在这屋子中生活
过,我们一定可以在这间屋子中找到这个人的指纹,我相信这个人留在这屋中的指纹,
一定不在少数,只要寻找,我们就一定可以得到十分重大的线索!”
    我那样一说,杰克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他道:“你说得对,事实上,凶案发生
之后,我们已经作过指纹的搜寻工作,但只限于尸体的附近,现在,我们可以在整幢屋
子的范围内进行!”
    我道:“还有,潘博士夫妇,全是高级知识分子,而人人都知道,他们从事一项十
分重要的生物化学上的研究,在实验室中,甚至没有一点记录留下来,这不是很意外么
?”
    杰克点头道:“是的,一点具有文字纪录的纸张都没有,只有那案头日历上  ”
    我苦笑著,接口道:“我的名字!”
    杰克也苦笑了起来。
    我已经明白,杰克这一次,和我之间的态度那么好,是他也知道,虽然我成了嫌疑
人物,但是我决不可能是杀害潘博士夫妇的凶手之故。
    所以我不妨坚持我的意见,我道:“上校,你一定得相信我。我还可以断定,潘博
士夫妇,一定是有意在对他人隐瞒我所见过的那个人,我来探访也们的时候,他们的精
神都很紧张!”
    杰克叹了一声:“他们为甚么要隐瞒这个人呢!究竟为了甚么?”
    我当然无法回答杰克上校的这个问题,我只好也跟著他叹一口气。
    我站起来:“现在,除了等待在这屋子中,发现那神秘人物的指纹外,我没有甚么
事可做了,我们只好等著吧!”
    杰克望著我:“就算找到了指纹,你也很难在法庭上取得陪审员的同情,因为你所
说的一切  ”
    他有点无可奈何地摇著头,我却道:“我倒不像你那样悲观,我的意思是,如果我
找到了指纹,那么,我们一定能够找到那个人!”
    杰克道:“你或者是太乐观了!”
    我只好道:“希望不是我太乐观。”
    我离开了潘博士夫妇的屋子。事实上,我急于要离开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我脑中太
凌乱了,我必须一个人,静静地想一想。
    我一直来到了公园,在树荫下坐下来。
    我坐著,闭著眼睛,看来是在养神,决不会有甚么人知道我是一个有了极大的麻烦
,正在思索如何解脱麻烦的一个人!
第四部:三年前失踪的劫匪
    我将事情从头想起:那天晚上,在街角处听到潘博士夫妇的对话。我可以断定,潘
博士夫妇一定保持著一个秘密,不愿被他人知道。
    而这项秘密,他们两人,虽然保持得很好,可是却也带给他们极大的烦恼,甚至。
他们因为这件秘密,而遭到了被人杀害的噩运。
    这件秘密,自然和那个神秘的人物有关!
    我一向对我自己的推理能力很自负,但是,在潘博士夫妇的这件事上,我却只能得
到这些结论,无法再向下想去。因为所知实在太少,任何人都无法自那么少的已知条件
中,去推测很多的未知事件。
    我在公园中坐了很久,又毫无目的地在公园中走著,在一只养著很多美丽的红鹤的
铁笼前,又站了好一会,直到太阳偏西,才离开了公园。
    我才回到家中,白素就道:“杰克打过几次电话找你了,他要你立时和他联络,说
有了重大的发现。”
    我半秒钟也不耽搁,立时向电话走去,听到了杰克的声音,他道:“唉,卫先生还
没有回来么?”
    我立时道:“我回来了!”
    杰克几乎叫了起来:“太好了,卫斯理,你的推断不错,屋子中,除了潘博士夫妇
的指纹之外,还大量发现了另一个人的指纹!”
    我道:“可以根据指纹的类型,找到这人的身份么?”
    杰克道:“那要感谢电脑资料存储系统,不过,电脑可能出了毛病。”
    我立时问道:“甚么意思?”杰克说他找到了另一个人的指纹,又说感谢电脑系统
的帮助,那自然已经找出这个人物神秘身份了,但是他却又说可能是电脑系统出了毛病
,这样自相矛盾的话,确是令人莫名其妙的。
    杰克并未曾立时回答我的问题,在他电话中,苦笑了一下,才道:“那可能有错误
,但是……但是电脑系统既然那样告诉我们  ”
    我实在忍不住了,大声打断了他的话头,道:“你别再啰苏了,看在老天的份上,
爽爽快快地说出来吧,那指纹属于甚么人?”
    杰克上校终于说了出来:“王亭。”
    我呆了一呆,一时之间,我也想不起王亭是甚么人来,因为我无论如何想,也无法
将一个突然失踪的劫匪,和潘博士夫妇连在一起的。
    所以我在那一刹间,只是疾声问道:“王亭,这个王亭又是甚么人?”
    杰克道:“你可还记得,那个劫匪王亭,他跟踪一个从银行出来的老妇人,下手抢
劫时,反被那老妇人用枪逼进了一辆汽车,就此失踪了的那个?”
    我握著电话,但是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个王亭,我自然记得这个王亭。几天之前,我还曾在俱乐部中,将王亭的那件事
讲给许多人听,那是一件不可解释的怪事。
    这个王亭,他的指纹,怎么会大量出现在潘博士夫妇的住所之中的呢?
    在那刹间,我的心中,乱到了极点,但是,许许多多事,也一起涌上了我的心头,
这些事,都是我当时未曾加以注意的,但是现在想起来,却都有著特殊的意义。例如,
当我说出王亭的故事之际,潘夫人便感到不适,潘博士夫妇提前离去。又例如,潘夫人
曾紧张地追问那银行守卫是不是曾留意到那个老妇人,当她这样问的时候,她的神情,
也异乎寻常地紧张。
    再例如,那天晚上,我跟踪他们回去,看到了有人替他们开门,我当时的印象,只
觉得那个人可能是我的熟人,但是我却又无论如何想不起那是甚么人来,现在想起来,
也简单得很,那人就是王亭!
    因为我并不认识王亭,只不过在以前,杰克和我谈过王亭失踪的事件之后,我感到
了兴趣,曾经研究过许多有关王亭的资料,也看过王亭的许多照片,是以对他有深切的
印象。
    这就是为甚么我自己觉得看到的是一个熟人,但是却又无论如何想不起他是甚么人
来的原因!
    当杰克说出了王亭的名字之后,我脑中涌上了各种各样的问题,乱到了极点,是以
并没有出声。杰克在电话那边连声道:“你为甚么不出声,你对这件事,有甚么意见?

    我道:“有一些事,我没有和你说过,那是因为当时我认为这些事和整件事全然无
关的缘故,但是现在想起来,却有著重大的关系,电脑没有错!”
    杰克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疑惑:“你的意思是,三年前神秘失踪的王亭,他  ”
    我的思绪仍然极之紊乱,但是我却又打断了他的话:“他就算不是凶手,也必然和
整件事有关,快大量复印他的照片,命令所有的警员拘捕他,只要一找到了他,我看,
事情离水落石出也不远了!”
    杰克并没有立时回答我的问题,他只是不置可否地“嗯嗯”地应著我。
    我又道:“上校,照我的话去做,不会错的。我现在,甚至可以肯定,三年之前,
劫匪王亭的突然失踪,正是潘博士夫妇的有计划的行动!”
    杰克叫了起来,道:“你疯了,潘博士夫妇,为甚么要绑架一个劫匪,并且拘留了
他三年之久?”
    我道:“我不知道,上校,现在我无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所知实在太少,但是
,王亭的指纹,既然在潘博士住宅之中大量出现,你难道能够否认,他曾和潘博士夫妇
长期生活在一起?”
    杰克又呆了一会,才道:“好的,我们倾全力去找寻王亭,你准备怎样?”
    杰克那一句问话,陡地提醒了我。
    我忙道:“行了,警方不必采取行动了!”
    杰克声音有点恼怒,他道:“究竟甚么意思?”
    我道:“警方大规模去找他,可能会使他藏匿不敢露面,我去找他!”
    杰克道:“你怎么找得到他?”
    我苦笑著:“我去试一试,你还记得,我曾经详细研究过有关王亭失踪的资料,知
道他有多少社会关系,也知道他曾到甚么地方去,我去找他,找到他的机会比警方要多
!”
    杰克道:“你要小心,如果他已杀了两个人,他不会在乎再杀多一个人的!”
    我道:“放心!”
    我放下了电话听筒,仍然将手放在电话上,发著怔。潘博士夫妇离奇恐布的死亡,
竟然和三年前神秘失踪的王亭,发生了联系,那实在是我无论如何,意想不到的!
    也正因为事情来得实在太突然了,是以我脑中,才乱成一片。
    我呆立了一会,立时开始寻找我保存的有关王亭的资料。幸而我有著保全资料的良
好习惯,是以当我要找的时候,很快就可以找到。
    我花了一小时的时间,将王亭的一切资料,重新看了一遍。
    在我重读了王亭的资料后,我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王亭在这三年来,一直和潘博
士夫妇生活在一起,那么,出了事之后,他离开了潘博士的住所,最可能便是去找他以
前的一个同居妇人。
    这个妇人曾和他同居过一个时期,后来虽然分了手,但还时有来往,在王亭神秘失
踪之后,警方也曾在这妇人的身上,做过许多的调查工作,但却一无所获。
    这个妇人在一家低级酒吧中做吧女  那是资料中的记载。事情已过了三年,她是
不是还在那家酒吧,我当然不知道。
    但是为了要找这个妇人,还是得先从那家低级酒吧开始!
    我立时离开了家,因为我实在太需要找到王亭了,不但是为了洗脱我自己杀人的嫌
疑,而且,为了弄清楚这一切扑朔迷离的经过。
    我在二十分钟之后,走进了那条狭窄的横街。横街的两面,至少有十几家酒吧,酒
吧的门口,站满了脸上涂得像戴著面具一样的吧女。
    我推开了其中的一家活动门,走了进去,除了喧闹声之外,才一进去时,我几乎甚
么也看不见。
    我略站了一站,听得有一个女人在问我:“先生,喝酒?”
    也许我的样子,不像是这一类酒吧的顾客,是以那询问的声音,听来很生硬。我循
声看去,看到在柜台后,一个肥胖的妇人,正著看我。
    我走近柜台,在柜台前的高凳上坐了下来:“威士忌,双份,陆玛莉在么?”
    那肥妇人起身去斟酒,然后将酒杯重重放在我的面前,望著我,笑道:“居然有人
找陆玛莉来陪酒,真是太阳西天出了。”
    她咕哝了一句,就大声叫道:“玛莉!”
    王亭的这个女人,居然还在,这真令我高兴,可是,那胖妇人叫了两声,走进来一
个吧女,向我笑著:“玛莉今晚请假,先生,你要人陪?”
    她一面说,一面已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我忙道:“我有要紧的事,要找陆玛莉
,如果你能告诉我,她住在甚么地方  ”
    我才说到这里,那女人已然蹶起嘴,转过身去。这也是在我的意料之中的,是以我
立时拿出一张钞票来,在她的面前,扬了一扬。
    那女人立时一伸手,将钞票抢了过去,笑道:“她就住在这里不远,只有两条街 
 ”
    那女人说了一个地址,然后又向我笑了笑:“不过,你最好别去找她,因为她的一
个相好忽然回来了,正和她在一起!”
    我高兴得几乎叫了起来,“她的一个相好”,那除了王亭,还会是甚么人?
    我已下了高凳,顺口道:“你怎么知道?”
    那女人“格格”笑了起来,“我就和她住在一起,怎么不知道?”
    她将我给她的那张钞票,塞进了低领衫中,转身走了开去,我也离开了那家酒吧。
    我照那女人所说的地址找去,走上了一道阴暗的楼梯,在一个住宅单位前,过了不
一会,蓬头散发的陆玛莉打开了门,望著我。
    我认得她,因为我看过她的照片,她哑著声:“找甚么人?”
    我先伸出一只脚,顶住了门:“找你,也找你的朋友,王亭!”
    陆玛莉的脸色,一下了变得十分难看,也就在这时,我听得屋内,传来了“砰”地
一下玻璃的碎裂声。我用力一堆,推开了门,陆玛莉跌在地上,我冲进了屋子。
    才一冲进屋子,我就看到一个人,正要跳窗逃走,那人的一只脚,已然跨出了窗子
,我虽然只看到他的背影,但是,我一眼认出他就是王亭。
    既然已经看到了王亭,我如何还肯放过他逃走?我大喝道:“王亭!”
    一面喝叫,一面我已向前直冲了过去,伸手向他背后的衣服抓,只抓中了他背后的
衣服,在他人向外扑去之际,“嗤”地一声响,衣服破裂,我的手中,只抓到了一块布

    紧接著,在陆玛莉的惊叫声中,我听到了“蓬”地一声响,我立时探头向外看去,
只见王亭跌在下面的一个铁皮篷顶上,正在向下滚去。
    从窗口到那铁皮篷顶,并不是太高,我也立时一耸身,跳了下去,我跌在铁皮篷顶
上时,许多人都打开了窗,探头出来看,和高声呼叫著。
    我自然不去理会那些住客的惊呼,因为王亭已经滚到了地上,那铁皮顶,是一个卖
汽水的摊子用来遮挡太阳的,王亭一落地,就站了起来。
    我也就在他站起来的那一刹那间,向下扑了下去,可是我才向下跃去,王亭就捧起
了一盘汽水,向我直抛了过来,我被好几瓶汽水,击中了身子,而王亭则已拔脚向前飞
奔了出去。
    我落地之后,在地上滚了一滚,王亭已快奔到巷口了,如果我再起身追他,一定追
不到他,所以我在地上抓起了一瓶汽水,便向前抛了过去。
    那瓶汽水,“拍”地一声响,正击中在王亭的小腿弯处,令得王亭的身子,陡地向
前仆去。
    也就在那一刹间,我身子疾跃而起,奔到了巷口,在王亭挣扎著,还未曾站起来时
,我已经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臂将他提了起来。
    王亭也在那时候,大叫了起来:“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我将他的手臂,扭了过来,扭到了背后,那样,他就无法挣扎了。
    我冷冷地望著他:“王亭,不论你有没有杀人,你都得跟我到警局去!”
    王亭低下了头,这时,已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讲著话。
    王亭抬起了头来,望著我,忽然叹了一声:“好的,我跟你到警局去,不过我说的
话,一定不会有人相信。”
    我不禁呆了一呆,因为王亭的谈吐,十分镇定,而且斯文,绝不像是一个劫匪。
    我还没有再说甚么,两个警员,已经推开看热闹的人,来到了我的身边。我仍然扭
著王亭,怕他逃走,那两个警员来到了我的身边,我就道:“请你们带我去见杰克上校
,上校等著要见这个人!”
    那两个警员中的一个,竟然认识我,他立时道:“是,卫先生,请你等一等,我们
去召警车来。”
    他一面说,一面取出了手铐,将王亭的双手铐上,王亭也没有任何挣扎,只是低垂
著头,显得十分丧气,神情也极其苍白。
    不一会,警车来了,我和王亭一起登上了车子。杰克上校显然早已得到了报告,警
车才一驶进警局停下,他就奔了出来,叫道:“卫斯理,你捉到了谁?”
    我下车,将王亭也拉了下来,道:“上校,你自己可以看,我们的老朋友来了!”
    杰克上校盯著王亭,然后又伸手在我的肩头上拍了拍:“到我的办公室来。”
    他转身,亲自押著王亭,向前走去,我跟在他的后面,他在快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
候,回头大声吩咐道:“不准任何人来打扰,不论发生了甚么事,都不要来烦我,我有
重要的事要处理。”
    跟在地身后的几个警官,一起答应著,退了开去,杰克上校在进了办公室之后,又
将办公室中的两个职员,也赶了出来。
    整间办公室中,只有我、王亭和杰克上校三个人了,杰克上校关好了门,开了录音
机,才转过身来,王亭只是木然立著。
    我首先开口:“上校,王亭说他没有杀人,而且,他说他讲的话,不会有人相信。

    杰克冷笑著:“当然不会有人相信,他以为他的谎话可以轻易将人骗到,那太天真
了!”
    当杰克的话出口之际,王亭抬起了头来,口唇掀动了一下,像是想讲些甚么但是他
却终于未曾发出声来,而且随即又低下了头去。
    在那时候,我也忍不住想说话,可是我却也没有说出口来。
    我想表示意见,是因为我觉得上校的态度不是十分对。上校可能是对付狡狯的罪犯
,对付得大多了,是以他一上来就认定王亭会编造一套谎话来欺骗警方。而我的看法却
不一样,因为我觉得王亭的这件事,和潘博士夫妇之死,可以说是充满了神秘,那是不
寻常之极的一件事。
    我本来是想将我的意见提出来的,但是,向王亭问口供,是杰克的职责,我不便越
俎代庖,而且杰克是一个主观极强的人,我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和他发生任何争执,是
以我才忍了下来,没有出声。
    杰克已坐了下来,将一枝射灯,对在王亭的身上,他道:“你喜欢站著也可以,但
是你必须回答我的话。”
    王亭不出声,也不坐下,仍然低著头,站著。
    杰克道:“姓名?”
    王亭仍然低著头,不出声,杰克的耐性,算得是好的了,他居然连问了三四遍,才
陡地一拍桌子,霍地站了起来,厉声道:“你是甚么意思?”
    王亭抬起头来,我从他的脸上,可以看出他的心中,在感到一种极其深切的悲哀,
他道:“上校,我认为,应该让我先将我的遭遇说出来,我是一个受害者,你不应该将
我当作犯人。”
    我一听得王亭那样说法,心中又不禁一动。
    那种感觉,和我才捉住他的时候,他讲了几句话之后一样,我总觉得王亭的话,不
像是出诸一个惯窃的口中,而像是一个知识分子。杰克冷笑道:“满屋子全是你的指纹
,你还要抵赖?”
    王亭低著头,在灯光的照射下,他的脸色,更是白得可怕,他道:“我想和卫先生
单独谈谈!”
    王亭的这个要求,可能伤害了杰克的自尊心,因为在他严厉的责问下,王亭甚么也
不肯说,但是他却表示要和我单独谈谈。
    是以杰克立时咆哮了起来:“你要说,对我说,你的姓名是王亭,你怎么杀了潘博
士夫妇!”
    杰克的脸涨得通红,在王亭的面前,挥舞著他的拳头,但是王亭却像是根本未曾看
到一样,在他的脸上,始终带著那种深切的悲哀,一言不发。
    我已经看出杰克上校这样问下去,是甚么也问不出来的了,所以,我十分委婉地道
:“上校,他要和我单独谈谈,就让我  ”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杰克已经对著我叫嚷了起来,伸手直指著门口,喝道:“出去
,别在这里,阻挠我的讯问工作!”
    我呆了一呆,由于我无意和杰克发生任何争执,是以我甚么也不说,只是道:“好
的,再见。”
    在道了“再见”之后,我就走向门口,打开了门,当我出了杰克的办公室之际,我
仍然听到杰克在咆哮著。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也或许是杰克的咆哮声真有那么大,当
我走出警局的大门时,我仍然好像听到杰克的吼叫声在嗡嗡作响。
    未曾找到王亭前,整件事,自然是乱成一团,毫无头绪。但是那时,不论怎样乱,
总还有一个希望在,那希望便是,在找到了王亭之后,一切便都可以水落石出,完全明
白了。
    至现在,王亭已经找到了!
    在找到王亭之后,是不是事情已经完结,整块神秘的序幕,都可以揭开了呢?
    老实说,当我离开警局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有那样的感觉,我只感到,事情更神秘
、更复杂了。
    首先,王亭甚么也不肯说,这三年来,他究竟在干些甚么?他是如何会在潘博士夫
妇的家中的?他何以谈吐斯文,全然不像惯劫犯?他何以在一被我捉住之后,就说他没
有杀人 7 他为甚么肯定他就算照实讲,他的话也不会有人相信?
    找到王亭了,可是事情看来,却比以前更加复杂了!
    我在回到家中之后,叹了一口气,吩咐白素:“不论甚么事,都别吵醒我,我要睡
觉!”
    的确,在那时候,我感到了极度的疲倦,一件事,本来以为已大有希望的,但是在
忽然之间,发现原来寄托的希望,到头来,竟是一条绝路的话,那真是会使人感到极度
疲乏的。
    我倒头便睡,白素真的遵照著我的吩咐,不来吵我  自然,那是等我睡醒之后,
我才知道的。
    我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下午四点钟,醒来之后,仍然觉得昏昏沉沉,头痛欲裂。我在
床上的时间虽然久,但是我却根本没有睡好,我不断作著各种的恶梦。
    我用手轻轻敲著额,站了起来,进了浴室,用冷水淋著头。
    当我从浴室中出来的时候,白素等在卧室中,道:“从中午到现在,杰克上校已来
了四次。”
    我陡地一怔:“他现在  ”
    白素道:“在客厅中等你,看来他好像心中十分烦,不断在走来走去!”
    我以最快的速度,穿好了衣服,冲下楼去,杰克一看到了我,就立时迎了上来,我
忙道:“真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会来找我,而我实在太疲倦了  ”
    我讲到这里,便没有再讲下去,因为我发现,我实在没有资格说我自己疲倦,杰克
的疲倦,显然在我之上,他的双眼之中,布满了红丝,他脸上的那种神情,就像是一个
毒瘾极深的人,已有好几个小时未曾注射海洛英一样。
    他甚至在讲话的时候,都在微微地喘著气,他道:“那该死的王亭!”
    我早知道他来找我,一定是为了王亭的事而来,是以他那样说,倒也没有引起我甚
么惊讶,我也没有插嘴,等他说下去。
    杰克上校整个人向下倒去,倒在沙发中,可是他才一坐下,立时又跳了起来:“该
死的王亭,我一直盘问他到今天中午,他甚么也不肯说!”
    我皱著眉:“一句话也没有说?”
    杰克“哼”地一声,瞪了我:“我倒宁愿他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立时明白了,不禁笑了起来:“可是他仍然坚持要和我单独谈?”
    杰克有点狼狈,他搓著手:“是的,真不知道他是甚么意思,为甚么有话不肯和我
说,要对你说!”
    我道:“上校,道理很简单,那是因为他所说的一切,一定是怪诞神秘得不可思议
,他不认为他的话会被任何警方人员接受,所以他宁愿对我说。”
    杰克仍然恨声不绝:“那么,你自然会转述他对你说的话?”
    我想了一会:“当然会,但是说不说在我,信不信他讲的话却在你。”
    杰克又闷哼了一声:“那么,请你到拘留所去!”
    我摇著头,道:“不是我不愿意去,但是,我认为将王亭的手铐除去,将他带到我
这里来,我和他像朋友一样地谈,我们可以获得更多的东西!”
    杰克望定了我,过了好半晌,他才叹了一声:“好吧,全依你的,我不知倒了甚么
楣,你看到今天的报纸没有,为了潘博士的死,好几家报纸在攻击警方,促警方迅速破
案。”
    我又道:“上校,你别将破案的希望,寄托在王亭的身上,我看这件事十分神秘,
其中一定还有我们意想不到的曲折在!”
    杰克用手拍著茶几:“王亭就是杀人凶手!”
    我苦笑著:“我也愿意王亭是凶手,因为我自己也是嫌疑人之一,但是无论如何,
我们总得正视现实,先听听王亭如何说!”
    杰克道:“如果太相信王亭的话,那可能上他的当。”
    我拍著他的肩头:“放心,我和你都不是没有判断力的人!”
    杰克没有再说甚么,转身离去。我立时对白素道:“王亭要来,他是一连串神秘事
件的中心人物,而他坚持要单独和我谈一切经过。”
    白素微笑著:“你看他会同意我在一起旁听么?”
    我道:“他来了之后,我会在书房和他谈话,你先去煮咖啡,只怕我们的谈话会花
很长的时间。”
    我说著,上了楼,先检查一下隐藏的录音设备,并且准备了一具自动摄影机,使镜
头对准了一张椅子,我准备让王亭坐在那张椅子上。
第五部:博士夫妇的研究课题
    王亭来得很快,当我准备好了一切之后,我就听到了警车的呜呜声,我走到楼梯的
一半时,白素打开了门,王亭和一个警官,站在门口。
    王亭迟疑了一下,向内走来,那警官跟在他的后面,我走下去,对那警官道:“我
想上校说过,王亭要单独和我谈谈。”
    那警官道:“可是,警方要负责看管他。”
    我有点不高兴,立时脸一沉:“如果警方不信任我,那么,请你将王亭带回去,要
不然,就请你回去,等我和王亭谈完了,自然会和他一起去找杰克上校!”
    那警官没有再坚持下去,他只是连声道:“好!好!”
    而我已请王亭上楼,当我们走上楼梯的时候,我回头看,看到那警官已经走了。
    王亭和我一起进了书房,王亭在我事先替他预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递了一杯咖
啡给他,他只是啜著咖啡,一声不出。
    我也不去催他,两个人都保持著沉默。足足过了十分钟之久,他才放下杯子:“我
没有杀人,我真的没有杀人!”
    我道:“你必须将你的遭遇从头至尾讲出来,人家才会相信你没有杀人。”
    王亭又开始沉默,我仍然耐著性子等著他,这一次,他沉默得更久。
    终于,他叹了一口气:“真的,我实在不知从何处说起才好。”
    我提示他:“不妨从头讲起,三年前,当你在那巷子中,著手枪劫,反而被人架走
之后,就一直没有人知道你的下落。”
    王亭“啊”地一声:“警方知道我是被人架走的?”
    我道:“是,一个小孩在窗口看到了全部过程,警方在那巷子中找到了一柄刀,刀
上有你的指纹,而你却失踪了,这件案子一直是一个谜,杰克上校曾经邀我作过详细的
研究,但没有结果。”
    王亭苦笑著:“于是你将这件事,当作是神秘故事,在俱乐部中讲出来?”
    我略呆了一呆,才道:“是的,潘博士告诉你的?那晚上潘博士夫妇要离开的时候
,我突然意识到会有事发生,所以跟著他们,后来天下雨了,我看到你替他们开门,你
和他们生活多久了?”
    王亭并不立时直接回答我这个问题。他像是在沉思,过了片刻,才道:“那天晚上
回来,潘博士就对我说:‘王亭,居然还有人记得你,今天,就有人在俱乐部讲了你的
事。’”
    王亭沉思了一会,续道:“那晚潘博士说道:‘那个人叫卫斯理,他专喜欢参与一
切奇怪的事,但愿我们的事,不要给他知道才好!’接著,他就在案头日历上,记下了
你的名字!”
    我苦笑著,道:“原来是这样,就是日历上的这个名字,几乎使我成了杀人的嫌疑
犯!”
    听到了“杀人嫌疑犯”五个字之后,王亭又沉默了好一会,才道:“刚才你问我,
和他们在一起多久了?我和他们在一起足三年了,自从我失踪的一刻起,我就和他们在
一起。”
    这一点,本来也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但是我自然得将其中的情形,问得更清楚。
    这时,我的精神,极其振奋,因为看来,一件悬而未决,充满了神秘性的事,已经
快可以有了答案了,看王亭的情形,他显然准备将一切经过告诉我!
    我道:“你的意思是,将你架走的一男一女两人,正是潘博士夫妇?”
    王亭苦笑著:“是的,人生真是奇妙,我是一个劫匪,可以随意选择抢劫的对象,
如果不是那天在银行大堂中,选中了潘夫人化装的老妇人,我也不会有以后的这些经历
了。”
    我本来想不打断王亭的话头,可是我的好奇心,使我忍不住口,我道:“潘博士夫
妇显然是有意安排使你上钩的,他们的目的是甚么?”
    王亭道:“他们安排使一个犯罪者上钩,而我恰好便上了钩,因为他们要一个人,
曾经犯罪或正在犯罪的人,所以他们才那样做。”
    虽然王亭的话,已然说得很有道理,然则我还是不明白,我道:“他们要一个罪犯
?”
    王亭伸了伸身子:“是的,他们要一个罪犯,一个罪犯意识极重的人,而我正好合
符他们的需要,我有许多项抢劫的记录,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罪犯,迟早会在监狱中渡过
一生,所以他们那样做,根本不必在良心上觉得有甚么亏负。”
    我听到这里,忍不住又问道:“王亭,你以前受过很好的教育?”
    王亭愕然地望著我:“没有啊!”
    我道:“可是听你现在的谈吐,你好像  ”
    王亭笑了起来:“别忘记我和潘博士夫妇相处了三年之久,他们两人,全是举世知
名的学者,我想我和以前,大不相同了,更何况他们要我的目的,就是要在我身上做实
验!”
    我不禁吸了一口气,失声道:“用人来做实验?”
    王亭的神情却很平淡:“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我是一个罪犯,就算他们将我来
当作实验品,他们在良心上,也不致亏负甚么!”
    我正色道:“那是犯罪行为,比起抢劫来,还要严重得多!”
    王亭又呆了半晌,才苦笑道:“或许他们自己没有想到这一点。”
    关于王亭被潘博士夫妇架走的经过,我已经知道,我不想在这上面多耽搁时间,所
以我直截地问道:“他们做甚么试验?”
    王亭的身子,震动了一下,脸上也出现了一种极其古怪的神色来,不消说,潘博士
夫妇的试验,在他的身上,造成了一种极大的痛苦,使他如今想起来,犹有余悸,这一
点,可以自他的面肉,在不由自主、簌簌地跳动著得到证明。
    王亭并不说话,他忽然低下头,头顶向著我,然后,伸手拨开头发,当他拨开头发
的时候,我不禁吓了一大跳,在他的头盖骨上,有著一圈可怖的伤痕。这种伤痕,只有
施行过脑部手术的人才会有,而且,一般来说,就算是动过脑部手术的人,也不会在顶
门上,留下一圈那样大的疤痕。
    从王亭头顶上那圈疤痕看来,就像是他的头盖骨,曾经被整个揭了开来,看了使人
不寒而栗!
    我立时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王亭抬起了头:“你听说过生吃猴子脑?将猴子的脑盖骨揭起来,猴脑还在跳动 
 ”
    他才讲到这里,我已经叫了起来,道:“行了,别再说下去了!”当我叫出那一句
话之后,我不由自主喘起气来。我绝不是一个胆小的人,也经历过许多古古怪怪的事。
但是,我却明白王亭忽然在这时候提起“吃猴子脑”这一回事的意思。
    他的意思是说,他的脑盖骨曾被潘博士夫妇揭开来过,而他当时还是活著的,这实
在是一件骇人听闻之极的事。
    可是,看王亭的神情,反倒不如我那样激动,他甚至笑著(当然是苦笑):“潘博
士夫妇,他们研究的课题是:‘大脑、小脑结构对人的犯罪意识、行动之影响和操纵’
。这是一个大题目!”
    我没有出声,因为我回答不出,这个研究题目,自然是一个大题目,但是,用一个
活人,将他的头盖骨揭开来,而进行研究……
    王亭略顿了一顿之后,又继续道:“他们研究的目的,是想找出支配一个犯罪者的
犯罪活动的一种物质,他们起初称之为脑细胞的染色体,后来,又改称为思想储存细胞
的变态活动方式。”
    我仍然不出声,从王亭的话中听来,他显然已具有极其丰富的这一方面的知识,说
不定在潘博士夫妇死了之后,他是这方面的唯一权威了!
    王亭又道:“那一天,当我开始有了知觉之后,我只觉得冷得发抖,那是夏天,我
不应该感到那样寒冷的,我睁开眼来,看到了潘博士夫妇。”
    王亭接著道:“当时,我不知道他们是甚么人,我也无暇去研究他们是甚么人,我
发现我被固定在一张冰床上,在我的头上,已有许多电线贴著,潘博士对我说:‘对不
起,你是一个罪犯,我们要用你来进行试验,以证明我的理论……’”
    王亭说到这里,喘了几口气,才继续讲下去:“当时,我曾经大叫大吵,但是我随
即失去了知觉,而等到我又有了知觉之际,那种……那种……”
    王亭的身子,突然剧烈地发起抖来,而他的神色又变得如此之苍白,我真怕他会昏
过去!
    总算好,没有多久,他又恢复了镇定:“我又有了知觉的时候,发现自己坐在一只
箱子之中的一张椅子,手脚仍然被固定著。”
    我点著头,心怦怦地跳著:“是的,我看到过那只箱子、那张椅子。”
    王亭道:“我在那椅子足足坐了两年!”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一个人,被固定在一张椅子上,禁锢在一只箱子中,被人当
作豚鼠一样,那已经是十分可怕的事了,更何况在那两年之中这个人的头盖骨是被揭开
的,他的脑子,暴露在外。
    王亭大约也看出了我面色不对,他苦笑了起来,反倒安慰著我:“好在,这一切全
都过去了,我再次有了知觉之后,听得潘夫人在叫:‘你看,他醒了!’潘博士则正在
忙碌地工作著,他听得潘夫人的叫声,转过身来望著我,又拿了一面镜子,来到了我的
面前,对住了我。”
    王亭讲到这里,剧烈地在抖著,一面在发抖,一面将他的双手,不断地在膝头上搓
著:“我是世界上唯一,看到自己的头盖骨不在,看到了自己脑子的人!”
    我在陡然之间,感到了一股极度的恶心,我站了起来,伸出一只手,作著手势,叫
王亭别再向下讲去,一面喘著气。
    过了好久,我才渐渐回复了正常。
    照理说,身受的人,应该比我听到这件事的人,更要难以忍受才是,然而这时,王
亭看来,却比我镇定得多。
    我又坐了下来:“他们那样做的目的是甚么?”
    王亭道:“他们研究的目的,是想找出一个人之所以犯罪,是因为犯罪者的脑部组
织中,有一种令人犯罪的因子存在,他们就需要一个罪犯,就在这个罪犯的脑中找到这
种犯罪因子,再找出遏止它们活动的办法。”
    我的情绪,已经平静了很多,等王亭讲到这里,我接口道:“如果他们研究成功了
,那么,就可以消灭人类的犯罪行为?虽然他们的手段听来……很令人不自在,但是他
们的研究,倒是极其伟大的创举。”
    王亭叹了一声:“空前的创举!”
    王亭讲到这里,停了下来,他停了好久,才缓缓地道:“而且,他们已经成功了!

    我吃了一惊:“他们已经成功了?”
    我之所以吃惊,是不知道王亭何所据而云然,如果说潘博士夫妇他们已经成功了,
那么,他们的成功,将影响整个人类,将使人类的历史,从此改写,人类行为之中,再
也没有犯罪。
    而“犯罪”这件事,从各方面分析起来,形成的原因极之复杂,而且,由于世界各
地形势的不同,“犯罪”的标准也大异,在某一个地区,是杀头的大罪,在另一个地区
看来,那可能是值得歌颂的英雄行为。
    真正消灭了犯罪行为,可以从两方面来看。从好的一方面而言,那就是人再也没有
了自私、贪婪的劣根性,而从坏的一方面来看,则是潘博士夫妇已找到了控制人类思想
的方法,是以一时之间,我只是张大了口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王亭显然也看出了我的疑惑,他道:“我只在我自身的思想变化而言,说他们已经
成功了。当我开始看到自己受到这样的待遇之际,又惊又怕,每天不知盘算著多少方法
。来对付他们,可是事实上,我却一点实际行动也施展不出来,因为我被固定在椅子上
,一直到两年之后,潘博士才找到了他理论中的那种‘犯罪因子’将联结培养犯罪因子
的激素系统截断,自那一刻起,我整个思想,都改观了!”
    王亭低下了头,他的声音,听来很和平,他续道:“你或许不相信,自那以后,我
完全变了另一个人,我不但不再埋怨他们,而且当他们提及我以前的抢劫、盗窃行为之
际,我几乎不相信那是我以前所干的事,在后来的一年中,我成了他们的得力助手!”
我沉声道:“你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
    王亭点头道:“是的。”
    我摇著头:“可是,我和杰克上校,在他们的屋子中,却完全找不到你居住的地方
。”
    王亭道:“那只箱子,那张椅子,就是我睡觉的地方,我必须尽量坐在那张椅子上
,接受仪器的测量,记录我脑部活动的情形。”
    我呆了半晌,才道:“这听来是一个很完整的故事了,一对胸怀大志的科学家,从
理论上认为人之所以犯罪,是由于脑部特殊活动的影响,于是他们找来了一个罪犯,解
剖他的脑,而他们终于成功了,使这个罪犯,完全变成了好人,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帮
助他们进行这项空前伟大的研究,听来是一个很动人的故事,就像童话一样,从此他们
无忧无虑,快乐地过著日子!”
    王亭的嘴唇掀动了一下,他想说话,但是却并没有发出声音来。
    我的身子俯向前,瞪住了他:“只不过,可惜得很,王亭,你和我都知道,事实上
,故事的结尾,没有那么圆满,而极其悲惨,潘博士夫妇,在一种最原始的狙击中死去
。”
    王亭的双手捂住了脸,他的声音很低沉,也充满了悲哀,他道:“是的,他们死得
实在太惨了。”
    我和王亭的谈话,已经到了极其重要的部分了,我故意使自己的语气,听来变得十
分平淡,我道:“不是你下的手?”
    王亭陡地放下了捂住脸的手,我预期他会现出十分激动的神情来,但是他没有,他
只是加深了他的那种深切的悲哀。
    他现出十分苦涩的笑容:“我?怎么会?别忘了,我是潘博士夫妇研究成功的典型
!”
    我立时问道:“那么,惨事又是怎么发生的?”
    王亭呆了很久,才道:“在半个月之前,潘博士夫妇,不满意我一个人成功的例子
,他们要再找一个人来实验,而这个人,不止是一个小偷,或是一个劫匪,他必须是一
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我吃了一惊:“他们准备去找一个杀人犯,用对付你的办法对付他?”
    王亭点了点头。
    我苦笑著:“他们简直是玩火!”
    王亭叹了一声:“是的,他们在玩火,我曾竭力反对他们的这个计划,我在最近的
一年,等于在实际上参加了他们的研究工作,我获得了不少知识,我知道,潘博士夫妇
的每一项工作,都有详细的记录,他不但找出了那种犯罪因子和激素有联系的一种分泌
物,而且,还找出了它的分子结构。”
    王亭痛苦地摇著头:“可是他们是大科学家,大科学家的想法和普通人不同,他们
不会满足于一点成就,而要取得更大的成就。”
    我缓慢地道:“于是,他们就去找一个杀人犯?”
    王亭又点了点头。
    我挺了挺身子:“他们找到了甚么人?”
    王亭的声音,听来更悲哀:“他们带来了一个年轻人,不,简直是一个孩子,他只
有十五岁。在他们有了这个决定之后,他们就在下等住宅区中流连,找寻目标,那一天
,当他们将这个孩子带回来的时候,潘博士对我说,他们遇上了一场械斗,双方各七八
个人,用利刀互相砍杀,那种殴斗,如果是在战场上,一定可以获得战斗英雄的称号。

    我没有出声,因为事实上,我对于这种殴斗,一点也不陌生,不但不陌生,每一个
生活在大都市中的人,都不会陌生。
    王亭续道:“潘博士又说,他亲眼看到那孩子杀死了两个人,他也受了伤,他们两
人就将他架回来,那孩子在来到的时候,在半昏迷状态中,潘博士夫妇连夜替他施行手
术,包扎伤口,本来,准备第二天,就像对付我一样对付他的。可是第二天,他却发起
烧来。”
    我“嗯”地一声:“发烧是不适宜动大手术的。”
    王亭点著头:“所以,手术延搁了下来,潘博士夫妇一直照应著他,他烧了十多天
,他那十多天中,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更多,他问我这里是甚么地方,潘博士夫妇是甚
么人,为甚么要将他弄到这里来  ”
    我吃了一惊,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你不致于将一切全告诉他了吧!”
    王亭苦笑了起来,望著我:“我不应该告诉他的?可是我却全告诉他了!”
    我大声叫了起来:“你这个傻瓜!”
    王亭继续苦笑:“卫先生,你不能怪我,你想,我经过了他们两位的手术,已经完
全没有了犯罪因子,我是一个纯正,绝没有丝毫犯罪观念的人,而说谎是一种罪行,所
以我  ”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而我也整个人都呆住了。
    潘仁声和王慧,他们两个人,创造了一个绝对没有一丝犯罪观念的人,一个这样的
人,当然不会撒谎来隐瞒事实,所以王亭将一切全告诉了那个少年!
    王亭低下头去:“或许是我的话害了他们,但是我没有办法,我根本不会说谎话。

    我道:“以后的情形怎样?”
    王亭道:“那少年听了我的话后,十分害怕,但是一句话也不说,当天晚上,你来
拜访潘博士夫妇,我和那少年在楼上,潘博士夫妇,已经决定在当晚,向那少年进行脑
盖揭除手术,潘夫人当你和潘博士在楼下谈话的时候,她正在楼上准备一切。”
    王亭继续道:“后来她就下来了,当你走了之后,他们两人一起回到楼上,那少年
就发了狂,用一根铁棒,先袭击潘博士,再袭击潘夫人,将他们打死,夺门逃走!”
    王亭的声音开始带著一种呜咽,他续道:“我见到出了这样的大事,害怕起来,也
逃走了,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只好逃到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女人那里,而你就找到了我
,全部经过,就是那样。”
    他在讲完了那一番话之后,停了半晌,又重覆了一句:“全部经过,就是那样。”
    我没有出声,我们之间,维持著沉默,又过了好久,他才道:“我知道我的话,是
难以使人相信的,我一定被当作杀人的凶手,但是我必须将我的遭遇说出来。卫先生,
我要找你说这番话,是因为你听了我的叙述之后,就算不相信,那么,也至少认为有这
个可能。如果讲给别人听,别人连这个可能,都不会考虑!”
    我苦笑著,王亭的叙述,自然是不容易相信的,但是,潘博士夫妇的神秘行动,那
张椅子,那么多记录脑部活动的仪器,王亭头部,那么可怕的疤痕,这一切,不会证实
了他所说的是事实么?
第六部:成功?失败?
    我呆了好一会,才道:“那么,这个少年叫甚么名字?住在甚么地方?”
    王亭道:“在我和他相处期间,我曾经问过他,但是他却甚么都不敢说。
    我皱著眉:“那么,你当然记得他的样子?”
    王亭道:“自然记得,如果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也一定可以认得出他来,他的头发
很长,人很瘦  ”
    我打断了他的话头:“你不必对我说,对警方的素描专家说好了。你的话,我认为
必须给杰克上校知道,是由我来覆述,还是你对他说?”
    王亭显出十分疲倦的神色来:“我再也不想提起那些事来了。不管人家信。不信,
我都不想再说了,就由你来转述吧。”
    我道:“好的,自然,在未曾提到那少年之前,你必须回到拘留所去!”
    王亭忽然站了起来,握住了我的手:“如果警方找不到那少年呢?你知道,这样的
少年,在城市中,有成千成万,而警方一点线索也没有!”
    看看王亭的那种神情,我也感到很难过,我只好用十分广泛的话安慰著他,我道:
“会找到的,别将警方的能力估计得太低!”
    王亭长长地叹了一声,松开了我的手,不再说甚么,我来到门口,打开了门,果然
,我的估计不错,一辆警车就在我的门外。
    而且,在我打开门的时候,杰克上校立时地从车上跳了下来:“怎么样,他向你说
了甚么曲折离奇的故事?”
    我道:“故事的曲折离奇,在任何小说之上,你当然可以知道,但是你要著人先将
王亭押回去,小心看著他,他的情绪很不稳定!”
    杰克上校向我走来,他的神情很疑惑,“你的意思是,他不是凶手?”
    我很难回答这句话,根据王亭的叙述,当然他不是凶手,不过问题就是在于我是不
是完全相信他的叙述而已。
    杰克召来了两个警员,和我一起回到了屋子中,我们看著那两个警员将王亭押走,
王亭一直低著头,一点表示也没有。
    等到王亭走了之后,白素走了过来:“刚才王亭所说的一切,已录了下来,我想你
不必覆述了,我们一起听录音带吧!”
    对于覆述这件事,我老实说,也觉得十分困难,让杰克听王亭直接讲的,自然也好
得多,所以我和杰克,都表示同意。
    在接下来的一小时之中,我、白素和杰克,三个人甚么也不说,只是听著自录音机
中发出来的声音。杰克听得十分认真,也不作任何评论。
    等到录音带放完,杰克立时站了起来,到了电话边,他对著电话下令:“要王亭对
素描专家,讲述那个少年的样貌,王亭知道是哪一个少年人,对,立即就进行!”
    听得杰克在电话中那样下令,我也绝不觉得意外,因为任何人在听了录音带上,我
和王亭的对话之后,都会采取同一步骤的。
    但是白素却在杰克放下了电话之后:“上校,你相信了王亭的话?”
    我和杰克,立时向白素望了过去,杰克先开口:“你认为有甚么不值得相信的地方
?他的头上,的确有著可怕的疤痕,当我发现了他的那个疤痕之后,我曾经请脑科专家
来看过,专家说,他从来也未曾见过那样的大手术,也不知道世界上有任何地方,可以
有人会施行那样惊人的手术。”
    我立时接著道:“那就证明王亭的话,可以相信。潘博士夫妇,的确曾将他的脑盖
骨揭开来,将他作为一个试验品!”
    白素对于我们两人的话,并不反驳,只是微笑,她道:“或许我不应多口!”
    杰克上校道:“别说客气话了,你想到甚么,只管说好了!”
    白素道:“我并不是说潘博士夫妇未曾向王亭动过手术,我的意思是,潘博士夫妇
的研究工作失败了。”
    我和杰克一呆,异口同声地道:“失败了?那是甚么意思?”
    白素微笑著:“很简单,目的本来是想找出人脑中的一种被他称为‘犯罪因子’的
东西,加以消除,使得一个罪犯,变为一个好人,但是结果它却是使一个小罪犯,变成
一个更狡猾、更凶恶的大罪犯。”
    杰克笑了起来:“照你那样说,王亭就是杀人凶手?你别忘记,王亭曾和他们一起
生活三年之久,他如果要下手,可以用许多方法,不露痕迹,何必要将他们两人打死?
那样的行凶方法,正是一般少年犯罪的一贯作风!”
    白素仍然微笑著:“如果不是用那样的方法杀死潘博士夫妇,他如何向别人编造有
一个少年在潘博士家中的故事呢?”
    我立时道:“这样的指责,只是你的想像,不是一种有证据的说法。”
    白素道:“我有证据,有事实上和心理上的双重证据。”
    杰克大感兴趣,道:“请说。”
    白素道:“第一,凶案显然有预谋,看来,凶手的行凶方法,像是猝然冲动之下做
出来的,正符合王亭的说法,但是事实上,却有预谋,试问:潘博士夫妇研究的纪录,
都到甚么地方去了?为甚么在他们的住所之中,甚么也找不到?”
    我和杰克两人,面面相觑,答不上来。这是一个大大的漏洞,我和杰克两人,竟没
有想到。
    白素下结论道:“自然,证据全被王亭毁灭,我甚至可以推测,潘博士夫妇到后来
,已经知道了自己研究工作的失败,他们创造的,并不是一个好人,而是一个更可怕的
罪犯,所以才逼得王亭下手的。”
    我和杰克两人,更是讲不出话来。
    白素侃侃而谈:“王亭将自己形容为一个连谎话也不说的完人,一个这样的人,在
凶案发生的时候,就应奋不顾身地去阻止那少年行凶,阻止不了,就应该报警,绝不会
逃走,也不会逃到旧日的情妇家中,更不会有人去找他的时候跳窗,和人打架!”
    白素的分析,实在是说得再透彻也没有了,杰克猛然地一拍桌子:“这浑蛋!”
    我吸了一口气:“我们几乎给他骗了!”
    白素很高兴,她道:“你们都接纳了我的意见?还好,潘博士的研究,不致失败到
了使王亭成为一个聪明的罪犯!”
    杰克转身向门口走去:“谢谢你,我会使他招供,我只要将你的问题问他就行了!

    王亭绝想不到,就在他以为他所编的故事已将我和杰克上校骗到的时候,杰克会突
然再次审问他,他开始的时候,自然矢口否认,但是他根本无法解释白素提出来的问题
,无法否认那是一件有预谋的事。
    当他招供之后,他不断地高叫:“我恨他们,我恨他们,他们将人当作老鼠,我实
在恨他们!”
    当王亭的高声呼叫,连续了两小时之后,他被送到了精神病院。
    整件事似乎部完结了,但还有一些要交代的,那就是王亭在招供的时候,说出了他
将潘博士的一切记录全部毁去了,但是却保留了一本潘夫人的日记。警方根据他的口供
,找到了那本日记。
    在那本日记之中,有很多记载,和潘博士夫妇的研究工作有关,我选择了十几则,
摘要抄在下面,那么,对整件事情的了解,就更加充分。
    ╳月╳日
    仁声和我,弄来了一个人,那是一个抢劫犯,正是我们需要的一个,但是,当将那
人推进车子的时候,我忽然想到,我和仁声那样做,也在犯法,我们同样是罪犯,这不
是很滑稽么?
    回家后,我曾和仁声讨论罪犯的定义,他说:“犯罪的人,脑中一定有犯罪因子,
何必找甚么定义?”
    我们将这个人麻醉,而且立即由我和仁声,替他进行揭除脑盖的手术。
    ╳月╳日
    真叫人兴奋,整个完整的、活生生的大脑和小脑,呈现在我们眼前,人的脑,我们
曾担心那人活不下去,可是那人活得很好,甚至醒了过来。当我们不必研究他的时候,
用一副玻璃脑盖,代替了他原来的脑盖骨。
    ╳月╳日
    仁声疲倦得几乎在工作的时候跌倒,但是我们必须继续下去,我们也不能放弃教职
,因为我们的研究是秘密的,还是极其伟大的工作。
    ╳月╳日
    我们有了发现,今天,我们有了发现,我们在那人的脑下垂体中找到了一些东西,
当我们遏制这一部分组织活动的时候,脑电动记录图就有显著的改变。
    经过了一年多辛勤的工作,我们终于有了发现。脑电图每个人不同,我和仁声的记
录曲线相同,王亭和我们截然不同,我们是高级知识分子,王亭是一个罪犯,只要使王
亭的脑电动记录曲线和我们的一样,我们的研究就成功了,王亭就不再是罪犯,今天是
值得纪念的日子,今天我们初步证明了,人脑组织中,某些组织和人的思想有关,而思
想指导行动,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改造人的行动,创造一个和他过去的行为,全然不同
的人!
    ╳月╳日
    好几天没有睡了,研究工作实在太紧张,所以向学校请了几天假,已有不少人知道
我们在从事一项新的研究,但是,他们决不知道我们在研究甚么,没有人料得到,我们
在研究的,是一个如此大的课题,将震动全世界,改变人类的历史!
    ╳月╳日
    今天更值得纪念了,仁声动手割下了王亭脑中的那一小部分组织  我们称之为人
脑中的“犯罪腺”,王亭显得很平静。从发现“犯罪腺”起到现在,又快有半年了,在
这半年之中,王亭的脑活动记录表示,他的思想越来越接近我们,我们估计,在手术之
后,我们可以得到完全相同的脑电动记录曲线,自然,这一点,要等到王亭从麻醉中醒
来,脑部活动完全恢复正常之后才知道。
    ╳月╳日
    王亭醒过来了,他醒来之后,向我们微笑著,结果几乎是极度圆满的,我们已接近
成功了。成功,这是多么令人兴奋的字眼,但自然,我们还得再继续观察很多日子,才
能下结论。
    ╳月╳日
    今天是第三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将王亭自己的头盖骨,还了给他,除了那圈可
怕的疤痕之外,他看来完全是一个正常的人,而当头发生长出来之后,就可以遮住那一
圈可怕的疤痕了。王亭很合作,我们曾向他解释过我们工作的意义,他可以全盘接受,
他进步得真快,他的脑电动记录图,几乎和我们完全一样了,我主张将我们的成功公布
出去,但仁声比较审慎,他主张再从行动上观察王亭一个时期,我同意了他的意见。
    ╳月╳日
    王亭的表现,实在是无懈可击的,他完全变了另一个人  我们所创造的一个新人
,他不再是罪犯,他已经脱胎换骨。
    ╳月╳日
    今晚在俱乐部中,一个叫卫斯理的人,忽然提起了王亭,那使我震惊得几乎昏了过
去。我们冒雨回来,回到了家中,我甚至仍然在发抖,隔了那么多年,还有人记得王亭
和王亭被我们带走的情形,这实在太可怕了。
    ╳月╳日
    我们实在已经成功了,一个人脑部的活动,就是思想,思想是无法探索的,但是每
一类型不同的思想,都可以由仪器记录,反应出不同的曲线。王亭的电动记录曲线,已
和我们一样,我主张立时公布,我们可以叫王亭签一张志愿作我们“实验助手”的证书
,那么,我们就可以摆脱卫斯理的追查,我们已经成功了,我们就可以将王亭向全世界
的科学界推出去,宣布我们的成功!
    王慧博士的日记,我择其重要,转述了十几则,其中,有的只相隔一两天,有的相
隔一年多,从这十几则日记之中,至少可以看出事情的一些经过,而且,也证明了我在
俱乐部中,提起王亭那件神秘失踪案的时候,潘夫人的确受了极大的震动。
    潘夫人的日记,自然有助于我了解整个事实的真相:可是有一点,却出乎意料之外

    因为我、杰克和白素的最后结论是,潘博士夫妇失败了,所以王亭非但没有被他们
的研究工作创造为一个好人,而且成了更凶恶的犯罪分子。
    但是,在潘夫人的日记之中,潘夫人却一再强调他们的研究工作成功。
    这很难使人明白,如果他们的研究工作成功,那么,王亭何以从一个普通的抢劫犯
,而变成了一个如此深谋远虑的杀人凶手?
    我不明白那是为了甚么,而潘夫人的日记中,又不可能为她的失败作掩饰,她在日
记中,将他们如何获得成功的经过,记述得相当详细。
    当我看了潘夫人的日记之后,我没有结论,杰克看了之后,也没有结论。
    我向杰克上校情商,将潘夫人的日记带了回来,让白素也看看,因为首先发现王亭
对我们在说谎的是白素,她或许可以在潘夫人的日记之中,看出一些甚么来的。
    当晚,白素就在灯下,一口气将日记看完。
    第二天我起身的时候,她睡著了,我只在床头上,看到她写的一张字条,那字条上
是写著一句话:“他们失败了。”
    看了那句话,我心头的疑惑更甚,潘博士夫妇的研究是成功的,这一点,已是无可
置疑的了,在潘夫人的日记中,有著那么明确的记载,何以白素还说他们的工作是失败
的呢?
    我想叫白素来问,但是看她睡得那么沉,所以没有叫她,只好心中纳闷。
    一直到了中午,白素才醒来,我一听到卧室中的声响,就冲了进去,白素还在伸著
懒腰,道:“你看到我留下的结论了!”
    我道:“看到了,我正在等著你的解释!”
    白素笑了一下:“那至少得等我洗了脸!”
    我笑了起来:“好啊,要卖卖关子?”
    白素没有说甚么,我又等了她十分钟,她自浴室中出来,我们一起坐在阳台上。
    白素道:“我说他们失败,是站在我们的立场上而言的,在他们的立场而言,他们
成功了。或者说,潘博士夫妇自以为成功了!”
    我有点不明白,望著她:“这又是甚么意思?”
    白素忽然将话题,岔了开去:“在这世界上,真有好人、坏人之分么?”
    我呆了一呆:“当然是有的,而且每一个人的脑部活动,如果真的通过仪器的记录
,也的确可以展示不同的曲线。”
    白素点著头:“确定这一点:假定好人和坏人的脑电动记录有很大的差异,王亭是
犯罪分子,当潘博士夫妇开始记录他的脑部活动之际,和他们自己大不相同,但当他们
自以为成功之际,王亭和他们的思想活动,几乎相同,是不是?”
    我点头道:“是的,所以他们成功了!”
    白素望著阳台下的草地:“问题就在于:潘博士夫妇是不是好人?他们的脑电动曲
线,是不是好人的记录曲线?”
    我呆住了,我未曾想到这一点!
    潘博士夫妇,一直将王亭的脑电动记录,和他们自己的作比较,结果几乎相同,他
们就认为成功了。而他们的目的,是要将王亭的犯罪思想去掉,成为一个好人。他们要
创造一个新的、没有犯罪思想的人,而这种人,是以他们自己作为蓝本的。
    可是他们自己,是怎样的一类人呢?他们计划周密,使得一个抢匪上了他们的钩,
成为他们的实验品,他们利用活人来作研究,他们的野心大到要改造整个人类,要改写
人类的历史,他们算是甚么类型的人呢?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事情实在已经很明白了,潘博士夫妇,的确是成功了。他们
将一个普通的抢劫犯,改造成为一个和他们一样的人:深谋远虑、残忍、不顾一切后果
、野心极大的人  这个人,就是现在的王亭。所以,王亭才作了那么周密的布置,将
潘博士夫妇杀死了。
    看来,只怕潘博士夫妇至死还想不到这一点,他们绝想不到,他们想要创造一个好
人,可是结果,创造出来的人和他们一样!
    我缓缓吁著气,虽然我没有说甚么,但是白素在我的神情上,已经完全可以想到,
我已经将所有的事,全然想通了!
    白素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其实一点也不意外,不论是甚么人,当他想到要改造
他人思想的时候,总是以他自己的思想活动作为典范,要人人都变得和他一样,单就这
一点而论,其意念已经极其可鄙,远比抢他人财物,伤害他人身体为甚!”
    我仍然没有说甚么,只是点了点头。
    要改造他人的思想,控制他人的思想,那毫无疑问是一种犯罪行为,这种犯罪行为
,自然比抢劫、伤人,来得严重得多!
    草地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很灿烂,我缓缓地站了起来,心头极其沉重。
    我没有再去见王亭,因为我再也不想去想这件事,整件事,实在太丑恶。
    事情本来是结束的了,但是还有一点小小的意外。王亭在审讯中,竭力替他自己辩
护,说他是先被禁锢,然后在逃出来的时候,受了阻挠,是以才失手杀人的。可是结果
,他仍然被判死刑。
    在他死刑被执行之后的第二天,杰克上校打了一个电话给我,道:“王亭在临刑之
前,有一封信给你,你是自己来拿,还是我派人送来给你?”
    我略呆了一呆,道:“信很长么?”
    杰克上校道:“不,只不过是一张便条。”
    我道:“那么,请你在电话里念给我听好了。”
    杰克道:“好的,请你听著:卫先生,我无辜,任何人在受了我这样的遭遇之后,
都会做出比我的行为更可怕万倍的事情来,是你使我走进煤气室的。”
    我听到这里,不禁“哼”地一声:“这算甚么意思,他还想向我报仇?”
    杰克笑了一下:“你听下去:你可能不知道我原来的计画,我原来的计画是,继续
他们的研究,那真是可以创造一个思想完全不同的人,可是,这种伟大的创造,却叫你
破坏了。”
    我叹了一口气:“这家伙,真可以说至死不悟!”
    杰克也跟著我叹了一声,我当然没有任何负疚,只是感叹于潘博士夫妇的遗毒之深
而已。
----------------------------------------------------------------------------
                                  (全文完)
##################################################
更多精采,更多好书,尽在www.517z.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