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立凡：为章含之逝世答记者问———天益：学习型社会领航者

章立凡：为章含之逝世答记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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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立凡 （进入专栏）
【按】章含之女士逝世后，我先后接到《南方周末》和《凤凰周刊》提出的采访要求。为节约时间，我建议采用书面问答方式，并以电子邮件传送。此后，各有部分采访内容在两家媒体刊出。当时我曾预言：“随着章女士的辞世，或许会有更多的真相被披露出来”，仅过了不到三个月，乔松都的新书就上架了。以下是我汇总的采访内容，并删去了问答中重复的部分。 ( http://www.tecn.cn )
答《南方周末》（2008年1月29日）
问：看了您在《万象》2006年9月号上发表的文章，让人感慨。对于《跨过厚厚的大红门》一书，您是不多的保持清醒与保留掌声的旁观者。逝者已去，我们并不是想专门翻人旧账，而是想为读者提供一个更清晰的章含之，和关于她的更客观的人生。 ( http://www.tecn.cn )
答：一笔写不出两个章字，我父亲同她养父是老朋友，论辈分我要称章士钊（行严）先生为“行严宗伯”。行老治学严谨、待人宽容的风度，值得后学敬重。前年我发表那篇文章，也是斟酌再三，既要尊重历史，又要宽容人性。今天亦当如此，人已经不在了，我们要尊重逝者，体谅亲属的感情。 ( http://www.tecn.cn )
问：有人说，章一生的传奇经历，是那个非常态社会的放大镜。您怎么看章的这个“功能”？
答：如同管中窥豹，其实她是放大镜视野中的一个斑点。章女士频频在公众面前自曝身家，难免招来各种倍数的棱镜，并以她为坐标搜索历史细节，其中有些是她不愿被人看到的。要成为明星式的公众人物，就须付出代价。术业有专攻，外交官擅长辞令，史家究心掌故。作为放大镜旁的观察者，我不时为自己的发现扼腕，因为很多原以为美好的东西被打破了…… ( http://www.tecn.cn )
一位名媛兼才女令人眼花缭乱的人生大戏，随着演员的突然倒下而直落大幕，丢下一堆问号在历史舞台上。愿她安息吧，我们还会继续思考…… ( http://www.tecn.cn )
答《凤凰周刊》（2008年2月1日）
问：可否请您概括地评价一下章含之女士？
答：不妨设想一下：假如她一直留在大学教书，为人妻，为人母，过着平淡的生活，也许依然活着并幸福着；即便是进了外交部，当年她若接受毛泽东的安排，出任共和国第一位女大使，弃婚姻而就事业，或许会独立发挥其才能。可惜她热衷于熊鱼兼得，但作为妻子或外交官都不成功，不仅两任丈夫各有不幸，自己也没有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外交家”，只是一位外交家夫人，外加一长串“某某人的某某”之类的注释，属于其本人的准确身份其实是“前外交官”。不过我由衷佩服她的再生能力，轻轻托起自己的失败人生，演绎为美丽而感伤的爱情梦幻故事，在文学上太有才了。 ( http://www.tecn.cn )
问：您于2006年4月撰文《解读乔冠华晚年际遇的一封信》，可否请您讲解当时是出于什么原因决定写上述文字的？ ( http://www.tecn.cn )
答：因为她写的书太令我感动了。如果是别的读者，当个粉丝也就足够了。偏巧术业有专攻，外交官擅长辞令，史家究心掌故，书中一些语焉不详的细节，引发了我探究真相的兴趣。这种探究越深入，我越为自己的发现扼腕，因为很多原以为美好的东西被打破了。我不赞成“红颜祸水”之类的传统偏见。但人们在对比乔冠华的两任妻子时，会发现很多差异，而乔本人的政治表现，在两段婚姻期间也迥然不同。1976年4月章女士以“我们”名义写的那封信，毁了乔冠华也毁了自己。细节决定成败，她的政治眼力和投注技巧，远不及行严先生，最终全盘皆输。因此我才会发出“究竟是卿卿误我，还是我误卿卿？”的感言。同时我也认为，乔、章之恋的根本不幸在于：男女主人公身陷一个过分政治化的时代夹缝，这场轰轰烈烈的风花雪月之爱，注定要缘于政治，博于政治，毁于政治。 ( http://www.tecn.cn )
研究历史是凭证据说话，最大限度接近历史真相。我写此文时曾再三斟酌，既要还原历史，又要宽容人性。落笔相当慎重，改动不下二三十遍，自问此文没有脱离中立的价值观。 ( http://www.tecn.cn )
问：如可，可否请您讲解一下您的家族与章含之的家庭的渊源？
答：一笔写不出两个章字，虽然我家是浙江人，章士钊（行严）先生是湖南人，但天下章姓是一宗。我父亲同行老是老朋友，1949年后又一同在北京共事，我应该称他“行严宗伯”。1957年父亲被划“右派”，行老仍同情他并有所勉励。此外，我也认识他的一些亲属故旧。 ( http://www.tecn.cn )
问：您与许多知识分子大家族的子弟都接触，您认为也是大家族子弟的章含之女士有哪些值得我们在采写报道时特别值得留意的特点？ ( http://www.tecn.cn )
答：她是个寄人篱下的女孩，不是掌上明珠。自幼不受养父重视，因此特别在意出人头地，利用自身条件成为众人关注的中心。争强好胜个性的背后，其实是自悲。这在大家族的淑女中是不多见的。 ( http://www.tecn.cn )
问：您如何评价章含之女士所写作的《跨过厚厚的大红门》、《我与乔冠华》、《那随风飘去的岁月》？还望可举例说明，特别是从口述历史的角度。 ( http://www.tecn.cn )
答：一个人讲述的故事，往往是一家之言，在屏蔽某些细节后，逻辑上不免陷入自相矛盾，甚至导致整个故事无法自圆。黑箱中的历史，往往很黄很暴力；非常态的时代，难免扭曲人性。我发现有过非凡经历的女人，在自述中不乏“故意走光”现象，多少带点炫耀和自恋。她和那个时代的很多人一样，迷信权力和“强硬的关系”，结果却毁掉了冠华和自己。据说周恩来有过“不是乔老爷上轿，而是乔老爷上当”的妙论，堪称亦庄亦谐的“冷幽默”。 ( http://www.tecn.cn )
问：您是否注意到乔家的亲戚等乔宗淮的内弟彭查理所写的《〈我与乔冠华〉并非故事的全部》、章含之的前夫洪君彦先生所写的《我和章含之离婚前后》等与章含之女士所撰文章差异较大的作品，如有，您如何评价这些作品？ ( http://www.tecn.cn )
答：都读过了，但我不喜欢聊八卦。她第一次婚姻的故事，因洪君彦先生的发言而令我们接近了真相；而第二次婚姻中的政治掌故，我作了一点小小的考证，彭查理则谈到联姻时一些不得体的举措（据我所知尚不止这些），对这些发言，章女士都选择了沉默，这就足够了。我从感情上同情洪先生，同时也很为乔先生惋惜。相信他们的不少亲友正是出于同样的心情，为避免进一步伤害才保持缄默至今。很多当事人还健在，很多档案资料还没有公开，随着章女士的辞世，或许会有更多的真相被披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