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富豪打了,他告诉自己:这就是现实(南方都市报 2009-4-11)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23:53:53

保安打人总被媒体曝光,保安被打的事实往往被忽略了
被富豪打了,他告诉自己:这就是现实

日期:[2009年4月11日]  版次:[SA26]  版名:[深圳读本 周末头条]  稿源:[南方都市报]   网友评论: 2  条   何伯顺被富豪业主打了之后,告诉自己,这就是现实。

  保安在与业主的冲突乃至暴力行为中向来承担被社会诟病的角色,业主通常被当做弱势的一方获得广泛同情。但在深圳的豪宅中,或许不必那么着急地给出上述定论。与拥有强大经济优势和社会资源的富人相比,保安、清洁工们很难避免地要处于仰视的常态,物业管理的苛刻规定也使得其主动挑衅行为将付出丢掉饭碗的巨大代价。倒是富人,偶尔展示下尚武的身板和火爆的拳头给保安们尝尝别样的滋味。与保安不同,富豪区的女性基层从业者对压迫感体会并不明显,男权社会中女性普遍存在的从属感使其对压力的接受程度更高,工作性质的隐私性也使得问题不容易暴露于公众空间。

  当保安,最忌讳被叫做“看门狗”

  ○豪宅保安李佳与一位要求降低管理费的业主狭路相逢,业主停下车,摇下车窗骂了一句:“你们这些走狗,被人拿着当枪使!”

  ○其清洁工发现有个地点痰迹总是特别多,某天专门蹲守,看到业主在吐痰,上去规劝,结果被劈头回了一句:“我要是不吐,你的饭碗上哪找?”

  3月16日晚7点,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滨海大道红树湾吹来的海风带着些许凉意,全玻璃立面包裹、现代范儿十足的红树西岸小区里,保安队长李佳被风吹得缩了缩脖子,感慨着一天过得真快。“李佳、李佳,多位业主投诉有不明身份的人敲门散发传单,请前去处理。”对讲机里小区前台的呼叫让李佳一惊,这个被定位为豪宅的楼盘一向安保严密,即便业主的朋友拜访也得通过可视系统确认,怎么就被不明身份的人混了进来?“这个月的奖金悬了。”李佳叫上同伴,朝事发地点跑去。

  小区平台上,李佳看到了抱着传单的“不明身份者”,心里舒了口气,发传单者也是小区的业主———业主之间未必认识,但保安一定得记得住脸孔,尤其是这位业主平日里比较随和,对保安们的敬礼常回以挥手致意。

  “先生,请不要在这里散发传单影响其他人的正常生活,已经有业主投诉。”李佳平复下呼吸,说了句自认为相当得体的劝告,顺便瞄了眼传单———这位业主觉得小区管理费收得太高,正号召邻居们联合起来给管理处施压降价。

  派传单的业主显然没把李佳们的劝告当回事,但被保安们拦着也没办法继续,火气越来越大,手上开始有了动作,推开闻讯赶来的保安主管后,大吼一声:“你们这些看门狗,关你们屁事!”

  李佳的脑子一阵恍惚,他记得2006年10月红树西岸刚入伙时自己还在站门岗,业主们虽然衣着光鲜开着名车,但也多会礼貌地打打招呼,“第一次进来,住哪栋,多多关照”的客气话听了不少,心下也是有点得意和感激,“这么有钱的人还这么看得起我们。”而现在,一句“看门狗”直接打得自己思维一片空白。

  第二天,李佳与一位要求降低管理费的业主狭路相逢,业主停下车,摇下车窗骂了一句:“你们这些走狗,被人拿着当枪使!”拳头攥了又放,放了又攥,最终还是松开,“要不是为了公司形象,要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等着吃饭,老子就脱了衣服跟你干一架。”李佳恨恨地想。

  “当保安的最忌讳被人叫成‘看门狗’。”事情过去了一个月,李佳说起来还是脸涨得通红,觉得又委屈又耻辱。

  被业主毫不在意伤害的小区成员不独保安这一群,“有的业主丢了东西,第一反应就是找清洁班,问是不是有人拿了;清洁工坐电梯去楼顶收垃圾,总有那么几个业主脸带嫌恶地皱起眉头捂上鼻子,其实管理处对清洁工要求很严,身上也没异味。”红树西岸清洁主管林少丽听了不少清洁工的抱怨,一位做外围保洁的清洁工发现有个地点痰迹总是特别多,某天专门蹲守,看到业主在吐痰,上去规劝,结果被劈头回了一句:“我要是不吐,你的饭碗上哪找?”

  “中国的富裕阶层,社会地位高,但大多数人的精神素质显然没有随着财富的增长而增长,他们对基层民众的鄙视和漠视,在言语、行为和态度上有鲜明的甚至赤裸裸的表达。”深圳大学社会系讲师吴崇华认为,富裕阶层容易给公众造成不良印象,有其自身的原因,“还没形成良好的心态,也不够宽容。”

  保安主管被富豪业主围殴

  ○虽然来自湖南农村,但何伯顺是家里最小的儿子,父母一向疼爱,“做错事最多说两句,从来没打过我。”提起被打,何伯顺用委屈和耻辱来形容。

  ○“咱们做的是服务行业,可服务不等于服侍,有些业主,平常对人也算好,一旦涉及到利益,保安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最容易被拿来泄愤。”何伯顺说。

  4月1日对红树西岸的保安何伯顺来说绝不是个傻乐的愚人节,当天上午10点左右,还是那群要求降管理费的业主拿着摄像机闹到了小区会所,为避免业主只录下对自己有利的场景,何伯顺被管理处指派也拿上摄像机录起业主的闹事场面。

  “他们一看到我拿着摄像机,立刻变得暴躁起来,围上来夺我的摄像机,人家是业主,我是保安,只能往后躲,想着先避开应该就没什么事了吧。”小区的监控录像显示,何伯顺的想法过于简单,他的躲避似乎激发了业主体内某种血性,有业主打出了第一拳,随后四五个业主开始追打何伯顺,一直把他逼到墙角围殴,“开始顾不得想别的,场面很混乱,摄像机都被打掉了,只想先护住重点部位,保护好自己。”

  25岁的小伙子,当过兵,被打得急了也曾想过是不是要反击,“如果是在小区外,也不知道他们是业主,被打肯定要还手。”何伯顺自觉地为反击设置了两个先决条件———小区外、不知道对方是业主———“公司有规定,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动手就会丢了饭碗;再说,人家是有钱人,我不过是个打工仔、保安仔,现实中差距太大。”

  虽然来自湖南农村,但何伯顺是家里最小的儿子,父母一向疼爱,“做错事最多说两句,从来没打过我。”提起被打,何伯顺用委屈和耻辱来形容,他也有自我安慰的方法,“告诉自己这就是现实。”

  小区的监视录像还记录了当天戏剧性的一幕。

  前来协调的保安主管被业主踹倒在地,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一位40岁左右的闹事女业主突然也躺到保安主管身边,躺了一会,似乎为了发泄怨气,又坐起身在保安主管的肚子和大腿处各咬了一口。

  这个举动让在场的李佳与何伯顺目瞪口呆,“这也太有损有钱人的形象了吧,近乎无赖。”李佳觉得很心寒,平时看起来和和气气的业主,怎么就下得了口呢?“咱们做的是服务行业,可服务不等于服侍,有些业主,平常对人也算好,一旦涉及到利益,保安在他们眼里什么都不是,最容易被拿来泄愤。”何伯顺说。

  “中国人仍然习惯把工作角色和社会身份、地位、阶层混淆到一起,往往分不清工作角色和个人社会角色的区别。比如一个局长,他在工作时是局长,工作以外也就是个普通人,但在中国,他无时无刻不是个局长。”北京大学深圳研究院社会学教授于长江认为,中国的有钱人凭着经济条件很容易获得强者通吃的优势,面对弱者时存在骨子里的蔑视,在特定情况下,打了你又怎样成为蛮不讲理的定势思维。

  于长江说:“他们会将保安以及其他弱势群体不自觉地归入可供宣泄的范畴,如果把拿摄像机的换成身份、地位不输于自己的对象,彼此之间的行为怕是要文明得多。”

  “都是20多岁,人家开跑车,我做保安”

  ○“小区里有位业主,20多岁,有7辆名车,法拉利、奥迪s8……天天换着开,有时也会想,人跟人真的不一样,年龄差不多,人家开跑车,我做保安,估计是个二世祖吧。”李佳说。

  ○何伯顺也会拿些平时见闻安慰自己,有钱人未必都过得很幸福,“家庭暴力也有,闹得警察都来了。”

  “小伙子,给你钱帮我去买包烟,谢谢啊。”“车钥匙放在你这里,帮我看着会车。”回忆红树西岸小区工作的3年里,何伯顺还是能找出很多自己认为感动的细节,“大多数业主开车进小区时面对我们的敬礼,还是会点头或摆手致意。”有时业主一个简单的回应,一个带点信任感的委托或是一句问候,都会让何伯顺感觉受到尊重,“如果给业主敬礼没得到回应心里也会有点失落,不过次数多了就习惯了。态度粗暴的业主毕竟是少数,自己不过是打个工,以后遇上了公事公办就好。”

  尽管被业主不堪地骂过,李佳也不觉得自己在业主面前处于弱势,“大部分业主素质都很高,对我们也很讲礼貌,不会有低人一等的感觉。”

  观澜高尔夫球会保安田瑞则称自己从来没有被客户粗暴对待过,在球会也没有发生过业主或客户动手的案例,“来这里的客户素质都很高,为人也低调,对保安、清洁工很尊重。根本没想过会出现不尊重的情况。”

  华侨城天麓大宅的清洁员王万德对富豪的观感有些不同,“来这里的业主看起来都受过高等教育,讲话、谈吐就和别人不一样。做人也比较低调,除了开好车,很少有人穿金戴银。不过总感觉他们做人比较圆滑,有礼貌,但也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

  整日面对富人生活与自身状况的巨大反差,受访的保安和清洁工们竟不约而同地表达出羡慕但心理不会失衡的态度。“小区里有位业主,20多岁,有7辆名车,法拉利、奥迪s8……天天换着开,有时也会想,人跟人真的不一样,年龄差不多,人家开跑车,我做保安,估计是个二世祖吧。”李佳平常也有点小幻想,幻想帮了某个业主的大忙,人家动动嘴就给自己安排了个好前途,“不过回到现实,还是得清醒,自己还年轻,要脚踏实地,天天向上。”

  “常见到业主开跑车带靓女出去兜风;有钱人结婚或过生日,一排名车开进来,给保安的利是都是一百一百的;说不羡慕是假的,可我们做保安的,文化水平不高,来深圳首先要生存下来,慢慢积累,空间还是很大。”何伯顺也会拿些平时见闻安慰自己,有钱人未必都过得很幸福,“家庭暴力也有,闹得警察都来了。”

  相比而言,田瑞的表态可谓斩钉截铁,“绝对不会心理失衡,别人的优质生活也是自己奋斗来的,保安做好本职工作就可以了。”

  对保安、清洁工们自我感觉平等、心态平稳的受访情况,于长江提出了质疑,“从新闻采访的角度,或许只能得到这些表面数据,一是受访者出于各种顾虑有意隐瞒,二是新闻的提问方式容易导致受访者故意曲解问题、自我校正答案。如果从社会学的调研技术去测量,这些信息并不准确,要了解真实情况,必须用测量式问卷、迂回间接的提问分析心态。”于长江曾经做过关于保安等社会基层的社会学调查报告,报告显示,基层群体看待富人尤其是富人区域中的保安、保姆等整日生活于反差的现实中,心理普遍不平衡,“之所以现阶段矛盾没有凸显,一是保安们多为军人出身,已形成接受服从的思维定势;二是在现有的社会结构内,受到的制约很多,大家普遍有点认命的感觉,个体违反规则肯定要付出代价,而保安等基层群体又是最容易被抓住、惩罚,最难规避社会制约的一类。其实矛盾还是存在的,新闻里关于保安、保姆的负面新闻也不少。”

  “当保姆要整洁,也要注重自身气质”

  ○“到别人家里干活,要老实本分,要穿戴整洁,也要注重自身气质。上次我骑单车出小区,门口的保安还把我当成了业主,问我怎么不开车?”说起这个小插曲,张姨的语调明显拔高了一些。

  ○“有些男客人会不尊重地跟我讲荤笑话,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只能不接他的茬儿,他说东我说西好了。”李玲打算干几年回湖南老家开个小店。

  在来瑞河耶纳之前,40多岁的保姆张姨在另一个豪宅区做得有点不开心,“特别是有钱人家的老人,你做什么他都会盯着,甚至跟在后面看,不停地唠叨,一会这个没做对,一会那个没做对,把我气得吃不下饭。但人家是雇主,还得笑脸相迎。”张姨说忍耐也得有个限度,最终决定辞工换一家。

  张姨现在只做了瑞河耶纳一家外籍业主的全天保姆工作,她感觉老外家庭比中国富人家庭素质要高一些,“更尊重人,也不啰嗦,哪里做错了也不会发脾气,最多叮嘱一句。”对富人区的生活,张姨还是很羡慕,但也不会心理不平衡,“钱是人家一分一分挣来的,都是命啊。”张姨比较注重自己的形象,“到别人家里干活,要老实本分,要穿戴整洁,也要注重自身气质。上次我骑单车出小区,门口的保安还把我当成了业主,问我怎么不开车?”说起这个小插曲,张姨的语调明显拔高了一些。

  同样是女性,观澜高尔夫球会球童李玲的工作相对更轻松一点,陪富人打高尔夫,捡捡球,看看线,一天4个半小时,周末忙一点,最多也就是9个小时。她的印象中,客人们素质普遍较高,也有态度粗暴的,一般都拿球杆撒气,这时她就躲得远远的。对整天接触的富人不敢有幻想,“我是个打工的,人家是老板,怎么可能?没人会平白无故帮你,什么事情靠自己比较好一点。”

  “保姆跟保安的情况不同,这个群体一般以女性为主,在男权社会中,本身仍带有从属性,地位的被支配性,对现实的预期也比较低,一般不会产生过于强烈的被压迫感。此外,保姆并不存在于公众空间里,她们的问题、心态也很难被公众所认知。”于长江把球童划分为与保安、保姆性质不同的一类,“高尔夫球会具备相当的现代性,中国人习惯按照西方发达国家的现代语境去认知,例如麦当劳的服务生似乎就比普通菜馆的服务员更现代、高档一些,高尔夫球童的职业地位也比保姆要高,代表某种现代的、青春年少的群体,不像保姆,更容易让人产生类似家仆、家丁一类的认识误区。”

  头条记者 王相明 徐异菲 报道

  头条记者胡可摄影

http://epaper.nddaily.com/H/html/2009-04/11/content_756441.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