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丹:想客观塑造真实鲁迅 没想文革险被活活打死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01 21:11:46
赵丹:想客观塑造真实鲁迅 没想文革险被活活打死

  解放后,赵丹进入了电影创作生涯的新时期。他既有成功地主演《李时珍》、《林则徐》、《聂耳》、《在烈火中永生》的辉煌,也有因主演《武训传》遭到突如其来的批判而产生的困惑和痛苦,更有为演大文豪鲁迅而倾情投入、精心思谋最终却不了了之的无奈和郁闷……

  满腔热情主演献礼片

  1958年“大跃进”期间,文化部主管电影的夏衍、陈荒煤直接向我们安排了《林则徐》、《聂耳》两部“国庆十周年献礼片”任务,要求一年内(到1959年秋季以前)完成。我是欣然从命,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两部影片的创作中去。

  在我的脑子里,本来也没有历史题材和现代题材之间的鸿沟。我曾和李准、张瑞芳相约同演《李双双》,我饰喜旺。后来,让我演《林则徐》,我也很高兴,但念念不忘孙喜旺,直到看到仲星火同志把喜旺演绝了,才解了我作为一个演员对角色的“相思”。

  我无论是扮演终身为平民造福的医生李时珍,焚烧鸦片、反抗侵略的爱国英雄林则徐,革命激流中成长的音乐家聂耳,还是扮演面对刽子手的屠刀而宁死不屈的*员许云峰,我首先“从自我出发”去体验、理解人物各自的思想感情、所作所为;使他们在伟大、崇高、杰出、优秀中又都蕴含着普通人的真实、朴素、自然、平凡。

  就在我艺术创作重新进入振奋时期的同时,我的政治热情也被得到肯定。1957年反右以后,我被吸收为中国*员。我入党后,对事业更充满了热诚、信心和美好的向往。

  《林则徐》和《聂耳》同时荣获了文化部颁发的优秀影片奖。这样的成就被认为是我的表演艺术进入了第三个阶段,在追求体验和表现相结合的风格上又有了提高。

  毛遂自荐

  听说文化部计划中要拍摄影片《鲁迅传》,预定在1961年9月鲁迅诞辰80周年时公映。前期筹备的任务交给了陈鲤庭,而且叶以群已经写出了剧本的初稿。

  于是,1960年我先在北京毛遂自荐地向陈鲤庭提出,我要演《鲁迅传》里的鲁迅!回上海,更进一步地向组织硬要下这个任务。

  文化部、上海电影局确定建立重点片《鲁迅传》筹备组,由陈白尘、叶以群、柯灵、陈鲤庭等编写剧本上下集,于伶担任历史顾问,并明确宣布由我主演鲁迅。我得到了自己最倾心的角色演,浑身经脉都舒畅,兴奋得不得了,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鲁迅传》筹备组曾组织创作人员赴鲁迅故乡绍兴体验生活。第一次去是在1960年,我遇见了人民日报记者袁鹰。次年我又去了,访问了昔日闰土的后代,踏遍了绍兴的山山水水。从百草园、三味书屋,到划乌篷船、听社戏、偷豆子、糊风筝,我都细心琢磨,似乎又重新回到了童年。我去洋楼下面捉蟋蟀,并买来了蛐蛐罐和叫蝈蝈笼……剧本上没写也挡不住我想啊,我想得越具体越丰富,人物才能越饱满,我得把鲁迅从小到老到死一辈子的遭遇都一一想几个过儿,方能做到举手投足、言语顾盼只属于鲁迅。

  周恩来总理对《鲁迅传》创作人员说:“鲁迅一生经历了清朝、北洋军阀政府、国民党政府三个朝代,通过影片的编排,以鲁迅为中心把三个朝代的历史资料收集起来,是十分重要的工作。《鲁迅传》上集要写到袁世凯,对袁我不熟悉,但北京有熟悉袁的老人,可以访问。下集中如果出现蒋介石,我可以向你们提供资料。两次国共合作,我和蒋的来往不少,对蒋比较熟悉。不要因为他是‘人民公敌’就不敢碰。暴露旧的东西,挖出封建主义、资本主义的老根子,这样不会割断历史。可以教育后代。”

  1962年5月1日劳动节晚上,毛主席在上海接见了我们一些文艺工作者。毛主席笑着对我说:“上次是剃了光头,这次要留长头发了。”上次是指主演武训,这次是指主演鲁迅。当晚我写信给儿女说:“我今天特别兴奋……其实,昨晚就一直兴奋到现在。我再一次见到了我们敬爱的毛主席了!……我这次见毛主席谈话已经是第三次了。前次正是《林则徐》、《聂耳》的筹备工作期间,这次又正好是《鲁迅传》的筹备工作期间,每一次见到他老人家,我总感到莫大的鼓舞……”

  30年代我在上海是见过鲁迅先生的。他曾看过我们的演出。到1936年10月在上海殡仪馆为鲁迅送葬,我去拜祭过,并悄然离去。早在自己青少年时代,鲁迅先生那反虚伪、反专制的精神,战斗而严谨的形象,就是我心中最亲切的榜样了。他的作品和人品,已经融进了我的生命。我要将鲁迅还原为可爱的有乡下人气的天真长者。

  自从准备塑造这一形象起,我便无时不在筹划着如何才能表现出鲁迅先生的风采。“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是多么鲜明的人生态度!怎样的一颦一笑才能刻画出先生刚柔相济、爱憎分明的性格特征和深邃的思想?怎样的习惯动作才最能体现人物的独特神态?我精致地设计着,细细地揣摹着,慢慢地体验着,小心翼翼地捕捉着脑海里闪电般的灵感,用它们来帮助体现人物的光芒。

  我是如此梦寐以求地渴望着扮演这个艺术形象啊!

  我等不及人物造型图交稿,就兀自钻进上影厂服装仓库,去找鲁迅穿的里外衣裤鞋袜,穿着“鲁迅的衣裳”回了家。我处处体验鲁迅的日常生活习惯。例如:只用“金不换”毛笔写字;从此我抽香烟都抽到根子;而且除了用小酒盅喝绍兴黄酒以外,不再喝别的酒了。

  家里变成“鲁迅书房”

  我把家里变成了“鲁迅的书房”。那时,仅此一张的写字台不但被“鲁迅”的毛笔、墨盒、八行红格纸占了,还被浆糊、竹条、瓦片风筝挤了。我认真地练着手艺。我想:鲁迅必然糊得一手好风筝和带红眼珠的兔儿灯,这可以从他以后搞木刻版画运动,时常亲自动手钉书和画册,补裱残旧古书得到印证,其手工必是很巧的,别老光秃秃表现他写了又写。别看鲁迅是个作家、书生,他还有“手不抢闲”的农户人家本色——这一定要找出缝隙表现。这样,人物就立体化了,就活生生地在我身上立起来了。

  我当时还办了件大事——拜上海评弹团老艺人、以评书《绍兴师爷》闻名的张鉴庭为师。我请张老师讲是怎样将绍兴师爷说得出神入化,风靡江南一带,屡挂牌演出屡客满的。我不避讳张鉴庭曾是右派(尚未甄别),亲赴石门一路虚心拜师,颇令评弹团感动。其实,我跟评弹团的友谊很不一般,当年评弹团曾跟我(上海文艺工作慰问团副团长)一起赴抗美援朝前沿火线慰问过志愿军。

  我认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绍兴师爷,是绍兴文人参与朝廷大小政事代代相传的传统,乃地方特色,有着历史文化以及血统渊源的。秋瑾是才女参政,鲁迅之笔亦属参政之笔。他不入朝,比入朝还厉害,并自由得多。他写闲篇杂文比政论还有力度,覆盖面更广阔。他悟得绍兴师爷的通透、机敏、幽默、厉害、挖苦和自尊。师爷者,政治参谋也——风骨入髓。

  同意周扬定的调子

  1961年年初,《鲁迅传》摄制组(筹)成立,初步决定:由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筹拍电影《鲁迅传》(上下集),全国电影界群英荟萃:于伶担任历史顾问,陈白尘、叶以群、柯灵等集体编剧,陈鲤庭执导,赵丹饰鲁迅,于蓝饰许广平,蓝马饰李大钊,于是之饰范爱农,孙道临饰瞿秋白,等等。

  摄制组包下了上海电影制片厂招待所瑞金一路(淮海中路口)150号大楼的一些房间。从北京来的蓝马、于是之、于蓝、孙坚白等主创人员,齐聚上海。给我的大房间是在四楼,面向东南角。刚从上海戏剧学院毕业的任申、冯笑、孙永平是我的小喽口罗(次要演员皆未定,是组织上委派他们为外来艺术家们打杂的),也集聚一堂。

  我为扮演鲁迅体验于角色的生活中,把一间房子布置成鲁迅先生的卧室,一面读他的作品,一面也参看些如何扮演历史人物的书籍。

  我在《鲁迅传》剧组内,同意周扬定的调子:“不要把鲁迅的起点写得太高。要把他写成个文学家,不要写成个政治活动家。”

  我试图体现鲁迅的言谈笑貌,边做边说。学几个外在的动作容易,而主要的在于内在气质上像,这就很难了!我演鲁迅还有办法、有点自信,因为鲁迅毕竟还是个文学家,同时我从小就喜欢读鲁迅的小说,那时就学习用鲁迅的笔调写小说,因之还可以培育这点通向他的气质。但如果要我演一个“政治家”,那我是没法演的!我的气质跟“政治”太不对路了!

  为了提高和丰富表演方面的创造性气质,并使自身的气质接近这位文豪、革命者,我长期注意磨砺自己,拍片之余便博览群书,写字绘画以颐养性情。在拍外景时,每到一处便练习写生,让大自然的浩然之气倾于笔端,蕴于心间。

  1961年,我在北京为《人民中国》杂志撰写了一篇文章:《艺术家要用自己的语言说话》,其中删节了毛主席对鲁迅的三个“家”、五个“最”字的崇高的历史评价。后来遭到严厉的批判。我当时在笔记本上写道:“无论如何不能抱着主席夸赞鲁迅的几个伟大去创造角色,那就糟了,必须忘掉那几个伟大。”为了这句“反动透顶的话”,后来在“文革”中我险些被活活打死。其实我说“必须要忘掉几个伟大”,不过是演员如何进入角色的技巧途径而已,与对领袖的尊重与否是完全不搭界的。

  从上海电影制片厂成立《鲁迅传》摄制组(筹)起,我曾几度胡子留了又剃,剃了又留,还常常穿着鲁迅的服装,吸着烟,模仿人物的形态,可是却终究未能拍成。我以20年的艺术年华迷醉饰演鲁迅,终于成了深深的遗憾。

来源:新闻午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