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女大学生的乡村政途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15:24:25

白一彤的爷爷白补厚,曾任县农业局局长,去世多年,素有官声。大伯白延强,部队转业后在榆林公安局工作。二伯白延平,现为榆林新恒安集团董事长,在陕北颇具影响力。在这个完全从农村走出来的家庭中,白一彤的父亲白岩林最显特别。

 

为着土地承包的事情,两位年长的村干部在给新村主任出谋划策。图/本报记者 王轶庶

 

基层事务的复杂超出白一彤的想象,她疲倦地靠在办公桌上,有点手足无措。图/本报记者 王轶庶

白一彤的背后,是一个“不讲路道”的父亲,是一个被反复揣测的家族政治冲动,也是黄土地上村民的经验算盘和现实挣扎,更是中国乡村喘息不止的底层治理图景。

在黄河和无定河河口的黄土沟壑中,高杰村横卧了上千年,迎来了一个被外界称为“乡村奥巴马”式的人物,尽管他们毫无关联。

2009年初,高杰村人选择了19岁女孩白一彤。461人罕见到场参加村主任选举,白一彤得了450票。

这个尚在陕西安康学院中文系就读的大学生,只是出生在此,半岁时即迁居别处,中途回村三次,分别在4岁、9岁、18岁。这是第四次。

她第一次拿着稿纸发表竞选演说,即提出“打造黄河岸边第一村”的宏伟目标,并许以十项承诺,包括修建环山公路、综合服务大楼、红枣加工厂、农民体育运动场和新型合作医疗所等。

但这些都不及春节前派发的每户1000斤煤的实惠打动人心。对于连年受灾的高杰村民来说,冬天炉膛里烧的,本是被秋雨浇烂的红枣。

在白一彤1月14日当选之前,高杰村的这次换届,已经有过一次候选人提名、三次正式选举,没有一人的票数能够过半。她竟以近98%的得票率,鹤立鸡群。

这个19岁女孩在她久已远离的村庄里深孚众望,同时也引发轩然大波。

沟壑里的政治明星

在外的本村人白万礼写来一封公开信,称白一彤是“中国初升的一颗政治明星”。

白一彤上任伊始的“头三炮”,颇有阵势,后来也被指为华而不实。

大年初三,农民运动会,除了篮球、乒乓球,村民比赛的是搓玉米、串红枣;大年初五,秧歌队进城,村里新成立的环卫大队也举着笤帚、打着横幅,走在其中;白一彤身披“总指挥”字样的绶带,面对照相机打着“V”字型手势。

大年初七,环山公路施工动员会,村民们当天就扛着铁锹,开始挖掘通往深沟枣林的生产路。

在众人的笑声中,一位中年妇女轻声感慨:“呀,多少年没这么热闹了……”

高杰村曾是清涧县文化政治的中心,这里诞生了全县第一个党支部。县二中就坐落在村里。但几年前就取消了高中部,合并了村里的小学——出去打工的越来越多,留下的孩子越来越少。村庄已多年不添新色,最新的建筑是2005年建成的二层小楼,原本是小学校舍,现在闲置了。

用清涧县人大副主任刘广忠的话来说:“除非戴帽下达(即明确的定点下达),不太可能有项目直接落到这样的村里。”

凋敝的村庄,一度咀嚼着失望。直到白一彤“从天而降”,一担煤、一场运动会、一次进城、一条路,强烈地激荡着村民们的心。

常家坬等三个村的村委会主任赶来,要聘请白一彤当名誉村主任。他们说高杰村人有了股“傲气”。

因为早就举家搬出村子,白一彤现在借住在村民白向云家。2月14日,她到安康去处理学校开学事宜,没想到学院专门为她准备了长达85页的个性化培养方案,学习方式以自己看书为主,她不必两头跑了。

白一彤在远道回村的路上打来电话,白向云的老伴为了给她提前烧好热炕,几乎一夜不眠。他们把家里最好的窑洞腾给白一彤住,每天为她擦净桌面、理好书本。她读《陈永贵传》、《保障妇女儿童权益法律法规选编》、《低调做人的智慧全集》等。

村民的新鲜劲还没过,即便白一彤冲着年龄长她数倍的老者厉声说话,他们躬身听着,第二天到了开会时间,还是早早在门外等候。她通知开会评选三八红旗手,不少妇女都穿着新衣服赶来,笑得合不拢嘴。

在外的本村人白万礼写来一封公开信,称白一彤是“中国初升的一颗政治明星”,愿意回村帮忙,“不要工资、不落户”,“请给我安排实地工作,我应考,如不合格,自动退出”。

这个靠近山陕边界的村子,还不曾来过这么多记者。不同的农户,不约而同从自己家中拿出这封信的打印件,向记者展示。

陕西省委组织部和陕西省民政厅联合派员到高杰村调查,刚开始担心到村里会遇到比较激烈的反应,在既有的想象中,农村选举总像点燃的引信牵着宗族矛盾的炮仗。

这次却出乎意料,这个女孩子身上寄托了人们很大的希望。调查组的两位处长放了心,认为程序合法,在提交省委的情况说明中写出了四个字:“村情平稳”。

家族的精心设计?

“若非如此,白一彤在选举现场哪怕是宣读一百条承诺,再演奏古筝,或是写书法,都没有用。”

白一彤的背后,站着她的“显赫”家族。事实上,她的参选,也的确缘自父亲白岩林的一个电话。只有女儿的户籍在村,才具备候选人资格。

“我爸说这里条件好,一马平川,到这一看,十年没有变化,简直是一不小心就掉沟里。”在女儿口中,父亲最初像小品里卖拐的一样“骗”了她。

部分村民认为,这极有可能来自一个家族的精心设计,不过不要紧,到哪去找如此“显赫”的家族呢?

白一彤的爷爷白补厚,曾任县农业局局长,去世多年,素有官声。大伯白延强,部队转业后在榆林公安局工作。二伯白延平,现为榆林新恒安集团董事长,在陕北颇具影响力。在这个完全从农村走出来的家庭中,白一彤的父亲白岩林最显特别。

他当过兵,之后在乡镇武装部工作,开诊所、卖粉条、贩红枣、开饭馆,“什么都做过”,2001年离职下海,来到榆林。他的车号和手机号码末五位,都是88888。

他自称在榆林、西安、北京都有房子,房子里挂着的大幅照片上,他握着省委书记的手,市委书记和市长分立两侧。

他用过多张名片,有《陕西政协》、《各界》杂志记者部主任,有化名为“白哲”的“全省公安督察三年行组委会办公室”副主编,还有标明“中共中央”的某杂志陕西工作站站长。

他声称跟白岩松熟识,两人相约一同将名字中的“延”字改为“岩”字;他自称是某卸任国家领导人家里的常客,骑车不小心逛到了某领导家……

一位曾与他共事的乡镇干部说:“我是既熟悉他,又不认识他;既认可他的某些能力,又有点怕他。”

这一个月时间里,村民已经感受到女孩父亲特殊的能量。

村里挂起的1万盏灯笼,是他从太白酒业和西凤酒业要来的;发给农户的煤球,是他从长乐堡煤矿要来的;摆在村道旁的垃圾箱,是从榆林市建设局募来的;计划三月初八组织的大型文艺演出,他已经跟延长油田定边采油厂厂长谈好,企业送一台歌舞,并且吃、住、行自理;计划中的抽水工程,“还是准备向石油集团伸手”……

他站在小卖店门口,手指着远处,说明他打算拆掉哪里、在哪里建什么样的新村、怎么补贴怎么分配,村民痴痴地听着,目光跟着他手指的方向。他说:“钱不是问题”,他有太多煤矿老板朋友,这个出二十万,那个出三十万,够做许多事情。或者从神木县把自己在煤矿上的股份全抽回来,投入村里的发展,再向上面、向社会争取资金……

回到村里,女儿白一彤忙着开会、承包土地和枣林、评选三八红旗手;父亲白岩林则现场指挥挖掘机,三天推进了18公里环山路,要将无定河壁上的一排洞窟建成千年古寨的旅游景点,“今年十一就弄好,上面一排太阳能灯,下面齐齐地把红枣码上,红艳艳的,好看”。

他还要将周边的空窑洞开发成窑洞宾馆,让客人吃农家饭、体验推磨,他毫不担心客流匮乏:“我榆林的朋友多了去了,他们都有兴趣,想带上娃娃来。”

女孩的二伯——新恒安集团董事长白延平说,到目前为止花了多少钱,他没算过,总之侄女只要缺钱,就可以去找他。据说,环山路施工迄今已花去十几万。

这一点,成为村民们最具悬念的观望理由:就这样把自家的钱往里砸,一个月可以,一年可以,三年呢?更久呢?

白岩林承认:“肯定不能完全靠家族企业支撑下去”。他认为:“你要干什么,就动手,就做!不搞什么预算、规划,过来过去钱都花在这上头了。(比如敬老院)谁愿意投资谁来报名,开得起我就开,开不起你经营,我还可以去民政、福利争取项目。先建上再批!要不你两年三年都批不下来。”

这些,村民们都看在眼里。

因为白一彤的回归再行选举,实际上是村民先后两次联名签字要求的——她11月26日一回村,路灯很快得到了延伸,20个太阳能灶也进村了。

高杰村人选择的,是白补厚的子孙一家。他们读了书、挣了钱,有祖辈的清誉,有现实的资源,更有看得见摸得着的投入。

镇上的一位老者说:“若非如此,白一彤在选举现场哪怕是宣读一百条承诺,再演奏古筝,或是写书法,都没有用。”

老农白向云的话很朴实:“如果国家派来个三岁的娃娃,俺们也认——都知道他背后是国家么。 (本文来源:南方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