趨勢報導-失落十年來了

繼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魯曼之後，《金融時報》首席經濟評論家馬丁?沃夫，兩大巨擘同聲指出：全球經濟將步入「失落的十年」！2009年，台灣經濟成長率也出現半世紀來最大衰退，大失業潮來了，台灣能跳出這個魔鬼循環嗎？

平價的山寨手機，一年在大陸創造超過兩億支的銷量，成為不景氣當中唯一的當紅產品。（攝影者．賴建宏）

二月十九日晚上，位於台北市羅斯福路一段上的中央銀行大樓，「央行大腦」經濟研究處辦公室燈火通明研究：「台灣經濟何時觸底？」這是主計處發布今年台灣經濟成長率預測值為負二．九七％──「台灣經濟步入史上最大衰退」後的隔日。中央銀行總裁彭淮南下達研究指令，要求央行經濟研究處在第一時間找出觸底信號。

央行經研處甚至已著手研究台灣如何避免落入「日本失落的十年」。日本經濟在一九九○年代因房地產及金融崩盤，造成超過十年的經濟蕭條。

台灣不希望重蹈覆轍，但避得開嗎？

自一九五二年，台灣有經濟成長率統計以來，今年將是半世紀未見的劇烈衰退。負成長二．九七％，這個數字代表：民間投資將減少新台幣五千二百一十二億元，約當五座十二吋晶圓廠；出口少新台幣一兆一千零九十六億元，等於減少近九千萬台筆記型電腦出貨量；依衡量失業率與經濟成長率的「歐肯法則」計算，恐新增二十七萬的失業人口，可能波及五十一萬個家庭。再看平均每人國民所得，今年將較去年大減九．六％，剩下約一萬三千八百零四美元，退回到二○○四年水準。

雪上加霜，在數字公布不到七十二小時，兩個月前預估台灣經濟將出現負三．五％的經濟學人資訊社，大幅下修台灣經濟成長率為負九％（見三十七頁表），更嚇人的是年底失業人數將超過一百萬人，幾乎是現在的兩倍。《經濟學人》資深經濟學家杜新志警告：「二○○九年，無疑將是台灣歷來經濟表現最糟的一年。」 因此，台灣負二．九七％的數字，還算是相對樂觀的說法。

這也難怪連向來不動如山的央行總裁彭淮南，都不得不嚴陣以對。

未來將如何？

危機：台灣不會獨自復甦
苦日子得過五年，有人已撐不過  高度依賴出口的台灣，景氣不可能獨自復甦，要等待全球。全球景氣將如何走？看法不一，最樂觀的預測是到明年。最悲觀的看法，以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克魯曼（Paul Krugman）發言為代表：「全球將重演一九九○年代日本『失落的十年』。」去年底他在瑞典領獎時公開表示，這波經濟衰退非常可能持續到二○一一年，甚至禍延更久，意即全世界重新上演──零利率、通貨緊縮、復甦無跡象。這論點逐漸獲得支持，包括《金融時報》首席經濟評論家馬丁．沃夫（Martin Wolf），他在最新專欄指出：「不要妄想世界經濟快速復甦，很有可能全球步上日本『失落的十年』後塵。」「去年，一個充滿希望的年代畫下句點。今天，已不能排除世界經濟有陷入『失落的十年』的可能性。」

我們沒有樂觀看待經濟的條件。二月二十三日，台積電董事長張忠謀研判，景氣將呈偏左旋轉的L形復甦，「政府要留點子彈之後用。」杜新志甚至預測，台灣經濟要恢復到金融海嘯前水準，至少要到二○一三年。未來五年，台灣人要有過苦日子準備。

然而，有人已度不過苦日子。

這是一個真實又驚人的畫面，當我們的採訪行腳來到廣東東莞，驚聞農曆年後的二月十二日，一位被裁員的台幹自殺事件。

這是替全球行李箱大品牌新秀麗（Samsonite）代工的某大台商，去年以來，歐美品牌大客戶的砍單是三成起跳，甚至一口氣砍掉一半，工廠規模從七千人裁到剩一千多人，最後逼著連跟著台商到大陸打天下十幾年的台幹也裁。突然一無所有，這位副總經理級的台幹，想不開之下，在工廠上吊自殺。

想起輝煌時，這家工廠有七千多人，生產線二十四小時不停工，生產行李箱到歐美等地，但沒有人會想到，一個景氣反轉，可以逼死英雄好漢。 然而，真的就是世界末日了嗎？當然不！

新簡單主義一：名牌低價鞋
同樣有耐吉標誌，售價僅一千五

你看股票市場，還是有股票漲聲連連；在不同地區，還是有商家訂單接不完。為什麼？他們解讀出新世界的什麼趨勢？

地點拉到江西南昌，「別人過年放八天、十天以上的年假，我們今年過年只放六天，」永京集團總裁張榮梧說，他們旗下的耐吉（Nike）代工廠──廣宥鞋業，今年預計月產能可以做到八十萬雙，成長超過七成，所以過年只好少放假，而且訂單多到必須請同業協助。

不只如此，他們還要向當地政府爭取土地，擴充一倍產能。為什麼這家生產帆布鞋的鞋廠在逆勢中大發利市？答案在它擁有加硫鞋技術，這種鞋耐用好走，雖然沒有氣墊功能，但滿足只需要以球鞋簡單代步，預算不多的消費者需求。今年，這種加了打勾標誌的簡單球鞋，銷量絲毫不受景氣影響，以約一千五百元的中低單價，在平均售價約兩千五百元的耐吉產品裡，脫穎而出。

不景氣下，新簡單主義抬頭，它滿足了消費者對品牌與流行需求，價位又不高。

新簡單主義二：山寨手機
功能陽春又便宜，今年產值五千億

場景拉回台灣，逆勢中，台北股市最近有兩家公司異軍突起。其一是：今年開盤以來（到二月十九日）漲幅最大的威盛漲了八八％、其二是聯發科漲了二二％。他們都打敗跌幅三?八％的大盤水準。

威盛與聯發科，抓到變化時代的什麼新商機？

當台灣多數手機代工廠商紛紛裁員關廠時，大陸山寨（無品牌、平民化）手機市場大餅，讓全球最大的山寨手機晶片供應商聯發科大發利市。聯發科一年手機晶片出貨量約兩億顆，有九成賣到大陸市場。

山寨手機市場是聯發科由無到有創造出來。二○○一年，聯發科嗅到大陸手機市場的新需求：功能簡單但價格便宜。他們不見得是時髦的年輕人，而是農夫等新消費面孔。對此，聯發科打造出手機晶片的解決方案，提供了手機晶片技術外，還把所有軟體都整合進去，所謂的一站式（One stop）服務，下游的手機廠商，就算只有兩、三人的規模，拿到聯發科的晶片後，幾乎把外殼組裝一下就可以出貨，山寨手機單價只要一般手機的三分之一。聯發科是怎樣迅速服務這些手機廠商？就像是到速食店點菜一樣，在手機菜單上勾選手機要的功能，聯發科的業務員就立刻報價，一週不到，廠商就可以拿到量身訂做的晶片組與軟體。

過去這塊市場因為利潤低，國際大廠不屑一顧。金融海嘯來臨後，價值主義抬頭，這塊市場逆勢成長。研究機構拓墣產業研究所估計，去年大陸山寨手機創造折合新台幣三千億元的產值，今年可成長到新台幣五千億元。有趣的是，就算今天大手機晶片廠商想進入也不易，一是因為怕得罪原有的大型品牌如諾基亞等手機客戶。二，要管理上千家如螞蟻雄兵般的山寨手機廠商，滿足大大小小的需求，是一門大學問，這並非只需要服務前五大手機客戶的晶片大廠習慣的模式。

當所有手機晶片廠商都緊縮開支的同時，去年底，聯發科在深圳還擴張陣容。建置五百三十人的技術團隊，專門服務大陸的山寨機廠商。　

威盛轉投資的威睿手機晶片廠，今年也搶進山寨手機的市場。至於威盛自家的處理器，也隨著今年大陸山寨筆記型電腦的崛起，而開拓出新戰場。繼山寨手機之後，現在所有人也在密切觀察，一台報價只要八十九美元，折合新台幣約三千一百元的山寨筆記型電腦，將在當地掀起的風潮。但從英特爾（Intel）也表態要投入山寨筆記型電腦市場，以防堵威盛等廠商坐大的情況看來，這次，連國際大廠都不敢輕忽這股趨勢。

山寨文化在不景氣中，大行其道，代表「便宜、夠用、價值」的概念已經崛起，成為新消費主流。

新簡單主義三：平價成衣
UNIQLO全球熱賣，老闆成日本首富

「過去經濟繁榮，大家會比較衝動消費。但由於不景氣，消費者會更理性，要求物品必須『名副其實』，每一分錢，都要花得有用，」政大企管系教授別蓮蒂說。東吳社會系副教授劉維公觀察，未來商品要能「化繁為簡」，去掉不必要用到的功能，才能勝出，「新簡單主義」逐漸抬頭。 國際先驅論壇報》（International Herald Tribune）去年初便撰文指出：「全球手機製造商將會把工作重心放在研製更簡便實用的手機。屆時，操作手機重要功能的步驟將更簡化，所需按鍵也會更少。」注意到這個趨勢的還有手機龍頭諾基亞、韓國三星（Samsung）等，這些廠商去年開始推出簡單手機，搶食市場。

台灣第一大投影機廠商奧圖碼科技，也感受到這股趨勢。過去，全世界的投影機背後都是密密麻麻一堆孔，可以接電視、電腦、DVD等，加起來十幾個，增加材料成本還不好用，消費者要查看厚厚的使用手冊。「後來研究發現，消費者其實只會用固定幾個。」亞洲區總經理郭特利說，他們後來將投影機的接孔縮減成六個，因為這個改善，機種推出銷售一路成長，至今連續兩年在台灣都是最暢銷產品。

人們不斷追逐時尚，卻常常忘記為何而買？昔日買東西，例如買車要省油、耐操的務實要點，已經被包裝轉換成強調品味、地位等「象徵價值」。於是，「這些奢華品牌，利用改款，限量，不斷吸引消費者購買，」劉維公說。然而，我們卻總是全盤接收，二○○七年，一款某精品品牌推出的拼接包，要價相當於新台幣一百四十萬元，卻被時尚界批評，像是由這個品牌推過的十五款包包碎布組合而成。儘管如此，仍有不少貴婦搶購。

在不景氣的年代，回頭看，其實就是把「簡單夠用」的消費主張權要回來。這是消費模式「結構」性的改變，消費者揮別「加法」的奢華消費，擁抱「減法」的簡單消費。

台灣「科技教父」、宏碁創辦人施振榮說，在困境中，「理性創新」的價值將更勝「感性創新」的價值。

日本總合研究所主任研究員宮田雅之分析：「由於景氣惡化導致對將來的不確定性，讓民眾的自我防衛意識逐漸升高。另一方面，民眾也從過去泡沫經濟崩壞的經驗中，學習到基本生活必須的底線。」 如果心態能跟著改變，商機就會來。根據《富比世》雜誌公布日本最新的富豪排行，去年日本前四十大富豪資產平均縮水二三．八％，但有一個人身價卻是逆勢上漲三成，他是全球擁有二千家據點的日本平價成衣品牌UNIQLO的老闆柳井正，今年身價衝上新台幣二千一百一十八億元，首度登上《富比世》排名的日本首富！

UNIQLO今年年營收預估為新台幣二千四百二十六億元，比去年新台幣一千七百一十六億元成長四成。這家以平價成衣起家的企業，強調薄利多銷。雖然單價只有他人同檔次產品的三分之二，但在時尚與新技術掌握速度極快，所以能獲得全球年輕人青睞。去年，UNIQLO與名紡織公司東麗合作開發保暖新素材商品，一款貼身內衣就狂賣兩千萬件，這讓其去年獲利一口氣成長四五％。

相對於日本平價成衣富豪的靈活，歐洲精品業者的挑戰可就嚴峻。香奈兒（Chanel）去年底裁員兩百人，創下六十九年來最高紀錄；路易威登（Louis Vuitton，LV）原預定在東京銀座開全球最大的旗艦店，如今因為日本去年營業額驟減七％，宣布喊停暫緩。

影響：時尚設計趨低調
有質感、可傳久遠商品將漸受重視

景氣不好，讓所有人學習換一個角度看世界。《華爾街日報》（以下簡稱問）最近專訪美國「時尚教母」《Vogue》雜誌美國版總編安娜?溫圖爾（Anna Wintour，以下簡稱答），對話有諸多值得玩味處。

問：如果時尚是量度社會氛圍的晴雨表，眼看二○○九年經濟走向衰頹，你覺得我們會碰上什麼樣的狀況？

答：重要的是，時尚設計師自己先別驚惶失措，不要老是為了什麼設計比較安全、什麼比較好賣而焦慮過度。 現在，消費者想買的，是她們衣櫃裡沒有，真真正正具有價值的東西。……因為說實在的，現在市場上已經太多產品、太多抄襲盲從，還有可能過了頭的消費主義。

問：這是說人們希望打扮得低調些嗎？

答：是的。我認為沒有人此刻希望打扮得太過珠光寶氣，太過浮誇，太像是從杜拜走出來的。我的的確確感受到，現在有質感、耐用、可以傳之久遠的商品越來越受重視。

問：景氣繁榮時，人們是否買了太多東西？

答：我想當時確實是消費過度了，而現階段出現的矯正也是非常合情合理的。

問：你認為消費者什麼時候才會恢復足夠的信心，像從前一樣採買消費？

答：我認為在短暫的未來裡，這是不會發生的。

問：你會試著去推廣一些較為平價的流行服飾嗎？

答：我們在目錄頁中對價格和價值越來越挑剔，我們會問：「這東西真的值那個標價嗎？」

是的，「這東西真的值那個標價嗎？」就是現在起的消費主流價值。從賣五十元的小玩具、五萬元皮包到五千萬元豪宅，所有商人都逃不過消費者的檢視與質疑。

從日本、歐美到台灣，過去過度消費所引起的富裕流感，因這次經濟大蕭條而有大幅減緩。經濟衰退下的新簡單主義抬頭，消費者將會拿回交易主導權。

因簡單消費而來的新商機，從小筆電、簡單手機到投影機、時尚業，未來誰能抓住這股趨勢，將有機會在這失落年代，拔地而起，逆勢成王。

太陽既會昇起，就會下山。下山後的黑夜，月亮會躍然而出、起而代之，成為世界的主角。這是大自然的運行之道，景氣循環何嘗不是如此？

重災區！《經濟學人》預估今年台灣經濟成長率為-9％，比韓國還差，圖為總統馬英九召開財經會議，商討「救災」策略。＊可能失落的十年 你，屬於哪種人？

一，仍沉迷於過去榮景，坐等環境好轉；二，意識到需要改變，但還找不出方向；第三種人，在環境變動的同時，已做出修正，甚至藉此轉型抓住商機。

所有人都想當第三種人，但是為何大多數人卻做不到？台安診所敦南心智發展中心臨床心理師王韻齡說，很多人可能遇到一輩子都沒碰過的震驚。例如有人忽然被公司裁員，他的內心會傾向先以同化機制去解釋此事。所謂同化，就是根據已有的知識去解釋這些外來資訊，如「這只是偶發事件，我學經歷這麼好，別處還是很多人會請我……」、「景氣應該頂多壞半年，就會回到過去的好時光了……。」

當所有的經濟數字顯示，過去的好時光不會再回來後，王韻齡說，若個性比較正向思考的人，他的調適機制會變得比較強，如，「這確實是百年一見的經濟衰退，我沒見過，不代表不會發生。」「大環境確實不會回到過去，那麼，我在求職時也要認清現實，不能用過去的高姿態去要求……。」

但人最怕一直讓自己陷入同化的情緒裡，這會延後對巨變的反應。

輔大臨床心理學系助理教授陳坤虎說：「Resilience（彈性、復原力）已經是未來需要有的競爭力。」因為環境，每天都在變。

要讓自己擁有Resilience的能力，重點在於必須虛心承認，在變動的時代，許多事情都是我們所未知的，那麼，每次的挑戰，對我們而言，就都會化為激勵自己學習改變的契機。（文●曠文琪）＊台灣自行預估值相對樂觀——各方預估台灣2009年經濟成長率

機構：里昂證券
預估值（%）：-11

機構：經濟學人
預估值（%）：-9

機構：瑞士信貸
預估值（%）：-7.2

機構：巴黎銀行證券
預估值（%）：-6.6

機構：高盛
預估值（%）：-6.5

機構：瑞銀證券
預估值（%）：-6.1

機構：摩根士丹利
預估值（%）：-6

機構：穆迪信評
預估值（%）：-5.2

機構：行政院主計處
預估值（%）：-2.97

機構：萬事達卡國際組織亞太區總經部門
預估值（%）：-2.7

機構：渣打銀行
預估值（%）：-1.5

機構：花旗環球證券
預估值（%）：-0.7

註︰各機構資料發布時間為2009年2月4日至21日
資料來源：各機構網站及媒體
整理：鄭凱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