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培育霸权主义【九】帅哥原来是猪头 【十】国士待之,必以国士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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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培育霸权主义
  
  智伯请地于韩康子,康子欲弗与。段规曰:“智伯好利而愎,不与,将伐我;不如与之。彼狃于得地,必请于他人;他人不与,必向之以兵,然后我得免于患而待事之变矣。”康子曰:“善。”使使者致万家之邑于智伯。智伯悦。又求地于魏桓子,桓子欲弗与。任章曰:“何故弗与?”桓子曰:“无故索地,故弗与。”任章曰:“无故索地,诸大夫必惧;吾与之地,智伯必骄。彼骄而轻敌,此惧而相亲;以相亲之兵待轻敌之人,智氏之命必不长矣。《周书》曰:‘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主不如与之,以骄智伯,然后可以择交而图智氏矣。奈何独以吾为智氏质乎!”
  ——《资治通鉴》中华书局版第9-10页
  
  帅哥智伯向韩康子要土地城邑,韩康子不想给,凭什么呀?大家都是晋国的大夫,就因为你眼下实力强点?韩康子的丞相段规劝说,智伯这个人贪财好利,头脑简单,不给他,他就开打,不如先满足他,他回头还会向其他人要这要那,我们等着事态的变化再作处理,咱这叫骄兵之计。果然,智伯又和魏国索要赞助,魏国基于同样的骄敌想法,也满足了他的欲望。
  政治的本质就是争夺利益。在晋国内部,智伯控制着晋国中央的实权,晋国两代国君都是在他手上立的,“晋国政皆决知伯,晋哀公不得有所制。知伯遂有范、中行地,最彊。”所以,智伯一直想削弱魏、赵、韩三个有实际控制力的利益集团。智伯代表中央削弱地方诸侯的势力,出发点是对的,但做法欠讲究。当时,不要说大家都是晋国内部平等的利益集团,就算智伯能代表中央,那么他的行为,也和后世的“削藩”一样,是个高难度动作,搞不好容易翻船。
  处理内部利益,可以侵占,可以蚕食,可以调整,可以重新分配……,方法步骤有无数种可能性,这需要用政治智慧去选择。
  这里面最关键的还是力量对比,智伯单独的力量分别强于其他三家,如果采取各个击破的办法,或者挑斗三家相互争斗,自己以中央的地位出面协调,逐步削弱三家,那么消灭魏、赵、韩也并非不可能。历史都是由强者书写的,智伯真要把他们三家分别灭了,韩、魏的骄敌之计也就成了笑谈。秦灭六国,占一城,秦国强一分,没听说有人认为六国割地是骄敌之计,以强取弱,骄不骄都关系不大。智伯当时表面上强势,实际上是个典型的大少爷,真把自己这个村长当干部了,没有实质上的强制力量,就大大咧咧地出面重新分配利益,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
  此时的魏、赵、韩三家根基已深,本来和智伯已经形成互相牵制的力量,智伯不自量力,自己跳出来破坏这种平衡,解除了三家的忌讳。将欲败之,必姑辅之;将欲取之,必姑与之。三家自忖有足够的实力,才敢玩所谓的骄敌之计。
【九】帅哥原来是猪头
  
  三家以国人围而灌之,城不浸者三版;沈灶产蛙,民无叛意。智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骖乘。智伯曰:“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跗,以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也。
  ——《资治通鉴》中华书局版第11-12页
  
  智伯向韩康子索要土地城邑,得到了;向魏桓子索要,也得到了。智伯一看自己相当于挂着把屠龙刀,号令群雄,莫有不从,很有权威啊!于是又兴冲冲地找赵襄子要。赵襄子就是那位怀揣老爹“训简”三年的无恤先生,按道理讲他是最善于韬光养晦的,不料这位却对智伯说NO。智伯于是率韩、魏之众讨伐赵,把赵襄子赶到了尹铎“保障”过的地方晋阳。
  智伯用汾水灌晋阳,把晋阳淹得青蛙丰收,但是人民没有背叛赵襄子的意思。这说明当时尹铎的“保障”非常有实效。古时候环境还没有破坏,汾河的流量很大,所以可以淹城,要是现在,呵呵,恐怕这一招很难实施。
  智伯很得意,带着韩康子、魏桓子巡视前线,一不留神,说了实话:“哎呀,我今天才知道用水可以灌城池灭人国。”当着矮人说短话,魏桓子用胳膊肘碰了一下韩康子,韩康子用脚踩了一下魏桓子,两人会意,因为这两位的都城都在水边。
  智伯沉不住气,过早地暴露了自己的战略目标,让韩、魏这样暂时的政治同盟都脱离而去,把三对一的游戏改版为一对三,情等着死罢。
  果然,赵襄子派使者,没费多少唾沫就说服了魏、韩两家,里外夹击,把智伯给灭了。智伯先生不仅壮烈了,而且头盖骨都被赵襄子拿来做了饮器,这位超男帅哥就这么被PK了。
  司马光就此发表评论说:“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夫才与德异,而世俗莫之能辨,通谓之贤,此其所以失人也。夫聪察强毅之谓才,正直中和之谓德。才者,德之资也;德者,才之帅也。……是故才德全尽谓之圣人,才德兼亡谓之愚人,德胜才谓之君子,才胜德谓之小人。”
  司马光把一场活生生的政治军事斗争的胜败得失,归结到智伯是君子还是小人这样的范畴里来讨论,结果肯定是莫名其妙。“智伯之亡也,才胜德也。”这是哪儿跟哪儿呀?总结得一点也不靠谱。在这一轮的斗争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大少爷,既没有什么政治权谋,也没有领导才能,咋咋呼呼,颐指气使,既不是君子,也算不上什么小人,充其量是个身体和大脑发育得还不错的家伙。
  司马光在这里把“君子小人说”丰富了一下,把人划分为圣人、君子、愚人和小人。司马光选择的标准是:“上得乎圣人,其次为君子,下次为愚人,终不可为小人。小人持才,犹虎之生翼。”一方面说智伯“才胜德也”导致灭亡,一方面又说“小人持才,犹虎之生翼”,体系一片混乱。按照司马光的说法,圣人、君子就应当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愚人、小人则应该永世不得翻身,可是整部《资治通鉴》,好像和他说的满拧。
  道德的感召代替不了实力的驱动,道德的评价也代替不了历史的评价。
  中国人始终讲德才皆备,但是在所谓崇尚道德的社会,其实往往是重德轻才的。司马光先生也承认选择德与才的困难:“有德者人敬之,有才者人爱之,敬则易疏,爱者易亲”。所以,“察者多蔽于才而遗于德”。确实如此,一个人只秉赋纯粹的道德是让人无法亲近的。人的德行是无言的,而才华像火焰,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司马光因为怕这光芒掩饰了德行,所以,警告他的读者说:“国之乱臣,家之败子,多才有余而德不足。”
  “德才皆备”在实践中只是一条传播广泛的广告语。中国有的是“有德者居之”的庸人政治,更多的是奸佞嚣张的小人政治,所谓“德才皆备”的良好政治几乎没有,有也极少。两千多年,中国没有成功的政治,宣告了所谓“德才皆备”的失败,也宣告了“君子小人说”在实践中的无用。
【十】国士待之,必以国士报之
  
  (智伯亡)三家分智氏之田。赵襄子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智伯之臣豫让欲为之报仇,乃诈为刑人,挟匕首,入襄子宫中涂厕。襄子如厕心动,索之,获豫让。左右欲杀之,襄子曰:“智伯死无后,而此人欲为报仇,真义士也,吾谨避之耳。”乃舍之。豫让又漆身为癞,吞炭为哑,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为之泣曰:“以子之才,臣事赵孟,必得近幸。子乃为所欲为,顾不易邪?何乃自苦如此?求以报仇,不亦难乎!”豫让曰:“既以委质为臣,而又求杀之,是二心也。凡吾所为者,极难耳。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者也。”襄子出,豫让伏于桥下。襄子至桥,马惊;索之,得豫让,遂杀之。
  ——《资治通鉴》中华书局版第15-16页
  
  豫让为报智伯之仇两次刺杀赵襄子,均未成功,他为了刺杀时具有隐蔽性,“漆身为癞,吞炭为哑,行乞于市”。这种自残行为,体现了一种忍者精神,可惜他以失败告终。司马光对此事不愿张扬,略写之。而在另一位司马那里,豫让的故事却很有生气,这就是司马迁的《史记•刺客列传》。
  豫让是所谓的“士”,他提出了士的两个标准:一、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二、以国士待之,必以国士报之。
  士是依附人主的,为知己者死是一种理想的价值体现。知遇之恩,对于士来说,是报不完且必须以死报之的。这种精神,在侠士那里得到体现和张扬,并且沉淀在中国士大夫的性格当中,挥之不去。
  豫让还用生命为“士”确立了这样的性格,就是守诺,守节,讲义气。豫让要为智伯报仇是第一层目的,彰示忠诚、“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者也”,是更高层次的目的。
  可以想像,智伯死后,他的旧臣是怎样摇尾乞怜、求欢于新主子的,这种变节行为,豫让一定目睹了许多。可以说,他对这些变节分子的切齿之恨,是大于对赵襄子的杀主之仇的。所以,他甚至没有为了接近赵襄子而搞个什么假投降,他认为,作为死士,只能承诺一次,就像节女只能出嫁一次,不论什么目的,这是绝无更改的;假的投降都不可以,因为反过来再刺杀新主子也是一种“背叛”,形式上的背叛尚且不可,何况真正的另求新主。豫让要用自己的生命来维护这一神圣的原则。
  豫让刺杀赵襄子,是为了羞辱变节者;他对赵襄子的人格是尊重的。反过来,赵襄子对豫让也是尊重的,因为尊重他是真正的“义士”,所以才要“谨避之”,他们之间只有所谓“公仇”,而个人之间还是惺惺相惜的。这种政治风度是值得尊敬的。
  士是尊重游戏规则的,一句“各为其主”可以化解个人之间的恩恩怨怨,所以赵襄子因痛恨智伯而“漆智伯之头,以为饮器”,在豫让看来并不意外,杀之也就罢了;但对“怀二心”者的恨,是无法原谅的,不存在今天我们常挂在嘴上的“理解”问题的。司马迁在《史记•剌客列传》这样写道,豫让在第二次行动失败后,对赵襄子说:“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这事,臣固伏诛,然愿得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豫让“刺杀”赵襄子的衣服,算是报了仇,演了一场“斩黄袍”,然后自杀而死。
  在《史记》中,豫让是在“报仇”之后,自杀而死的。这与《资治通鉴》不同,我喜欢司马迁的结局。
  以上的故事都是在周周威烈王二十三年之前发生的,司马光在这里追述魏、赵、韩分晋之前的故事,用以阐述自己基本的历史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