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十悔書 ——兼言賣字售畫通告

老村十悔書
——兼言賣字售畫通告
昔日之窮酸文人，或科場失意或仕途潦倒，或年紀漸老而萬般無奈，或生逢亂世而甘於隱沒，大多於街市繁鬧之地，呼囂頻應之鄉，覓一瓦店，擺一破案，賣字售畫為生焉。而今時代不同，文人大多在文化機構或作家協會供職，衣食無虞，旱澇保收，一掃千年之寒酸相矣！此種局面，實乃當代文人雅士之大幸！
然獨京城文人老村情況例外，只道是時運不濟，命途多舛。如今到老到老竟落得官不是官，民不是民，十三不靠，又兼拖家帶口生計頻愁。屋簷之下，雖不說是繩床瓦灶，卻也是滿目賤雜，狼藉斑駁，一無指望及至於可憐棲惶者，深矣！甚矣！如今老村本人是悔之又悔，正可謂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攏之起來，老村有十悔——
一悔當年在部隊靠天生老實本份，已然幹到連職幹部，按理此後應夾住尾巴，努力去撰寫機關公文英模通訊，終了混上個團級師級，未嘗曰不可能也！
二悔遷居京城，因《騷土》一書博得了些市場份額，此時倘若能抓住時機，昧著良心改寫主流文學暢銷圖書，趁勢賺它個百八十萬，未嘗曰不能夠也！
三悔即在京城落腳，左右也識得些頭面人物，此一時通天通地皆有可能，或是賣身投靠或是奔走結交，好歹弄個社會名份學者職稱，未嘗曰不應該也！
四悔既以寫作為業，何不削尖腦袋加入作家協會，然後與一班文痞吃喝座談，拉朋結黨，吹捧煽惑，走動支應，順便弄個這獎那獎，未嘗曰不正常也！
五悔即便不去走動支應，也該挖空心思找上一個單位，鑽進政府機構，不說做什麼科長處長，終了享受公務員待遇，致使老來有望，未嘗曰不可以也！
六悔既然謀生於文學，何不乾脆以文學為釣餌，將批判暴露之立場更加彰顯，專寫惡俗醜陋，兼編鄉土奇聞，然後到國外騙騙老外，未嘗曰不快心也！
七悔即不屑以文學為釣，何不一頭紮進古紙堆裡，傍著古人，詠經誦典，再把世間膚淺道理攪和進去，然後儼然學門老儒招搖過市，未嘗曰不像樣也！
八悔既然娛樂已成當代宗教，電視行業更是花枝招展，自己何不乾脆就改行做編劇寫手，摸準社會脈搏，寫幾個賺眼淚的時髦劇本，未嘗曰不實際也！
九悔平生太愛自由，太惜臉面，倘若將這些都不管不顧，一門心思去結交高官巨貪，然後詩酒奉陪極力頌舔，順便蹭幾個腐敗零錢，未嘗曰不愜意也！
十悔這輩子識了文字，讀了幾卷破書便好高騖遠，學什麼巴金魯迅，倘若自幼便聽父勸，老老實實做個木匠，將一生過得平安姿逸，未嘗曰不自在也！
噫唏，悔之又悔，悔之晚矣！如今是悔斷了腸子，悔青了老臉，只說將人世處到這個份上，橫豎不成，正反皆錯，喝涼水硌牙，平馬路跌跤，直可謂倒八輩子大黴，走九世紀背字，總之是尋死無趣覓活無聊，早該買一瓶敵敵畏或一瓶安眠藥一仰頭算了，或者乾脆連這些小錢都一併省卻，直接將手指頭插進電閘裡頭一命嗚乎得了！誰料想正在這生死攸關之關鍵時刻，不是俺老村悔到極致竟至於無悔，而是老天不允老村就此了了，忽然間另開天眼，憐憫老村於額外，另賜予一份繪畫才能，撥一線生存光亮，開一條活命通道，總之讓老村先活著再說。若其然也，老村如今只能老臉不顧銅臭不嫌，譬如賣字售畫丟人現眼之事，錙銖必較非由君子所為，自然就在情理之中，實話說是想免難免。羞哉愧哉，四顧茫然！


且說老村所畫，乃文人畫也。文人畫者，早有楷模先賢。所以此後誰若見老村像唐伯虎一樣出入於花街柳巷，萬勿驚怪！又有誰遇見老村如徐渭一般裝瘋賣癲以斧斫面，萬勿詫異！或竟見到老村似八大山人剃度出家墮入空門，萬勿生奇！諸位崚崢先驅，老村誓以心魂生命身體骨血其後追隨！

話到這裡也不知諸位看官省不省得，縱論當代所謂文人畫，絕大多數不再是真文人所為。即便人是文人，卻也陳陳相因，千人一面。或縱不屬於因襲，爭奈天資不夠氣度乏有，終不能獨具大創造之異能耳。更有甚者，是其生命深刻狀態與真文人之操守行徑分道揚鑣。依我之見，當世文人畫，倘若不從心性生命天賦高才裡殺將出來，僅在筆墨技法裡頭摸索，何其易哉！何其易哉！所以於此魚龍混雜之時泥沙俱下之秋，文人老村骨頭裡秉承著先賢遺脈，眼眶裡飽含著悲欣淚光，才情俱足，心潮澎湃，揎拳捋袖，解衣磅礴，決然定要為眼下時代畫幾幅真文人畫作，給落魄文人群體掙一張極光鮮臉面，若不能為，雷火擊之，上天罰譴！說罷這些，老村本人得張口叫賣了——
今人賣畫，尺幅論之，實乃荒謬之極。老村賣畫，以品估價。神品一萬，精品五千，餘者靈性之作，三千兩千皆可，並鄭重承諾畫之價值保值增值，且定期與時俱增。可預料十年之後恐將以十倍百倍計之。老村所畫不是那種可以自我無限複製之市面行貨，一幅即是唯一，再無仿作第二。因之成品寥寥，無一不屬於嘔心瀝血而為之。諸位文朋書友過路賢人聽著，若要給人生添一份閒情，給書房添一份雅趣，給子孫留一份遺產，從速購賣，萬勿耽延，逾期則將被文外畫商摟去矣。到那時竟如今之老村一般闡發諸般後悔，悔之莫及！切切！謹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