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克尔·比斯利&凯文·勒夫：苍狼与白鹿

一个旧约稿整理。顺便，此版本两个月前写成后，曾经挑过其中一半发在过狼区，所以很可能有些段会看到眼熟。就说一下。

1988年9月，凯文·勒夫生在加州的圣莫尼卡的一个篮球世家。他爸爸去俄勒冈读大学，打篮球。1971年，他加入了NBA，去了东部冠军巴尔的摩子弹，跟着伟大的韦斯·昂塞德打球。1973年，他回到了梦想之地洛杉矶，在湖人打了两年球，然后退役了。凯文·勒夫这个名字是这么来的：他爸爸给昂塞德打了个电话，说他想到了一个纪念友情的方式。
“我打算让儿子叫凯文·韦斯利·勒夫。”

一年之后的1989年，勒夫一岁，跟着全家一起搬到了俄勒冈。这一年初，马里兰的弗雷德里克多了个孩子。他没有凯文·勒夫那样煊赫堂皇的背景，从孩提时期就有一双懒洋洋似睡非睡的眼角，一张时不时斜撇的嘴。他保存至今的任何一张照片都这副表情，像被警察问案的老牌毒贩，一脸“你他妈能把我怎么样”的欠揍状。这个孩子叫做迈克尔·保罗·比斯利。上中学时，他就认识了同在马里兰的另一个天才凯文·杜兰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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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文·勒夫的成长记忆中，布满湖人VS凯尔特人的录象带碎片，外加大梦的舞步、大卫·罗宾逊的跳投、巴克利的卡位，当然少不了乔丹。在最后，他爸爸会给他补另两个家伙的录象带：
“喏，这个人是韦斯·昂塞德，以前他和我一起打球；喏，这个人是比尔·沃顿，他是UCLA历史上最伟大的中锋之一，是洛杉矶的英雄。”

斯坦·勒夫在洛杉矶读了高中，去俄勒冈读了大学，凯文反其道而行之，在俄勒冈念了奥斯维戈湖高中。许是他父亲有意为之：这个高中校队的名字煞是美妙——奥斯维戈湖高中湖人队。
比尔·沃顿的影响日积月累，洛杉矶一再被父亲提起。几位表叔和叔叔们的歌曲，他耳熟能详。上高中前一年，他在电视上看着鲨鱼身披湖人34号，举起自己的第三座总决赛MVP奖杯。洛杉矶风流倜傥，洛杉矶纸醉金迷，洛杉矶有湖人队，有比尔·沃顿和UCLA。2006年，他读完了高中，92胜21负的高中联赛战绩，三次州决赛，一次州冠军，高四场均34分17篮板4助攻的成绩留在了身后。俄勒冈大学的球探就在门外等着，一边和他爸爸打招呼，一边等着他子承父业。可是凯文·勒夫回过头，对他爸爸说：
“我要回洛杉矶啦。”
那是2006年，他去了UCLA，去了出过美国大学篮球史上最伟大主教练、最伟大中锋的最伟大球队，去了洛杉矶这NBA两座最伟大的城市之一（另一座是波士顿）。

同一年夏天，迈克尔·比斯利身后挂着USA字样，可还是提不起神的表情。他从小就开始混篮球队，混AAU业余联赛。2006年，他在各种17岁以下、18岁以下的年龄队里都是天下无敌。他是这种天才和浑球的混合体。早在他成熟之前，他已经罕逢对手，于是，就像一只猫玩腻了一只老鼠一样，你很难指望他每看到一只新老鼠都抖擞精神，上前扑击。他太无聊了。这年夏天，他的新挑战是代表美国队去打了世界18岁以下世锦赛，在那届比赛里，他场均14分8篮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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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7季，凯文·勒夫经历了一个不寻常的赛季。UCLA的传奇沃尔特·哈扎德亲手把他早四十年前就退役了的42号解封了，递给凯文·勒夫。
“我听人说，他们看到你打球，以为是比尔·沃顿克隆了？”

父亲小时候播放的录象锻造了凯文·勒夫的精魂。一半韦斯·昂塞德，一半比尔·沃顿。这两个家伙的类似之处：各有一个常规赛MVP，各有一个总决赛MVP，70年代天勾之后最伟大的两个中锋，可是都不靠张伯伦、天勾或麦卡杜似的靠得分征服世界。1977年的波特兰开拓者和华盛顿子弹，总有类似的情景：
对方球一投丢，子弹/开拓者后卫立刻开足马里快下；昂塞德/沃顿抓到篮板，一记10米开外的炮弹长传已经到了前场。
他们俩，加上比尔·拉塞尔，稳坐“篮板+一传”史上前三的交椅。
——直到勒夫出现之前。

他常去找比尔·沃顿和约翰·伍登请教。他完美融入了伍登手创的UCLA体系——无休止的1-4落位，不间断的高位切入和掩护，流水作业般的挡拆和跑位。仿佛生来便为此体系打造。他完美的承载着UCLA的信条，吮吸新的知识：如何持续的学习，如何训练，如何自我调整，如何在职业生涯的不同部分随机应变。如何只谈论打得好或不好，却不在意是输是赢。他和UCLA如此琴瑟和谐令人羡慕嫉妒恨，尤其是俄勒冈。因此，你可以理解他首次身披UCLA42与俄勒冈大学交战时，球迷要朝他口吐污言、投掷杂物了——他曾经是俄勒冈人梦想的英雄。
他的回答是：26分18篮板，UCLA打败俄勒冈，回家去了。

同一个赛季，比斯利无悬念的统治着高中篮球界。他被选进了麦当劳全明星队，但那丝毫提不起他的兴趣来。他出席麦当劳训练营时，曾经无聊得在对手面前连投进三分，然后在防守端懒散到让教练摇头；然后，他振作精神，送几记盖帽让对手震惊，加几个左手大风车让球探尖叫，随后又开始一副对篮球失去兴趣，双眼发直，灵魂出窍。麦当劳全明星赛，他轰下了23分12篮板当选MVP。这一切来得如此轻易，所以他丝毫不加珍惜。

2007-08季……
凯文·勒夫场均17.5分10.6篮板，入选了全美第一阵。2008年选秀大会，在德里克·罗斯、OJ梅奥、埃里克·戈登、威斯布鲁克这些天才后卫身边杂着一个他，就像烈焰红唇金发女郎群里多了一个素颜小家碧玉那么突兀。
UCLA有过拜伦·戴维斯这样狂野奔放的21世纪野兽派，可是他，凯文·勒夫，更像是一个复古产物。他没有21世纪NBA的那些资质：大理石肌肉、炫目的单打技艺、长挑身材、飞走如风的速度。他代表着韦斯·昂塞德和比尔·沃顿那一代，甚至更早的、约翰·伍登老爷爷的篮球价值观：无私，聪明、篮板球、一传、掩护、策应、协调全队。遗憾，这些都不是可以兑现的有形资产：
他白白胖胖，圆头饱腮，号称208公分实则203公分左右的身高，身体素质中唯一出众的，也许是他那双手：那双父亲从小逼迫他苦练的、硕大的、强劲的、抓篮板挥长传随心所欲的大手。

但他还不是2007-08季的NCAA第一前锋。这个头衔，属于堪萨斯大学的迈克尔·比斯利。
他的第一场大学正式比赛，就是在31分钟砍下了32分24个篮板；两天后，30分14个篮板；一周后，28分22个篮板。甚至不需要看比赛，这种级别的数据已经足以让人感觉到巨兽踏地而来的震动。而你不难想象，被他打败的对手还要忍受他“噢，原来你还存在呀”的目光巡礼，等于被人在伤口上撒盐。
对于凯文·杜兰特这样风格轻逸灵秀的诗人型球员，似乎天才是最理所当然的称谓；但对于迈克尔·比斯利，就容易让人犹豫。此人风格诡异，拿捏不定。首先，麦当劳扣篮大赛上的风车爆扣，37英寸弹跳和宽肩厚背，让人觉得此人大概是个野兽派；然后，25英尺远处随时随地都可以开火的能力，又让人觉得他好象是个射手。最后，经常像布泽似的、漫不经心的在禁区附近散步，然后一个箭步拧向底线，接过传球后转身切入爆扣，这又很符合他大前锋的身份。临到最后，他有时兴致忽来，会翻着白眼跑到三分线弧顶，向后卫要过球来，用一系列胯下动作玩翻对手，切入篮下得分。而且，他是左手将，对对手来说这更麻烦。

选秀专家们无可奈何的说，他是2003年雪城甜瓜那型的——可是他却是个篮板怪兽，而且发动进攻时比甜瓜更远。专家们在看过他的若干场比赛后，终于郑重其事的记下了他的缺点：散漫，注意力不集中，不成熟，防守时无所事事。只是，即便他看上去行尸走肉、了无生机，但是一接到球，他还是会条件反射似的用一连串动作完成得分，然后就浑浑噩噩、睡眼惺忪的走过你身旁。2008年1月底，在和堪萨斯大学队比赛前，他大言炎炎，厚颜无耻的宣布：
“我们会在自家里干掉堪萨斯，在他们的球馆里干掉堪萨斯，我们会在非洲干掉堪萨斯！”

嘿，堪萨斯是全国第二！本年度全胜！
“我才不在乎呢。不管我们去哪儿打，堪萨斯都是失败者。”
然后他就来了，下半场开场6分半中，他一个人包揽了球队所有的分数。三分球，勾手，切入上篮，当然少不了低级失误。他得到全场最高25分，让堪萨斯大学队吃到全季第一场败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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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选秀大会上，站在一起的这俩人是如此不同的一对：勒夫VS比斯利，白人VS黑人，名门贵胄VS散漫痞棍，团队早熟VS单打狂人，端正沉稳VS惫懒无稽。他们俩的照片都像一个事业有成的精英青年VS一个暴发户赌棍。他们俩就这么横在NCAA全美年度一阵的前锋阵中。

2008年选秀大会两年后，他们相遇在明尼苏达森林狼。
自从凯文·加内特走后，这里就成了一片无人问津的孤狼荒野。2010年夏，连阿尔·杰佛森都走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靠烂战绩选来的无数天才。

这两年间……
新秀季，勒夫没太适应NBA。在森林狼，他的策应无人去利用，他的妙传不能兑现得分。作为团队天才，他却得自己去兑现成绩。新秀赛季81场比赛，他的出众处是：场均3.4个前场篮板，联盟第三——可是他只有37场首发，场均不过25分钟。2009年夏天，他和威斯布鲁克、罗斯们一起训练，将他的三分球和对抗练开了，可是也伤了左手。2009年底，没有了他的森林狼2胜17负开局。然后他回来了：十场比赛，场均14.5分12.3篮板球。从那时起，世界隐约感到他的可怕了。2010年3月28日对太阳，他替补出场23分22篮板。
2010年夏，他跟着美国队去了世锦赛。他很知道自己的任务：“泰森·钱德勒去封盖、篮板和空接。至于我？我只是秘密武器。”美国队得了世界冠军，他场均9分钟5.7分4.9篮板57%命中率。作用不大，但他的效率令人震惊。

比斯利的经历则简单得多：他在迈阿密两年，大小前锋都不靠，只好经常去替补席发挥自己的得分手段。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个有天分的进攻手，但总是接不准他的位置……于是他有名的事件，只剩下那些怪异的故事：他在板凳唱歌；他和钱莫斯搭伙，跑去了洛杉矶维拉夜总会，被看门人赶出来，“孩子，你才19岁！对不起。”他对记者说：“你问我想不想当年度新秀？其实我想当MVP。”他超速被逮之后对警察说：“我关掉了手机，后来我发觉手机打不开了。”他对教练说要请假，因为“我养了三条狗，大概八个月了。我每天跟它们在一起待很久，所以，大概被它们传染了。”

痞棍天才的苍狼和学院智慧的白鹿相遇，会出点什么事？

2010年11月10日，比斯利在萨克拉门托找到了两年前的自己：31投17中，他轰下了42分9篮板。两天后，他证明这一切并非偶然：29投16中35分，他又让纽约尼克斯经受了惨痛的一击。但是，那晚的主角并不是他。
而是业已成为历史的、凯文·勒夫的31分31篮板。

2010-11季打完一个月后：
比斯利场均22分6篮板，三分率达到惊人的42%。勒夫的数据是惊人的场均20分15篮板，40%三分率，惊人的89%罚球率。他们提前把2010-11季的年度进步最快球员奖聚光灯吸到了自己身旁，悬念仅仅在于——是他们俩的谁？

严格来说，他们俩并没有突飞猛进。早在2008年他们霸占NCAA最强两位前锋的席位时，你就会猜到：会有这一天，这两个家伙会在NBA翻然翱翔难以压制。只是谁都没想到，最后他们会在一起发光而已。
对勒夫来说，他仅仅是获得了更多的出场时间，于是他的篮板球水涨船高。实际上，场均20分并非他心中所愿：他是UCLA出身，在那里，年轻人固执的希望成为一个团队的、无私的、策应一切的内线。

而比斯利的进步，则是另一个方面：助理教练瑟乌斯认为：过去，比斯利太多走弯路了——不是什么失足少年人身弯路之类，而是他做了太多调整、多余动作和强行投篮了。比克斯塔夫认为，比斯利本季好在：对手都提防他突破，于是他中远投神准。

因为有比斯利做主攻，勒夫有了更多的时间做空位跳投、偷袭篮下摸前场篮板，而不必辛苦的去当众矢之的的一打一；而因为勒夫占着大前锋位置，比斯利得以回到自己喜欢的小前锋，于是自由自在海阔天空了。无意之间，他们成就了彼此——虽然未必是刻意的。最后，这支球队还年轻着散漫着，可以打快节奏，可以凌乱，所以他们俩有足够充裕的空间，释放一切潜力。

在明尼苏达这片苍狼旷野上，冠军、王朝之类雄图霸业还远在地平线。他们俩，苍狼与白鹿，都还正年轻着。在他们身上，你可以感受到年轻是美好的。年轻意味着可以挥霍几年时光，砸碎一切规矩，然后在某年拿31分31篮板或42分来吓世界一跳。年轻意味着哪怕身处绝地旷野，依然不必急吼吼的去求冠军求荣耀，因为未来还有许多许多路可走。在比斯利到来之前，勒夫在这片旷野上显得形单影只，格格不入；比斯利并不算和他同类的家伙，但是，这个惫懒散漫不靠谱惯于蔑视一切的青年到来后，明尼苏达旷野上多了森然狼嗥之声。这一对也许永远不会成为同类的白鹿和苍狼，就这样结伴同行了，走下去，顶着一头奇诡、阴森而又自由奔放的月光。

比斯利是球队钦定的未来支柱吗？未必。凯文·勒夫能担当起凯文·加内特式的全城重任吗？很难。那明尼苏达的未来是什么样的？不知道。但是，有他们俩这一正一邪、一白一黑、一端庄一恣肆的甜菜，时不时迸些五彩缤纷的伟大演出，有时你可以忘记那些多一胜少一胜、多一轮少一轮的斤斤计较。篮球有时是可以简单到只享受天才绽放带给你的愉悦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