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控诉!——左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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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控诉!——左拉(2010-04-09 23:38:34)  总统阁下:
     为了感激您接见我时的仁慈、亲切态度,您可否允许我对您应得的声誉表示关切?您可否允许让我告诉您,虽然您军徽上的军星数量正在攀升,却受到最可耻和难以磨灭的污点玷污,它正处于逐渐黯淡的危险中。
     恶名诽谤并没有使您受损,您赢得了民心。您是我们崇拜的热力中心,因为对法国来说,与俄罗斯结盟是场爱国庆典。现在,您即将负责全球事务,这是个多么庄严的胜利,为我们这勤劳、真理与自由的伟大世纪加冕。不过,令人讨厌的德雷福斯事件玷污了您的名字(我正要说玷污了您的政绩)。军事法庭居然奉命判埃斯特哈齐这种人无罪,真理与公义被打了一记大耳光。现在一切都太迟了,法国已颜面尽失,而历史将会记载,这样一起有害社会的罪行发生在您的总统任期内。
     既然他们胆敢这样做,非常好,那我也应无所畏惧,应该说出真相。因为我曾保证,如果我们的司法制度——这起事件曾通过正常渠道来到它面前——没有说出真相,全部的真相,我就会全盘道出。大声地说出是我的责任,我不想成为帮凶;如果我成为帮凶,在远方备受折磨的无辜者——为了他从未犯下的罪行而遭受最恐怖的折磨——的幽灵将会在夜晚时分纠缠着我。
     总统阁下,我将大声向您说出令正直人士强烈反感的真相。基于您的信誉,我深信您尚未发觉事实的真相。您是法国的最高首长,除了您,我应该向谁痛斥那些真正犯罪的人?
     首先是有关德雷福斯审讯及不利于他的判决的真相。
     一个邪恶的人主导了这一切,干了这一切:帕蒂上校。当时他只是一名少校,他就是整起德雷福斯事件。一直要到一个公正的调查清楚地确立他的行动和责任之后,我们才会明白德雷福斯事件。他看起来令人难以推心置腹且心思复杂,满脑子诡计且沉迷于运用低级小说的方法——偷取文件、匿名信,在荒废的地方会面、在夜晚兜售害人证据的神秘女人。说备忘录是德雷福斯所写的,是他的主意;要在一间满是镜子的房间检查该文件,也是他的主意。福尔齐内蒂少校告诉我们,帕蒂拿着尚未点亮的提灯进入犯人正在睡觉的牢房,突然把灯光射在犯人脸上,意图使受到惊吓的犯人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条件下招供。还有很多可以揭发的事,但这不是我的责任;让他们去调查,让他们寻找吧。我只能简单地说,帕蒂以刑事警官的权限负责调查德雷福斯案,以事发先后顺序与军衔而言,他必须在这起已误判的案件上负最大责任。
     因全身瘫痪而去世的情报局长桑德赫尔上校曾持有该备忘录一段时间。以前曾发生过“消息泄漏”、文件失踪,如同今日依然不见踪影一样。当有人渐渐怀疑备忘录只有参谋部炮兵团军官才有可能执笔时,当局曾设法找出此人。这是一个明显的双重错误,显示出备忘录的检验是很表面的,因为一个仔细、合理的检验就能证实只有步兵军官才有可能写下这份备忘录。
     因此,他们彻底搜索前述的范围;他们检验笔迹样本,好像这是个家庭纠纷。他们认为会在他们自己的办公室找到叛国贼,然后再驱逐他离开。现在我们都熟悉这部分情节,我不想复述,但是就在帕蒂少校开始参与其事时,德雷福斯立即受到怀疑;从那时起,帕蒂陷害了德雷福斯,事件变成“他的”事件。他确信他能把叛国贼弄得十分狼狈,并且从他身上榨出一份完整的自白。当然,还有陆军部长梅西耶将军,他似乎才智平庸;还有参谋部长布瓦代弗尔将军,看来他似乎被强烈的教权主义左右了;还有副参谋部长贡斯将军受良心驱使,对事件的处理比较开明。但是,事件的发展是由帕蒂单独开始的,他牵着那些人的鼻子走,对他们施展催眠手法。对,他也玩弄招魂术和神秘主义,和幽灵交谈。他施加在不幸的德雷福斯身上的实验和所有疯狂的拷问方法——设下供认的陷阱、愚蠢的调查、荒谬的伪造文件—— 令人难以置信。
     啊,对熟悉前面情节的人来说,那真是个噩梦!帕蒂少校逮捕了德雷福斯,将德雷福斯关入单人牢房。他立即跑到德雷福斯家恐吓德雷福斯夫人,如果她向外界说任何一句话,便会失去她的丈夫。同时,那个不幸的人正扯着自己的头发,大喊冤枉,拷问的进行有如15世纪的记录,蒙上神秘的烟幕并伴随着大量粗糙的手法。指控完全基于一纸愚昧的备忘录,而那幼稚的指控不但是颇为普通的叛国罪,同时也是最卑鄙的欺诈,因为几乎所有转交给敌方的所谓机密都是毫无价值的。我强调这一点,因为这是煽动后来那真正罪行——令法国声誉扫地、恐怖的司法错误——的闸口。我想完全清楚地指出司法错误是怎样发生的,帕蒂少校如何亲手打造了这个错误,梅西耶将军、布瓦代弗尔将军和贡斯将军如何受他愚弄,以致后来必须负起这个错误的责任,进一步觉得有责任予以护卫,并视之为不容讨论的神圣真理。起初他们所犯的错误是疏忽与愚昧,从最坏的方面来说,他们屈服于自己圈内人的宗教狂热与部队精神所带来的偏见,并且纵容了愚昧。

   现在,德雷福斯被传唤到军事法庭受审,一切被要求保密。叛国贼若真为敌人开启了我们的国防边界,让德国皇帝直冲巴黎圣母院,军事法庭就不能强制更严密的缄默,而且更强硬、更神秘。现在全国陷入震惊状态,涉及恐怖的行为、背叛及历史性的丑闻时,谣言自然便四起,当然,国家便向这些谣言低头。刑罚重到无以复加,叛国贼被公开羞辱,公众大为喝彩。国家的态度非常坚决:既然可耻的行径将罪人放在遥远的石山上,他便应当留在那里遭受懊悔吞食;然而,那些难以形容、危险、可能会激怒整个欧洲的指控则需要用禁止旁听的秘密会议小心地隐藏起来。这些控诉是否为真?不,当然不是!在帕蒂少校那过分、疯狂的幻想背后,什么都没有。一切不过是一道烟幕,目的是隐瞒一本粗俗、古怪至极的小说;只要细读军事法庭上宣读的正式起诉书,任何人都会相信以上所说都是真的。
     那份起诉书多么肤浅!一个人有可能因为它而被判有罪吗?如此恶劣着实令人震惊,我要求正直人士都要阅读它:当他们想到德雷福斯因为它而在魔鬼岛付出不相称的代价时,他们的心将因愤怒、反感而悸动。德雷福斯能说多种语言,对吧?这是一项罪行。在他家找不到任何有损他声誉的文件,对吧?这是一项罪行。他偶尔回乡探访,对吧?这也是罪行。他勤奋工作、求知欲强,对吧?这是一项罪行。他不易惊惶失措,对吧?这是一项罪行。他真的惊惶失措,对吧?这是一项罪行。它的措辞多么天真!它的主张多么毫无根据!他们告诉我们,他被起诉十四项不同的罪状,但最后其实只有一项真实的罪行:即有名的备忘录。而我们甚至发现专家们并非意见一致,其中一名叫戈贝尔的专家因为敢于做出与军方期望不同的结论,便被军方施压。他们亦告诉我们,有23名军官的出庭作证不利于德雷福斯,我们仍然不知道他们被问了些什么问题,但我们确信他们的证词不全是负面的。而且,你们将会发现他们全都来自陆军部,这场审讯是个家庭秘密会议,他们全都是“圈内人”。我们不能忘记这一点:是参谋部想要这场审讯,是他们审判德雷福斯,而他们刚刚又对他做出了二次判决。
     这样,剩下来的只有备忘录,而专家们对它的看法并不一致。他们说,在会议室内法官自然倾向宣判无罪。这情形若是真的,你就可以明白,为了证明判决有理,参谋部今天不顾一切坚称拥有一份可以确认罪状却不能亮相的文件,这份文件使一切合法化,我们必须向它低头服从,好像服从一位隐匿不可知的神。我拒绝接受任何这样的文件,我全力拒绝!可能是某张可笑的纸碎片,也许是那份提及随便的女人或要求越来越多名叫“D”的人的文件;无疑地,是某个丈夫或某人觉得利用了他的妻子之后并未支付足额费用。可是,那张纸不是与国防有关、公开后会立即导致战争吗?不!不!那是谎言。更令人憎恶、更具讽刺性的是,他们的谎言不会使他们遭受任何伤害,没有任何方法判他们有罪。他们把法国弄得天翻地覆,躲藏在他们造出来的合法喧嚣中,借着使人心战栗和心智扭曲堵住人们的嘴。据我所知,危害社会的罪行莫过于此。
     总统阁下,这些事实解释了误审是如何造成的,而关于德雷福斯的性格、他的财务状况、缺乏犯罪动机、从未停止大喊无辜——这一切都证明他是帕蒂少校过度想象力的牺牲品,也是军方盛行的教权主义的牺牲者;而对“污秽犹太人”的狂热追猎,则使我们的时代蒙羞。
     现在,让我谈谈埃斯特哈齐事件。三年过去了,许多人的良心仍然深感不安、忧虑、烦恼,因而使他们进一步查看,最后他们相信德雷福斯是无辜的。
     我将不再回溯有关舍雷尔克斯特纳起初的疑惑以及后来对事件肯定的故事;然而,当他进行他的调查时,参谋部内部发生了非常严重的事。桑德赫尔上校去世了,接替他任情报局长的是皮卡尔上校。皮卡尔履行职权时,有天拿到一封由一名外国特务写给埃斯特哈齐上校的信,他在强烈责任心的驱使下展开调查,但若非有上司的同意,他不会采取行动。因此,他向直属上司——贡斯将军,然后是布瓦代弗尔将军,然后是继梅西耶将军之后任陆军部长的比约将军——略述他的猜疑。人们经常谈及的著名的皮卡尔档案,其实就是不折不扣的比约档案,这个档案是由属下为部长预备的,参谋部必定仍保有这份档案。调查从1896年5月进行至9月,有两件事是确定的:贡斯将军深信埃斯特哈齐有罪,而布瓦代弗尔将军及比约将军并不怀疑备忘录是出自埃斯特哈齐的手笔,这些结论是基于皮卡尔上校的调查。但是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因为埃斯特哈齐若有罪,德雷福斯的判决势必会被推翻,而这正是参谋部决定不惜任何代价避免的。
     当时,与事件有关的人士必定感到无比焦虑。值得注意的是,比约将军并没有做出任何妥协,他刚刚上任,有能力揭发真相。但是他不敢这样做——无疑地,他害怕公众舆论,也害怕连累整个参谋部的职员,包括布瓦代弗尔将军、贡斯将军及部属。他的良心正与他认为什么是陆军最重要的利益相对抗,但只持续了一分钟。一分钟过后,一切都太迟了,他已做出选择:他妥协了。
     从此,他所承担的责任愈来愈重,他已承担了别人的罪行,也和其他人一样有罪。他的罪比其他人更重,因为他有权纠正司法的不公,却没有采取行动。如果可以,请您明白这一点!一年来,比约将军、布瓦代弗尔将军及贡斯将军都知道德雷福斯是无辜的,但他们不吭一声!这样的人夜里竟然还能安然入睡!他们有妻子、儿女,而且爱自己的妻儿。
     皮卡尔上校以正直人士的身份尽其本分,以正义的名义对上司表明坚决的态度。他甚至乞求他们,告诉他们,他们的踌躇不定是如何不明智,一个多么恐怖的风暴正在成形,而真相一旦大白,风暴会如何爆发。后来,舍雷尔克斯特纳先生向比约将军重复了这一席话;出自爱国热忱,他恳请比约认真处理这起事件,切勿让它愈演愈烈,最终演变成公共灾难。可是,罪过已经造成了,参谋部已无法坦白招供了;而皮卡尔上校被调职,他们将他愈调愈远,甚至调到了突尼西亚。他们甚至想要指派他从事一项必然会招来杀身之祸的任务,莫赫斯侯爵就是在同一地区被杀的。尽管如此,皮卡尔并未失宠,贡斯将军和他保持友好的书信往来,只是揭发某些秘密并非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