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诉豆腐渣，寻死亡真相

发布者thchen 在 08-05-30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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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一心
绵竹、都江堰等罹难学生家长集体作出控诉，指「豆腐渣」学校倒塌让他们失去孩子。彻查大量学校倒塌原因及抒解灾民心理问题，已成为政府刻不容缓必需解决的难题。
灾后半月，四川灾区走向重建，倒塌学校的废墟上也逐渐建起一个个的灵堂和祭坛，摆放着孩子的遗照。越来越多家长站起来，愤怒的控诉政府，「是『豆腐渣』学校断送了我们孩子的生命」。
先是绵竹市富新第二小学（旧称五福小学）家长，在全国哀掉日第一天的二时二十八分，最先行动起来。他们在学校废墟搭建灵堂，并捧着孩子照片在门外静坐。跟着是都江堰的聚源中学和新建小学，在哀悼日第三天，数百家长分别在校门外聚集，要求政府彻查学校倒塌的原因，揪出「豆腐渣」学校的官员和承建商。接着几天，是绵竹汉旺镇的东汽中学和其它倒塌学校的家长，一个接一个，如星火燎原。他们以死去学生父母的悲情，表达对政府的不信任，激情不断扩散，感染川北川西的父母。
虽然多个市政府都已答应成立专家小组，调查真相；省教育局亦已于五月二十六日下令尽快做好灾后学校设施安全评估。然而，一切难以平息失掉小天使的家长的悲恸怨愤。
五福小学家长代表熊英每闭上眼睛，就看到女儿，一张脸溢出脑浆。「地震时，周围的房子都没倒下，我想女儿也没事的，我是幼儿园老师，第一时间把孩子带出校舍，我们幼儿园没任何伤亡。三点钟，我走到女儿学校，一看我就倒下了，怎会这样？整个学校都塌了。」亚洲周刊记者跟随熊英回到灾后的五福小学，沿途所见尽是完好无缺的楼房，但再也找不到五福小学了。在一处四周团团围着好楼房的中间，有一片零乱的瓦砾，这就是五福小学了。熊英回忆起当天在瓦砾堆中爬到女儿身旁，女儿仍叫着妈妈，三个小时后却天人永隔了。这位十一岁的小姑娘叫星月，梳着两条马尾，最爱和爸妈打乒乓球，她的好朋友叫刘月星，也在她身旁去世，两名妈妈是好朋友，一起包好遗体，往山上埋孩子。「我很想跟她说，爸爸爱她，妈妈爱她，我很歉疚，平时常常不在家，怎样弥补呢？」
世界在这些爸妈眼中已然停顿，生存的目标只有一个—揪出害死娃娃的凶手，熊英神态悲壮，语气像前赴战场的士兵。「我们已准备长期和政府作战，再疲惫，也坚持下去，有这个信念才可走下去，若没有，我们都已垮下。」
五月二十七日下午，五福小学的另一名家长代表李小兵跟记者说，虽然政府的专家小组当天已展开工作，取走石块化验，但他仍是食不下咽。
为什么李小兵和这么多家长都认定学校是「豆腐渣」呢？因为这些学校每一所都是旁边建筑安好，唯独学校倒塌，灾场上没看到歪斜被压的楼房钢筋框架，混凝土预制件也被怀疑没有扣件，砖头光滑得很，可能是混凝土黏合力不足够。全国还潜伏多少这类学校？谁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念的是「豆腐渣」学校？
都江堰聚源中学，新教学楼五百名学生中有四百人死亡；绵竹五福小学三百零九名学生中有一百二十七名死亡；汉旺镇武都教育中心小学及幼儿园七百名学生，有三百多人死亡；都江堰市新建小学四百学生，三百死亡；都江堰市六所学校全部倒塌，政府建筑物却屹立不倒。在安县，处处皆全倒唯独桑枣中学只半倒，因为校长用了一笔钱巩固八幢教学楼，全校二千多名师生安然无恙；重灾区北川的刘汉希望小学也创造奇迹，除了教学楼台阶移动外，三层楼体无碍，四百八十三名学生平安。
这两间学校与那些沦为废墟的「豆腐渣」强烈的反差，让人感叹！难道这只是偶然，灾难面前的学校都应是脆弱不堪吗？根据官方数字，川西川北在大地震中，就塌了六千八百间教室，家长们提供的数字更是高达八千三百六十五间，当中多少是「豆腐渣」？
到当地做志愿者的外国工程师阿伯拉罕提出疑点：为什么这些学校好像没有钢筋框架？砖与砖之间本应是厚的混凝土，怎么现场都是碎沙，是否黏合不足？这些教学楼是如何通过政府质检的呢？
阿伯拉罕说，若要调查是否偷工减料，在废墟取一米长的大块混凝土和预制件，交化验所化验，就可知道混凝土里的钢筋水泥比例，钢筋是否有足够的拉力，混凝土成份是否达标，是否有足够黏合力。
每个晚上，熊英、月星的妈妈刘小英、李小兵，还有王小雪的爸爸，还有许多爸妈，都把孩子的照片从废墟中抱回家，不敢让孩子孤魂在外。
早上，爸妈又把照片抱回学校，有些爸妈蹲在地上，将自己封闭在伤痛中，而熊英和李小兵等家长则积极的与外界联系，每天抱着孩子的照片，步行往乡政府，又再往市政府，每天绕着政府大楼，缠着官员，誓要讨回公道。「我们死了娃娃，若是天灾，我们认命，若是人祸，誓要还我们一个真相。」
「来！请先进来喝杯茶！」市长及书记客气地请他们进去，小雪爸头也不回，坚持在门外静坐。他说：「我老婆去年得病，瘫痪在床，只有这个女儿，这是我唯一的希望，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你们还我这个小小希望。」绵竹市委书记蒋国华曾跪在地上，向老百姓请罪。
地震第十四天，五月二十五日下午四时二十一分，记者再随着熊英到德阳市政府请愿，正当市政府官员忙于阻止记者进去，地震又来了，震央在青川县的六点四级的余震，摇得大楼晃晃作响，记者立刻叫家长往外跑。
仅十秒，记者没感到恐惧，但五福的家长身躯却抖动不已，有些妈妈抖得像老太婆，手里抓紧孩子的照片。那天，德阳市常务副市长张金明被愤怒的家长逼得不知说什么，难为极了。
李小兵拿着喇叭代表家长说：「没我们同意，不能拿走现场一块砖一块瓦。」
「好！好！好！我们成立专家小组调查。」张金明说。
「我们要参加这个检讨过程。」
「好！好！好！你们派三人参加。」
「我请现场的人作证！」李小兵说。
「老天爷也可见证！」绵竹市委书记蒋国华下跪，张金明也找老天爷担保。这边求饶，那边悲愤。新建小学的家长怒火中烧，推翻都江堰市政府教育局临时帐篷，推翻办公桌，捣毁计算机和传真机，直到公安到来调停。
川北川西的「豆腐渣」学校疑云，已成为灾区普遍的心理问题，也正蔓延全省。丧失子女的父母之痛，都转移到向政府追讨上。政府面对的其实已非倒塌的六千八百个教室楼，更是成千上万的悲愤家长，学校安全及灾民心理两大危机都需要尽快解决和治疗。
□ 《亚洲周刊》二〇〇八年第二十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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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后半月，四川灾区走向重建，倒塌学校的废墟上也逐渐建起一个个的灵堂和祭坛，摆放着孩子的遗照。越来越多家长站起来，愤怒的控诉政府，「是『豆腐渣』学校断送了我们孩子的生命」。
先是绵竹市富新第二小学（旧称五福小学）家长，在全国哀掉日第一天的二时二十八分，最先行动起来。他们在学校废墟搭建灵堂，并捧着孩子照片在门外静坐。跟着是都江堰的聚源中学和新建小学，在哀悼日第三天，数百家长分别在校门外聚集，要求政府彻查学校倒塌的原因，揪出「豆腐渣」学校的官员和承建商。接着几天，是绵竹汉旺镇的东汽中学和其它倒塌学校的家长，一个接一个，如星火燎原。他们以死去学生父母的悲情，表达对政府的不信任，激情不断扩散，感染川北川西的父母。
虽然多个市政府都已答应成立专家小组，调查真相；省教育局亦已于五月二十六日下令尽快做好灾后学校设施安全评估。然而，一切难以平息失掉小天使的家长的悲恸怨愤。
五福小学家长代表熊英每闭上眼睛，就看到女儿，一张脸溢出脑浆。「地震时，周围的房子都没倒下，我想女儿也没事的，我是幼儿园老师，第一时间把孩子带出校舍，我们幼儿园没任何伤亡。三点钟，我走到女儿学校，一看我就倒下了，怎会这样？整个学校都塌了。」亚洲周刊记者跟随熊英回到灾后的五福小学，沿途所见尽是完好无缺的楼房，但再也找不到五福小学了。在一处四周团团围着好楼房的中间，有一片零乱的瓦砾，这就是五福小学了。熊英回忆起当天在瓦砾堆中爬到女儿身旁，女儿仍叫着妈妈，三个小时后却天人永隔了。这位十一岁的小姑娘叫星月，梳着两条马尾，最爱和爸妈打乒乓球，她的好朋友叫刘月星，也在她身旁去世，两名妈妈是好朋友，一起包好遗体，往山上埋孩子。「我很想跟她说，爸爸爱她，妈妈爱她，我很歉疚，平时常常不在家，怎样弥补呢？」
世界在这些爸妈眼中已然停顿，生存的目标只有一个—揪出害死娃娃的凶手，熊英神态悲壮，语气像前赴战场的士兵。「我们已准备长期和政府作战，再疲惫，也坚持下去，有这个信念才可走下去，若没有，我们都已垮下。」
五月二十七日下午，五福小学的另一名家长代表李小兵跟记者说，虽然政府的专家小组当天已展开工作，取走石块化验，但他仍是食不下咽。
为什么李小兵和这么多家长都认定学校是「豆腐渣」呢？因为这些学校每一所都是旁边建筑安好，唯独学校倒塌，灾场上没看到歪斜被压的楼房钢筋框架，混凝土预制件也被怀疑没有扣件，砖头光滑得很，可能是混凝土黏合力不足够。全国还潜伏多少这类学校？谁不担心自己的孩子念的是「豆腐渣」学校？
都江堰聚源中学，新教学楼五百名学生中有四百人死亡；绵竹五福小学三百零九名学生中有一百二十七名死亡；汉旺镇武都教育中心小学及幼儿园七百名学生，有三百多人死亡；都江堰市新建小学四百学生，三百死亡；都江堰市六所学校全部倒塌，政府建筑物却屹立不倒。在安县，处处皆全倒唯独桑枣中学只半倒，因为校长用了一笔钱巩固八幢教学楼，全校二千多名师生安然无恙；重灾区北川的刘汉希望小学也创造奇迹，除了教学楼台阶移动外，三层楼体无碍，四百八十三名学生平安。
这两间学校与那些沦为废墟的「豆腐渣」强烈的反差，让人感叹！难道这只是偶然，灾难面前的学校都应是脆弱不堪吗？根据官方数字，川西川北在大地震中，就塌了六千八百间教室，家长们提供的数字更是高达八千三百六十五间，当中多少是「豆腐渣」？
到当地做志愿者的外国工程师阿伯拉罕提出疑点：为什么这些学校好像没有钢筋框架？砖与砖之间本应是厚的混凝土，怎么现场都是碎沙，是否黏合不足？这些教学楼是如何通过政府质检的呢？
阿伯拉罕说，若要调查是否偷工减料，在废墟取一米长的大块混凝土和预制件，交化验所化验，就可知道混凝土里的钢筋水泥比例，钢筋是否有足够的拉力，混凝土成份是否达标，是否有足够黏合力。
每个晚上，熊英、月星的妈妈刘小英、李小兵，还有王小雪的爸爸，还有许多爸妈，都把孩子的照片从废墟中抱回家，不敢让孩子孤魂在外。
早上，爸妈又把照片抱回学校，有些爸妈蹲在地上，将自己封闭在伤痛中，而熊英和李小兵等家长则积极的与外界联系，每天抱着孩子的照片，步行往乡政府，又再往市政府，每天绕着政府大楼，缠着官员，誓要讨回公道。「我们死了娃娃，若是天灾，我们认命，若是人祸，誓要还我们一个真相。」
「来！请先进来喝杯茶！」市长及书记客气地请他们进去，小雪爸头也不回，坚持在门外静坐。他说：「我老婆去年得病，瘫痪在床，只有这个女儿，这是我唯一的希望，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你们还我这个小小希望。」绵竹市委书记蒋国华曾跪在地上，向老百姓请罪。
地震第十四天，五月二十五日下午四时二十一分，记者再随着熊英到德阳市政府请愿，正当市政府官员忙于阻止记者进去，地震又来了，震央在青川县的六点四级的余震，摇得大楼晃晃作响，记者立刻叫家长往外跑。
仅十秒，记者没感到恐惧，但五福的家长身躯却抖动不已，有些妈妈抖得像老太婆，手里抓紧孩子的照片。那天，德阳市常务副市长张金明被愤怒的家长逼得不知说什么，难为极了。
李小兵拿着喇叭代表家长说：「没我们同意，不能拿走现场一块砖一块瓦。」
「好！好！好！我们成立专家小组调查。」张金明说。
「我们要参加这个检讨过程。」
「好！好！好！你们派三人参加。」
「我请现场的人作证！」李小兵说。
「老天爷也可见证！」绵竹市委书记蒋国华下跪，张金明也找老天爷担保。这边求饶，那边悲愤。新建小学的家长怒火中烧，推翻都江堰市政府教育局临时帐篷，推翻办公桌，捣毁计算机和传真机，直到公安到来调停。
川北川西的「豆腐渣」学校疑云，已成为灾区普遍的心理问题，也正蔓延全省。丧失子女的父母之痛，都转移到向政府追讨上。政府面对的其实已非倒塌的六千八百个教室楼，更是成千上万的悲愤家长，学校安全及灾民心理两大危机都需要尽快解决和治疗。
□ 《亚洲周刊》二〇〇八年第二十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