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开放三十年记忆----谁能告诉我敌人到底是谁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03:52:41
谁能告诉我敌人到底是谁
我排行老四,我的同学和邻居都跟我差不多,我们的小名就按排行来,我叫小四子,我的邻居有叫小二子、小三子、小五子、小六子、小七子、小八子的,最厉害的是小九子,当然,真正厉害的不是小九子,而是小九子的妈妈。
从他父母结婚到生孩子的时间推算,他妈妈一口气生下来,十年如一日就没停过,一直生了九个孩子,如今的年轻人知道有劳模,先进,典型等等,但不知道那时候有“英雄妈妈”一说。
就是说,谁生孩子生的多,谁就是英雄。
全国人民跟下饺子一样噼里啪啦使劲地生,一直生出了如今的十多亿人。生孩子容易,养孩子也不难,我们那时候都很结实,不像现在的孩子,那时候就盼着生点病,好混个病假,不用上学,还能混点鸡蛋或者麦乳精吃,可是啊,我们的身体都那么好,一个赛一个地好,没吃的,没穿的,也就这么茁壮成长起来。
而且,我们对文化精神生活也没有太多的追求,只要有战斗片看就行,战斗电影,片头出着“八一”标志的电影,音乐是“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
这时,我们就热血沸腾,真想立刻就跳进电影里和英雄们一起战斗。。
所以,我们的游戏也是战斗的,甚至我们的梦也是战斗的,战斗,战斗,不停地战斗。。。。。。
于是,我们的世界观因此而越来越单纯,单纯到认为世界上只有两中人,一种是好人,一种是坏蛋。好人要战胜坏蛋,打死坏蛋。我们每个人都会把一句台词说的倍熟倍熟的,那就是,我代表人民盼处你的死刑!
当然,我们没有真枪,没办法真的如电影一样对着一个坏蛋的秃头上来一枪,我们只有木头枪,纸叠的枪,泥巴捏的枪,手指头也可以当枪,用嘴巴模拟着电影里的枪声,我们只能在游戏中宣泄我们的战斗激情。可是,即便是假枪,也要有一个对象朝他开啊,所以,游戏中,就一定要有人扮演坏蛋,最后被大家打死,扮演坏蛋是奇耻大辱,一般谁都不肯干,只有那些在平时混的最差的,人缘最坏的,有把柄在别人手里的人扮演,比如,王小三因为偷看女老师洗澡,被大家发现,于是就威胁他,如果你不扮演坏蛋,就把这事告诉老师。
于是,整个童年,王小三无数次地被小伙伴们以人民的名义盼处了死刑。
成年后,我开始明白,世界上的人不能用好人和坏人来区分,因为好人可能在你身上做坏事,那他对你来说就是个坏人,而坏人可能会在你身上做好事。一切都是相对的,因时因地的,比如一个人人皆赞扬的民族英雄,可能会强占了你家一尺宅基地,一个处处写匿名信踩着别人脑袋爬上去的小人可能在关键是可帮了你一个大忙,令你终身难忘。
当然,这个思考结论是站在民生的角度,没有站在政治的角度。
小时候,我们除了对枪有渴望,对红缨枪也有渴望,因为战争片中英勇的儿童团小战士们都使这个,还有手榴弹,我们上小学时的体育课就有投手榴弹的训练。再有一个是现在的年轻人打死也想不到的武器,笤帚疙瘩,我们经常抱着一个笤帚疙瘩猛然间跃上一个高坡,俯视大地,在游戏中幻想自己是一个要和敌人同归于尽的英雄。
笤帚疙瘩模拟的是一种叫“爆破筒”的武器,那是电影《英雄儿女》当中的一个情景,英雄王成在阵地上打尽了最后一颗子弹,用电台向指挥部高喊“向我开炮,向我开炮。。。。。。”然后拎起最后一根爆破筒跃出阵地,以巍峨无比的姿势怒视着冲上来的猥琐的敌人,然后拉响爆破筒。。。。。。
此时,泪水弥漫了我们幼小的眼眸,攥紧了我们幼小的拳头,随着“风烟滚滚唱英雄,四面群山侧耳听,侧耳听。。。。。。”的歌声响起,我们的心灵也随着王成英灵的照耀逐渐高大起来,壮烈起来。。。。。
最后,“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彻底塑造了我们的世界观,为了我的祖国,一定要将敌人消灭。就如同我们的少先队队歌里唱的那样“。。。。。不怕牺牲,坚决斗争,要把敌人消灭干净。。。。。”
虽然我们的儿歌里有“美国鬼子”这个词,但是,我依然不知道美国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他是敌人,是我们的敌人,是全国人民的敌人,成年后。就在我出生的那一年,毛主席发表了“打倒美帝国主义及其走狗的严正声明”。
从那个时候起,美国就是敌人,美国的走狗也是敌人。
我,一直就想抱着爆破筒和一群美国人同归于尽。
我知道,那时候我们的军事工业都很薄弱,但是依然以不可侵犯的傲视世界的姿态与美国人为首的联合国军在朝鲜半岛上厮杀,数十万我的应用的先辈们永远地长眠在那里。
在军事上,叫人海战术,我们用漫山遍野冲锋的战士打到美国人在板门店和我们签下了停战协议。
有一段对话让我终身难忘,那是电影《闪闪的红星》中潘冬子和胡汉三的一段对话,化妆在胡汉三的米店里卧底的红军干部子女潘冬子被胡汉三察觉。
胡汉三阴森森地问:你叫什么?
潘冬子镇定地答:我叫小山子。
胡汉三问:你爹是干什么的?
潘冬子不动声色地答:杀猪的。
胡汉三怒喝道:不对,你爹是杀人的吧。你不叫小山子,你姓潘,叫潘冬子。
这时,外边有人解围,喊:“小山子,你爹来看你来了。”
胡汉三的老奸巨滑并没有挽救他的灭亡的命运,最后他被潘冬子一柴刀劈死在自己家的米店里,米店被焚烧。
胡汉三以及包括电影《红色娘子军》等等电影中的那些坏蛋们都有一个政治背景,国民党。
因此,国民党是敌人。
小兵张嘎差点缴了八路军干部的枪,被带回革命队伍中,第一次摸到机关枪,被一名同志说调侃“小心看进眼里把不出来”。这句话成了我们的一句经典口头禅。
可爱的嘎子堵人家烟囱,往鸟窝里藏枪,成了我们心目中最直接的同龄英雄,当然嘎子干了这么多事,最重要的是为了和日本侵略者斗争。
他的老钟叔被日本人杀害,和被杀害的众多中国军民一样,我们看着银幕,心都碎了。心中充满了仇恨。
日本侵略者是敌人。
成年后,我在阅读一些近代战争资料的时候,发现解放战争中,经常用“全歼”这样的字样,如“我军在济南战役中,一次全歼国民党守军十万人”,在济南战役纪念馆里,记载着歼敌十多万,自损四万。
我查了查,一个野战军,从有建制起,按照记载的战绩,就歼了一百多万人。
忽然,我就想起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我妈妈要生四个孩子,为什么小九子的妈妈要生九个孩子,为什么全中国人民一股脑儿地比赛生孩子。
我猜,伟大的毛爷爷一定是筹备着用人海战士在这个地球上和谁进行一场终极PK,这个人是国民党反动派?日本鬼子?美国人?
我猜,是美国人。
可惜的是,这场终极战斗始终没有打响,我们这批70年代出生的人就成了毛爷爷库存在中国的人体炸弹。
在我十多岁那年,忽然有英雄来学校做战斗英模报告。
他讲述的是我们如何痛击越南侵略者的事迹。
由此,我觉得,越南侵略者是敌人。
之前,我看哥哥姐姐的教科书上,有珍宝岛战役,讲述的是我们的解放军战士如何用小木船打败苏修坦克的故事。
苏修以及他们的头目赫鲁晓夫是敌人。
我的小人书上有批判刘少奇的故事,说他是叛徒,他的名字被打上了大红叉,他和小说《红岩》里的莆志高一样,是敌人;牛鬼蛇神是敌人,地富反坏右是敌人,台湾特务是敌人,林彪是敌人,批判林彪的时候连两千多年前的圣贤孔子也一起批判了,说他是孔老二,孔子也是敌人;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一切是敌人,反动派是敌人,纸老虎是敌人,敌人的朋友也是敌人,祸国殃民最后被审判了的“四人帮”是敌人;严打的时候,流氓小偷坏分子是敌人,再后来,资产阶级自由化是敌人,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人是敌人,贪污腐败是敌人。。。。。。
三十年后,忽然,我们开放了,一夜之间,敌人烟消云散了,我们没有敌人了,地球成了一个村。我们按照世界的规则工作学习和生活,我们获得的概念是与国际接轨。我们经常在运动会上或各种各样的商业活动中与我们的敌人欢聚一堂,把酒言欢。
我们重新知道了和平,慈爱,友善,人性,宽容。
可是,没有敌人多不习惯啊,我们还是要找敌人,在李小龙的电影里找敌人,在愤青的唾沫里找敌人,在日本产品里找敌人,在武侠小说里找敌人。
找到它然后痛快而英雄而潇洒地杀死他。
2008年,在北京,我在北京东三环的一个工作室里做改革开放三十年的记录片,写文案,找资料时,在一套叫《电视往事》的光盘里重温了这样一个电视片段。
江湖中超级高手欧阳锋找敌人,被黄蓉一句话问蒙了,那句话就是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废话,甚至连话都不是,就是一串没有意义的符号,但是欧阳锋就想不开了,反复追问自己是谁,问啊问的,就不行了,翻了几个跟头之后,开始大头朝下地走路。
欧阳锋疯了。因为找不到敌人,又不认识自己,就疯了。
万幸的是,欧阳锋是个杜撰的人物,根本就不存在,万幸的是,我们还没疯,还好好地沐浴在三十年后的阳光之下。
当然,敌人是谁不是我说了算的,况且,就算是敌人真的在我们眼前,作为个体我们也做不了什么,最多就像往中国足球和房地产开发商以及落了马的贪官身上吐点口水那样,表达表达我们的愤怒和世界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