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可以窃取国家,但并不能拥有天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15:26:51

2、可以窃取国家,但并不能拥有天下

【原文】世俗之为说者曰:“桀、纣有天下,汤、武篡而夺之。”是不然。以桀、纣为常有天下之籍,则然,亲有天下之籍,则不然;天下谓在桀、纣则不然。

古者,天子千官,诸侯百官。以是千官也,令行于诸夏之国,谓之王;以是百官也,令行于境内,国虽不安,不至于废易遂亡,谓之君。圣王之子也,有天下之后也,势籍之所在也,天下之宗室也,然而不材不中,内则百姓疾1之,外则诸侯叛之,近者境内不一,遥者诸侯不听,令不行于境内,甚者,诸侯侵削之,攻伐之。若是,则虽未亡,吾谓之无天下矣。

圣王没,有势籍者罢不足以县天下,天下无君,诸侯有能德明威积,海内之民莫不愿得以为君师2。然而暴国独侈,安能诛之,必不伤害无罪之民。诛暴国之君,若诛独夫。若是,则可谓能用天下矣。能用天下之谓王。

汤、武非取天下也,修其道,行其义,兴天下之同利,除天下之同害,而天下归之也。桀、纣非去天下也,反禹、汤之德,乱礼义之分,禽兽之行,积其凶,全其恶,而天下去之也。天下归之之谓王,天下去之之谓亡。故桀、纣无天下,而汤、武不弑君,由此效3之也。

汤、武者,民之父母也;桀、纣者,民之怨贼也。今世俗之为说者,以桀、纣为君,而以汤、武为弑,然则是诛民之父母,而师民之怨贼也,不祥莫大焉。以天下之合为君,则天下未尝合于桀、纣也。然则,以汤、武为弑,则天下未尝有说也,直堕4之耳。

故,天子唯其人。天下者,至重也,非至强莫之能任;至大也,非至辨莫之能分;至众也,非至明莫之能和。此三至者,非圣人莫之能尽。故非圣人莫之能王。圣人,备道全美者也,是县天下之权称也。

桀、纣者,其知虑至险也,其志意至暗也,其行之为至乱也;亲者疏之,贤者贱之,生民怨之,禹、汤之后也,而不得一人之与;刳比干,囚箕子,身死国亡,为天下之大僇,后世之言恶者,必稽焉;是不容妻子之数也。

故至贤畴四海,汤、武是也;至罢不容妻子,桀、纣是也。今世俗之为说者,以桀,纣为有天下而臣汤、武,岂不过甚矣哉!譬之,是犹伛巫跛匡大自以为有知也。

故,可以有夺人国,不可以有夺人天下;可以有窃国,不可以有窃天下也。可以夺之者,可以有国,而不可以有天下;窃,可以得国,而不可以得天下,是何也?曰:国,小具也,可以小人有也,可以小道得也,可以小力持也;天下者,大具也,不可以小人有也,不可以小道得也,不可以小力持也。国者,小人可以有之,然而未必不亡也;天下者,至大也,非圣人莫之能有也。

【译文】社会上那些庸俗的论者说:“夏桀、商纣拥有着天下,是商汤、周武王篡夺了他们的天下。”这种说法不对。认为夏桀、商纣曾经占有过天下的权位,那还可以;认为夏桀、商纣亲自拥有天下的权位,那就不对了;认为天下是在夏桀、商纣的手里,那也是不对的。

古时候,天子拥有上千的官员,诸侯拥有上百的官员。依靠这上千的官员,政令就能在中原的各诸侯国通行,这就称之为王。依靠这上百的官员,诸侯们的政令就能在国境内通行,国家即使不安定,但还不至于被废弃而灭亡,这就称之为君主。圣君王的子孙,是拥有天下的后代,是权势地位的所在,是天下的宗主。然而,如果没有才能不执中,在国内百姓就憎恶他,在国外诸侯们就背叛他,近处的国内不能统一,远处的诸侯们就会不听从。政令不能在国内实行,更严重的是,诸侯们会来侵略削弱,并且攻战征伐他。如果这样,那么他虽然还没有灭亡,我也要说他是没有天下的。

圣王去世后,掌有权势的人无能,就不足以平正天下。天下没有了君王,诸侯中有能够明确规律积累威势的,四海之内没有人不愿意以他为君王所效法的榜样。然而对那残暴的国家和独行奢侈的君主,就要诛杀他们,而且必然不伤害无辜的人民。诛杀暴国的君主,就象是诛杀独夫。如果这样,那就可以称之为善于使用天下。能使用天下的人称之为王。

商汤王、周武王并不是夺取了天下,他们修整自己的道路,行为于最佳行为方式,兴起对天下人都有利的事业,除去对天下人都有害的东西,因而天下人都归顺了他们。夏桀、商纣并不是丢失了天下,他们违反了大禹、商汤王的规律,混淆了社会行为规范和最佳行为方式的分别,他们禽兽不如的行为,积累了凶险,完备了罪恶,因而天下人都离开了他们。天下人民都归顺的就称之为王,天下人民都离去的就称之为亡。所以,夏桀、商纣没有了天下,商汤王、周武王也没有弑杀君主,上述所说就可以验证。

商汤王和周武王,是人民的父母;夏桀王和商纣王,是人民怨恨的贼。如今社会上那些庸俗的论者,认为夏桀王、商纣王是君主,而认为商汤王、周武王是犯上杀君,这样就等于是杀掉了人民的父母,而要人民效法自己怨恨的贼寇,没有比这更不吉祥的了。认为把天下统一的就是君主,那么天下从来就没有统一于夏桀王、商纣王。那么,认为商汤王、周武王为犯上杀君,是没有任何依据的说法,完全是败坏人的说法。

所以,天子唯有象汤武那样的人。所谓的天下,是极其重大的,不是最强的人不能胜任;是极其广大的,不是最善于分辨的人不能分别;是极其众多的,不是最明白的人不能和同。这三个最,不是圣人就不能穷尽它们,所以不是圣人就不能称王。圣人,是具备道路完全完善的人,是悬挂着衡量天下的秤。

夏桀王和商纣王,他们的智慧和思虑很险恶,他们的意志很昏暗,他们的行为很混乱。亲族的人疏远他们,贤能的人轻视他们,人民怨恨他们。他们作为大禹、商汤王的后代,而没有一个人来辅佐他们。商纣王把比干剖腹挖心,囚禁箕子,结果自己身死国亡,成为天下最大的耻辱,后代的人谈到恶人恶事,必然要拿他们作为例证,这就是他们连妻子儿女都保不住的道理。所以最大的贤能能拥有四海,商汤王和周武王就是这样的人。最昏庸的人连妻子儿女都保不住,夏桀和商纣就是这样的人。如今社会上那些庸俗的论者,认为夏桀王和商纣王拥有天下而使商汤王和周武王为臣下,难道不是太错误了吗?打个比方说,这就象驼背的巫婆跛足的残疾人自以为很有智慧一样。

所以,可以有夺取别人国家的方法,但不可以有夺取人民的天下的方法;可以有窃取别人国家的方法,不可以有窃取天下的方法;可以夺取的,就可以拥有一个国家,而不可以拥有天下;窃取,可以得到一个国家,而不可以得到天下。这是为什么呢?回答是:国家,不过是小器具,小人们是可以拥有的,可以从歪门邪道得到,可以用小的武装力量保持;所谓的天下,是很大的器具,小人是不可以拥有的,不可以从歪门邪道得到,不可以用小的武装力量保持。所谓的国家,小人们可以拥有它,然而未必不会灭亡。所谓的天下,是非常大的,不是圣人是不可能拥有的。

【说明】本节是对另一种思潮的批判。其实这种思想到现在还存在,周东迁后,即史称的春秋战国时期,周王室起初尚占有今陕西东部和豫中一带的地方,后来这些领土渐被秦、虢等国所占据,周所能控制的范围,仅限于洛邑四周。疆域的缩小,使周失去了号令诸侯的能力,各诸侯不再定期向天子述职和纳贡,周王室的收入因此而减少。周经常向诸侯求车、求赙、求金,失去了昔日的尊严,已和一般小国无别,实力大为削弱。全国处于分裂割据的状态。见于《左传》的大小国家约有一百二十多个。其中以姬姓者为最多,除以华夏族为主的大大小小国家之外,还有不少的戎、狄、蛮、夷交错其间。在长期的相互混战之中,不少小国被强国所吞并。西周时期的一百二十余国,到春秋末只剩下原来的三分之一了。而那些称强称霸的诸侯君主们进行战争的借口,也就是“桀纣有天下,汤武篡而夺之。”所以荀子认为很有必要说清楚这个问题。从各种史书的记载看,商汤王倒夏、周武王倒商,并没有经过什么酷烈的战斗,都是不损一兵一卒而取得胜利的。这就说明商汤王和周武王所进行的战争是得到人民百姓拥护的,因为他们不是为了争夺土地、争夺人民,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也不是为了争得天下而进行的战争。他们只是为了反对所有人民都怨恨的君王而高举义旗,所以他们只是“诛独夫”,而没有进行所谓的战争。这个问题弄清楚,对反对战争是很有必要的。再说我们现代企业,一个人或许可以窃得领导人职位,当上老总,但他收买不到所有员工的心,更谈不上垄断整个行业。就象所有人类组织一样,每个组织都有自己的行为规范,你严格要求手下遵守你的行为规范,但你却率先破坏了大组织的行为规范,那么你的手下也会“上行下效”,慢慢破坏你的行为规范。所以,即使目前领导人很不称职,也要遵循一定的社会行为规范和选择最佳行为方式来使他下台让贤,而不能采用不正当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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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疾:《易·复·辞》:“复,亨,出入无疾,朋来,无咎。”《书·康诰》:“于父不能字厥子,乃疾厥子。”《论语·述而》:“子之所慎:齐,战,疾。”《荀子·非十二子》:“礼节之中则疾疾然,訾訾然。”《诗·桧风·隰有苌楚序》:“隰有苌楚,疾恣也,国人疾其君之淫恣,而思无情欲者也。”《字汇·疒部》:“疾,恶也。”徐灏《说文解字注笺·疒部》:“疾,又为疾恶之义。”这里用为憎恶之意。

2.师:《易·泰·上六》:“城复于隍,勿用师;自邑告命;贞,吝。”《书·皋陶谟》:“百僚师师。”《诗·周南·葛覃》:“言告师氏,言告言归。”《诗·小雅·采芑》:“其车三千,师干之试。”《诗·大雅·大明》:“驷騵彭彭,维师尚父。”《老子·二十七章》:“故善人者,不善人之师。”《论语·为政》:“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孟子·滕文公上》:“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战国策·赵策一》:“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史记·秦始皇本纪》:“今诸生不师今而学古。”《法言·学行》:“师者,人之模范也。”《玉篇·币部》:“师,范也。”这里用为效法、学习之意。

3.效:《淮南子·修务》:“哭者,悲之效也。”王充《论衡·订鬼篇》:“何以效之。”《广雅·释言》:“效,验也。”这里用为效验,验证之意。

4.堕:《左传·僖公三十二年》:“堕军实而长寇仇。”《荀子·王制》:“非存亡安危之所堕也。”《荀子·强国》:“堕兴功之臣,耻受赏之属。”《史记·孔子世家》:“吴伐越,堕会稽,得骨节专车。”这里用为损毁、败坏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