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迎:我鄙视禁不起诱惑的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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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维迎:我鄙视禁不起诱惑的知识分子

2010年09月25日09:22南方报业网我要评论(3) 字号:T|T

[导读]“说老实话,我也没有胆量说‘皇帝没有穿衣服’,只敢说皇帝的衣服透明度太高了。”曾经他坚硬、执拗、锋芒毕露、具备死磕精神、还带点精英傲慢。如今他愈加偏爱北大光华楼下那瘦小的老子塑像。

南都周刊记者_张雄 摄影_刘浚

黢黑健硕的蒙古壮汉一丝不挂,向脚下鱼贯出入的人群炫耀野性的美感。对面的老子瘦小干枯,侧身吐舌瞪眼,似是讥讽壮汉的滑稽。

北大光华管理学院新楼门前的这两尊雕塑,是院长张维迎拍的板。北大人斯文,见到如此先锋的作品难免惊讶。一个光着屁股,一个挤眉弄眼,什么意思?这不是丑化光华吗?很多人在心里嘀咕。

“院长,要不要弄走?”有人问。张维迎说,不急,先放一段时间,不接受再说。两年后,怪异的雕塑已是光华最受欢迎的拍照地点。时间终教人们习以为常。

不久前,张维迎新书《市场的逻辑》上市。为市场奔走呼喊近三十年,张维迎已是庞眉皓首。他希望有一天,曾被视作洪水猛兽的市场经济,终以自己的逻辑通行于世。

金刚到菩萨

去年是张维迎的天命之年。年龄愈大,他愈加偏爱楼下那个瘦小的老子。传说中,老子五十岁那年骑青牛过函谷关,留下《道德经》五千字西去不还。“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道德经》里的语句,张维迎信口拈来。

三四年前,张维迎开始精读中国古典。“我感到不舒服的是,大家都觉得自由主义,市场经济这些东西都是西方的。”他希望在祖先的智慧里找到自由主义的根源,“在对政府干预的批评上,至今还没人比老庄说得更透彻更到位。”

那是张维迎经历人生剧烈振荡,亦是他引发诸多争议的时间。2006年9月,当了八年“第一副院长”的张维迎接班。他推行强力改革,两位教授受到处理,他们在网络上奚落张维迎是“著名的陕北农民”,称他“挟私报复”。早些时候,他发表《理性思考中国改革》的文章,一句“官员是改革中受损最大的利益集团”,让他一夜间变身“人民公敌”。

针对张的批评甚嚣尘上,甚至“连累”了中国的经济学家群体,他们被视为“既得利益集团代言人”。一些批判者甚至没来得及看完张维迎的全文,即封张维迎是“黑了心的主流经济学家”。

“我算什么主流经济学家,政府都不待见的。”张维迎跟学生自嘲。今年7月,他面对媒体坦诚,在政府只担任“一些纯技术性的咨询工作”。

这是一种巨大的尴尬。张维迎因诸多惊人言论收获了空前的名声,虽然很大程度上是骂名。在另一个层面,他始终是自由主义市场经济的呐喊者,对政府管制的批评贯穿于他近30年学术生涯。“一般而言,责难体制的人天然会得到大众的认同。张维迎也很想用自己的思想去影响大众,和大众共鸣,但骂他最多的也是大众。”一位接近张的光华人士说,体现在张维迎身上的却是两边都怎么不讨好。

对于张维迎的遭遇,茅于轼在一篇回忆文章里深有感慨地写道:可惜的是群众往往不明白谁是真正维护他们利益的人,而社会的先知先觉往往成为历史的牺牲品。这才是真正可悲的!

但如今媒体前的张维迎对此显得并不太在意,老庄之道似乎让他有所了悟。他承认,重读经典的另一个目的是“维持内心的安稳”,他甚至说要“大慈大悲”,“社会很复杂,有些力量一定要靠你自身战胜自己。手不要伸得太长,你不能什么东西都太在乎。心中要有定力,要禁得起。”这种菩萨低眉的姿态多少让人有些不太习惯,毕竟他曾经是坚硬、执拗、锋芒毕露、具备死磕精神、还带点精英傲慢的那么一个张维迎。

土与洋的结合

“大众是什么?全世界67亿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张维迎笑笑,几年前的金刚怒目已然不见踪迹。“说影响大众,那是你把自己看得太伟大了。”

话虽如此,但他听说自己7月推出的新书《市场的逻辑》普通人读来并无障碍,脸上便有了不少欣喜。得知北大边上的小书摊,此书竟有了盗版,他大感意外。“这是一本学术性的著作,虽然比较通俗。当然,我希望更多的人读到它。”

他有一种传教士般的热情,谈话者表现出对市场经济的一点点好奇与善意,就会激发他的灌输冲动。他忘情而投入,滔滔不绝,他总是试图用最简单的例子阐述自由市场理论。他不厌其烦地重申那条在各种场合被阐释过成百上千遍的市场逻辑—一个人想得到幸福,必须首先使别人幸福。

《市场的逻辑》的飘口作者像上,张维迎手抚下颌,一脸深沉,像是在沉思改革攻坚的核心问题。

这张照片上的张维迎看起来太严肃了,其实他是个善用比喻和开玩笑的人。在国内学者里,他仍然算是个说话风趣的家伙。

近20年的农村生活背景让他受益,至少他能举出一些富有田园野味的例子来。2010年夏天的光华毕业典礼致辞上,他以老家门前那棵老杏树为例,教导毕业生们等待成材应如摘杏一样,“不要急于求成”。当过生产队会计的他,擅长用一些简单的例子来说明道理。金融危机发生后,很多体制内的人觉得中国没出问题很万幸。他就说:这好比我们坐在一辆牛车上,突然看见一架飞机失事掉了下来,牛车上的人会惊呼:哎,你们看,还是我们的牛车安全嘛。

早在1984年的莫干山会议上,那场关于价格改革的讨论中,25岁的张维迎就凭自己出色的表达能力,在100多位中青年经济学者中脱颖而出,引起学界和决策层的注意。1993年,张维迎原创了一个“斑马村寓言”总结中国改革。“无论价格改革还是国企改革,都是把马变成假斑马,再换成真斑马的过程。”

那个带有一点农业学大寨色彩的故事,后来受到很多国内改革研究者的欢迎。人们喜欢这个比喻,因为它能很好地解释中国兼具实用主义和渐进主义的改革进程。

但如果依此认为张维迎的幽默感仅仅是一个陕北农民的天赋发挥,那就大错特错。今年6月,王石和黄怒波等人登完珠峰,在北大办了一场“巅峰对话”。王石说,人为什么要登山,因为人有一种特有的冒险精神,需要去征服未知世界。张维迎作为嘉宾随后上台点评说,动物可能也有冒险精神,也会探索未知。“不过,”他顿了顿说,“动物冒完险,应该是不会搞一个巅峰对话的。”

这是一个典型的西方式幽默。在牛津的留学经历给张维迎留下了一些印迹:爱穿温莎领,谈话保持距离,偶尔也会摊摊手耸下肩。但言语间他很少聊到“兄弟在英国的时候”,倒是不时提及他的农村生活。

“他那种陕西农民的质朴,我觉得还在。”光华工作人员岑科说,张维迎从不回避自己的农民出身。在光华的聚会上,张维迎的保留节目便是深情演唱陕北信天游。唱之前,他会先把歌词念一遍,一般都是情爱之类。岑科的印象里,张维迎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生活中没什么架子。有一次EMBA新年晚会,开场有个羊倌背对观众,身着小棉袄,头系羊白肚头巾,咚咚咚咚敲着大鼓。“鼓声戛然而止,羊倌转身,追光灯一打,居然就是他!”

“一根筋”损害了影响力

张维迎的陕西老乡张艺谋曾说,陕西人性格执著,比较“一根筋”。无论是打官司的秋菊,还是追求爱情的招娣,都是犟脾气认死理,一条道走到黑。

在生活之外的领域,他远没那么随意。多位熟悉他的人都提到,张维迎有点“一根筋”。不过,张维迎自己不这样认为。他说,他是相信自己的逻辑能力。这种相信甚至会让人觉得有些近乎于迷恋。作决定时,如果逻辑推演上他认为没有错的,必定不依不饶。

“比如说有一个峡谷,所有的人都说,过不去,那里是万丈深渊,如果逻辑推论出那里应该有一座桥,我就会走过去。”在《大学的逻辑》里,他这样写道。

他喜欢以逻辑来命名自己的著作。《大学的逻辑》是《市场的逻辑》之前的一本著作。2002年他被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助理,作为北大师资人事体制改革工作小组组长,提出“不升即退”、“终身教席”等教改措施,人称“癸未变法”。一公布即引发风暴。是年底,党委换届选举,张维迎得票倒数第一。经过长时间修改,方案被“打折”实施。在《大学的逻辑》里,他坚持自己的改革理念,“没有深思熟虑,绝不轻言改革!”

2006年,北大给光华学院3个评正教授、6个副教授名额,但最终学院只提了1个副教授。光华前任院长厉以宁曾这样评价张维迎,“维迎做院长,我很满意。我们应该鼓励他。”厉同时指出,张维迎有两个主要缺点:一是办学经验和管理经验不足,应该多听取老教授的意见,二是光华的历史遗留问题较多,处理问题需要一个过程,急不得。

“如果他是个投机取巧的人,从校长助理做到副校长,不是顺理成章的事么?”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北大光华人士感叹,张维迎的“一根筋”损害了他在某些人眼中的的形象。“他现在的影响力是打了一些折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