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梦是什么--瓦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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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乡村的后窗
作者: 瓦当
2010-12-16 00:51:45
 来源:南方周末
普通农民的乡村是被别人塑造出来的,他们关于乡村的梦是什么?
在刘集——山东最早的农村地下党支部,镇委书记不无骄傲地讲起胡锦涛总书记去年来考察同他四次握手的细节:下车时握了一次,汇报前一次,汇报后一次,临走时又一次。这位镇委书记年轻、有力,透着一股豪气和自信。在饭局间隙,他叫当地的一名女干部站起来献上一首镇歌:“大王人心胸多开阔,浩浩荡荡一条河……”
刘集的镇村之宝,是一部中国现存最早的《共产党宣言》译本,封面上的书名错印成了“共党产宣言”。一部以刘集革命故事为题材的电视剧拍摄目前已近尾声,目标直指央视黄金档。今天的刘集支部旧址,保留了民国时期当地民居的风貌,飒飒秋风中的小小院落宁静、沉实,院内石榴飘香。讲解员推开后窗,说当年敌人来了,共产党员就是从这里撤退的。
而现在,村委会后窗外是一个占地上百亩的现代化苗圃的玻璃工房。刘集所在的大王镇,聚集着一批大企业,全球最大的新闻纸制造商华泰集团就坐落在这里。当地的干部认为在大王“不好干”,因为这里全都是大企业、大老板,“他们本领通天,有时不把镇里放在眼里。”
一个坐落在乡村的大型现代企业很有意思,即使生意做到了全世界,也要受县里、乡里的领导调度。想象一下,一个通常意义上的乡长甚至村长,煞有介事地视察一座企业航母的场景,似乎不无荒诞。但在中国,一个村长就有当大企业老板的能力。这缘于中国政企不分的特殊国情,一个企业的成功背后往往是整个地方政府合力运作的结果。我在刘集和在华泰看到的标语口号如出一辙,粗砺而又实用。
像很多宣传材料所写的那样,在广饶大王这样经济发达的乡村,“涌动着一股干事创业的劲头”。这劲头被政府加快发展的强力所引导,被地方的能人、大户所鼓应,也被齐国故地重商主义的传统所支撑。这个过程中,唯一缺少的是普通农民的表达。无论繁荣与凋敝,他们的乡村都是被别人塑造出来的,他们关于乡村的梦是什么?他们有做梦的可能吗?一切都不得而知。作为乡村真正的主人,从叙述的他者,走向主体的自我建构,路还很遥远。
我总在不由自主地想象,当年的地下党员从刘集支部后窗跳出时,他的眼前呈现的是一番怎样的景象?百年历史沧桑的中国乡村,变与不变的又各有几何?
(作者为出版人)
长眠不醒的乡村
作者: 瓦当
2010-12-01 23:31:21
 看不清支撑乡村的伦理是什么,道德、信念、希望……甚至连绝望和悲伤的力量都失去了,有的只是在混沌中生存的本能和惯性。
伯父去世,我回老家(山东省利津县)奔丧。到家时灵堂已经搭起,两侧挂满旌幡。草毡铺地,供案上香火、牢牲一应俱全,孝子们则披麻戴孝跪伏于地,人手一根柳木丧棒,望去古风犹存。而院子的另一侧,则摆满了现代的“纸人纸马”——别墅、汽车、组合家电……样样不缺。
男孝子按辈分跪在两侧,女的则跪在帐子后面。男尊女卑,台前幕后。司仪拍我肩膀嘱咐道:“来了人再哭,不会哭别瞎哭。”每有亲友来吊唁,司仪必先朗声通报,哭声顿时大作。哭上一阵儿,司仪喝道:“别哭了!”大家便收拢了哭声,陪客人说话。仿佛司仪手里有个遥控器。
乡亲们陆续前来吊唁,祭仪5-10元不等,这个行市一二十年没有变化,女眷另拿“梳头钱”。所有收的钱都要一一记好,以备将来人家有事好还礼。伯父解放前曾在县里工作过,村里跟县里有关部门几番交涉,对方才很不情愿地送来一只花圈。大伙儿却觉脸上光彩。乡人礼尚往来,其实看重的无非是个名分。
在守灵的间歇,我与两位堂兄闲聊,就当前国际国内许多重大问题交换了意见,内容涉及金融危机、通货膨胀、世博会、钓鱼岛等等。二哥爱国,不时摩拳擦掌,慷慨激昂,我忍不住揶揄道:先保住你自家房子再说吧!中间,大哥将我拽到一旁,希望我托人为伯母办一份低保。我嘴上唯唯诺诺,心里却很不赞成。六个孩子养一个母亲,还要什么低保?但乡村的逻辑不是这样,只要能争取的利益都要争取,争取到便是本事。侄子大学即将毕业,却忽然扔下课本跑到湖南去搞传销了。这次好不容易将他拉回来。我跟这小子聊了几句,问他平时上什么网站,天涯、豆瓣都上。他知道凤姐,知道宜黄事件,崇拜李开复。问他将来想干什么,却一脸茫然,坦承对未来没有信心。“想在老家待一辈子吗?”我又问。“不想!”这次他回答得异常干脆利落。
村里有专门的红白理事会,凡事不劳丧主自家动手。当然,帮忙的街坊也没闲着,三天抽掉了20条“红将军”(5元一盒)。以前出殡过后,孝子们还要挨家挨户去跪谢,后来村书记嫌麻烦,一声令下给禁了,改为发打印的“谢帖”。有些风俗,村支书就可以废除。
出殡那天将伯父送到墓地,墓地中野草丛有一人来高,地上坑谷纵横,根本就没有路。原来,村民们都就地取土培坟,哪管如何走路。该埋的埋了,该烧的烧了,浓烟笼罩着黄昏的田野,我心中止不住一阵苍茫。倒不是为伯父的去世,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我迷惘的是看不清支撑乡村的伦理是什么,道德、信念、希望……甚至连绝望和悲伤的力量都失去了,有的只是在混沌中生存的本能和惯性。尽管乡村与外界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本质上却没有任何改变,一切都平静如水相安无事。这看似生生不息的乡村,其实早已长眠不醒。

瓦当:辽阔世界与散文故乡

2006-05-12 作者: [发表评论(0)]   【PDF版】

  

作者简介
  瓦当,1975年11月生于山东利津,曾在《人民文学》、《天涯》、《读书》、《莽原》、《小说界》、《南方周末》等报刊发表小说、随笔30余万字,诗歌近百首。主要作品有《漫漫无声》、《我的父亲母亲》等。中短篇小说集《去小姨家》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04卷)”(作家出版社2004年8月第一版);曾获第二届齐鲁文学奖。
  诗歌是流放所,小说是生死场,散文是大野地;诗歌是血,小说是肉,散文是心。以人来设喻,假如诗歌、小说、散文是3个人,他们中间最健康、最远离阴谋、最不会加害于你的,一定是散文。
  只有面朝散文,才能返回故乡。
  一个人在辽阔、纷杂的世界上长途跋涉,在内心与魔鬼的斗争中渐渐逼近本源、修成正果。这个过程往往耗尽一生,但仍没有越过一篇散文的囿苑。散文的边界,就是世界的边界,就是内心的边界。天涯不容沦落之人,散文却是可供歌哭之地。唯有它,容纳得了你的爱与恨、罪与罚、忏悔与哀告。
  我以为,任何一种文体,对应的都是一种生命形态。文体与时间,与自然,与信仰之间存在着神秘的同构关系。当我们从一种文体进入另一种文体,就打开了世界的另一扇门。我不想就此多说,一是因为自己也知之甚少,二是因为这个问题像世界上所有的秘密一样不愿过多敞开。我只能约略地感知,诗歌是流放所,小说是生死场,散文是大野地;诗歌是血,小说是肉,散文是心。以人来设喻,假如诗歌、小说、散文是3个人,他们中间最健康、最远离阴谋、最不会加害于你的,一定是散文,其余那两个家伙都各自心怀鬼胎,危险而暧昧。与散文游,执善念,行善举,身心获益,其乐融融。
  一个人心灵里出了问题,当回到散文中,这是最好的疗养地,这是永远的处女地。你玷污不了她,因为她像母亲一样贞洁;你占有不了她,因为她比你所有的梦想还多出一千零一夜;你拖累不了她,因为连你本来都是她的。散文具有老子所讲的“玄德”,在她的伟大怀抱中,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人们轻贱了散文,把它视为雕虫小技。因为散文不鼓励野心,相反倒常常瓦解人的野心。散文是谦卑的、朴素的,也是高贵的、真实的。有人动辄十几万字几十万字,一个长篇接一个长篇,庞然大物也,用不着这么唬人,千儿八百字的散文就可以看出你的心灵有没有厚度。
  人们遗忘了散文,甚至感觉不到它的存在。因为散文无处不在,无所不容,它是世界存在的基本结构,岿然不动也不能随便乱动。人们嫌它总是慢吞吞的,跟不上所谓时代的步伐,其实它是万变不离的“宗”,是孙猴子翻不出去的手掌心。
  我在辽阔、纷杂的世界上奔走,经历沧桑而不改其志,是因为散文给我以抚慰。我爱散文,它是故乡。
  一个理想的人生应该是这样的:在散文中出生、开蒙,在诗歌中放荡、流浪,在小说中好事做尽、坏事做绝,等到老了死了又埋在散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