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门史料新探

程门史料新探

　　程门（约１８３３—１９０８前）是公认的浅绛彩第一大家，其艺术水平亦有清季到今的鉴赏家的肯定。至今所见有关程门的史料均出自两本书：《黑县志》（民国十二年刻本）及张鸣珂（公束）《寒松阁谈艺琐录》。后者是近代艺术史经常被费用的名着之一（笔者收有民国初年上海聚珍仿宋印书局本子）。张鸣珂书中有这样一段记载：“（程门）尝以七寸瓶画青花寒松阁见贻，嘱题其山水小册，予每页作五绝一首。后雪笠辞世，其画册有人出重价购去，亦可谓具大法眼藏矣。”这里提到的程门山水册，当是其精心之作，更是研究他生平的重要文献。这山水连同当年“重价购去”的两本册页一起，从沪上转归寒斋，令我们得以更全面地了解程门的艺术。
　　其一，即是《张鸣珂题写山水小册》共十六开。此册比想象中小，每开公１４＊８．５厘米，纸似属于纸一类，多为淡设色（即浅色册水），其中有五帧纯用水墨显得天真而随意，或三数仪表即成，或精心构思而就，极耐寻味。每开均有程门自题，有仅题画目，也有题诗的。有价值的题句第三开：“红桥密柳初开径，白屋琉璃属隐居。村居旧句摘而图之，冬道人。”这是今所见他的唯一佚诗句。又如第七开题：“文休承古茂之趣，渔山翁尚逊一等”及第十四开“墨井老长卷一角”，都可以看出程门的水墨画法是参详了吴历的用笔。
　　程门在每画上均钤白文“雪笠”小印，大小仅如火柴头。最后一开为雪景山水，题款曰：“已？秋仲作于豫章之古楠书屋，雪笠程门。”又钤朱文“程门”小连珠印。已？即同治八年（１８６９年），程门是年三十六岁。豫章即江西南昌，可知同治八年程门已在南昌，且很可能已以绘瓷着称了。
　　张鸣珂的题诗写在每一开山水的裱边上，可见是程门在画册画就一段时间后才索题的。每开均题五约一首，均钤“公束”朱文方印。未一开上款为“雪笠先生有道正题，张鸣珂。”并钤“薛庐弟子”朱文方印。薛庐即薛时雨，张氏曾受业于薛，故有此印。
　　画册引首，为卢璲采题“画史”二大字，并纪云：“雪笠先生规仿百家，从长去短，一啻事中董狐也，卢璲采题。”　卢氏采题。”　卢氏先生平不详。册后有题跋二开。其一：“笠道人余石交也，其志峻，其神逸，故山水脱尽烟火。间作诗词，亦潇洒尘寰，与徐天池、唐六如相仿佛。东南士大夫徒知宝其画，寸纸尺幅，恒争获之，而诗名遂为画所掩。噫嘻，举世茫茫，知音有几，后之识者，当不以为余意为？也夫。已卯（１８９７年）暮春，懋亭唐基桐跋。”从上可知，程门亦能诗词，可惜无集存世，仅见其断句而已，后人又怎能“识”呢。
　　最末一跋为宋廷梁隶书题诗。宋字子材号梓侪（１８５２－１９０８年），晋宁人，光绪末任江西临江知府。诗曰：“下笔饶生气，如君非画师。元章有家学（自注：哲嗣小松、次笠，并工书画），摩诘自题诗。三绝世难匹，半园篱可窥（自注：雪笠旧居半园），，荆关富丘壑，端为卧游资。丙申（１８７６年）春仲，次笠大兄出尊甫雪笠先生画册属题，率成律句书之册尾，即气法家粲正，梓侪宁廷梁。”可以得知，雪笠在南昌的旧居名“半园”，而小楹、次笠即其子程盈与程言。
　　第二册名为《烟云寄兴》，与上册同一装裱，均为早色楠木面，上贴有程门自题原签：烟云寄兴，雪笠自题。所钤印已不可辨。此册为云母戈本，十二开，每开尺寸为２７．５＊１２．５厘米，
　　水墨及浅绛均有。每开有雪笠题款，除标明学某家某法之外，尚有一些他个人的画学见解，绚弥足珍视，如：“梅花庵主（按：即元吴镇）干湿互用自然浑厚之致，雪笠拟之。”凡画元论师古人，能得味外味斯可喜。”“一坞白云神味在宏阔处，原元须密点浓皴也。”“奚先辈铁生纯用水墨，颇得董华亭之妙。”此册虽曰仿古为主，却处处展现程门水墨运用的独到之处，慨空灵、简约。即使学古人也有其独特面目。末一开所学奚冈，是程门的同乡。笔者藏奚氏画数本，以之细校程门山水，即可见程门笔法实多从奚冈处学来。
　　此册的题跋更具史料价值，引首为鲁琪光书“模范山水”隶书大字，款署“雪笠仁兄属题琪光”。钤“嘉禾、芝友”二印，鲁氏与程为同乡，在同治时以书法驰誉一时。
　　后跋之一为章绶所书，右侧为“烟云供养”四篆书大字，跋云：“古之作山水者无不共享大年。而董思翁遂以为烟云供养之故。今雪笠兄气韵生动，独迈一时，以是适览画禅，遂特书此四字，庶几含毫濡墨，眉寿无疆。同治已已季冬，滁山章绶书于守朴斋时年七十有二”。下钤“滁山章绶”白文印。按《广印人传》，章绶字滁山，山东临清人，工书画用篆刻，游历江西凡三十年。由此可知他是在江西南昌得交程门，且可推知其生年为１７９７年（即嘉庆二年），适可补《广印人传》之缺。跋中“画禅”即董其昌（思翁）名作《画禅室随笔》。
　　后跋之二为翁宝仁题诗二章并序，全文录如下：“雪笠尊兄前年以自作山水四册见示，披图展玩，时见新意，颇深钦折，乃辱命题，俗冗未报。今瓜代将去，又承致词，敢不应命，用赋二章，恐不足斯册重也，并请吟正。”
　　“下车即欲识荆先，妙笔真堪画易钱。市隐聊同严卜计，家传足继米颠贤。沧桑几变留耆旧，文字论交信夙缘。为感殷勤相属意，漫天风雨写诗篇。”
　　“吾爱江南教师，寄情翰墨多姿。高风夙着程乡里，今雨欣交顾恺之。声价？烦尘市重，誉名已在帝城驰。昌江何幸留词客，又擅奇能为绘瓷。辛已仲夏，少村翁宝仁题。”下铃“臣宝印”及“少村”二印。
　　翁宝仁是光绪初年的景德镇同知，辛已光绪七年（１８８１年），诗中所言程居之“昌江”即今景德镇，时程门“隐居”于镇中，而声名却已名驰“帝城”（即京城），以致“真堪画易钱”，也就是说卖画（可能是纸绡与瓷画）的生间不错。这种情况，与同期的海上画派画家如任伯年等的“市况”很相似，这也是瓷艺史上一个空前的现象了。
　　《烟云寄兴》册后有原藏者吴虚谷题跋一段：“笠翁山水十二册系云母粉画，任之秋被大水浸，脱去神采，为补其脱落处，藉出庐山真面。而纸花模糊，但作烟雾弥蒙耳。虚谷补笔并识时年六十有七。”下铃“虚谷”朱文印。按《歙县志》记，吴祖桢号虚谷，工书法及山水花卉。任即１９２２年，可知吴生于１８５５年。
　　第三册原签已佚，由吴虚谷补书《笠道人山水》五安，楠木面板及底板上尚存雪笠手绘墨梅作纹饰。此册共十二开，每开尺寸１８＊１１．５厘米。与张鸣珂题册一样为皮纸本。所不同者是，此册的设色较浓，用笔亦较豪放，与程门的瓷画极为接近。此册学米家山水者两桢，构图与用笔均极简。程门正是从米家山水中悟出减笔之妙，他深知作瓷画一繁则有匠气，因此他的瓷画中作远山及大嶂都用米家法。此册设色也十分近似其瓷画，如《虚亭无人》一帧，其石青十分醒目，与其瓷画毫无二致。册中题画亦多警语，如“米家山，率尔操觚者皆能为之，然其精奥未易语也。”烟去飘渺中见楼阁，此米家独创也。”“吴小仙（按：即吴伟）虽明南宗正派，然以趣胜，亦自有过人处。”从前两跋可见程门对米家山水的笔墨语言，确实下了功夫去参司的。最末一开亦为雪景山水，自题曰：“鹿床居士（按即戴熙）雪景小帧超妙多姿，偶师其意，丁亥即光绪十三年（１８８７年）。
　　册后题跋二开，为吴虚谷手录前人咏程门诗。其一为前引翁宝及宋延梁诗，吴在诗后题云：“雪笠先生黪县人，书画潇洒出尘，同光年间一时推重，此翁少村司马莅景镇同知时题先生画诗也，因复记忆书之册尾以志珍重”。其二开为补录怀人诗两首。一是张鸣珂的诗：“艺事无定格，蘸笔画名瓷。竞邀时人赏，如宝金屈危。颇足珍小册，我为题新诗。”此诗不见张题山水册，应为张氏另作。其二曰：“山迎水送意迟迟，一叶轻舟万卷随，题躞久供？腹饱，丹青初趁虎头痴。平生嗜好书为命，他日流传画是诗。南面百城吾老矣，犹能卓荦不停披。”署“李芋仙大令怀人诗”。按李芋仙即李士芬保（１８２１—１８８３），字芋仙，忠州人，历官江西临川、彭泽，后寓上海，有《天瘦阁诗》。此二诗当为吴虚谷所辑佚。
　　这三套山水册，不但保存完好，并且尚存有从程家散出时寄往吴家的原装包裹封皮。封皮内尚有每一册包装的皮纸，纸上写有“雪笠山水册，十二开”，“雪笠山水册，张鸣柯（珂）题诗”等字样。外封上书：“歙南昌溪外村，吴虚谷先生启，休城程缄，十月三十日。”昌溪地名今尚存，吴氏应居于彼外村。休城即休宁，此“程”究属程门之子嗣抑或外人，不得其祥。外封贴有伦敦版五分票两枚，一分票一枚，邮戳虽模糊，却知不早于１９１３年。另《笠道人山水册》的最后一开裱纸上亦有吴虚谷自题“癸丑冬日苏州琴清室裱”字样，可知吴氏是于１９１３年所得。而张鸣珂于１９０８年辞世，已云“画册有人出重价购去”。则所购者当仍属上述“休城程氏”。此外尚存红纸印名片一方，上书“诸位表兄弟年喜，弟程家骏恭贺，良孙皖翕”字样，或许属于此君所有。
　　按翁定仁的题跋称，程门给他题诗的山水应有四册，今余得其三，实以大慰矣，余下的那一册，不知尚存于天壤间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