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报导：汇丰控股在美受挫後强势进军中国

记者 Steve Slater/Kelvin Soh

路透伦敦/香港12月9日电---Edward Chow还记得1990年代初期在香港那段气氛紧张的日子,忧心香港回归中国之後的变化,数以万计的香港居民选择出走.

最引人瞩目的出走企业之一就是汇丰控股,汇控与香港崛起成为亚洲金融中心密不可分,地位有如香港的央行.从热闹的商业闹区中环,到深水 的窄巷内,香港仍然到处可见到汇控红白双色标志的自动柜员机(ATM),不过汇控决定将总部移往伦敦,代表公司认为欧洲及美国才是它未来发展所在.

"那时真的觉得好像香港和中国的光荣岁月结束了,"Edward Chow说.他是一名退休教师,也是汇控的长期股东."那时是天安门事件的几年後,香港情况看来实在很糟,汇控出走真的让我们很多人觉得好日子没了."

现在情况完全不同了.汇控在英国、美国及其他已开发国家花费20年进行扩张之後,跃居全球第三大银行,目前重新将重心转回它的亚洲发迹根源,特别是中国市场.汇控希望成为中国创业大军首选的金融专家及国际银行,就像它在20世纪後半期协助多位香港大亨致富一样.随着资本市场逐渐开放,跨国并购案及发债融资案以人民币进行,而非美元,汇控也打算成为中国最大的投资银行之一,尽管汇控目前在这块领域还未挤进全球前10大.

从历史、人脉、员工人才等各种层面来看,汇控进军中国是处于有利地位.亚洲及欧美的银行界人士认为,汇控的定位刚好介于中国超大型本地银行以及对中国态度显得摇摆不定的外国银行之间.为了证明它的决心,汇控希望成为第一家在上海股市挂牌的国际企业.汇丰1865年在香港开业的一个月後,4月便第一次在上海设点.

汇控的主要干部已经开始由伦敦移往中港.今年1月,汇丰控股行政总裁纪勤的办公室由伦敦金融区迁至香港,他说,他希望更靠近战场."西方势力正在东移,我们希望掌握进入中国的大门并且进入中国,"他发下豪语.纪勤9月在董事会权力斗争遭踢出局时,他的接班人欧智华(Stuart Gulliver)也选择驻扎香港.领导团队的其他成员也跟进,包括上个月获任命为零售银行及财富管理行政总裁的郭兆德(Paul Thurston),以及私人银行部门负责人Chris Meares.

不过没有什麽事是绝对的.过去10年汇控股价跌幅略高于20%,和全球银行股表现大致相符,但是远远落後死对头渣打.汇控在中国也面临激烈竞争,而且在某些方面,赢得大案子的成绩也输给外国对手.汇控高层人事恶斗,换上新主席,但已经重创形象.汇控涉足美国房屋贷款市场的尝试一败涂地,目前还在收拾这个代价昂贵的烂摊子,损失可能高达500亿美元.在全球最大经济体美国经历了这麽惨烈的挫败,汇控能够在第二大经济体中国告捷吗?

"是有更多成长的空间,但在进行更多开放之前,这不算极为巨大,而且也不会迅速实现,"摩根士丹利银行业分析师Steven Hayne指出.随着外国银行瞄准亚洲以追求成长,"竞争相当激烈.银行业者在中国扩张版图,而中资银行自己也更加成熟,发展自身能力,不可小 ."

**希望与困难**

欲知汇丰控股(及全球其他大银行)缘何钟意中国,只需看看麦当劳8月在中国推出的东西即可.这家美国快餐连锁巨头每周在中国卖出数百万个汉堡,预计四年内店面数量将增长近一倍至2,000多家.但8月当时让银行垂涎的不是餐点,而是第一支由外国公司发行的人民币债券.

过去10年中国经济平均每年增长10%左右,且没有放缓迹象.随着对外贸易增多,更多中国跨境贸易将以人民币结算.汇丰控股预计,到2015年中国对外贸易额将达到5兆(万亿)美元,相当于每年增长13%.

理论上讲,汇控在人民币计价贸易上可谓占尽先机.在关键业务上赢得中国政府许可的首批外国实体中总少不了汇控.它还是去年第一家为跨境贸易提供人民币结算的外资银行,并于10月在香港成为第一家处理人民币利率互换的外资行,继上月在巴西完成一笔人民币跨境贸易结算交易後,成为首家在六大洲完成人民币结算的跨国银行.

不过,麦当劳选择了渣打银行安排人民币债券发行.不久,高盛又经办了卡特彼勒一笔规模更高的人民币债券发行.汇控向来在亚太债券市场活动称王,但今年它已经落後于20多家中国公司,以及瑞银、高盛和德意志银行.它还错过了中国热火朝天的首次公开发行(IPO)市场,多数炙手可热的交易都被中金等中国本地金融机构和高盛、摩根士丹利、瑞银等国际对手夺走.

市场竞争料将随着中国的企图心上升而更加严酷.一方面,中国政府将确保国内银行在多数本土交易上占据领先优势.该地区银行人士称,未来40年外资银行在中国银行业市场所占份额料从当前的2%升至10%.这个比例并不算高,但高盛分析师估算称,到2050年时,这应相当于每年近800亿美元收益.

"市场足够大,中国扔出来的一点碎屑就可以吸引国际银行的兴趣."《亚洲教父》一书的作者Joe Studwell说道,"但中国人没有笨到会过早解除金融市场管制,沦为另一个让华尔街和伦敦金融城肆意妄为的拉美或东南亚."

**在中国,小城镇就有大商机**  

汇控喜欢标榜自己与众不同.当苏格兰皇家银行和美国银行在此次金融危机中撤离中国市场,回後院抢险灭火的时候,汇控仍不离不弃,并希望中国领导人、监管当局和企业能记住这一点.一名长期生活在该地区的银行人士称:"汇控有机会提前溜进来,在中国成为几乎算是半本土的银行.的确,它是一家外资行,但也是中国的老朋友."

尽管汇控可能没挤进一些重量级的债券交易,但银行人士指出,汇控的贸易融资和最近为上海汽车5亿美元投资通用汽车提供的贷款,都是证明汇控实力强劲领域的例子.知情人士称,中国当局对于是否准许上汽投资通用汽车IPO一事显得举棋不定之後,汇控立马向上汽提供信贷工具.这是一笔象徵性交易:一家中国公司在美国汽车业旗舰公司通用汽车全球最大规模的IPO案中成为基石投资者,全球两个最有影响力的政府都参与谈判.一名知情人士称:"这是一笔大买卖...(中国人)走出海外的信心更高了,这种情况还将继续."

为撰写本文而接受采访的汇控高层知道,该银行在中国永远不能在主流零售银行业开展竞争.首先,中国监管当局限制外资银行在中国的分支数量,以及贷款规模甚至获利水平.预计汇控的网点数量不得超过300-400家.在这种约束下,汇控和其它外资银行根本无法与中国工商银行等中国巨头竞争.中国工商银行拥有18,000个网点,目前是全球市值最高的银行.

汇控目前在中国只有102个网点,在外资银行中是最多的.它认为,增长将来自中国不断扩大的富裕人群,以及为上汽和数以千计规模较小企业提供融资的业务.中国富裕人士将需要财富管理等服务以及离岸产品.汇控希望到2013年其个人客户能增长近两倍,达到27万.

为此,汇控正在更加深入地拓展中国大陆市场.该行以前主要入驻北京和上海等一线城市,但最近开始进军太原、沈阳和大连等二线和三线城市.它的品牌助其一臂之力."你可以自己看看是多么拥挤,"汇控在深圳的一家分支的银行出纳员Hu表示,"我们的品牌很好,人们从其它银行出来後,带着成袋的现金来我们这里存款."在中国,二线城市是指人口在1,000万的城市.甚至汇控的农村分支,也计划向本地农民销售多种产品,这些农场营业额足以令一家西方中型金融公司感到自豪.目前汇控拥有12家农村网点.

这种渐进策略的一个做法是,购买许多本地金融公司的直接或间接股权.汇控持有中国第五大银行交通银行19%股权,持有平安保险16.1%股权.它还持有上海银行、烟台银行的少量股权、还有合资设立基金管理公司和保险公司.这种策略似乎正在奏效.按目前价值计算,汇控持有的中国股权目前价值约220亿美元,是当初50亿美元成本的四倍多,2010年其中国大陆业务创造的利润有望超过20亿美元,高于去年的16亿美元.高盛的分析师估计,2015年汇控的大陆业务获利可能飙升至70亿美元,最终占其总体获利的三分之一,2009年该比例是12%.

许多业内人士表示,汇控可能希望持有更多的交通银行股份,但中国政府限制了它的持股比例.这意味着汇控必须让现有的合作案与合资公司成果更好.汇控与交通银行成立了一家信用卡合资公司,发卡量达1,500万张.汇控也在试图获得证券从业执照,预计很将与一家本地证券公司或经纪公司达成协议.瑞银集团和高盛等公司已在中国获得证券执照.

汇控中国区业务主管王冬胜(Peter Wong)对路透表示,到2020年"我们的网点应该接近300个,使我们能够抵达广大关键中心的目标客户.我们的合资保险公司应该会运行良好,我们应会有一证券业务,而且我们应会在DCM(债券资本市场)拥有相当大的份额.在把客户带向国际市场方面,我们将发挥重要作用."

中国银行界人士表示,与政府的关系和家族势力仍然非常重要.在中国,企业大亨、政府和地方官员之间存在复杂的关系网,这意味着像所有其它在中国开业的银行一样,汇控也把大量时间花在建立关系上面.顾问公司通常由党政官员的亲属和朋友建立,在需要的时候可以帮助企业建立合适的"关系"或势力网."坦白地说,当你面对大型国有企业时,专业水平并不重要,重要是的如何获得他们的青睐,"过去10年一直在中国工作的一名外国银行家表示,"所有重要决策都是由总部的高层和北京官员做出的,那些都是你需要取悦的人."

银行界人士表示,汇控和其它在中国开展业务的大型外资银行,不太可能利用这些顾问,因为它们在中国有很长的历史.但其它银行可能会认为这是对付官僚主义的捷径.

**虚掷金钱与时间**

就算汇控能够加快在中国的成长,但鉴于它近年来在美国的惨痛经验,似乎让它对仓促扩张心有余悸.

汇控现在坦承,2003年以148亿美元收购消费金融公司Household Finance是一笔烂交易.时任行政总裁、之後升任主席的庞约翰(John Bond)曾认为他捡到了便宜,当时Household因面临融资成本上升及遭人指控欺骗低收入借款户等不利因素,股价下跌.汇控表示,因为汇控拥有巨大存款基础及优质债信评等,因此可以用便宜许多的成本资助Household的贷款.庞约翰当时表示,"我们认为美国消费者就是成长的动力机."

汇控内部并非全然认同."没有人理解其中逻辑,除了它很便宜以外,"一名汇控离职员工称."亚洲员工的反应是:什麽!为什麽?真的吗?"一些投资人和分析师也质疑这笔交易的理由.花旗集团银行业分析师指出,这项收购案是"汇控现代史上风险最高的一项举动",而美林则指出,汇控转向高风险的消费放款,"看起来有点诡异."

这些怀疑态度是对的.汇控买下美国最大消费金融放款机构Household Finance後,得以在美国增加5,000万新客户,并切入向低收入族群提供高风险贷款的市场.但这笔交易让汇控遭到降级,而且这项业务成为汇控包袱,消费者权益保护团体持续数年声讨Household Finance,抨击Household对贫穷民众采取掠夺性贷款的作法,而且并未完全揭露所收取费用.就在汇控收购之前,Household已同意向客户偿付近5亿美元,在20个州进行和解撤销指控."在汇控决定买下之前,Household早就恶名狼藉,"对抗掠夺性贷款行动先驱、Inner City Press创办人Matthew Lee表示.

虽然庞约翰是出了名的节俭,但他仍然同意给予Household负责人William Aldinger价值超过3,000万美元的薪酬方案,并承诺让Aldinger可以使用私人喷射机,他与妻子终身享有牙科保健福利.英国媒体批评这项方案过于荒谬,但一开始的情况似乎证明庞约翰判断正确--次优抵押贷款市场呈现成长,Household隶属汇控旗下的头三年赚了90亿美元.

这激励汇控在美国更加积极出击.Household改名为汇丰融资,标榜拥有一群博士学位的专家人才,可以预测消费者行为.汇丰融资在2005年及2006年初扩大放款,向其他银行买下贷款--这与汇控传统作法极为不同且风险大增;汇控传统上是透过能够过滤借款户的分行网络承办贷款.

到了2007年房市及美国经济开始走下坡,汇丰融资帐上的贷款馀额已经暴增到约1,700亿美元,当初汇控买下Household时为1,010亿美元."他们想要进入次优贷款市场,他们想要分散重心切入美国,这两件事跟着Household一块来,变成一场灾难,"Knight Vinke资产管理投资负责人Glen Suarez称.Knight Vinke是一家股东维权对冲基金,该公司发起一项活动,迫使汇控解决美国问题,将重心放在亚洲.

Suarez表示,Knight Vinke在2007年4月第一次洽询汇控,但管理阶层只稍微表达歉意.同年9月,在势力庞大的美国加州公职人员退休基金(Calpers)及其他大型退休基金的撑腰之下,Knight Vinke向外界公开宣示:它已经买下汇控2,190万股,要求与汇控进行"建设性对话"以化解疑虑.Knight Vinke表示,它希望汇控放弃美国及法国,将收益重新投资香港及亚洲.它并要求检讨策略及公司治理缺失.

"我们认为,这项策略,尤其是有关Household部分,从本质上来说是由多元化的意愿所推动的."Suarez对路透表示,"但是多元化让他们在全球力量过于分散.他们事事求全,结果造成资本分散,无法形成任何相对优势或规模.他们正在通过加强业务来进行弥补."

自诩为"全球性地区银行"的汇控无意与强势股东公开反目,集团主席葛霖(Stephen Green)表示,他不会丢下Household的债权人使之孤立无援.为限制损失,汇丰从2007年初开始不再接收新业务,营运正在慢慢缩减.总亏损规模几年内都不会公布,不过Knight Vinke估计约在500亿美元左右.

Knight Vinke已不再持有汇丰股权,并称汇丰已经做到投资者要求达成的事.一些投资者仍持有汇丰股份,包括CalPERS所持股票价值将近5亿美元."我们所要求的三个关键性改变(汇丰)都已经做到--CEO迁至香港,决定真正关闭Household以及调整董事会结构."Suarez说,"有了这些改变,我认为汇丰的表现将会改善,但这需要时间."

**源于中国**

香港上海汇丰银行有限公司是在145年前以"稳健的苏格兰银行法"为基础由一位殖民地航运官员创立,在它所诞生的这座城市里一直广受尊敬.即便银行总部在过去的17年里远在伦敦,香港的爷爷或者太爷爷们也非常愿意把这家公司的股票当成压岁钱,新婚贺礼或者毕业礼物来赠送.汇丰发行了香港三分之二的钞票,同时还为全城700万人中的一半提供银行账户,寿险产品以及养老金.

在成立之初,该银行在政府融资领域闯出名堂,担当香港政府银行的职责并发行纸币,操作了中国第一笔公共贷款--1874年利率为8%的福建台防借款,此後还在中国和整个亚洲发起了铁路建设,航运,煤矿等基础设施项目贷款.随着贸易融资不断增加,到19世纪末汇丰成为最大的地区性银行,从欧洲筹资,在亚洲放贷积极程度大于其它银行.

到1911年,汇丰成为"中国银团"的总部,有一系列银行为经济发展提供资金."中国的商人想要见一见这家英国殖民地银行的决策者,就好像见上帝那麽难."一位80多岁的商人在Studwell的"亚洲教父"一书这样说到.

两次世界大战让贸易大为停顿,中国共产党在1949年夺取政权迫使汇丰关闭了几乎所有大陆业务而撤至香港.在那里,同样逃至香港的上海制造业者给汇丰的业务带来很大促进.後来,由于同香港新兴巨头的关系,汇丰亦从中大为受益.这其中有成为全球主要民间航运巨头的包玉刚,还有李嘉诚,汇丰将电讯公司和记黄埔的控股权卖给李嘉诚,此举颇受争议,另外还有地产大亨郑裕彤.

**新的家园?**

汇丰每三年就会正式地重新考虑其总部所在地,评估时会对赋税、监管、时区以及人才储备等因素进行研究.下一次讨论将在2011年.自1993年以来,伦敦是独占鳌头.这次情况会改变吗?

投资者和分析师称,下次评估可能还不会作出改变,但在十年内肯定会有变化.汇控表示总部仍将设在伦敦.但汇控与渣打银行和巴克莱一样,曾经表示如果因为增税,伦敦的银行经营环境变得过于不利,或者英国政府逼迫银行分业经营零售银行和投资银行业务,他们将考虑将总部搬离伦敦.

在被问及将总部搬至逾6,000英里之外地方的後勤安排难度时,汇控CEO纪勤表示,这是个假设性问题,但他随後巧妙地回答道:"我们有过一次从香港搬家至伦敦的经验,所以知道该怎麽做."

伦敦聚集着大量禀赋出众且经验丰富的银行家,所处时区也便于展开全球业务,法律和监管架构也在全球享有盛誉.但伦敦与其它城市的差距在缩小.英国10月宣布对银行业每年课税25亿英镑,汇控因此每年要支付约5亿英镑的银行税."毫无疑问,伦敦相对于其它金融中心的优势在削弱,"渣打集团首席行政总裁冼伯德(Peter Sands)8月曾说道,他还称股东已经提到了这个问题."我们不希望因为总部设在英国,反让公司处于明显不利的市场竞争地位,现在有可能出现这种风险."

不管是否调整总部地理位置,可能都取决于汇控能否成功在上海股市挂牌上市.该行表示,已经做好准备尽快在沪上市.但就像大多数其它在中国金融市场等候上市的公司一样,这个过程艰难且漫长.汇控原本对今年在沪上市寄予厚望,现在看来更有可能在明年3月至7月间上市.汇控称,中国投资者摩拳擦掌准备买入其股票,上市预计将筹资30亿至80亿美元.不过尚不清楚中国当局是否要求汇控将融资都用于中国境内用途,不过该行可能倾向使用这些资本来发展中国的内地业务.

**汇控股价重挫令人心碎**

香港知名股评家胡孟青(Agnes Wu)曾在2009年3月9日目击汇控股价在短短几分钟内重挫逾20%後,泪洒电视直播现场.当时银行股全线下挫,汇控因为即将进行规模创纪录的180亿美元配股,走势尤为震荡.

胡孟青抹泪动情地说道,"汇控跌势让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