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我终生留下遗憾的两个女人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7:07:40

我的妈妈和姥姥是使我终生留下遗憾的两个女人。

 

妈妈

 

我的妈妈是建国前一年农历的正月十四出生的,没有兄弟姐妹,是家里的独生女。

妈妈的父亲,我的姥爷在当时还多少懂得一点医术,十里八村的人总有上门求医问约的。妈妈的母亲,出身虽不算大户人家,但在当地也有点名气,也能干家务,后来解放了,还到生产队里干过活。因此,虽然是经过新旧社会的交替,家里的生活也还过得去。妈妈就是在这样一个家庭成长起来。以前的人们普遍早婚,妈妈也不例外,18岁那么便在乡邻的撮合下,嫁给了同村的我的父亲。

妈妈一共生养我们四个子女,两儿两女(确切说是5个,听大人说过,在我出生一年后,妈妈又生养了一个女儿,但不多久就夭折了)。

妈妈念过很多年的书,虽然是农家妇女,在村子里也算是个有文化的人(当时很不简单了)。所以妈妈对孩子学习的事特别看重。在我们那个年代,孩子都是八周岁才开始上学。但当时我家里弟弟妹妹都小,相差一两岁,爸爸妈妈要下地干活,我们兄妹四人没人照看,我又是兄妹四人中最大的。因此,爸爸妈妈不在家时,照看弟弟妹妹的事自然由我承担。所以,到我9岁那年,同龄的孩子都上学了,我仍然在家照看弟弟妹妹(后来我知道是爸爸这样安排的)。一年后,尽管苦累,妈妈还是说服了爸爸坚持让我上学,这样,我才在10岁那年上了小学一年级。这样,每天下地干活时还得把弟弟妹妹带到山上,最小的弟弟要背着,中午、晚上干完活再背回来,又要烧火做饭。要是现在,上学稍早一点的孩子小学都毕业了。妈妈对我的学习看得很严,每天回来都要检查我的作业,督促我学习。可能是因为比同班同学大的缘故吧,小学、初中一直学习很好,没有让妈妈多费心。

我所在的那个村并不富裕,特别是在当,生产队管理,统一出工,属于集体经济。家里两口人参加生产队劳动,除了生产队按照干多少活,再按人口分发口粮外,每天才给两三角钱,那时好的地方一天还不到一元钱,所以大家过得都很不富有。我家也一样,人口又多,经常是玉米面也供不上,烧柴也不够。为了填补家用,妈妈利用家里门前的一块空地,让爸爸盖上了猪舍,养了几头猪。那时大部分人家也都养猪,不过只养一头,是为了不使涮锅碗的水白浪费掉。这样一来,妈妈又多了许多活。白天下地,不管筐子干地里活能不能用上每次都带上,中间大家休息时,她就在就近摞一些猪菜带回家喂猪。回家做完饭先让我们吃,她自己得先忙着喂猪,然后才能吃饭,几乎每顿饭都是凉的。但妈妈没有一句怨言,为家、为孩子做着一切。

家里的烧柴经常不够用,稍微有点农闲,妈妈总是舍不得歇着,拿上耙子、抬篓(比普通篮子要大得多的农家用具),到山上拾柴。说是拾柴,其实哪那么有啊,得到山坡上去用耙子搂。我们家乡山坡上到处长满了剌槐(一种全身长满长刺的多年生木本植物,是丛生的,也有单棵生长的乔木),所说的搂柴就是到那里,用耙子搂刺槐掉下的叶子和小枝。如果不是亲自去做,你很难想象那有多难。稍不留神,手就会被划破。我大了以后,星期天时经常跟妈妈出去搂柴,所以有多难我是知道的。尽管这样,妈妈还是吃尽了苦,从这些带刺的家伙的缝隙里把叶子、枝条搂出来。这些还只是第一步,搂出来一堆一堆后,还要装进抬篓里背回家。妈妈的身体不是很健壮,不足一米六十,体重不足100斤。装满了一抬篓得有七八十斤,而且离家又远,一路上要歇几次才能背到家。就这样,一个秋天下来,妈妈搂得柴火装了满满一厢房。村子里的人都夸妈妈能干,可谁又知道妈妈手上、胳膊上划过多少道口子,摔过多少胶,肩上、背上留下多少伤痕啊。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六七年的时间,直到八十年代初才好些。

1987年,高考落榜后,我只身来到了东北,那时本来是抱着散心的。来到东北大姑家后,大姑让我在这学习一年,在东北考学。这样,我就留在了东北。一年后,考上了东北的一所师范学校,两年后毕业,留在东北,在一所职业学校当了一名教师。1991年2月,按照习俗,回山东老家举行了结婚仪式。尽管家里条件不好,妈妈还是为我们准备了新被褥,买了新衣服,杀了一头她自己养活的猪,请上亲友、街邻,为我体体面面地办了婚事。2月20号离家返回了东北。没想到,这一次竟是我与妈妈的永别。

成家回东北后,租用别人的房子过生活。对于更多人来说,可能靠父母给置办一所房子,我也有过这样的念头,但很快打消了。一是我知道家里并不富裕,二是弟弟妹妹还小,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因此,我想努力,自己攒钱买房子。可那时候工资低,一年下来也攒不了几个钱。1994年起,我又参加函授学习,家里没有多余的钱,只能维持生活。所以,尽管一年有两次假期,但还是不能回家看妈妈。那时通讯不象现在这样发达,只能靠写信。每次家里来信时,都说妈妈很好,比以前胖多了,我也就少了些许的牵挂。1996年5月的一天,家里妹妹来信说,妈妈两年前脑益血,身体不是很好,怕我着急,一直没告诉我,现在好些了。妈妈,这就是我的妈妈,看着信,我心里的酸楚真的无法言表,当天把家里仅有的200元钱给家里牵了回去。并想暑假一定回家看妈妈。可那一年的暑假,偏偏赶上学校天天事多,几乎没放什么假,也就没能回家去。就在这一年9月22日,突然接到家时的电报,说妈妈病重,让我回家。下午,我从学校借了一点钱,就匆匆登上了南去的列车。在火车上,我尽量往好了想,一定是妈妈在想我,马上要到“十.一”了,才这样让我回家。经过40几个小时的火车和3个多小时公共汽车的路程,我踏上了离家6年的家门。但此时,妈妈已经穿戴上寿衣,静静地趟在外屋地临时用门板搭的床上。我跪在地上,摸摸妈妈的手。离开妈妈6年后,第一次摸妈妈的手,却是冰凉的,再看妈的脸,尽管安祥,但我却看到了遗憾和不甘心,是未能在临终前与儿子见上一面的遗憾和不甘心。后来我才知道,妈妈临终前还在打着吊针,为得是挺过去,好能见上我最后一面。那一年妈妈才49岁。

 

姥姥

 

姥姥是虽然不是生在大户旺族家,但还秉承了中华民族传统美德,懂得相夫教子,勤俭持家。受传统封建习俗的影响,姥姥也是在我这个年龄见过裹脚女人中的一个。姥姥39岁那年,才生养了我的妈妈,61岁那年,姥爷便在一场病中丢下姥姥自己走了。那时我刚两岁。

由于姥姥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房子又空着,在姥爷去世后和第二年,我的两个姑姑便到姥姥家跟她一起住(主要是当时我家里爸爸的姐妹多住不下),只是我也记不清楚什么时间两个姑姑到东北去的,只是记得我弟弟还小时(那时我照看)我两又顶替了姑姑到姥家住,也算是跟姥姥作伴吧。直到初中毕业,念高中开始住校时才不在姥姥家住的。

在初中的三年,当时我家离学校有三里多的路程,每天早晨要早早起来赶着上学。为了能保证我上学不迟到,姥姥每天早晨早早起来为我做好饭。平时还好点,到了冬天可就麻烦了。那时姥姥家里钟坏了,不知道个准点。我记得每天姥姥得起来好几次,到外面看看天天亮没亮,其实是看月牙、星星到了什么位置。虽然没有钟表,不过姥姥看得还真准,三年的时间里,从没有因为吃不上早饭而让我上学迟到过。特别是在冬天,早晨不愿起来,姥姥有多少次都是把饭菜给端到被窝边,让我擦把手,吃完了再起来洗脸上学。那时姥姥都70多岁了呀。

姥姥虽是包过脚的女人,在年轻时还是下过地里干过农活的。姥爷走了以后,姥姥年岁也大了,不能干地里的农活,但也不肯闲着。那时我们家那边妇女都织花边(一种装饰品,白白的线,每次织之前都要把手洗得干净净,有一点不干净的地方就要降等次),姥姥也学会了织花边,只是比别人要慢些,而且还得戴老花镜,但姥姥织得特认真,尽管织得少,可每次都能得到好等次,卖个好价钱。后来年岁又大了时,我妈妈也不让她织了,可姥姥还是坚持干,说闲着也是闲着,多少也能挣个零花钱。一直到姥姥去世的前两年,眼睛实在跟不上了,才停手的。

我上高二那年,正赶上放寒假,姥姥突然病重,家里人,还有不少亲属都来了,守了10多天的时间,仍不见好转,一些有经验的老年人看过了说挺不了多长时间了。一天晚上,我正睡梦中被叫醒,说是姥姥不行了,我急忙来到姥姥炕前,那时姥姥已经不省人事,寿衣也穿戴上。妈妈把我叫到一边说,就在这之前,姥姥告诉说在她的一件衣服夹层里缝着200多元钱,刚刚拿出来,姥姥交待说是给我以后留着取媳妇用。我看着厚厚的一搭钱,里面有10元的、5元的,还有1元的(当时没有50元和100元面抄的),痛哭起来,这是姥姥这些年的心血呀,她自己没舍得花,都攒了起来,为得还是我。哭过后,我悄悄地又放回了姥姥平时织花边用的小纸盒里。过了一会,姥姥又慢慢地苏醒过来,第二天,居然好了,慢慢又恢复过来。在那之后,又健康地生活了5年。

1989年我上大学的第二个寒假回家,一天早饭后到姥姥家,姥姥正站在锅边盛玉米面粥准备吃早饭,我眼睛一酸,眼泪差点流下来,这是为我熬大半辈子心血81岁的姥姥呀,可我又为姥姥做了什么呢?1991年的2月初,我跟未婚妻一起回山东老家完婚。到姥姥家时,姥姥见了,高兴得不得了,笑得嘴都合不拢。不久我返回了东北,但这一次离开后,再也没有见到姥姥。姥姥是在1991年的4月份,也就是我走后的两个月离开人世的。姥姥临终前嘱咐我妈妈说是不要告诉我,免得我着急。这还是在1991年的7月初,家里的妹妹来信告诉我的。

我的妈妈和姥姥,是对我至亲至爱的两个女人,为了我,倾注了满腔的爱,但我对她们又付出了什么呢?没有,一无所有,就是临终前,也未能到她们床前尽一点孝。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妈妈、姥姥,给我留下了终生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