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 遇 豪 华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2:00:35

 

   

  至少,今年八月间我想我应该是全中国最窝囊最可怜的男人。奥运会期间当朋友们搂着电视机日以继夜看自己最喜欢看的场景的时候,我却躲在上海郊区一个角落日以继夜看自己最不喜欢看的劳什子——看源氏物语译稿。今年11月1日据说是这部日本的红楼梦的千年华诞,岛国那边一大帮子“女流作家”欣欣然把它译成现代日语,大陆这边则另有一大帮子博士教授匆匆然把它译成现代汉语。我也够忙的,当然不想凑这个热闹,更不想最后参与所谓定稿。“源氏”千年华诞也罢万年华诞也罢,与我这个当代中国人有何干系!较之对日本那位“拥有压倒性写作才华的年轻寡妇”鼓捣出的源氏物语,我更对中国拥有压倒性竞争实力的男女同胞演示的“奥运物语”感兴趣。但现实世界这东西远没有那么单纯可爱,你想做的事、感兴趣的事有时偏偏做不成。于是孤零零一个人提包赶去上海郊区一个我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地方。

 

  也许是想给我点儿补偿吧,项目主持人旅日F教授特意从他大富豪哥哥那里勒索了一座独门独院的豪华别墅请我住了进去。若你问多豪华,我因为词汇不够豪华,一下子也说不到位。索性这么概括好了:仅仅装修(房主说“只稍稍弄了一下”)就花RMB150万,单单卫生间和浴室就各有四个!以我住的楼上套间为例,席梦思床估计是专门为阿诺德·施瓦辛格州长或日本的“横纲”级大相扑准备的,面积之大,种洋白菜胡萝卜或者倭瓜蕃薯,笃定够一家三口吃小半年。卫生间比咱家客厅还大还阔,浴缸犹如弯成半月形的席梦思床……。如何,够豪华吧?

 

  不用说,豪华总比简陋好。起初我当然心花怒放,整个人就像从西北黄土坡的窑洞忽一下子住进了外滩的金茂大厦,不能在青岛看青岛奥帆赛的郁闷随之一扫而光。不料我很快察觉,豪华有豪华的烦恼。问题首先出在卧室。瘦小文弱如我,一个人躺在那般宽大的床上,感觉仿佛万顷碧波上的一叶小舟或足球场中央一个废弃的易拉罐,总有些心神不宁。这还不算,介于脑门儿和心口窝之间位置的上方居然悬着异常张扬的欧式枝形吊灯。灯用一两米长的铁索固定于极高的陡坡天花板。也许我被“源氏”把神经搞坏了,仰卧在床——尤其似睡非睡之际——总觉得灯摇摇欲坠,随时可能砸将下来。那十二盏灯罩个个大如越南榴莲,而我脑袋只有一个,12:1。害得我十二点上床,凌晨仍没合眼。

 

  其次是浴缸让我吃了苦头。刚才说了,浴缸如半月形席梦思床。非瓷非钢非塑料,不知什么材料做的,反正通体白嫩,赏心悦目,熠熠生辉。这倒也罢了,伤脑筋的是里面探头按钮太多,齐刷刷一二十个,又没有汉字名称或使用说明书,全然不知如何操作,比校对源氏物语难得多。我脱光了进去研究好久。或捅或扭或按或摸,有的出水如潺潺细流,有的似潇潇细雨,有的一线如注,有的乱箭齐发,哪个都不好受用。最后略一迟疑,按下一个形状奇特的探头。这下可好,突然蹿出一股热水,若非因浴缸面积大而我也躲得灵巧,肯定烫个正着。老实说,烫到哪个部位都不是好玩的,登时毙命亦未可知。历此惊险,我便像学乖了的刘姥姥一样不再乱动,只打喷头的主意。龟缩在缸壁凹坑里的喷头可以拉出,却拉不够长,更不能挂在墙上,只好以自拿手电筒的牙医那样的姿势草草冲洗了事——如此高档的浴缸给我用得这么狼狈,不知是敝人太土老帽——上海话叫“乡下人”——的缘故,还是豪华本身的罪过。反正我现在仍认为那东西纯属无谓的“冗余设计”。无非洗澡罢了,又不是智商测试,何必呢!

 

  豪华别墅并非只此一座,那里是个别墅群,自然有所谓“会所”。我对“会所”有几分兴致,想看看通常说的富人俱乐部是怎么一个东西。加之有F教授近乎气极败坏的怂恿,于是不会游泳的我去了那里的游泳馆。游泳馆是个巨大的椭圆形玻璃笼,除了底部是水,周围和上面全是透明玻璃,专门有人拿着俨然网球拍的电动器具以窥看DNA或亲子试验结果的表情蹑手蹑脚走动着粘贴蚊蝇。正在水里泡着,有一位据说来自瑞典的北欧人游过来朝我打招呼,讲的不知是瑞典语瑞士语还是葡萄牙语西班牙语。我不会游泳,又不会西语,遂出水上岸,躺在岸边躺椅上透过玻璃看天。看天上的白云,看四周的树梢。看着看着,我不由得想起儿时家乡的小河。河水清亮亮的,小鱼儿活泼泼的,水草绿油油的,红脑袋蜻蜒飘忽忽的……。想着想着,我陡然有些感伤。若是那条小河,我绝不至于遭遇浴缸那股热水和瑞典语什么……。

 

  我知道,这里不是我应在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