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8:16:24
《隐身登录》：“鲍鱼鸟味道都没有”
我总觉得，一个人只要在某座城市生活过若干年，那座城市就注定永远活在一个人的生活中。不仅是精神的一部分，而且是身体的一部分，不仅是记忆的一部分，而且是现实的一部分。
比如广州。我在那里生活了十八年，离开十二年了。但我至今仍有时觉得自己似乎并未彻底离开。至少那座城市没有忘记我。
这样也才能解释我最近看的一本书。在那么多书里面，我看了一本写广州的书：《隐身登录》。而且不少篇幅写的就是我当年居住的一带，事情怎么那么巧呢？那里的过街天桥，那里的临街店铺，那里花花绿绿的科技一条街，那里熙熙攘攘的农贸市场……。当然，主要是那里的人、广州那座城市的人。
不知作者黄咏梅是不是之于广州的外地人，反正她笔下的大多是外地人，并且多是作为小人物的外地人——外地来的小公务员，外地来的小商贩，外地来的农民工，外地来的“蚁族”大学毕业生。或居无定所，或情场失意，或怀才不遇穷困潦倒，或走投无路凄然回乡。相应地，书中几乎没有丽日蓝天，没有欢声笑语，没有如霞似火的木棉花，没有满街飘香的白玉兰，而总是阴雨绵绵叹息声声。
或许因为这个关系，十四个短篇中，我最中意的是《鲍鱼先生》。“鲍师傅从中原来到广州，才知道自己有一个很金贵的姓。第一次，他在一家海鲜酒楼的橱窗外头，看自己的姓大大地贴在上边：鲍鱼 今日特价 每只280元。他吓了一跳。……至于鲍鱼滋味如何，尝也没尝过。对这个跟自己有着同姓的‘兄弟’，他仅感到自豪，当然还带有一些神秘。那家伙凭什么那么金贵？”后来他到名叫“925”（“就爱我”）保洁公司当保洁员，上门给客户搞卫生。客户问起他姓什么，他自然没说是鲍叔牙、鲍照的鲍，也没说是鲍狄埃、鲍威尔的鲍，开口就说是鲍鱼的鲍，于是“鲍鱼师傅”这个外号很快传开。鲍鱼师傅身高一米八，年龄三十挂零。由于干活特卖力气，效率高，效果好，使得他在925公司，一如鲍鱼在酒楼，分外受人青睐。几乎所有客户都点名要鲍鱼师傅上门，几乎所有女保洁员都抢着跟他一起出工。直到某一天跟他一起出工的脸色极好的少妇被有钱的单身汉客户强奸了，他的“鲍鱼”身价才一落千丈——他被人指责没尽保护之责，有一个一米八的男人在场，少妇保洁员怎么可能被客户强奸了？鲍鱼师傅直到小说快结束的时候也没吃上鲍鱼。他问人家鲍鱼什么味，人家告诉他“鲍鱼鸟味道都没有”，而且是世界上唯一没骨头的鱼。
小说构思精巧。鲍鱼师傅和鲍鱼、鲍鱼和鲍鱼师傅——人与物、物与人的错位甚至颠倒在很大程度上隐喻了当代社会的真实和尴尬。好在小说不仅有辛酸和泪水，还有幽默与笑声，就好像整天阴沉沉潮乎乎的梅雨季节忽然有一道阳光打在粗壮的美人蕉上。而这一切都发生在我当年居住的大学校园附近——石牌东路。那是十八年中我常去的地方。放下小说，恨不得立马去一次，去找“鲍鱼师傅”。只是，绝不吃鲍鱼。“鲍鱼鸟味道都没有”。
这部短篇集另外一点让我中意的，是表达方式或文体的别致。也许长期搞翻译形成的“职业习惯”，我对文体格外挑剔和敏感。倘若文体蹩脚，再好的故事我也读不下去。这本书我读下去了，一个原因就在于文体蛮有特色。细腻、轻盈、不动声色，而又机警俏皮、出人意表。试举几例：“两只乳房，像是两个摆设，又像是睡不着的一对眼睛，瞪着不远的家具发愣（《对折》）/ 乌黑的亮发，笑起来牙床都要变白的美女（《粉丝》）/ 要是这种男人掉到王梦公司那群女同事的嘴巴里，一定不会被吐出来，非要嚼成无色无味的口香糖之后，再牢牢地粘在自己的手心窝里（《粉丝》）/ 今晚的月光仿佛漂白过了（《白月光》）/ 她身上穿着那条香云纱料子的改良新款旗袍，一起身，各个细节都好像训练好了似的，纷纷到位。（《白月光》）/ 木棉花开得比任何时候都灿烂，这些木棉花从树上全都掉进了我的瞳孔里（《隐身登录》）。 作者：林少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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