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鞋外爷与瞎子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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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外爷与瞎子外婆

          .......李述民
                           一

我的外爷家住在韩河沟的寨子岭下,他家和我家中间只隔着一条南北走向,长约二十华里的山岭。这条岭,韩河人称它苗沟岭,苗沟人叫它韩河岭。从我家到外爷家大约七八里路,从现在的苗沟水库上东岭,然后下韩河那边的西岭,到韩河沟时再顺沟向南走一华里就是我外爷家。

寨子岭上有座古寨,周围是用青石头砌有一人高的石墙,中间有一亩地那么大,不规则呈长方型的大场子。石墙下约十米的地方,挖有一圈大小不等的山洞。山洞前砌有半人高的石墙,一个山洞能住三四个人。这山寨和山洞是用来防御敌人的哨所和作战阵地,东边的山洞是用来监视韩河沟经过的敌人,西边的山洞是用来监视苗沟河经过的敌人。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在解放前的几十年里,山寨起到了维护苗、韩两条沟人的安全,保护革命根据地(苗、韩两条沟的沟垴就是革命根据地)的重要作用。

外爷家就住在寨子岭下的一个自然村的北头,有瓦房四间,牛圈两间。门前有一个没有围墙的场院,场院的前边有一堵一人高的石埝,石埝下就是韩河沟的一条大路。埝上有一棵高大的,枝繁叶茂的白沙杏树。西边有一堵一丈高的土埝, 在土埝的两处凹进去的地方修有两个厕所。 厕所是用青石板砌成的, 大约有四个立方那么大小, 深一米多.。上边棚有两个长石条, 中间留有一条孔, 人上厕所时两脚踩在石条上, 屁股蹲在空处, 这样防止人上厕所时掉在里边。 从厕所前边的墙上, 顺孔斜插入厕所一块木板, 这样人拉屎时, 先掉在木板上, 然后滚下厕所, 这样不会使屎直接掉到池中, 把屎尿溅人一屁股。

            

在我十几岁以前, 老爱去、也肯去的地方, 就是我的外爷外婆家。

我为什么每逢年过节,署假期间老爱去外爷家呢?

原因很简单。

一是,我妈老爱熬娘家,只要我在家,我妈去时我必去,不然我会哭闹得不行,因为我也爱去外婆家。我的外爷和外婆是我妈的大伯和大妈。我妈的亲生父母早就去世了,我妈和我姨是由大伯大妈养大的,虽说不亲但比亲的还好。我的亲外爷家很可怜,亲外婆生下我小姨时就去世了。亲外爷每天拉着我妈和我姨出外讨饭,家里留着我小姨。因为山区人烟稀少,他们出去要饭走河爬山,一天也讨不到多少吃的。当他们几天后回来时,开门一看,我的四岁的小姨,手里抓着一把糠死在了灶火。后来,我的亲外爷因病就过世了。他临世前,拉着我后来的外爷和外婆,将我妈和我姨交给他们。自己看着八岁和六岁的两个黄毛丫头,眼睁睁的过世了。

外爷姓孙,叫什么我现在也不知道。他的为人很像他的长相:高高的个子,胖胖的身躯,大脚大手,脸很大,鼻子高高的,五官端正。脸色红中藏黑,很少说话,见人第一表情就是憨憨一笑。经常脚上穿着我外婆给做的粗布袜子,穿着自己打的草鞋。腿上缠着粗布裹腿子,腰上紧着粗布腰带或葛条或麻绳。走起路来很稳实,从不性急。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位性格内向,忠厚善良,勤劳朴实的中国农民的形象。

外婆到底姓什么,叫什么我现在也不知道。她也是个高个子,身材苗条,脸瘦长,眼睛大大的。左眼小时候与别的小孩打架被伤,瞎了,她看东西老将头偏向左才能看清。嘴大,声音宏亮,爱说话,快人快语。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只要她在绝对不会冷场,她说话别人是插不上嘴的。因娘家穷,没有布缠脚。所以,她的脚不像三寸金莲那么小,也不是个大脚,叫放开的小脚吧。她心急老想走快些,所以,走起路来老像小跑似的。她手巧,做活麻利,织布纺线,纳鞋缝袜,什么家务都难不倒她。她性格开朗,勤劳善良,是一位典型的中国农村妇女的形象。

我常想:我妈和我姨,多亏遇到像我外爷和外婆这样的好人,不然,她们咋样长大成人呢!在我妈没告诉我之前,我还以为他们是亲的呢。

二是,我叫我外婆家的好东西吸引着我。

儿时的我,老想到外婆家吃好的。第一是想吃外婆给我藏的我爱吃的东西。如上边结一层厚厚的白霜的柿饼和柿片子,这种白霜吃起来甜得比白糖还甜,这是丹江两岸的特产。如蒸熟晒干潮一层白霜的红薯儿子,这种红薯儿子是挖红薯时把小的专门捡出来做的,吃起来筋筋地甜甜地,这也是本地的特产。由于外婆特别爱我,这些东西她会给我藏的。记得有一次,我去外婆家,外婆背着小姨(她亲生女儿,同我的年龄差不多)给我取来一大把柿饼,刚放我兜兜装时,被小姨来发现了。她也要吃,却被外婆骂的哭了起来。还是我把外婆给我的给了她一些,她才变哭为笑,同我到场院一块吃,一起玩耍。

第二、每逢过年去,一是想吃外婆做的糯米蒸的甜羔、油炸红薯、红薯油羔等等,这些食品我特别爱吃。二是想挣外婆外爷和大舅给我的压岁钱。解放前至1953年春节去时,外婆老从她藏在炕头枕头下的一个小布袋中给我取的是铜板,或麻麻钱或几百元(旧币)。1954年以后我去时,外婆老从她藏在炕上架板上放的合子中给我几毛钱(几角钱)。后来我长大了,外婆给钱时我不要。有一次,我在前边跑,外婆在后边追,她是小脚追不上我,气的坐在路边的草地上骂我。她硬把钱,叫我妈给我拿上。

第三、每逢署假去是为了去吃外婆家的白沙杏、葡萄和蛋柿。每次去,不管外爷忙什么,他都会放下手中的活计,带我去房后坡上摘葡萄,挟蛋柿。他总是挟好的让我吃,又时我爬上高高地树上,摘黑红黑红的像玉珠一样的葡萄和红艳艳的蛋柿(即没成熟以前就熟透了的柿子)。外爷不在家时,外婆就从牛圈楼上拿来一个夹杆,让我打白沙杏吃。

三是我爱外婆家的大花狗。不知为什么,外婆家的大花狗特别爱我。我和我妈去时,一翻过寨子岭,卧在门前场院的大花狗定准会发现的。它一看见是我们,就跃起四蹄,杀脚跑来接我们。它顺着山梁往上跑,到跟前不是亲就是扑到我身上乱抓,那个亲热劲就不用提了。每次我和我妈回家时,它总是咬住我的裤子或衣袖不让我走。我们走时,它跟在我的身旁,时儿在其前,时儿随其后,我叫它回去它都不。每次要送我们上到寨子岭上,我同它坐在一起玩一会儿,我把它抱在怀里亲一亲,然后用手一指让它回去,它才顺着下山的路回去。它到家时,抬起头对着我们叫几声,这时我把手一招就翻过了寨子岭。特别有意思的是:我每次去外婆家后,它就一步不离的跟着我。我吃饭,它就蹲在我面前,我喂它一口,我吃一口,我吃时它老歪着头两眼直瞅着我吃。有时我喂它吃一口,接着再喂时它不吃,我吃一口它才吃一口。我上山吃葡萄,它跟到山上。我把葡萄摘的放在地上,它卧在跟前看着。我上厕所,它站在厕所门口。我睡在炕上,它卧在炕前的地上。

自从1957年我考上商县师范,毕业后随即参加工作,就很少回家。也就没有去过外婆家,一隔就是二十二年。

1979年春节,我同妻子和五个孩子回苗沟老家过年。我想谁家不去都行,但我的外婆家不去不行。

正月初四,我同妻子带上孩子,顺着我儿时常去外婆家的山坡小路向上爬,但山路叫柴草封住了,不见了。我拉着妻子和孩子,把他们一个一个送上寨子岭。我坐在岭上,望着外婆的场院,泪水不由掉在面前的草丛中。“唉!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山路都变的找不到了,不知外婆老成什么样子了。”妻子见我流泪了,便拉起我。我拉扶着他们,顺着山梁的毛草路下去,来到外婆家门前的场院。

当我推开半开的房门时,出来接我们的是我的大舅。他老了,驼着背把我们接回家。

“马娃(我大舅的小名),谁来了?”背墙后的炕上有人问。

是升虎一家子来了。”大舅答道。

我听是外婆的声问我,就来到我儿时常睡的炕前看外姿。我惊呆了,这那是我的外婆?而是一位白发苍苍,双目失明,脸己变形,骨瘦如柴的老太婆,倦缩在没有褥子的光席上。

“是升虎来了,让我看看。”她爬起来,坐在光席上向炕沿挪了挪,瞎摸一起找我。我爬到外婆怀里,泪水不由的夺眶而出。

“你长大了,将外婆忘了,多少年没见你的影子。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外婆也看不见。”外婆用两只皮包骨头的手从我的头上仔细向下摸,当她摸了我的脸后说“瘦了,瘦了,瘦了。几个娃?”我回答“五个。”“, 娃多, 看把你劳成啥拉。 我悔泪盈眶, 惊爬在外婆的怀里放声哭了起来.。“不哭, 外婆这不是好好的吗。” 她用她的袄袖为我擦眼泪.,随后她摸了我的妻子和孩子。看到眼前的惨状和外婆的模样, 使我的心都碎了。

吃过饭, 我问起外爷的事。大舅告诉我: 你外爷有一天拄着拐杖, 背着草鞋一步一跌地去上集。 因年迈走不动, 回来时天已黑了。他一不小心摔倒在路边高涧下的河里。我看天黑了多时还不见回来, 就叫隔璧的天时和我打着灯笼去接.。我们走到半路上, 看见路边有你外爷卖的剩下的几双草鞋, 我们用灯一照, 见你外爷倒在河里的水中。我们去把他抬到河边一看, 手里拄着的拐拐子还拿的, 但人已经去世了。听完大舅的讲述,我己泪流满面。可怜的时年快九十高龄的外爷,就这么凄惨的走了。

我的外爷一辈子打草鞋, 卖草鞋, 最后还是死在了卖草鞋回来的路上.. 。记得, 我每次去, 他一有空就坐在牛圈屋里打草鞋。 那是他打草鞋的工作室, 到处都是打草鞋用的稻草和葛条。他能在晚上伸手看不见五指的牛圈里,摸着打草鞋。他打的草鞋质量好, 耐穿。 我也不知外爷专门为我,打了多少双草鞋。他家的开支、他和外婆的寿衣、坟墓都是他卖草鞋的钱置办的。

人常说,稀罕外孙子,不如稀罕手里的棍棍子。是的,外婆外爷把我稀罕的不得了,但我自从57年上师范后,就再也没见过外爷,我见到的外婆又是那样。我真愧对我的外爷和外婆,我真的不如外爷临终前手里的棍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