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和虚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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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清和虚谷

(2010-10-02 06:36:10)

梅清和虚谷

在绘画这个行当,外行与内行的分别是:内行能够看到隐性因素的存在,而外行迷恋外在的形色。形式语言是艺术的核心,对外行而言,却是一种秘密。语言同样有内外的分别,内行追寻的语言,是语言的内在力量,有力量的语言像刀子划刻的痕迹,永远有它的印记。这样的力量,忽略或不在乎语言的好看。从古到今,中国画庞杂的画家队伍中,有两个画家不应该被遗忘——梅清和虚谷。因为在语言的建构上,他们使一种近乎重复单一的语言获得了一道清晰且深刻的划痕,获得了单纯所具有的力量感,两人堪成形式主义大师。

   梅清作品


虚谷作品

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到一本像样的梅清画集,更不用说大部头的梅清作品全集。不过,通过数量有限的阅读和观看,我已经喜欢上了梅清。相对来讲,虚谷的原作和画册见得较多,初看虚谷,并不觉得神奇,甚至感觉缺少厚度,时间一长,觉悟到在单纯峭拔中透出的隽永之气,虚谷画作干净利落,决不拖泥带水。我自己说不出什么理由和原因,将梅虚二人合在一起,总觉得他们极其相似,不是风格,不是笔墨,也不是身世境遇,而是他们在语言的提炼和建构上的相似。两人都有很强的提炼概括能力和建构个性语言的意识。

梅清,安徽宣城人。生于一六二三年,卒于一六九七年,享年七十四岁。擅山水、书法、诗文,著《天延阁集》,辑有《瞿山诗略》。梅清性豁达,喜交游,常常文人骚客盈席满座,我时而想,或许画中那份空灵超逸、奇谲缥缈的诗情得益于斯。梅清以画黄山著名,与石涛、弘仁共享“黄山画派”代表人物的殊荣。现代画家贺天健在《黄山派和黄山》中评道:“石涛得黄山之灵,梅瞿山得黄山之影,渐江(弘仁)得黄山之质。”此为鹄的之语。影者,必是一种印象式的,梅清之画法不刻画黄山的质感、雄姿和气势,却写一种印象,缥缈空灵,绝对是极其个人化的理解和阐释,画家已然对眼前之景作了高度归纳。梅清的山水语言多用排比与重复,线条的重置与反复,颇有一唱三叹的妙处。鲁迅先生在《秋夜》开头一段话也有同样感受:“在我的后院,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为什么不替换为“在我的后院,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枣树”呢?那不就精简的多了吗?显然先生深刻洞察到其中的韵致和美感,中国画语言亦然——这便是艺术语言的秘密,在普通事物中发掘特殊的形式美感。要知道,这种一唱三叹的低回婉转最能动人。或许,梅清式画法因其单一重复的线条以至造型而显出程式化的危险,而相对于其前辈确立的程式而言,它确是新鲜和个人的,这恰是我欣赏和肯定梅清的原因。

虚谷生活在19世纪中叶的上海,那时的上海因其工商业的发展而成为新兴的绘画市场,于是画家纷涌而至,形成了晚清画坛上声名显赫的 “海派”。“海派”善于将文人画传统与民间美术传统融会贯通,将明清以来的水墨写意与强烈的色彩融为一体,形成了雅俗共赏的新画风,画面意趣由此得以大跨度地生发。在“海派”画家中,虚谷堪称是一位全能型的画家,山水、花卉、动物、禽鸟不无精能,以其雅丽清新、奇峭隽永、虚静纯秀的风格独辟蹊径,被誉为晚清画苑第一家。虚谷善用“战笔”、“断笔”,中锋、侧锋、逆锋互用,线条断续顿挫,笔断而气连。他把网状鳞的结构方式放大到一个极为凸显的位置,笔墨关系近于单一却韵味十足。

在语言纯化方面,虚谷与梅清有异曲同工之妙。他们都用个性极为鲜明的笔墨语言表现对象,前无古人,后乏来者。值得提醒的是,过于程式化的语言像用钝了的刀子,再不能切割东西和激发心灵。他们正是舍弃前人成法,确立自我之法的。人类有喜新厌旧的本性,也有推动事物变化的能力,艺术大抵都经历了从简单到复杂,再从复杂到简约的推演。艺术之繁衍,形式上不断变化翻新,但核心与本质却相对稳定。而种种变异,非敏感于此的画家不能有所发现和创造。中国画自文人画创立以来,渐次关注绘画语言的独立价值,并着力于语言自身演绎和生成机制的确立,常常执心源与造化两端而求中和,在描绘对象和表达自我之间寻求张力与平衡。愈到后来,愈是能够进入语言的深层,自由诠释自我,放大语言本体。梅清和虚谷就是这样的先行者。他们不是整合型的画家,像吴昌硕、齐白石和林风眠都是整合型画家,比如吴昌硕将金石气纳入传统写意,齐白石将民间质朴性和文人画的笔墨意趣糅合起来,林风眠更是冶中西艺术于一炉。综合是一条路径,纯化也是一条路径。一个加法,一个减法。前者往往是宏大辽阔的,后者往往清雅纯粹,两者都能见得灵透气,在东方大抵如此。西方则常因单纯而强烈,凡高的用笔和用色都单纯,却难与清雅的旨趣关联起来,这是东方和西方审美取向和材料技法两个层面的差异引起的不同。中国画的纯化过程与老庄思想是内外协调、互为表里的结果。纯粹倾向于抱一,清净,去杂。我甚至想象着两人可能比倪高士更有洁净的癖好,他们焚香浴手,在柔棉的宣纸上缓缓勾画着每一根线条,着上每一片颜色,求得一尘不染。

梅清和虚谷是两个很特殊的画家。他们的特殊,是把艺术语言真正作为语言去关注和修炼,语言的创造成为他们进入艺术境界的不二法门。不仅如此,梅、虚之作品都是中国画艺术辨证统一关系的绝佳体现。中国画艺术的最大特色——淡、雅、虚、静——在两人作品中体现得最为充分,或言最“中国”了。我在写倪云林时曾谈到,中国画是文本意识非常强烈的绘画,形式因素非常独特,这个独特性就在于它所创立的一套自身完整的、有机的生成和扩展机制,梅、虚二人正是重要的演绎者。对照西方艺术世界,就如同塞尚研究几何体,凡高将纯色发挥到极致一样。

中国画是高度提炼的艺术,从造型、笔墨到意境都须提炼,在此过程中提炼的往往是对象的共性,却需以个性方式来呈现,其结果常常是共性大于个性,故中国画个性差异不容易大。在普遍性和特殊性、共性和个性之间,画家要想决出自我,解决好这对矛盾就像走钢丝一样难。而在一件作品中,最宝贵最生动的部分,正是那些共性或大众化之外的东西,梅清和虚谷恰是找到了这个秘密的画家,我们一眼便能在茫茫“画海”中认出他们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