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招摇山的地理位置——兼及枉阳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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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招摇山是《山海经》记载的第一座山,考察其地理位置,弄清其有关情况,对于研读全书是有一定作用的。

    为便于对照,先录此条经文如次:

    南山经之首曰雒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

    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

    余,食之不饥;有木焉,其状如穀而黑理,其华四照,其

    名曰迷穀,佩之不迷;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

    走,其名曰独独,食之善走。丽■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

    海,其中多育沛,佩之无瘕疾。

    过去谈论招摇山的位置的,约有四说:

    其一,郭璞以为“在蜀伏山”①,即今岷山。但岷山已明确列入《中次九经》,显然不属于《南山经》范围。

    第二,清人吕吴调阳认为,■山即今雅鲁藏布江源的达穆楚克山,招摇山即狼阡喀巴布山。其根据是当地有池“象離仰

    ①  郭璞:《山海经传》(凡郭注此经之文字均见此书)。

地张喙之形”①。然而中国之大,湖泊之多,形似鸟状者何独此池。更主要的是:按经文所说,从招摇山到东海箕尾山共只二千九百余里,而从狼阡喀巴布山到东海,即使按直线计算,也有七八千里之遥。里程如此悬殊,谁敢相信。

    其三,高诱注《吕氏春秋.本味篇》说:“招摇,山名,在桂阳”,指今广东连县。

    其四,日人小川琢治发挥毕沅之说,认为雊山即灌湘山,亦即广西的海洋山;并称招摇山在海洋山西北,而丽膺水即发源于此山西麓的大融水②,大融水即今漓江上游。

    谭其骧先生近著《论(五藏山经)的地域范围》,同意高诱之说,并将招摇山定为广东连县北的方山,指连江,即丽膺水。其根据之一,是马王堆出土的深平防区图(即《西汉初期长沙国南部地图》)上绘有汉桂阳县治的一条江,其江即“源出连县北方山的连江,实际上是东南流至英德县南连江口会合北江南流人海的,但在深平防区图内,则画作源出县北,流经县治西,西南偏西流一大段直到接近海边处才折东人海。基本上说是西流”。这与经文“西流注于海”的流向可说是相符的。谭先生还说:“《山经》时珠江三角洲尚未成陆,经文所谓‘临于西海之上’的‘西海’,丽■水‘西流注于海’的‘海’,应指今珠江三角洲一带当时的海面。”

    谭先生指出的小川琢治所说的大溶江是东南流,与经文的“西流”不符,而且招摇山即海洋山西北面的山何以去海那么远,谈不到临于西海之上,但谭先生很客观地指出,连县北的

    ①  《诸子释地.五藏山经传》。

    ②  谭其骧:《论(五藏山经)的地域范围》。

方山去海也甚远,不过在这里谭先生却原谅《山经》的作者是由于“对岭南山川远近的知识是很模糊的”的缘故。

    谭先生又说:《大荒东经》“融水出焉”的招摇山,“应是另一招摇山,不是这个《南山经》的招摇山”。还说:“《南山首经》所载山川的地域应包括今广东连县以东之地……但不包括广西。广西在当时不属于《山经》地域范围内,而属于《大荒经》。”

    笔者据有限资料初步探索的结果认为:招摇山应是广西兴安县的苗儿山,而广东连县的方山当是权阳山即《南山首经》的第四山。现说明如下:

    招摇山

    欲确定招摇山的地理位置,必须满足经文提出的四个条件:

    (1)丽眉水要发源于招摇山而流人“西海”;(2)“西海”应距招摇山和丽膺水不远;(3)雛山当为一群山之总称,招摇仅属其一,且具有为群山“之首”的特殊条件;(4)招摇山的物产应与经文所说的相符。按此四条,广西苗儿山实足以当之。

    一、丽麿水即今之漓江

    按水的流向:漓江从苗儿山流出直到今桂林市,实际是西南流,《山经》的作者概而称之为“西流”,方位已算比较准确的了。因为,即使东汉时期,中原不少人对岭南的山川位置确知的也很有限。如《汉书.地理志》  (下简称:  《汉志》)说: “离水东南至广信(汉苍梧郡治,今梧州市),人郁林(汉郁林郡在苍梧郡西,郡治在今桂平西)。”班氏所谓离水,除今漓江而外,还包括今桂林市到梧州市的“桂江”;从整个离水而言,称东南流是符合实际的。但又说“入郁林”,即从梧州市到今桂平一带,却是溯江而西上了,显然不是离水的流向。班氏应有所本,可能是据丽■水“西流注于海”而来,果此,则他认为离水便是丽膺水了。也可能“郁林”为“郁水”之误,待考。

    漓江即丽膺水是可考的。《易.离卦》:“彖曰:离,丽也”。丽、离古音可通。又如《诗小雅.渐渐之石》:  “月离于毕”,《论衡.说日》作“月丽于毕”。《文选.潘安仁为贾谧作赠陆机诗》:“婉婉长离”,李善注:“离与丽,古字通”,均可证。“丽■”之名应是当地盛产鹿类动物的缘故。《说文》曰:“丽,旅行也。鹿之性,见食急则必旅行,从鹿丽。  《礼》丽皮纳聘,盖鹿皮也。”段《注》引《周礼.注》曰:“丽,耦也。”丽又有华靡之义,如《汉书.地理志》:  “织作冰纨绮绣纯丽之物。”《说文》:  “大麋也,狗足,从鹿,旨声。”《本草纲目.兽部》:“膺即古麂字。”李时珍说:麂“牡者有短角,黧色豹脚”。说明,即是有驳杂斑点的麂子,与鹿同属。以“丽■”名水,可能是古代这条江边常有成双成群的麂子出没。  《后汉书.郡国志》零陵郡始安(即今桂林市)侯国条注:“始安郡记曰:县东有驳乐山”。《太平寰宇记》(下称寰宇记)临桂县条称:“驳鹿山一名福禄山,在州东北一十五里”。《读史方舆纪要》(下称方舆纪要)说:驳鹿山即驳乐山。驳鹿实与丽膺的意义相符,可能为丽膺水留下的地名痕迹之一。今桂林市一带出产鹿类动物的历史悠久。甑皮岩石器时代遗址中,发现距今七八千年这里便产有赤麂、梅花鹿、漓江鹿、水鹿等动物。《太平寰宇记》、《清一统志》记载此地的土产有麖皮、麋皮。这些资料说明:丽膺水定在漓江较其他地方更为合适。

    漓水名称之由来。宋人柳开认为湘、漓二水的名称是由于两水“相离”的缘故。此说,清人赵一清释《水经注.漓水》中指出这是“不识水道,妄生异议者也”,本文不再讨论。

    二、誰山指海洋山及其附近诸山.招摇山即今之苗儿山

    按经文,丽厝水源出于招摇山,今漓江亦源于苗儿山,故苗儿山当即招摇山。招摇之义或为古代的倒装词,  “摇”通“徭”,指古之徭族,  《大荒东经》有“帝舜生戏,戏生摇民”可证。“招”同“召”,“招摇”即“徭召”,意为徭族部落或徭族区域,招摇山即今天所谓“瑶区的山”,或“瑶族的山”。古之招摇山后来之所以称为苗儿山,有两种可能:其一,招、摇、苗、猫古音同在宵部,音近相通,故苗儿山在明清时又称猫儿山(见道光《兴安县志》)。其二,此山处于苗、瑶、壮等族杂居之地,山的西侧今有龙胜各族自治县可证。苗、瑶两族语言、习俗相似,关系密切,故解放前有的学者甚至认为苗、瑶同源①,故称为瑶族的山可,称为苗族的山亦可。

    海洋山亦称洋海山,《汉书.地理志》和《水经》称为阳海山,而《后汉书.郡国志》及《水经注》则称之为阳溯山。■山,当主要指海洋山。日人小川琢治认为鹊(■)山系鹳山之讹,鹳山即灌湘山,以其在灌水、湘水之间而得名,这也当是

    ①  《瑶族语言简志》,民族出版社1982年版。

指海洋山。①此地的灌阳县城三国时就筑在雀儿山上。②雀儿山或即雛山之遗名。如前所说,按经文■山当为群山之总称,指海洋山、越城岭和都庞岭比粼诸山,招摇山为“其首”,方有着落。值得重视的是:《山经》之时已能归纳众山成为体系,尽管还不够准确,却也不能不说这是中国地理学史上的一个进步。

    苗儿山海拔2141米,为广西乃至华南第一高峰,这便是招摇山为雛山之首的主要原因。这一带据《寰宇记》说“春秋时(为)越地,七国时服于楚,战国时为楚越之交境”,可见早是兵家争夺之地,故《山经》作者将其置于全书之首,是有道理的。后来秦兼岭表、汉伐南粤,此为戍守、驻兵之重地即为明证。

    三、问题的关键是:招摇山所濒临的“西海”在何处?

    这也有两说:

    其一,如谭其骧先生所说,指珠江三角洲所在的今之南海。但《山经》未见“南海”之名,而《南山经》称“西海”也仅见于此条。这位《山经》的作者或以为丽■水毕竟要西流人海,故虚拟“西海”之名。如前所述,班固对于漓水如何人海,尚不甚了了,况《山经》的作者,是可以理解的。

    其二,今桂林市附近当时为一大湖,即此经文所谓之“西海”。其所以称为“西海”,因其在五岭之西,也在楚国南疆西端的缘故。今桂林市区内的杉湖、榕湖可能即是“西海”的遗

    ①  谭其骧:《论(五藏山经)的地域范围》。

    ②  《灌阳县志》。

迹。《山海经》中的“海”不少实为湖泊可证。大约称湖为海是古之通例。如苏武牧羊之“北海”即贝加尔湖,它如青海、邛海、洱海、草海等都是指湖泊而言,此一“西海”也不例外。

    从文物考古看。据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调查发现,桂林市北面的兴安、全州,东边的灌阳、恭城,南方的平乐、荔浦,西侧的永福等地,都有大量的汉代和春秋、战国时的墓葬发现,唯独桂林市区附近约三四十里之内,只有六朝以后的墓葬,不见汉墓出土。①说明这方圆三四十里的地方,古代确为一大湖,以后水位逐渐降低,到汉时还不大适宜人们居住,六朝以后才逐渐开发为良田沃野。这从文献记载中也可以得到证明。据《舆地纪胜》卷103引《桂林志》称,兴安县建有秦城,系“秦始皇三十二年筑以限越”。而桂林市的城池,据《方舆纪要》卷107引《风俗记》称,最初为唐代“桂州总管李靖所筑”。从政治、经济、军事、交通各方面而言,桂林市都较兴安县城重要,为什么筑城反而较晚,只能说明秦汉时这一带地方还处于从湖泊向陆地转化的过程之中。

    再以漓水的名称为证。这条水的干流,历来都是分段命名的,名称繁多。远的不说,明清时据《方舆纪要》大川条称,今桂林市以上名灵江、融江,今阳朔以上称桂江、始安江,再下到今梧州市则称为府江。至今仍称桂林市以上为漓江,以下为桂江。按漓水干流全长仅430余公里,其称呼如此复杂,就是因为今桂林市附近曾经是大湖的缘故。当漓江(丽膺水)从

    ①  据广西壮族自治区博物馆张世铨同志函告,并承他提供不少有关广西物产等情况,谨此致谢。

苗儿(招摇)山流出后,经今灵川等地进人大湖(西海),然后湖水向东南低地溢出,形成现在的桂江。甚至还可设想,湖水溢出后起初是泛滥横流,到现在的平乐又众流归一,形成后来的府江。由于各段并非直接相通,所以被人们看成是几条江流,各呼其名,沿袭至今,理所当然。这样,不仅合理解释了漓水分段称呼的缘由,并与经文符合:丽膺水(漓江)西流注于海,招摇山濒临于西海之上(古书表示地理位置的“上”字,常指为在其北面的意思)。如《晋书.地理志》上庸郡有北巫县,在竹山,蒙文通先生说,北巫正是《楚策》所说的“巫上”,即可为证(见蒙著《巴蜀古史论述》第11页)。这样一来,山与海距离远近的问题也即迎刃而解。

    从地质考察看:今桂林、阳朔一带正处于海洋山系与越城岭及三台山系之间的槽谷平原中,又系溶洞众多的喀斯特地形,一旦峡谷积水,必然形成湖泊。  《寰宇记》卷1砠称:“(漓)水自岭南流……水势极高,每年三至五月,大水暴涨,淹侵城池。”据志书记载,直到解放以前,这种状况并未改变。其实即使在秋冬季节也是遍地的江、湖、溪、泉、湫、塘、潭、井之类,一片水泽景象,连桂林市区至今仍是塘堰星罗棋布,地下水之丰富,实为国内罕见。阳海山、海洋山、洋海山之名,不离一“海”字,或即此山濒临于“西海”之遗意,亦未可知。

    四、《大荒东经》的招摇山也当指苗儿山,不是另有一座招摇山

    这段经文是:

    有招摇山,融水出焉。……有易潜出,为国于兽,方食之,名曰摇民。帝舜生戏,戏生摇民。

    此融水有二说:一指漓水上游源出于苗儿山西麓的大溶江①;一指今融江(柳江支流)右支的浔江。浔江即《水经》浪水、《汉志》的潭水。浔、浪、潭音近相通,书写各异而已。此水有三源。《水经》说出镡成沅水谷,《汉志》说出自玉山,《寰宇记》说源出叙州西界,皆指苗儿山西北的北源而言。《清一统志》称:“浔江出自老堡东北,城步、义宁二县水所汇。”出自义宁者为南源;出自湖南城步与桂境交界者为中源,位于苗儿山东北。可知上述两说,不论何者为是,《大荒东经》的招摇山均指今苗儿山而言。何况摇民祖先舜的活动地区曾达于九疑山。九疑山在苗儿山东南不远,按汉代建置,今之九疑山、越城岭、海洋山同属于零陵郡。招摇山之所以要列于《荒经》的东方,是因为《荒经》与《山经》的作者各人所在的地方不同。如果吕子方、蒙文通两先生所说《荒经》和《海经》为巴蜀人的作品属实,招摇山则位于巴蜀的东南,故列入《大荒东经》是合理的。《南山经》的青丘之名也见于《大荒东经》《海外东经》即可为证。《大荒东经》中的黑齿国,也可以解释为两广地区吃槟榔而口齿染黑的氏族。从此我们可以发现《大荒经》与《山经》在内容上有着某种承继关系,从而窥见《山海经》全书结构之一斑。

    五、苗儿山一带的物产与经文记载的也相符合

    招摇山特点之一是“多桂”。  《寰宇记》桂州条云:漓水

    ①  谭其骧:《论(下藏山经)的地域范围》。

“其江源多桂,不生杂木,故秦时立为桂林郡”。这里的江源即指越城岭苗儿山以及海洋山一带,可见其以产桂著名并不亚于湘粤边境的汉桂阳郡,虽然苗儿山一带汉时改属零陵郡。《寰宇记》等书将桂心列为此区特产,也是证明。

    招摇山所产的“祝余”,郭璞注曰“或作桂荼”。今人覃保霖《壮医源流综论》①称:“‘祝余’壮语读为‘卓医’,意为‘放药’。又参看《尔雅,释木》荼为茶之初文,故桂荼犹今之桂茶。”用桂的枝叶水煎当茶饮以防治疾病,这是壮医用药方法之一,犹如蜀人饮苦丁茶防暑热,荼本有苦意。但“祝余”特点是青花、如韭,显非桂叶,可能是最早被当作“放药”的一种植物,专有名词变成了普通名词。或以为指今之天门冬。检《本草纲目》卷18“天门冬”条,其叶形、花色均极相似;梁陶弘景、唐慎微、宋掌禹锡诸医学都赞其有“辟谷不饥”的功能,道家则称颂为“仙人粮”云云。此说可供参考。

    “迷谷”,覃保霖说:“壮语训为草木之母根。壮俗,幼儿体弱多病者,常佩药用草木根一截,亦能防治疾病。甚至成人患病,也用佩药法。”据此,“迷谷”当为广西壮族民间习用的一种“佩药”,按其形状,或以为是木棉、凤凰树、赤槿之类,未可定也。广西同正(今崇左、龙州间)壮语称树为“果迷”②。果、谷双声,“果迷”或即“迷谷”之倒装音。

    上面两种药用植物,不必广西才有,但广西产有也是事实。苗儿山以及龙胜一带很早便有壮族居住。据徐松石说:“广西龙胜徭人称■人为本地人,而称说国语的汉人为客

    ①  《中华医史杂志》1982年第4期。

    ②  徐松石:《粤江流域人民史》,第52页。

人。”①说明壮族较瑶族居此为早。他又说:“苗徭采袭■人语言很多,種人采袭苗徭语音甚少。”②徐氏并专章论述了壮族乃岭南土著。由此可知“迷谷”、“祝余”原为壮语的可能性极大。

    招摇山产■■,见于《山海经》本身。  《海内南经》曰:“苍梧之山,帝舜葬于阳,帝丹朱葬于阴,汜林方三百里,在■■东。狂狂知人名,其为兽如豕而人面,而舜葬西。”苍梧山即九疑诸山,在桂林、兴安之东,与招摇山地望相符。

    “多金、玉”也是招摇山区的特点。《韩非子.内储说上》:“荆南之地、丽水之中生金,人多窃采金,采金之禁,得而辄辜磔于市,甚众;壅离其水也,而人窃金不止。”这是丽膺水产金的证据之一。桂林地区战国时为楚之南疆,符合“荆南之地”的地望。经文又载明此地多金。或以为桂林地区现不以产金著名而否认韩非子所说的丽水即今之漓水,我以为不然。现在不以产金著名并不等于古代无金。按《内储》所说,当时的官方采取了隔离措施,甚至施以车裂、分尸等酷刑处置了许多采金的百姓,而百姓仍然采金不止,可知这里的金早被采尽,即使未尽,数量也不多了。由于年代湮远,此事很难确考,但也并非毫无遗踪可寻。例如现在苗儿山麓的两金公社的“两金”便是金坑、金石两个小地名的联称。说明这里从前确曾产过金。而且,这一带既然有产金的地质构造,金矿床绝不止一处;现在的漓水下游、桂江左岸的昭平县便有一处大金矿,也是明证。由此而观之,《南山经》此一记载应当是可靠的。

    ①  徐松石:《粤江流域人民史》,第87页。

    ②  徐桦石:《粤江流域人民史》,第55页。

    玉的品种甚繁,现在科学依玉有辉石、闪石等质的差别而分为软玉、硬玉两类。古人所称的玉,其涵义和石质与现在未尽相同。据《元和郡县志》卷37载,唐开元中今桂林地方每年要进贡白石英二十两,这是一种质地纯洁的水晶石。现在的兴安县仍盛产大理石、萤石,该县的界首即修有大理石公路桥一座,县属的白石公社所产萤石,可用以刻图章。龙胜县则有一大滑石厂。这些特殊的石头,大抵便是招摇山地区“多玉”的根据。

    “育沛”,郭璞无解,近人释为碡瑁,可从。碡与育同属觉部,沛与瑁皆为双唇音,故育沛与■瑁实为一物。  《周书.王会》称“南蛮”六国所献特产即有碡瑁。按《山经》文意,育沛为防治瘕疾的“佩药”。瘕疾,中医释为腹内游动不定的包块。《本草纲目》介部说:■瑁“生岭南海畔山水间”,“可破症结、消痈毒”;“生佩之,辟蛊毒”,与经文吻合。说明《山经》对研究医药学史也有一定价值。

    扭阳山

    招摇山既在广西,广东连县北的方山究系何山。按以水定山之法,广东现在的连江即是怪水,北江干流及上游的武水则是宪翼之水,而方山乃是《南山首经》的租阳山。

    现照录租阳山条的经文为次:

    (猨翼之山)又东三百七十里,  曰扭阳之山,其阳多

    赤金,其阴多白金。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首,其文如虎

    而赤尾,其音如谣,其名曰鹿蜀,佩之宜子孙。怪水出

    焉,而东流注于宪翼之水。其中多玄龟,其状如龟而鸟首

    虺尾,其名曰旋龟,其音如判木,佩之不聋,可以为底。

    按南山首经文意,权阳山在招摇山东1050里,合今里约730里(依谭先生说)。而方山在苗儿山东南方,直距五百里左右。《山经》所计方位多不精确,东南记为东,不算误记。其里距相差二百多里,是因为其间横亘着越城、都庞、萌渚、九疑诸大山,山路蜿蜒上下,故实际里程是大体相符的。

    一、先证连江即怪水

    古籍记载连江者甚多:

    《海内东经》:  “潢水(一本作湟水,湟、潢古同音通用)出桂阳西北山,东南注肄水,人敦浦西。”

    《水经.沤水》:“沤水出桂阳县卢聚,东南经过含沤县(即今广东英德西北之治洸镇),南出沤浦关为桂水。”

    郦道元注沤水云:“沤水出桂阳县西北部上驿山卢溪为卢溪水;东南流注桂阳县故城,谓之沤水。《地理志》曰:沤水(按:今本《汉书地理志》作汇水)出桂阳,南至四会是也。”又注:“(沤浦)关在中宿县(按:今广东清远县地),沤水出关右会溱水,谓之沤口。《山海经》谓之湟水。徐广曰:湟水一名沤水,出桂阳,通四会,亦曰灌水也。汉武帝元鼎元年(按:《史记.南越列传》作五年),路博德为伏波将军征南越,出桂阳,下湟水,即此。沤水、桂水其别名也。”

    可知:沤水别有湟水、潢水、汇水、灌水、桂水诸名。而桂、怪同属见纽,仅一声之转;汇、淮很可能是沤字的形讹,故汉以前的连江当称怪水无疑。按流向也是相符的:怪水“东流注于宪翼之水”,潢水是“东南注肄水”。沤水“东南过含沤县”而与溱水合。现在的连江也是东南流至连江口与北江干流会合,东南记为东,如前所述,是因《山经》记载不精确,多记基本方位,未记中间方位的缘故。

    二、武水和北江千流即是宪翼水

    今广东北江干流及其上游武水,  《水经》称为溱水,  《汉书.地理志》称秦水,《海内东经》称肄水,名异而实同,《水经’溱水注》已经说明。不过武水的发源地,前二书称临武县,《海内东经》却称临晋。临武指此县治临于武溪水,而临晋指临于溱水,溱、晋古音同为真部、精纽字,故通用。问题是为什么说溱水即是宪翼水,宪翼之名含义为何?主要是根据水的湘而言。  《水经》称溱水是“西南流过浈阳县,出沤浦关,与桂水合”。《汉志》也说“秦水东南至浈阳入汇”。前已证明汇水、桂水即怪水,而怪水又是东流注于宪翼水,这就说明宪翼水即是溱水。这与《海内东经》潢水“东南注肄水,人敦浦西”也是一致的。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为什么“沤浦关”又名“敦浦”?考“敦浦”,《水经注》作“郭浦”,毕沅、郝懿行都以“敦浦”为“郭浦”之伪,赵一清复改“郭浦”,为“敦浦”。然而诸家对此二名都未作解释。按愚所见,敦并非郭字之讹,而不当为汉族语言。徐松石《粤江流域人民考》第228页云:  “陆次云《峒溪纤志》谓:‘苗人掠得汉人,藏之峒内,恐其逃逸,以不靴着之而不锁,使之终日莫出。’《注》谓‘不’音墩,可见墩就是锁困之义。”敦、墩同音,转用作关隘之关,对汉语言而言,苗瑶语多倒装,  “敦浦”应是“浦敦”,也即是“浦关”,实为沤浦关的苗语名称,确切地说这是苗、汉语言结合的产物,因为“浦”乃为水滨、河岸之义。于此可见:汉语之地方变体在《山海经》中亦有之,颇值得注意。

    “宪翼”,汉语也无解。“宪”当是壮语“显”的对音。壮语显字有乌黑之义,与暹罗的暹同音同义,古代称两粤土著壮族为“显濮”可证①。汉语对此音不能用“显”字,因显有光明之义,与黯黑之义相反。如《诗。清庙》“肃離显相”,《笺》曰“显,光也”。但“宪”可假借为“显”,如《诗.假东》“显显令德”,《礼记.中庸》作“宪宪令德”。故用宪字以对壮语显字的音。据文献记载,溱水各支流多有污水注入,如支水、汤泉水流出大量的硫磺水,岑水产胆凡,  “致使两岸石色皆赭”②。尤其是溱水在沤浦关即今连江口一带与湟水会合后,湟水上游的卢溪水、犁溪水等也带很多黑水渗入。大概古代的宪翼水水色苍黑,污染严重,是其特点之一。

    翼,《文选.琴赋》“骈驰翼驱”,李善注曰:“翼,疾貌”。又翼与潠音同义通。《淮南.览冥训》“泽受潠而无源者”,高诱注云:“潠,雨漬激流者。”故翼在这里当有水流湍激之义。前引《海内东经》肄水之肄,因与肆同为微部字,可通假,肆也有疾义。《诗.大明》:“肆伐大商。”《毛传》曰:“肆,疾也。”水湍急难行,也是宪翼水的特点之一。文献中记载的事例甚多:如《水经。溱水注》形容武溪“南入重山……悬端洄注,崩浪震山,尤其是六泷水,险急不可人,常使船工困厄,行旅伤悲。”故秦辟三郡,只取漓、湟两道,即是明证。

    ①  徐松石:《粤江流域人民史》。

    ②  《清一统志》,韶州府山川条。

    材料说明:宪翼水即黑色激流之义。这个名称也是汉、壮两种语言的结合物。

    三、再谈扭阳山及其物产

    连江既是怪水,北江干流为宪翼水,而连县的方山乃连江的发源地,无疑即是租阳山。古代荆湘多产权木,中次十一经、十二经的荆山、洞庭山系产扭之山共有十座之多。据《尔雅注疏》称,扭木“材中车辋”,“可为弓弩干”,能作车辆和武器的材料,古人是重视的。权阳山或邻近产扭之地,或以产权而著称。

    权阳山也产金。郭璞认为此处所指的赤金为铜,白金为银,很是。《唐书.地理志》称桂阳(连县)产银,连山(连山壮族自治县)有铜。《宋史.地理志》记有阳山县的铜坑,在今连县之南。《方舆记要》阳山条说:“铜沙山在县西南七十里,旧尝产铜。”《清一统志》连州条引《九域志》云:“桂阳县有同官一银场,阳山县有铜坑一银场。”等等。皆可证实。

    鹿蜀即蜀鹿,可能是当地少数民族的倒装语。以文所记之马状、虎文、赤尾与一般鹿类无异,惟“白首”为其特点。《水经.沤水注》曰:含沤“县有白鹿城,城南有白鹿岗,咸、康(晋武帝咸宁、大康两年号)中,郡民张鲂为县有善政,白鹿来游,故城及岗即名焉”。是与蜀鹿自首相符。《本草纲目》兽部称鹿茸、鹿角胶有利男女生育,可能岭南也有用鹿角当佩药使用的习俗。

    经文所记玄龟之状,与一般龟无别。《本草纲目》将其附人鹗龟条,但无发挥。惟水龟条下称龟溺可治耳聋与此经差合。但“可以为底”一句诸家所释皆与《木草》药性不符。郭璞曰:“底,躏也。”近人亦有释底为胼胝者,实为附会其所谓古代旅行家之需要而已。”按:底,当训为臀,此处指肛肠疾病之总称。  《本草纲目.介部》:龟可治鼠瘘、赤白带等疾病。皆可为证。

    结  语

    《山海经》一书,自司马迁以后,学者多以为是荒诞奇怪之古籍,至今仍有人持此说法。从以上对招摇、权阳两山的考察可以看出,书中的记载非特地理位置有可以指实者,而且其物产、医药等资料也可反映出当时当地的实际情况和认识水平,对研究我国上古社会实有一定的科学价值,此书绝非仅有神话故事而已。

    从《荒经》和《山经》的招摇山同指一山,  《山经》与《海经》《荒经》均有青丘之名等情况,可以看出《山海经》中各经确实不是一人一时一地之作,但是各经之间却有着某种程度的承继关系。这对于深入研究此书,当有一定参考价值。

    本文虽仅考察两座山,但已涉及地质、生物、矿物、医药、历史、语言等许多方面,就语言而论,也不是单纯用汉语可以解释清楚的。所以对《山海经》的研究,应由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学者通力合作,方能得出全面、准确的结论。

    ①  江绍原:《中国古代旅行之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