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为难的长平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30 02:35:54
 【时代周报让写的。这是原稿。我知道有人更合适写长平。倒想问问长平,不由分说就“被写”,是什么感觉?】
  
  见长平的时候大多在饭局上,他长时间地表现出局促,原本为他召集的聚餐往往会让位给别人的交谈。他会在临近终局时放轻松,快速地露出笑容,自顾自地开点玩笑,然后又很快归于清晰的沉默。就好像他不在那,一直想着别的地方一样。这是一种与疏离有关的亲密感,可感知不可尽言。
  
  长平这些年的工作一直受到干扰,着实不易,逼迫他做出更加深刻的隐忍。他所遭遇的那些,对一名政论作者的正常需求来说,不亚于某种危险的剥夺。长平踉踉跄跄地去应对它们,有些笨拙,却未在写作倾向上作圆滑的改变。可文字之于长平,所隐伏的失落和忧郁,也是现实,并非隐喻。
  
  现代报章的论政传统有多条脉络,其中最干净、最恢宏的当属梁启超开创的清议一派。自饮冰室主人之后,大公报张季鸾续为一代论宗,再有储安平用短暂的告白宣示了天下文章的衰落。文人论政的传统犹如蛇迹,明灭斑驳。长平的思想强度与评论气质,使得这一脉传统仍可辨别。
  
  长平是一个显而易见的象征性人物。这寓示了一种更加麻烦的身份,负累他陷入到复杂的境况。或许,有的人只想谈谈俄罗斯文学,绝无野心要成为托尔斯泰,可他无法左右如此微妙的局面。从成都投奔广州,再从南周辗转南都,他的遭遇证明:关于长平的社会角色,各个阵营都没有准备好去接受。
  
  如果能按照公平决斗的标准去定义敌人,长平是没有敌人的。依据某种非常傲慢的意识形态标准,长平之流也不配成为敌人,他只是让它们难堪而已。他甩不掉尾随身后的诽谤家。他宽容地对待污蔑,习惯于试着理解那些栽赃者。长平也有歉意,对自己带给南方的苦衷感到悲伤。
  
  若把长平奉为领袖,一定会失望的。这不仅在于“领袖”是一个煽动性质的可疑词汇,也不在于乱用标签,而源自他本能的拒斥。他委婉地反对使用“勇敢”这种词来形容他。长平给我的一个印象是,他对成为众望所归的“长平”没有旺盛的兴趣,或者将其当作某种反讽与可怕的东西。
  
  长平被动地对其他类型的“长平”表态,这会引发不同性质的一系列伤害。对他抱有期待的人,会从长平的不合作、抗拒成为群氓领袖中看到落差。长平坚持自己的写作方式,角色演变成限制,让他面临诸多不可推辞的妥协要求——有的来自友朋及阵线内部——则又必然体验到分裂的痛苦。
  
  落差与分裂、外在与内化、面向与背对、他人与自己,这些相对的冲突会造成撕扯,悲剧诞生了,长平一次次承受由此产生的悲观。言说缓解悲观,禁言累积悲观。这两种情形之下存有共同的情绪,那就是对无力做自己怀有长久的内疚。长平不能更像长平,这是比惩罚更锋利的伤害。
  
  在中国,做新闻官与新闻人不可两全。较之机敏的同辈,长平欠缺圆通与权术,这成为他屡受攻击的弱点。而长平自言的软弱,不过是对公共舆论平台抱有不死的希望,他那些为官的多数朋辈已经不去相信。他只是一名纯粹的文人,反被夸张地视作威胁,搁他那里,其实是各式各样的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