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遯符:百姓哪知右与左 学生右派更可怜a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6 17:30:32
2007年3月30日与本是北大物理系54级学生干部后来也成了右派的宋林松通电话。他记起与我同屋同班的梁秀慧在反右领导成员会上曾经说过:“燕遯符还是个孩子哩,把她划成右派合适吗?。。。。。。”
听着50年前以“是个孩子”作理由为我寻求宽免的一番言词,电话这头的我胸口酸楚泪眼模糊。
在寻常时候或寻常百姓看来,“保护孩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人之常情。然而在那个时候,这是有可能惹火烧身的严重的危险言论。大学生们其实都几乎还是孩子(我不过比标准年龄小一两岁),依“是个孩子,划右派就不合适”的逻辑,根本就不该在学生中打右派。这不正好与“伟大领袖”的意图相左吗?反右中有条政策规定:讲师以上高级知识分子加以保护。也就是说,越是小小学生,越是打击对象。或者说,正因为“是个孩子”,才更要狠狠地打,才更可以无所顾忌、放心大胆地打。北大抓了八百多右派,绝大多数是学生。
对于没有任何权力诉求、也很少其它私心杂念、而且年龄比当时同期的文科学生暜遍偏小好几岁的理科学生,下手尤其狠毒。特意调到北大来顶替校党委书记江隆基以便加强反右领导力量的陆平公开定调:“你们物理系的右派,数量又多,质量又高”。果不其然,单单是我们物理系54级就打了60个右派(据说本来定的是100个,超过半数,北京市委宣传部长杨述保下40个,还剩60个);陈奉孝说他们数学系54级打了40个右派。
我们理科学生受的是严格的科学教育,习惯于如实地记录和报告所见所闻。1957年夏天叫我们评说社会现象,我们自然会如实地、直截了当地把我们所见到的“皇帝一丝没挂,光着屁股”这样一个事实真相说出口来,于是招来灭顶之灾。
对学生右派的处分十分严厉十分残酷。第一类处分是“劳动教养”,送到北大荒等地的农场,与刑事犯罪分子们一起受罚,那是九死一生。我受第二类处分“保留学籍,劳动察看”。轰到工厂去,由“群众专政“。如果“表现得好”,可以回去唸书。但是真正回到学校去唸书是很不容易的,至少需要自己侮辱自己,低头承认那自己根本就没有的罪;事实上重回学校唸书的人也不多。我去到一个纺织厂,纺织女工本来就超负荷劳动,我干的活儿比别人更多,时不时还要挨批挨斗;不肯低头认罪就不能回去读书,实际上成了无期徒刑;直到二十多年之后的1979年右派“改正”之后,才从车间出来。与我一起发配到那个工厂去的北大学生右派共有5人,其中两人不堪凌辱,死于非命。一人是我的同班同学物理系54级学生敖瑞伯,一人是化学系55级学生郑光弟;化学系55级学生王永生熬到了1979年之后,但是身体很不好,几乎是半残,也于多年前去世。如今还活着的只有两人,一人是我,物理系54级学生,还有一人是化学系56级学生纪增善,我们两人今年都是69岁,当年都是19岁。。。。。。
对于那些不无权力诉求的社会“大右派”们的处分,倒的确体现出一定程度的“治病救人”的心肠。比较起我们这些小小学生右派来,他们受到的待遇要温和得多,宽厚得多,仁慈得多。从这一鲜明对比中,也透露出重要的、具有本质意义的信息——毛泽东牢牢抓住不放的,是等级特权。
要权的人与不要权的人是有很大区别的。好歹有些权力诉求,至少表明这人还承认特权、尊重特权、尙慕特权、崇拜特权,所以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一定程度上便可以当作朋友。《往事并不如烟》披露出来的情况也证实了这一分析符合事实。这些人虽然把部长呀国家副主席呀之类的官位念念不忘地放在心上,却并未对毛泽东个人的特殊地位提出质疑。连权都不懂得要的我们这些小小学生们的情况就完全不相同了。我们自己只争公民权利,不追求任何个人权力,因而也不会承认任何其他人的特权,包括不承认***的“人民恩人”或“大救星”地位。这就没有了讨价还价的回旋余地。死守着特权地位不肯撒手的人理所当然地要把我们当作必欲置之死地而后放心的真正的敌人。
“爱护青年”应该说是人性的一个底线了。***公然反其道而行之。他践踏了人性底线,用“引蛇出洞”的诱猎手法残酷地、大规模地迫害十几二十岁的无辜青年学生。这些学生们不仅都还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和家庭的期盼,也本该是未来国家建设的生力军。单凭这一点,就可以判他一个反人类罪。
据朱正考证,1950年审定五一节口号的时候***自己把本已删除的“毛主席万岁”这条口号又添加上去。对中国古代政治文化烂熟于心的毛当然明白“万岁”在中国文化里的特殊含义,它代表“九五”之尊,是子民对皇帝的专用称呼。他建立起来的那一套等级森严的特权体制让孔老夫子推崇备至的周公之礼相形见绌。不仅“农转非”或“工提干”比鲤鱼跳龙门还难,“干部”之中又分成二十好几个级别,各个级别之间的政治待遇、经济待遇、生活待遇(包括子女待遇和住房待遇等等)都有严格区别,绝对不会发生非天子而“八佾舞于庭”之类“是可忍,孰不可忍”的事情。时至今日,这个体制的实质已充分表露尽人皆知,它是权钱交易等腐败现象得以生成的总根源。但是在50年前,它的实质表露得还不充分,只不过初露端倪。学生们敏感热诚,发现问题于萌芽状态,并且直言不讳公之于众。
***假“解放劳苦大众”之名行专制复辟之实。他明白自己口是心非不占公义。所以,他最害怕最痛恨的就是这些个虽然“乳臭未干”却看出了真相并且执意要说出真相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学生们。所以,他要痛下毒手,狠打学生右派,以便“杀鸡儆猴”,威吓和震摄全体青年学生、全体知识分子、乃至全体中国百姓。这就是反右的实质。(在1958年2月底处理右派分子的动员报告中陆平坦言:“不处理右派不足以儆效尤”,也是一语道破了反右实质。)
吟小诗一首,以记此事:
《反右纪实》
休言无处不妖魔
人间毕竟暖气多
窃国“救星”逞凶暴
百姓哪分右与左
我们班的反右负责人都曾经想过要拉我一把,梁秀慧还想配合我妈动用我家与共产党的渊源关系帮我减轻点儿“罪过”。是我自己“死心眼儿”、“一根筋儿”,不肯往那条藤上爬。。。。。。梁秀慧自己自然也受了处分,取消党员候补期。。。。。。只要统计一下初期反右领导成员中有多少人在后来因“领导反右不力”而受到处分甚至自己也成了“右派”,就可以知道“百姓哪分右与左”这句话真实不虚。
我总觉得是***故意混淆视听,胁迫和利用老百姓互相打斗以逞其奸,才硬给人贴上或左或右的标签。这种标签并不能客观真实地反映人们的社会属性和政治属性。实际上的人无非或许是乐于用为社会作贡献的办法以取得报酬享受生活的平民百姓,或许是以获取特权为目的纵横捭阖玩弄政治的政客。那些“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的真诚的社会改革者或政治家也属于平民百姓,那些总想用耍小聪明的办法不惜损害他人以求出人头地的人则是政客后备军。政客越少社会就越和谐越太平。
梁秀慧当过留苏预备生,比班上同学们稍大一点儿,有个姐姐样,有付好心肠,已于1995年8月害癌症去世。临终前几天我曾天天去医院看护。愿她的灵魂安息。若有来世,愿再一次与她相逢,还做她同室同窗的姊妹。
燕遯符  2007/4/2
五柳村2007年4月4日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