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拉:自由就是他们的报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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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仁瀚
 
我与白人统治进行了斗争,我也同样反对黑人统治;我珍视实现民主和自由社会的理想,在那样的社会里人人都和睦相处,拥有平等的权利。我希望为这个理想而活着,并能去实现他,但是如果需要,我也准备为这个理想献出生命。
 
———纳尔逊·曼德拉
 
金矿保安:曼德拉的第一份工作
 
68年前,22岁的年轻小伙子曼德拉从部落逃婚,去了南非大城市约翰内斯堡。此前他一直生活在部落社会库奴村里。在许多有关曼德拉的传记里,都记载曼德拉是“非洲贵族后裔”,可是这个后人眼中的“幸运儿”,9岁父亲就去世了,部落摄政王感恩于他父亲当年的无私辅助,把他召到身边抚养起来。
 
曼德拉原来的生活环境连摄政王也认为太落后了,以至于“摄政王不愿意让我去库奴探亲,害怕我会倒退”(曼德拉),虽然摄政王的“宫殿”也不过是一个大村庄里的“两个长方形的大房子和七个圆形的大房子”。曼德拉少年的生活与其他非洲孩子差不多,他会溜进“宫殿”附近牧师的菜园偷吃生玉米,并不失时机地向牧师的小女儿示好。
 
摄政王后来把他送去读书,希望培育曼德拉成为自己接班人的参谋辅臣。在摄政王身边,少年曼德拉听到了各个部落的老酋长们讲述白人给非洲带来的苦难,“白人就像一个人牵走另一个人的马一样占有了这片土地”。曼德拉渐渐地被非洲历史的宏大广博和非洲英雄人物的事迹所启蒙。
 
22岁时的一天,摄政王把曼德拉和自己的儿子一起叫到面前,告诉他们已经为两人安排好了婚事,“那时候,我在社会方面比政治方面更超前。在我还没有考虑反对白人的政治制度的时候,就做好了反对我们自己人民的社会制度的准备”(曼德拉)。于是,曼德拉和摄政王儿子一起,逃婚去了南非大城市约翰内斯堡。
 
约翰内斯堡是南非的“金都”,居于世界上最大的黄金开采区的中心。在种族主义统治时期的南非,非洲人被视为智商低下、肮脏粗鲁的低等人,那时在最宽宏大量的情况下,一个极为幸运地能够通过读书拥有学士学位的非洲人,勉强能与一位受过小学教育的白人相提并论。不论一个黑人学识多么高,他仍然被认为不如水平最低的白人。在这样的社会情况下,“聪明的白人”当然愿意占据收获掘金带来的巨大财富以及由此发展起来的“现代文明生活”,而从事沉重危险、劳动条件恶劣并有害身体的矿井工作,被装扮成为“原始”非洲人难得的开化机会。南非的社会体制,在白人精英们的设计下,有效地引诱成千上万南非黑人充当劳工。在金矿里,“他们是工作时间长、收入低、无人权可言的廉价劳力”(曼德拉);或者到现代城市里白天干白人所不屑于干的活,晚上却不能呆在城里,必须回到远郊的“黑人居住区”;出门只能乘坐允许非洲人乘坐的交通工具;走在路上或者任何大街小巷,无论白天还是黑夜,有人要他们出示通行证就要立即出示,没有就会被逮捕关进监狱。曼德拉算是够幸运的了,一起逃婚的摄政王儿子通过关系为他安排了一份“好差事”:金矿保安。
 
那时候,曼德拉一身行头是这样的:“很快,我作为一名值夜班的金矿保安开始工作。矿上给我发了一身保安服、一双皮靴、一顶钢盔、一台闪光灯、一个哨子和一根圆头木棒。工作很简单:站在上面写着‘注意,当地人从这里穿过’的警示牌的矿井入口,检查每个从这里出入的人是否有通行证。”《曼德拉:漫漫自由路》
 
曼德拉后来回忆这段日子,自述自己一时也自鸣得意,向别人吹嘘自己如何聪明,如何有本事从部落出逃,如何幸运地得到工头的赏识。最终,是什么人就要过什么日子,曼德拉怎么能逃脱一个普通黑人的命运,他被妒忌的同族人告发,被赶出了矿山。这让曼德拉从自以为比白人不如,比一般黑人聪明的无知满足中觉醒了,他开始明白如果继续屈服于生计的艰难,而只关心怎么得到眼前的三餐,那自己就会有一天连当个保安的位置都得不到。
 
学生时代:社会观的启蒙
 
现在看来,曼德拉22岁时的逃婚,是他对自己个人权利的一次勇敢争取,重要意义在于由此赢得了自己决定自己命运的空间。当然,这还远远不能决定他成为今天的曼德拉。更为关键的人生升华催化剂只能是对社会正义、真理、人性的追求和坚持。
 
曼德拉在摄政王的帮助下,曾经读上了南非高学历黑人聚集的福特黑尔大学,在那里,他学习了英文、人类学、政治、当地管理学和罗马条顿法;他参加了学生戏剧社,成为学生基督教协会的会员;还学会了跳交际舞,一次能够邀请一位美丽女士同舞,曲终才知道她是著名黑人领袖的太太,这令他终生难忘,鼓舞了他健康向上。当然,当时的曼德拉还不具有后来那样崇高的社会精神,但是有两件事启蒙了他的社会观。
 
一件事是某天曼德拉和同学正站在大街的邮局外面,一位傲慢的白人官员走到面前,要这同学进邮局里面为他买几张邮票,当时,任何白人都可以让任何黑人去为自己办事,但这同学坚决拒绝了白人的要求,白人涨红了面呵斥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没有必要问你是谁,但我知道你是谁。”同学回答说,白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同学回答说:“我的意思是说你是个无赖。”白人大怒并威胁一番后走了,曼德拉认出那是当地的行政长官。“我开始认识到,一个黑人不必要接受每天被白人强加在身上的侮辱。”(曼德拉)
 
另一件事则奠定了曼德拉在往后的岁月里,一次又一次坚持正义原则,直到人性的光辉战胜邪恶。那一年,曼德拉被提名为大学的最高学生组织“学生代表委员会”候选人,此时,学生代表会议决定抵制正式投票,原因是改善伙食和参加更多的学校管理的建议被粗暴拒绝,校方两次强行组织选举,曼德拉都被选上了,但曼德拉是唯一两次辞职的当选学生,他坚持兑现了一个承诺,六个候选人原本决定对于那个建议不被接受就全体辞职的,结果是曼德拉被他一直所尊重的校长克尔博士亲自宣布:福特黑尔大学开除你。
 
罗本岛监狱:让人性的种子苏醒发芽
 
福特黑尔大学的行动决不代表曼德拉只是呈一时之勇,他更不是只会因小失大的匹夫,当他走上争取南非黑人解放的奋斗道路,被白人种族主义政权投进臭名昭著的罗本岛监狱,他的信仰原则与人性光辉却在炼狱中磨砺交融,直至炉火纯青。在罗本岛监狱以及后来的监禁地,同样也有两项事情伴随着曼德拉的每一天,与他的生命一样重要,事实证明,这些事情才真正铸造了曼德拉永不衰竭的政治生命力。
 
一项重大事情是曼德拉日益体会、体验了人类生活的一个奥秘:应该承认人的心灵深处,都隐藏着正面而又善良的人性的种子,哪怕是在表现得最为凶恶的人群里也隐藏着这颗种子,只是你要能够发现恰当机缘,让这颗种子能够苏醒发芽。
 
罗本岛监禁是严酷的:曼德拉和他的同志们仅在其中的石灰石料场就被迫挖了13年石头,每个人仅仅因为斜视了别人一眼就会被剥夺吃饭的权利,甚至狱警因为喝醉了酒,也会把他们吼起来脱光衣服冻上一个晚上。曼德拉说:“监狱就是要摧毁你的精神和决心,为此目的,监狱当局企图利用你的每一个弱点摧毁你的所有念头、消灭你的全部个性。他们就是想扑灭我们每个人保持人性和本来面目的火花。”
 
在这样严酷的环境中,面对着精心设计出这种摧毁人性火花环境的人群,且看曼德拉是怎么让人性的种子开始发芽的:监狱长是实施监禁制度的代表,但在所有的日子里,只要监狱长刚巧站到不远处,曼德拉总是用友好的姿态和和蔼的言语问候他,也不会忘记问候他的太太和孩子。一年又一年,监狱长换了多个,有的也不拒绝这种问候了,并且会告诉曼德拉自己太太和孩子的近况。对于另一个以惩罚和侮辱人为乐事的最野蛮监狱长,曼德拉则敢于在监狱管理局的将军带着法官到来问话时,控诉这个监狱长的劣迹,但主动表示自己欢迎监狱长在场。后来这个监狱长有所收敛,最后被调走的时候表达了一定的和解意愿,他说:“我只能祝你们好运了。”曼德拉当时就认为“他说了人话,显示了我们以前从来没见过的他的另一个侧面。我感谢他的好意,并祝他在事业中也有好运。”
 
对于狱警,曼德拉说:“我们认为,所有的人甚至监狱里的狱警,都可以改变,所以我们要尽最大努力,设法让他们改变对我们的看法。”就是这样,真诚的态度甚至令粗野的狱警也终于有所收敛。曼德拉被监禁了27年,狱警格雷戈里负责监督了20年,最终成为倾心帮助曼德拉的真诚朋友,格雷戈里甚至为狱中的曼德拉处理家庭危机,如有一段时间曼德拉得知第二个儿子不肯上学而焦急万分,格雷戈里出面将马加索送进了学校,以后又送他读了大学。
 
现在,格雷戈里的家中挂着曼德拉出狱时写给他的一张卡片:
 
军士长格雷戈里:
 
二十年来我们共同度过的美好时光今天结束了,但是我会永远记住你。谨向你和你的家人致以最诚挚的问候,并请接受我最深厚的友情。
 
纳尔逊·曼德拉
 
正是这些在根本人性方面的不懈努力,曼德拉的高尚品格数十年里一点一滴传给了两任白人种族主义政权的总统。当南非反抗白人种族主义的烈火越烧越猛,南非走到了历史的转折点:是要血腥的内战,还是要黑人白人双方的和解,以及和平选举以实现大多数人的选择?在这国家陷于危急的关键时刻,两位白人总统历经数十年观察,终于和黑人领袖曼德拉彼此建立了信任,互相相信对方的承诺和拥有实现它的能量,由此,南非政治舞台对立的两方都有了值得信任的对象。
 
曼德拉早在1964年被判处终生监禁的法庭上,就表达了对于民主新南非的民族平等原则,并且从未因受到那么多非人待遇而有所改变:“我与白人统治进行了斗争,我也同样反对黑人统治;我珍视实现民主和自由社会的理想,在那样的社会里人人都和睦相处,拥有平等的权利。”在与种族主义政府进行的谈判中,曼德拉的精力不是花费在控诉白人,而是尽最大诚意表达:“南非属于一切居住在南非的全体人民,没有黑人和白人之分。”他根据事实称赞最后一位白人种族主义政权总统德克勒克是“一位诚实的人”。黑人领袖曼德拉和白人总统德克勒克终于达成和解,共同缔造了民主新南非。
 
改变命运:不放弃学习的权利
 
另一项重大事情是在任何困难情况下决不放弃学习的权利,恐怕很少有人比曼德拉更能体会学习的价值。如果不是摄政王送他上学,曼德拉只能一辈子在部落里放牛,或在金矿的矿井里被榨干血汗,却无知地以为这就是一个黑人的命运。曼德拉一度以为大学学位就是做官的通行证,而且是在经济上成功的条件,当他读上福特黑尔大学便更加努力学习,但白人种族主义的专制环境,粉碎了他的梦想。
 
后来,曼德拉在约翰内斯堡的律师事务所做见习,曼德拉通过读南非大学的函授课程,获得了文科学士学位,这是被合约聘用的条件。在这期间,五年中曼德拉买不起一盏煤油灯,蜡烛伴随他每天苦读到深夜。曼德拉同时还借钱读函授,获得原来开除他的福特黑尔大学的文学学士学位,并在威特沃特斯兰德大学攻读法律课程。同期,曼德拉已开始参加黑人民权组织南非国民大会的活动。
 
而罗本岛监狱的档案更登记了令世人为之赞叹的记录:曼德拉和他的狱友把罗本岛监狱变成了真实的“罗本岛大学”。曼德拉攻读伦敦大学法学学士的课程,直到被监狱当局禁止;他攻读商学士;后来他还自学阿非里卡语,并通过六级考试;1981年,服刑17年的曼德拉被提名为伦敦大学名誉校长候选人,得票达7199张。曼得拉的狱中伙伴同样创造了令人惊叹的学习成果:被难友们称为哲学家的戈万·姆贝基,在服刑期间竟然获得3个学位;比利·奈尔、阿迈德·卡特拉达、麦克·丁加克和艾迪·丹尼尔斯获得了多个学位。曼德拉和他的狱中伙伴使“罗本岛大学”载入人类争取生命尊严的光荣史册。
 
1994年5月10日,纳尔逊·曼德拉宣誓就职总统,在万众瞩目的就职演说中,曼德拉终于能够自由地表达他最为珍视的人性价值:
 
“这异常的人类悲剧太过漫长了,这经验孕育出一个令全人类引以自豪的社会。作为南非的一介平民,我们日常的一举一动,都要为南非创造现实条件,去巩固人类对正义的信念,增强人类对心灵深处高尚品德的信心,以及让所有人保持对美好生活的期望。”
 
“我们已成功地让我们千千万万的国人心中燃起希望。我们立下誓约,要建立一个让所有南非人,不论是黑人还是白人,都可以昂首阔步的社会。他们心中不再有恐惧,他们可以肯定自己拥有不可剥夺的人类尊严———这是一个在国内及与其他各国之间都保持和平的美好国度。”
 
“他们的理想现已成真,自由就是他们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