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没见王旭明的发言表现过官德——再谈谈范美忠事件

就没见王旭明的发言表现过官德
——再谈谈范美忠事件
长平先生说王旭明对范美忠的辱骂有失官德，可是就我知道的这位教育部发言人的发言，还没有一次表现过有官德。
王旭明以发言人身份发飙、辱骂不是头一回了。前年不就在新闻发布会上骂媒体“无知”？媒体招骂，不过是因为呼吁社会关注和援助穷孩子。这样的呼吁居然引起王旭明强烈反应，他说：“中央政府已经拿出几百亿建立了一套资助困难学生的完整体系，而最近仍看到很多舆论在呼吁关注穷孩子怎么穷，希望社会各界伸出援助之手，这样的报道往浅的说是无知，往深的说是对国家政策的漠视。”好家伙，“无知”，还是往浅里说的！往深处说，是“漠视国家政策”，在中国媒体所处环境下，这罪名可不小。
王旭明对媒体发飙暴露的东西真不少：对舆论监督的敌视和干涉；对中国教育投入超低的事实装聋作哑；对穷孩子的困境极端漠视而且冷血，所以连呼吁关注穷孩子也成罪状；还有，信口开河、公然撒谎——中国是不是建立了“建立了一套资助困难学生的完整体系”，学校师生心中有数，每年因交不起学费而放弃入学的学子和家庭更清楚……
但是，冷血、信口开河、漠视事实之类特点，他在更早些时候居高临下教训穷人别都想往好学校挤时，就表现得淋漓尽致了。在他嘴里，非义务教育阶段，接受教育是家庭消费；优质教育资源待价而沽高收费天经地义；受教育“好比逛市场买东西”，比如买衣服，有钱的买高档，没钱的买低档。作为教育部发言人，把接受教育比做逛市场、买衣服，令人瞠目的恶俗、无知倒在其次，要命的是对教育性质和功能的彻底颠覆。什么样的教育部选什么样的发言人。他那些颠覆教育性质和功能的正式发言，其实反映的是教育部官方立场，只不过让这么个发言人表达得特别恶俗、特别招人嫌罢了。而在恶俗表态中，还相当鲜明的表露了王旭明本人对穷人接受优质教育的排斥以及他对贫穷世袭这一撕裂社会的严重不公现象的认可。
王旭明以这样的发言冒犯社会起码的道义感，引起了各界哗然。可他在舆论浪尖却自我膨胀得够可以的，完全丧失了自我认知能力，竟把恶俗当个性，把无知当有知，声称他值得社会拿他当国宝保护。最近大言不惭地反复表示他说了一句“哲理的话”，跟国宝说一样令人喷饭。
这么个人充当教育部发言人委实是中国教育的耻辱。不过，他在这个位置上的存在，也不是一点价值没有——这位经常大放厥词的发言人已经成了中国教育乱象的活证据，不仅如此，还提示了中国教育乱象的根源所在。
这回，针对了一个无权无势且很不招教育部待见的普通教师，他的粗俗无理表现得更加肆无忌惮。被问及范美忠事件时，抛出一句自诩“哲理”的话：“我们可以不崇高，但是不能允许无耻”。这话如果无具体指向的泛泛而谈，本来也没什么。但他并非泛谈，“无耻”一说是明确指向范美忠个人的，而且指斥范不仅“师德”有问题，“人德”也有问题。一个教育部发言人把“无耻”加诸他人，并妄断他人“人德”，其张狂令人吃惊。而“不能允许无耻”以及“师德”、“人德”从他口里说出，又特别的搞笑。有比他的“逛市场买衣”说及背后潜台词更无耻的吗？能振振有词说这种话，甚至连媒体关注穷孩子的呼吁也容忍不了并为此发飙的人，有资格谈“师德”？有资格对他人“人德”妄下断语？
既然这次辱骂、攻击针对的是范美忠，那就再说说范美忠。
地震发生时，范美忠的做法确有不当，震后发表的言论也很具争议性。他的不当做法可以批评。但批评时不能忘了一个基本事实：范美忠并没有因为率先跑出教室而对学生造成任何伤亡。这次地震中死难的学生至少在两万以上，不合格建筑是最大杀手，其中大量粉碎性坍塌的豆腐渣校舍背后是一个既深又长的利益链——教育行政主管部门、工程发包方、承建方、质检部门……还可以列出很多，但无论怎样列举，教师肯定不在这个导致大量学生伤亡的利益链之内。事实上包括范美忠在内的每个普通教师，都是这个伤天害理的腐败利益链的受害者，他们跟学生一样，处在随时可能丧命的危境之中。危急时刻，教师中不管是勇气和大爱，还是胆怯和自私，都表露出来，一览无遗，即使那些跑开了但事后没吱声的教师，他们的胆怯、自私也暴露在了学生面前——这次地震中，不招呼学生而自己跑开的并非个别，仅我校一些职工在成都周边读中学的子女就遇上了，而这些地区还不像都江堰，都江堰紧靠震中，在受八级地震打击的范围之内。
地震来了，这个跟学生一样无辜的群体不可能象豆腐渣利益链中那些链条处在相对安全位置，更不可能象那些人一样倚靠权力的庇荫把自己隐起来。教师们就在生死悬于一线的最危险境地中，无可避免地要表现出平时无须表现的勇敢或者表露出正常情况下也许一生都不会表露、而且很可能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某种怯懦。
所以，我认为对一个教师这种情景下的怯懦、失当，批评中应该也抱有同情的理解。没有人可以仅仅根据突发紧急情况下的一个瞬时表现就对人的品质下断语。老实说，我自己作为经历了5·12大地震的成都人，由于毕竟离都江堰还有六七十公里，对那里人们的惨烈经历也并不是能完全感同身受的。至于对范美忠这个人，因为认识他，了解他的其他侧面，他的诚实、坦白、执着于理想和毫不世故，在现在已经是很稀缺的品质。所以我坚持认为，不能以一次瞬时事件中的表现去度量一个人；处在安全地带、不必因为在这种危境下暴露了怯懦、自私而遭众人轰击的人，在评判时更需要多一些理解，针对个人的指责更应该适可而止。
真正需要进行有意义讨论的，是范美忠事后表达的一些看法。对此，先前在跟一位朋友通信时曾根据网上一些批评文章披露的范美忠言论谈过我的意见。这两天找到他引起争议的两篇文章（《那一刻 天摇地动》和《我为什么写那篇文章》），仔细看后，知道了他为什么发表那些争议性言论的初衷。他的初衷值得尊重，但并不能改变我先前针对他部分观点的评论，而我作的评论，无论对于朋友还是陌生人来说，都并不好受用。
大地震中，不少教师遇难了。对这个不幸的事实，同样为教育主管部门的官员，林强先生的态度兼具高度的人性和理性。记者问及舍己救人的教师和学生是否“说明中国教育是成功的”，林强是这样回答的：“从人道的角度思考，就会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那些老师确实伟大英勇，那些孩子确实伟大英勇，但伟大英勇不一定要用送死来表现。”“最应该得到保护的人反而得不到保护，反而夭折了，这是我们做教育行政工作的耻辱。我们应该反思，我们应该忏悔，而不能用英雄的生命悲剧来为我们自己推卸责任，来给我们自己贴金。”
死者本不该死，如果利用死者推卸自己责任，为自己贴金，是对死者的亵渎。教育行政部门就这样干的。作为应该接受问责的对象，这个部门一方面利用死者漂白自己，同时揪住一个并未对学生造成任何伤害的普通教师的瞬时表现大做文章，转移视线。然而，无论怎样表演，一个基本事实无法掩盖：是教育行政部门的双重失职导致师生死伤惨重。这个部门漠视、甚至纵容了大批豆腐渣校舍的存在，又从未对学校、特别是地质不稳定地区学校进行过地震发生后防震及组织疏散的知识普及。教育行政部门机构庞大、人均经费占有远远高于一线教职员工，这点工作也不做，难道就只会用评估什么的来骚扰正常教学秩序？只会事后去用地下作风去对付一位普通教师，还通过正式发言来表现辱骂他人的流氓本色？
至于因范美忠事件引起人们共同关注的教师在发生紧急情况时的职责问题。我认为需要明确职责，但这种职责是有限的。而且，明确职责须得有两个前提。首要前提是追究豆腐渣的利益链，确保校舍坚固。否则，在地震多发地区，教师将成为一个随时可能集体殉职的职业。第二，对师生进行紧急情况下及时疏散的训练，没有这样的训练，地震发生，照样会有不少教师惊慌失措。
2008-7-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