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剧本》--尹航散文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8 23:27:26
《人生剧本》

                                                  
四季的枯荣是件最平常的事了,自然得就像生、老、病、死,最绚烂的生命也会重复这样的过程,并不存在另类。让人痛惜的早殇生命,虽逃过了老、病之苦,从一个极端直接到了另一个极端,匆匆一闪,更像是过早谢幕的演出,许多剧情还睡在剧本里,没能活脱脱的充分展现。

我一直相信所有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剧本,不同的是有的人写完了它,有的人还在写,或是在不断修改。至于好坏,要看能否搬上舞台,是否有观众心领神会。这常让我想到一种说法:“剧场里有一百个观众,就会有一百个哈姆雷特。”它老的没了牙齿,已经死去多年的人都能倒背如流。但我始终怀疑是否记住它的人就能理解它的全部,就像四季的枯荣所包涵的信息,并不都是一览无余的。更何况如今自然已被关在了窗外,一望无际和峰峦叠翠,差不多成了与踏青有关的专有词,在都市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很少能在日常中找到与之对应的景色。存在更多的是镜头选取的瞬间画面,以现代的方式在视野里出现,让人错觉自然并没有远去。我想那只是某个人抓拍的自然片段,并非所有人眼中的,更不可能是它的全部。可以说在大多时候舞台和剧场里只剩下了一个哈姆雷特。

在一场雨后,儿子指着一个小水洼说:“那是海吗?”我几乎昏眩过去。在他真正踏入浪涛,湿透裤角,水天一色直铺面前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父亲。自然所给人的永远要比空洞的概念多出许多倍,这样的理解始终在我心里,没有动摇过,然而世事并不像水洼与海的区别这样显而易见。在静观中体会事物的消长,在最平常的事中体会自然和生命的力量。古人的宇宙观在许多人头脑里定型成了博物馆精美射灯下的新版甲骨文,需要生命的利刃使之重新出土和翻译,才能鲜活如初。谁会是这样的盗墓者呢?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样的行为并不亚于普罗米修斯为人间盗来火种,然后他在干渴中死了,尸体倒了下去,以但丁描述的方式。

有一年秋天的午后,北京中山音乐堂有一场旅居欧美同学会的演出,舞台上花白头发的歌者大多是功成名就的饱学之士。他们的演出更像是在缅怀旧日时光,我留意到节目单上的曲目应当是属于他们成长岁月的。坐在看台上,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假如其中的某人用他的成功换我的年华,换不换?”我被这个念头吓住了,本能地想到了:不。异常的肯定。也许正是这一闪念,让我掂出了生命的份量。生长的草与朽去的树都是生命的展现过程,就此而言它们是平等的,其它的不过是外在的形式,何必去过多在意呢?重要的是用心体会生命的细节,使它们四季分明,荣枯自然,绚烂与静美同在。

我已忘了自己是在第几支曲子离开的了,坐在门外园林中油漆斑驳的长椅上,感受铁制扶手的粗糙,内心踏实了起来。在我准备吸第二根烟的时候,远处传来了沙沙声,鲜黄的叶子像金色的雨,大滴大滴地从黄杨树上倾盆而下,似乎伴着某种拍节;过了一些时候,我才感受到一阵由远而近的风。这样的过程在重复第三次的时候,我站在了树下,想象着无数金黄的叶子在手指间滑落的美妙瞬间。那一刻,整个园林静得出奇,飞鸟都停止了移动,将欲伸出的手掌僵在了那里,我发觉树枝间的天空蓝得透明,没有一丝云朵,树的枝条如同刚刚挥就的笔墨。我等待着有一阵风吹过,急雨般的黄叶切碎视野,直到把我深深掩埋。事实上,在那一刻并没有一片树叶以我想象的状态滑落,却让我体会到了最沉静的时光。午后的斜阳穿过红墙、古树,把青灰色石板路上的落叶照得光洁鲜亮,深秋的阳光更像许多微凉的手指,默默梳理它所触摸的一切,又毫无声息。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在泰戈尔眼里,到处洒满了自然的光辉,生死亦然。而我觉得长青的生命之树,它的枝叶却充满了忧伤,荣枯由此生发显现。一位擅长作曲的朋友谱过一支曲子《生命是忧伤的》,迟迟没有填词。我在他的钢琴旁听了许多次,每次都不愿离去。我试着写了三次,还是不能与曲子浑然一体。最后我告诉他:“你再弹一次,我录下来,算是纪念吧。”熟悉的曲子响了起来,与往日不同的是有了歌词:破碎的灯影昏黄/迷离的面孔飞羽流觞/我独坐异乡/故乡的蝴蝶来来往往/开一瓶红酒/承受淡淡的醉意和微凉/煮一壶咖啡/苦的滋味不用伴侣和糖/光阴总在改变昔日的颜色/如旧日琴房/因为生命是忧伤的/因为现实是忧伤的/就像花儿被风吹落/我们无法去改变/就像你想着没能送我的衣裳/蝶去在远方。

生命也许真的是忧伤的,对于人生剧本写得过于潦草的人,只能靠即兴发挥去弥补误读的可能。朋友说我的文字很整齐,我想是因为它们是在人生剧场间歇处整理过的,才能过目,它的初稿令人不忍卒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