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凯次子袁克文 一个偎红依翠的当代柳永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7 10:23:50
袁克文于十七岁时成婚,娶的并非公侯巨室之女。
袁世凯初任直隶总督后,一度想与天津名士严修结为亲家。严修是名满全国的教育家和学者,曾在维新运动前夕上书光绪,请学习西方,开经济特科考试,得到允准,此举被梁启超称作新政最初之起点。严修与康有为、梁启超均有旧谊,袁世凯当时积极参加维新派的强学会,得以结识严修,成为莫逆之交。严修后来被守旧派排挤,赋闲在天津家里,他便兴办学校,引入西式课程,成为天津及直隶现代教育的奠基人之一。袁世凯虽非出身科举,却雅好结交清流,听说严修的三女儿严智娴与克文年龄相若,若能联姻自是最好不过。不料作为清流,严修果然清高得可以,他还是看不上袁世凯这样的赳赳武夫,于是委婉地回绝了这门亲事。
不久是慈禧太后的寿诞,袁世凯携克文赴北京觐驾。慈禧在颐和园接见了袁氏父子,看到克文丰神俊朗,十分喜欢,当即就要将自己娘家的侄女指婚给他。当时的袁世凯不仅是朝中最具实力的大臣,因为善于钻营,他也是慈禧面前的第一宠臣。于理于情,慈禧都希望与袁氏联姻。然而袁世凯却不作此想,他认为如此一来无异于给自己戴上了紧箍咒,袁家有了这位准公主,此后一举一动岂不都在太后的掌握之中了么!因此,袁世凯当即跪奏,慌称克文从小便已订婚,将此事搪塞过去。慈禧太后信以为真,并之嗟呀不已。
袁世凯回到天津,生怕此事败露,落个欺君之罪,连忙暗地打听,为克文物色亲事。由于事情紧急,也顾不得挑三拣四,便选中了天津一个候补道刘尚文的女儿。这个刘尚文是安徽贵池人,是经营长芦盐的富商,早年即在天津置办房产,并捐得官阶。袁世凯上任直隶总督后,刘氏常来孝敬,袁世凯对他印象颇佳。刘尚文的女儿刘姌,字梅真,倒是一位不多见的温柔贤淑之姝。她可以写一书漂亮的小楷,且工于诗词,熟悉音律,弹得一手好筝,填有一卷《倦绣词》行世。媒妁言后,刘家特地把小姐的诗词书法送至袁府,克文看后大为赞叹,竟颇有知音之感,于是取了一把少时从朝鲜带来的折扇,题诗作画后作为还礼。他画的,便是一枝梅花!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夫妇新婚之际,常嘤嘤颉颃,交换诗才,恩爱之情溢出纸上。无论小园初雪,还是相倚凭杆,梅真皆赋诗为志。
“荡桨忆芳津,擎尊涤俗尘。苍寒迷所处,高卧有幽人。”(刘梅真《初雪思江南用寒云外子均》)
“小楼迥合碧栏杆,曙色苍蒙织万家。昔日都劳心缱绻,哪堪回首看京华。”(刘梅真《与外子晓望》)
婚后,梅真为克文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即家嘏、家彰和家宜。她年长克文一岁,如姐姐对弟弟一般体贴备至,对两位婆婆也极为孝顺。两人如此琴瑟和谐,令克文的表弟张镇芳艳羡不已,也不管吉利与否,径将他们比作赵明诚与李清照。有一位江南苹女士,更为他们镌了一方《俪云阁》的印章,祝愿他们恩爱白头。
但是,克文却决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风流恐怕是他平生的第一特征。他的精神气质与宋朝词人柳永极其相似,他去世后,也如柳永一般,有一帮青楼女子前来哭灵。他11岁开始跟长兄克定外出狎游,此后一发不可收拾,终其一生,在风月场所消磨的时光似不在家居之下。当然,他所结交者也并非全是风尘中人!历数其结交的绝代风华,有案可徵者就有花元春、无尘、温雪、栖琼、眉云、小桃红、薛丽清、苏台春、高齐云、小莺莺、花小兰、唐志君、于佩文、小桂红、圣婉等,其中不少曾作为侍妾进过袁家的门。不过,克文如此迷恋软红十丈,也有逃避现实的目的。在洪宪帝制的前后,他的精神面貌是大不相同的。
不过,克文也有一个红粉知己,与那些庸脂俗粉,自不可作同日语。由于奉父命督造园林,他辞去了法部的职务。勘验尸体固然不是好事,但他在法部也不是全无作为。至少,他不吝举手之劳,救了这位奇女子的性命。
此女便是日后名满天下的吕碧城。她之所以当得起一个“奇”字,首先在其出众的文艺才华:她五岁开始作诗,七岁可画山水,稍长更熟读史书,见者皆目之为谢道蕴,后来她果然成为一代词宗,可说是当代的李清照。论其诗词的才力,所谓的“民国四公子”是万万比不上的。其次在其人生际遇:她12岁那年,父亲病死,财产为族人所夺,指腹为婚的夫家退婚,母女只好浪迹天涯,正如她自己所说“众叛亲离,骨肉齮龀,伦常惨变”。迫于生计,她一个孤身少女,只好只身北上,投奔在天津做官的舅父。虽然舅父义不容辞地接纳了她,但是她的心理已殊不同于当时的普通女子。她追求个性自由,想参加女学,因此与舅父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舅父将她锁在闺房之中,她却在夜间越垣而去,只身踏上了开往北京的火车。在列车上,她邂逅了命中的贵人,此人是满人中少有的开明人物英华,时任《大公报》总经理。英华被吕碧城的胆识与气质打动,立刻聘她为《大公报》编辑,碧城亦不负厚望,在报端抒发刍论,纵论当道,尤其在呼吁“女学”方面不遗余力,连篇累牍,高论滔滔,从而引起轰动效应。当时的直隶总督袁世凯,及其麾下的开明官吏如唐绍仪、严修、傅增湘等都表示了对她的支持,袁世凯还曾专门设宴,化解她和舅父的心结。
在袁世凯等人的支持下,吕碧城开始创办女学。一时间她名声鹊起,惊动了南方的一位女英雄,那便是以“女侠”自况的秋瑾。恰巧秋瑾亦号“碧城”,也一样激烈地呼吁女权,时人见了吕碧城的文章,多以为秋瑾所为。秋瑾十分倾慕吕碧城的才华,终于在东渡日本前,来天津一晤,此后两人多有鱼雁往还,数年后,秋瑾回国,在上海创办了《中国女报》,报端即有吕碧城的大作。只是,在官府的高压下,这份报纸只发行了两期就停刊了。
不久秋瑾与徐锡麟密谋起事,徐先在安徽刺杀巡抚恩铭,功败垂成而死,秋瑾亦在绍兴被捕,在秋风秋雨中抛却头颅。官府抄捡秋瑾住处时,发现了吕碧城的书信,即派人赴北京抓人。谁曾想到,这知会公文恰巧落在了法部员外郎袁克文的手上!
袁克文虽是膏粱子弟,对新思想却持欢迎姿态。比如,他久仰孙文的大名,一度建议父亲与之合作;又比如,他在武昌起义发生后,清帝尚未退位时,便迫不及待地剪去了辫子。办新学的吕碧城本就令他敬佩,何况他也浸濡诗文才艺,对吕更有亲切感。另外,世人皆知袁世凯对吕碧城的器重,若吕碧城被捕,未必不会成为政敌攻击袁氏的借口。因此,克文立即禀告了父亲。当时的袁世凯,真可说是开明官吏的典范!他即开诚布公,声称若有书信来往便是同党,则自己岂不也成了乱党!吕碧城因而脱困。
吕碧城因此与袁克文结缘。她虽然大克文七岁,然腹有诗书气自华,是个不老的传奇。克文早有妻室,又纵情声色,与吕碧城相比,可说是云泥立判!但克文既有一种逼人的高贵,又有天然的诗情,绝非池中凡品。因此,他二人很有一种惺惺相惜、相见恨晚之感,偶然发之于诗词,当然也足以动人!多年之后,吕碧城写过一首《齐天乐寒庐茗画图为袁寒云题》:
“紫泉初启隋宫锁,人来五云深处。镜殿迷香,瀛台挹泪,何限当时情绪!兴亡无据。早玉玺埋尘,铜仙啼露。皕六韶华,夕阳无语送春去。鞓红谁续花谱?有平原胜侣,同写心素。银管缕春,牙籖校秘,蹀躞三千珠履。低廻吊古,听怨人霓裳,水音能诉。花雨吹寒,题襟催秀句。”
《寒庐茗画图》为两湖师范学院国画教员汪鸥客所绘。当时克文与易顺鼎、闵尔昌、何震彝、步章五、梁鸿志、黄浚、罗瘿公六位名士在南海流水音结诗社,流连诗酒,并称“寒庐七子”。汪鸥客偶曾北上,邂逅寒云等人,一见如故,遂为写得此画。汪是早年师从明初戴进,中年改学清代“四王”,是名噪当时的山水大家。这幅《寒庐茗画图》中,“七子”皆着古代衣冠,俯仰各异,形态各殊,大得名士况味;题诗为梁鸿志所为,亦工丽无伦。此画一成,真是洛阳纸贵,不仅“七子”皆爱不释卷,京城人士慕名来看的络绎不绝。连一代大儒王闿运也为赋诗云:
“流水音如天上琴,兰亭独有管弦心。祗应内史多尘事,不及五云深处深。”
克文更将此画照相制版,刊于报端,吕碧城正是在报上看到此画。她的这首词高雅华丽,却又流畅自然,似锦屏朝霞、微风湖面;词中又深藏情愫,但拆作字句后又倏然不见,似春山草色,近看都无。论其笔力,实非凡品,纵南宋慢词大家,也是不遑多让的。
袁克文十分欣赏吕碧城的才华,此次吕险遭囹圄,他也十分同情。他便向已经贵为大总统的袁世凯建议,将吕碧城请到家中作女官。袁世凯即委托主计局局长吴廷燮拟定了一个女官方案,教由袁克文进行修改后予以颁布实施。按规定,女官仅设于公府之内,共设九等,有尚仪、尚玺、咨议等职,吕碧城担任的是咨议一职,即总统的顾问官,可以自由出入新华宫,也可以直接向大总统敷陈政见。
世传袁克文与吕碧城有恋情,似不足信。吕碧城一代才女,却声明抱独身主义,亲友皆为她着急。如严复就曾与她谈论时下流行的自由婚姻,吕答道:“至今日自由结婚之人,往往皆少年无学问、无知识之男女。当其相亲相爱、切定婚嫁之时,虽旁人冷眼明明见其不对,然如此之事何人敢相参与,于是苟合,谓之自由结婚。转眼不出三年,情境毕见,此时无可诿过,其悔恨烦恼,比之父兄主婚尤深,并且无人为之怜悯。此时除自杀之外,几无路走。”可见她还并不看好自由恋爱和婚姻。又有一次叶遐庵约吕碧城和杨千里、杨云史、陆枫园等到家里作客,众人又谈及吕的婚姻问题。吕答道:“生平可称许之男子不多,梁任公(梁启超)早有妻室,汪季新(汪精卫)年岁较轻……我之目的不在资产及门第,而在于文学上之地位。因此难得相当伴侣,东不成,西不合,有失机缘。幸而手边略有积蓄,不愁衣食,只有以文学自娱耳!”可见吕碧城自视甚高,连梁启超、汪精卫这般盖世奇才都不在眼中,何况袁克文。不过,确曾有友人如费树蔚等,向她推荐袁克文,她也曾明确地回答过:“袁属公子哥儿,只许在欢场中偎红依翠耳。”
此言不假,袁克文正是一个偎红依翠的当代柳三变,吕碧城断然不可能将终身许配给他,克文也不可能对吕碧城一往情深,彼此不过是一场知己罢了。
-----作者: 夏双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