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殇 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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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殇---2

 

  第三集:灵光
人类已经进入太空时代。 
那一批批率先登上月球的宇航员们,大约也是这个时代最得意的佼佼者。可是,他们几乎都是欧罗巴人。 
王赣骏博士是世界上第一位进入太空轨道的华人。他在航天飞机上七分钟就掠过了神州大地。于是,他成为炎黄子孙的骄傲。故土对他的迎接是何等隆重呵。 
可能连中国人自己都快忘记了,将近五百年前,明朝有个叫万虎的人,把自己绑在四十七支火箭上,想飞上天去。 他在一声巨响中被炸得粉碎。应该说,那是同五百年后的“挑战者一号”一样悲壮的。难怪天文学家们要用万虎的名字,给月球上的一座环形山命名。
公元一世纪前后,东西方有两位大天文学家同时在世。罗马帝国的托勒玫创立了他那伟大的地心说,而东方汉帝国的太史令张衡,制造了一台水运浑象,那简直就是把托勒玫的地心说变成了模型。但是,浑天学说离地心说,毕竟还差了一步。就这一步,中国人再没能迈过去。
那曾领先了上千年的中国文明之光,怎么到十七世纪以后就暗淡下去了呢?一个如此聪明的民族,为什么会变得迟钝和衰老起来?我们昨天曾经拥有,今天才发现失去了的,究竟是什么呢?
文明的源头已经湮没在一片浑沌之中。能让我们记得起来的,是春秋晚期那个百家争鸣的伟大时代。孔子,老子,墨子,庄子,韩非子等等,诸子百家,灿若群星。偏偏在那个时代里,东西方都出现了圣贤大哲。 
当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在喜马拉雅山的那一边,释迦牟尼创立了佛教。 
当齐宣王创办稷下书院,汇集各派学者的同时,柏拉图也在地中海的雅典办了一个学院,亚里士多德就在那里学习。 
今天的哲学家称那个时代是世界文化的轴心时代。那时产生的各种思想,至今还影响著人类。 
公元六十五年,一个中国皇帝梦见了释迦牟尼,这便引起了喜马拉雅山两侧的人类两大古老文明的相遇,导致了将近八个世纪的文化大融合。一位西方学者曾经这样说过:人类的奇遇中最引人入胜的时候,可能就是希腊文明,印度文明和中国文明相遇的时候。 
(洛阳龙门奉先寺卢舍那大佛)
这张丰腴秀美的脸庞,这双夺人心魄的眼睛,这副雍容大度的气派,使至今每个第一次站到它面前的人,都会在霎那间被震撼。 
这颗顶著螺形发□的举世闻名的巨大头颅,而今几乎成为中国佛教艺术乃至东方文明的象征。 然而,据专家们考证,它的那只鼻子是典型的古希腊雕法。远隔重洋的东西方,就有如此异曲同工之妙。 
卢舍那以君临一切的气派端坐在这里,它是一座东方的雅典娜。 它是一个当之无愧的峰巅。它那神秘的,若有所思的微笑,仿佛正是一个决不拒绝外来文化的民族在自信地微笑。这就是盛唐气象。 
(演播室。学者谈盛唐文化精神)
叶朗(北京大学教授):明代戏曲家汤显祖称唐代是“有情之天下”,这就是说唐代社会有助于文化的发展,更适合人性的发展。李白如果不是生活在唐代,天才就得不到发挥。 看一个民族的自信心,生命力和创造力的表现,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看它对外来文化的态度,是拒绝的,还是开发接受的。 
举世无双的卢舍那,永远说不完道不尽的卢舍那,是我们的奇迹和骄傲,但是,今天当我们面对它的时候,是否认真地想过: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和精神造就了它的完美和博大?我们为什么再也造不出第二个来呢?
如果说,文学艺术是在唐朝达到高峰的,那么中国的科学技术则是在宋代最成熟。寻找中国科技史的轨迹,往往会发现各项发明创造的主焦点都在宋代。 
人类第一批炸药的试验场就是宋金交战的中原大地。 最迟在公元一千年左右中国人已经能够用弩炮来发射"炸药"了,可万万没有想到,同样是中国人,八百年后竟会在洋人的坚船利炮之下,一败涂地。 
公元七五一年,中国同阿拉伯人的穆斯林在塔拉斯河大会战。唐朝的惨败使中国再也没能力回到中亚去。 但这场战争却在科学史上意义重大。数万被俘的唐朝人给阿拉伯人,西方人带去了造纸技术。接著,活字印刷术,罗盘和火药相继从中国传到中世纪黑暗的欧洲,在那里石破天惊。中华民族智慧凝成的伟大发明,竟使欧洲封建社会赢得了继希腊以来又一次技术发展高峰。正是因为站到了这个高峰上,西方到十七世纪便把一直遥遥领先的中国抛到后面去了。 
然而,四大发明在它们的家乡却是命运不济。最早点燃了那征服星空的火焰的中国人,没能成为最早飞向宇宙的人。火箭和花炮几百年一贯制,至今还只发挥著驱鬼辟邪和热闹喜庆的功能。纸和印刷技术这种不可估量的通讯传播手段,在史集浩瀚,藏书成风的中国,一千年也没能酿成知识爆炸,到头来还是西方反过来向我们输入了铅印技术。尽管沈括早在公元十一世纪就在“梦溪笔谈”里描述了罗盘针和磁偏角现象,可中国从来没能成为海上强国,倒是西方列强依靠罗盘针的指引逼到了我们的家门口。 。 。 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如此捉弄中国人呢?
(演播室。 学者谈近代科学革命为什么没有发生在中国。 )
刘青峰(中国科学院副研究员):中国古代科学技术发达,其实主要是技术发达。四大发明都是技术发明,而且不是一般的技术,是和国家大一统有关,与封建地主经济相适应的那种大一统型技术,如通讯,水利和军事等。它给中国古代科学戴上了枷锁,它很难实现转移。另外,从文化角度看,中国古代的有机自然观,直观外推式的思维方法,还有一个伦理中心主义,可能都对中国古代科学有影响,这方面我们研究得还很不够。 
今天回想起来,十六,十七这两个世纪,的确是令中国人十分心酸的二百年。
西方人研究星辰,人体,杠杆和化学物质,中国人则研究书本,文字和故纸堆。因此胡适曾说道:中国的人文科学所创造的是更多的书本上的知识,而西方的自然科学,却创造了一个新世界。 
于是,十七世纪以后,那个新世界要来叩一叩古老东方紧闭著的大门了。摆脱了中世纪蒙昧主义的基督教,以充满活力的姿态,带著一种全新的文明,从海上来了。 如果说,一千五百年前是中国皇帝主动去请印度高僧的话,如今的“西方高僧”却是不请自来了。这位深目高鼻,满脸胡须而又一身儒服打扮的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他在一五八二年来到中国,一六一零年死于北京,坟墓至今还在北京。 过去相当长的一个时期里我们一直把他说成是“西方文化侵略的工具”。其实,既然中国历史能够给予支谦,鸠摩罗什那些印度传教者以很高的地位,为什么就偏偏要歧视这位西方高僧呢?这恐怕正是因为对这第二次外来文化的冲击,中国已经没有往日汉唐那样的胸襟和气度了。 
(圆明园大水法那猎犬逐鹿的喷水雾)
这里曾经是清代的皇帝和後妃们最喜欢来玩的地方,这座举世闻名的皇家公园是乾隆十二年由意大利人郎世宁设计的。 
皇上和娘娘也厌倦了东方式的亭台楼阁和皇苑中的假田园风光,愿意到这儿来看看西洋景。 中国的皇帝似乎也绝不会拒绝西方示的享乐,这情形,颇像今天我们有些人虽然要批判西方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自己却绝不会拒绝受用那些超豪华轿车和高级消费品一样。 糟糕就糟糕在清朝皇帝们还要用高大的石墙把这围起来,派手持大刀和梭标的八旗军队看护住他们的梦境。他们还要把国门也给锁起来,把几千里长的海岸线和通商口岸也统统关闭,让大刀,梭标,土炮和血肉之躯去抵挡隆隆驶来的铁甲兵舰。 
结果,梦毁了。 
现代的中国人,常常很喜欢凭吊北京的两处历史遗迹:他们中间一些人,总把长城视为强大和兴盛的象征,等上长城,就扬眉吐气,天下也为之渺小;而来到圆明园这堆不堪入目的石头残骸前,他们痛心,他们切齿,当然,他们也发愤,他们要雪耻。 亲爱的同胞,您思考过这两处遗迹之间的因~果联系吗?
中国科学技术和文化灵光,能够帮助西方创造了历史的新纪元,为什么来自异域的文化和科学之光,在中国始终只是若隐若现呢?
中国正在思索。 
青年们正在诘问历史。 
(古老悠久,文物繁盛的中原大地)
这块土地的西南角上,长眠著中国历史上三位彪炳史册的杰出人物,他们身后的待遇却是那么的悬殊,在中国历史给予这三个人的尊崇和冷漠之间,仿佛就把历史的奥秘展示给我们了。(南阳城西卧龙岗上的武侯祠。殿宇亭台,雕梁画
栋,苍松翠柏,碑刻题记,蔚为壮观。)南阳东关医圣祠。张仲景那个"长沙太守"的头衔,在墓碑上赫然冠于"医圣"尊号之前)三个人里最为寒酸冷落的,要数南阳城北的张衡墓。张衡是一位世界级的大科学家,而且还是东汉屈指可数的大文豪之一,在当今国外的一些著名学府里都有他的塑像,可是在他的祖国,到底不过是一个科学知识分子和作家的形像,引不起人们格外的敬重,死后有一堆黄土足矣--张衡墓至今仍寂寞地躺在南阳石桥镇一方农田的角落里,与他作伴的,只有庄稼和青草。 要不是他曾经当过几天太史令和尚书一类的御用文人官,恐怕连这堆埋骨头的土丘,也未必能延挨到今天吧。 
有谁见过一生布衣的大科学家祖冲之和宋应星的墓冢吗?
二十世纪的中国知识分子,而今虽然终于免除了"臭老九"的厄运,身价仿佛比过去也高了些,但经济上的窘迫寒酸和精神上的扭曲压抑仍然伴随著他们。他们英年早逝的噩耗不断传来,沉重的负担正把最优秀的中年知识分子一批批断送掉。 
更为可怕的是,在这个尊崇孔夫子牌位的文明古国中,教师的地位竟沦落到非常卑贱的境地,老的一代已经蜡炬成灰,油灯将尽,新的一代却再也不肯去步他们的后尘。 教育危机成为中国最紧迫的危机。 一曲"神圣忧思录",使多少中小教师和知识分子怆然泪下。 
这些可以把闪闪烁烁的灵光变成太阳的人们,身单体薄,面容削瘦,在斗室中构思著人类文明的银河系中那些必将属于中国人的新的星座。 
人类中没有任何一种职业的人,比他们更需要自由的空气与无限的空间。 
如果给他们的精神插上一座黑色的十字架,或者压上衣段灰色的长城,那么,灵光将永远不会变成太阳!但愿历史不再捉弄中国的知识分子。 
这是我们今天深深的祝愿!

第四集 新纪元

(大英博物馆。马克思一边看书,一边用脚在地上蹭著。 )

十九世纪中叶,当资本主义所召唤出来的大工业正在欧洲方兴未艾之际,一个
犹太人已经在大英博物馆里解剖它的密秘,宣告它的死刑了。 

这位伟大的导师是很谨慎的。他只对未来勾划了一个蓝图。他设想共产主义社
会,应当是生产力高度发展,财富充份涌流,劳动不再是谋生的手段,劳动的消耗
不再构成商品的价值,因此商品货币关系将推出历史的舞台。 

一九一七年,阿芙乐尔号巡洋舰一声炮响,便似乎宣告马克思构想的这个未来
社会已经在俄国出现。 然而,当时俄国还是一个落后的农业国,农业产值在国民
总产值中高达百分之五十七点九,工业产值只有美国的百分之七。于是,在十月革
命前,普列汉诺夫就同列宁发生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这位被称为"俄国马克思主义之父"的普列汉诺夫,坚持马克思关于历史不能跳
越其必要发展阶段的思想,不主张过早夺取政权,认为对社会主义的急于求成,会
使经济遭到最惨重的失败。普列汉诺夫的怀疑,虽然被十月革命的胜利打得粉碎,
然而,他向列宁的挑战,却并没有被历史所淹没。经济不发达的社会主义国家,能
不能跳越商品经济发展阶段而获得成功,这个普列汉诺夫划出的巨大问号,半个多
世纪以来,始终缠绕著社会主义阵营。 

铁腕的斯大林,在三十年代靠著剥夺农民和压低社会消费水平,强行高积累,
竟使苏联工业获得了令全世界瞠目结舌的飞速增长。反对他这种作法的布哈林,则
被当作“人民公敌”而枪决。但是,斯大林模式也让苏联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以致
斯大林逝世后,苏联就吹响的改革的号角。

这股不可抗拒的历史潮流,在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八日这一天,终于把中国也
推进了社会主义国家改革大潮之中。这个带著满身伤痕刚刚从动乱中爬起来的国家,
这个还带著几千年传统包袱的民族,在改革中将要解决的难题,比苏联和东欧各国
都要复杂的多,艰难的多。十年前,当我们终于打开封闭的篱墙重新回到世界上来
的时候,在穷过渡的贫困和文化专制的寂寞中生活了很久的中国人,是多么惊讶地
发现:资本主义的西方和日本竟是那样的发达,人们竟生活得那样富裕!

或者正是这个强刺激,让我们有拣起了一个已经淡望了多年的老话题:意味著
巨大财富的工业文明,为什么没有在中国历史上出现呢?

雄汉盛唐的光景不必去说它了,但即时到了一千多年前文弱的赵宋王朝,中国
的经济特别是城市商业,也还是世界上最繁荣的。当北宋汴梁和南宋临安已经是百
万人口的大都市的时候,欧洲最繁华的商业中心城市充其量也超不过十万人,难怪
威尼斯的商人马可波罗到了中国,竟会乐而忘返。

然而,让马可波罗如此惊讶和羡慕的中国文明,此时已经在衰退之中了;历史
偏偏更衷情于他那远在地中海海岸的故乡,那个刚刚从一个捕鱼晒盐的小村落发展
起来的威尼斯。这是一个没有农业的国家,它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国家,而是一个没
有领域的城市,一个商人共和国。它的政府就是一个股份公司,首领就是总经理,
参议院就是董事会,所有威尼斯人都是股票所有者。于是,它成为资本主义文明最
早的发源地。

当明朝实行闭关锁国,太平洋西岸一片寂寞的时候,从地中海沿岸孕育起来的
世界商业大革命,正向大西洋,印度洋,太平洋移动。欧洲逐渐由中世纪的蒙昧野
蛮,走向世界中心舞台。海洋文明在这天赐良机的历史关头,毫不迟疑地发挥出它
那开拓,扩张的内在活力和文明优势。

(东印度公司的鸦片船。虎门硝烟。荒芜的大沽炮台。)

世界既然已经变成一个统一的市场,中国就逃脱不了卷入世界商品流通范围的
命运了。工业先进的西方是决不肯放过如此巨大的一个商品倾销地,投资场所和原
料产地的。因此,在十五世纪末地理大发现以前,中西方的冲突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中国已经失去了一次发展资本主义的千载良机。资本主义就再也无法从中国内部产
生,而是从海外来欺负中国了。

自古以来中国经济就具有一条自己的发展道路,其中一个明显的特点,就是能
够养育众多而周密的人口。一八零零年,当西方到处掠夺海外殖民地的时候,中国
这块土地正养育著世界三分之一的人口。有的学者并不认为中国文明没有产生工业
化就是一种失败的文明。他们很欣赏这种农业文明的低水平的田园牧歌情调。

贫瘠的黄土高原。破烂的窑洞。呆滞菜色的脸。

然而问题在于,这种文明是怎样养活著中国人的。直到一九八零年,在距离兰
州市仅四十公里的一个公社里,人均口粮只有四十到一百斤,三分之二的农民,家
中土坑上没有坑席,平均三个人才拥有一床烂棉絮;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人冬天没有
棉衣。

一位□北的老农告诉我们,去年由于乾旱而小麦减产,青黄不接的时候他们只
能靠土豆度日。一辈子过著这样的穷日子,他竟还生了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如今已
经有了十几个孙子和外孙。

由于人口的与日俱增,更由于人是世间第一宝贵的,人多力量大等等显然不明
智的说法,使稀缺的土地变得愈加珍贵,使多重资源变得更加紧缺。相形之下,壮
健的筋肉多于贫瘠的土地,嗷嗷待哺的生命反而变得轻贱。时至今日,人口负担成
为中国一切难题中的最大难题。它造成的恶果,不知道要让多少代中国人去咀嚼?

在广大的落后农村,中国农民素质中普遍存在著创业冲动微弱,风险承受能力
很低,依赖思想和听天由命观念浓厚等等问题。难怪有的学者感叹道:面对这样的
人的素质,不要说政策上还有诸多限制,就是大经济学家凯恩斯活转过来,又能奈
之若何?不是资源的匮乏,不是产值的高低,也不是速度的快慢。人的素质差,才
是所谓落后概念的本质。而人口素质的下降,恰恰又是由于人口数量的猛增造成的。
这真是一种恶性循环的农业文明。我们还有甚么理由要赞赏它和迷恋它呢?

这种并不美妙的田园牧歌情调,有时还会爆发出令人难以置信的热昏病。在那
颠狂的大跃进年代,“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神话,把北方的小麦吹到亩产
七千多斤,把南方的水稻吹到亩产五万多斤,上至写过“实践论”的伟大领袖,下
至科学家和一向讲究实际的中国农民,居然都相信这种神话。在960万平方公里的
土地上,也居然家家都砸了锅,关了门,几亿人都到公社食堂吃大锅饭,似乎共产
主义就这样到来了。这个从经济“乌托邦”走向政治危机,最终导致社会大动乱的
历史悲剧,难道不正是一种农业文明的必然结局吗?

睁开眼睛看看我们民族在这个星球上的处境吧!世界银行的年度报告显示出来
这样一些数字:中国人均国民生长总值,在一百二十八个国家中,总是徘徊在倒数
第二十位前后,同索马里,坦桑尼亚这些非洲穷国作伴。中国的人均国民生产总值
增长率,出口商品结构,教育卫生投资,还不及亚洲四小龙。一九六零年的时候,
中国国民生产总值和日本相当,到一九八五年只占日本的五分之一,美国的国民生
产总值在一九六零年是超过中国四六零零亿美元,到一九八五年竟超出了三六八零
零亿美元!

我们总以为我们还在长进,殊不知人家的长进比我们快得多!这种差距如果按
现在的比率发展下去,有人作了一个可怕的比喻:再过五,六十年,中国将重现鸦
片战争时的状况--外国人拥有洋枪洋炮,中国人只有大刀长矛。难怪有人要大生
疾呼:弄不好,中国将被开除球籍!

这片浩瀚的西太平洋,近几百年来曾不断地给我们这个大陆送来耻辱和苦难,
而今天,它那波诡云谲的洋面上,却仿佛涌动著强烈吸引我们的巨大财富。日本正
在向美国和亚洲四小龙提出调整经济结构的建议。西太平洋正在成为世界经济的新
舞台。命运正在把又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赐予我们。沉默了几百年的沿海地区,这
条中国人的黄金海岸,带著久被压抑的饥渴,率先冲向太平洋。

中国人此刻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急于走进世界市场。但是,这个民族毕竟被
封锁的太久了,它对于商品经济的海洋,是那样的陌生;而它参与国际间竞争的实
力,又是那样的单薄。世界产业结构大调整的时机,也许是转瞬即逝的,我们已经
来迟了,并且准备得也是那样匆忙和不成熟。

我们今天终于懂得了要去搞外向型经济,可我们拥有的唯一的优势,只剩下廉
价的劳动力,这种劳动密集型的低技术加工产业,是难以构成持久的竞争势头的。

今天我们也终于懂得了要去参加“国际大循环”,可是我们在盯著人家的市场
的时候,却又捂著自己的市场,总担心肥水外流,似乎忘记了人家肯来投资,无非
也是看中了我们的市场。要让中国走进世界,同时就要让世界走进中国,否则,我
们将再一次坐失良机!

如今,发展中国家都一门心思想去赚发达国家的钱,但是,当他们还不具备一
个像样的国内市场的时候,这个国家的经济常常是畸形的。

北京一个公共汽车司机的月收入大约是一百五十元,而一个出租汽车司机的月
收入可以高出五,六倍甚至十几倍;在一家著名的肿瘤医院里,任何一位医生的收
入,都超不过门口卖烤白薯的老太太。“开脑颅的不如剃脑袋的”,“弹钢琴的不
如搬钢琴的”,脑力劳动与体力劳动收入倒挂,“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人“后天下
之富而富”,这一切不公平的根源,乃是社会缺少机会平等的竞争机制,缺少一个
共同的度量衡--市场。只有发育健康的市场,才能把机会,平等,竞争这三者挂
起勾来,而这,恰恰是我们这个个具有最古老的文明的民族是最不熟悉的东西。

当竞争没有以机会平等为前提的时候,看起来是符合商品经济规律的价格开放,
反而会造成经济活动的紊乱和失调;旧体制与新体制的摩擦,也抵消著双方的积极
因素;官僚主义,封建主义和以权谋私种种弊端,反而仿佛找到了一个共同的度量
衡,统统通过物价反映到社会上来。在一个平均主义传统深厚的国度里,物价的失
控,有必然导致人民情绪的恐慌,甚至发生社会震荡。倘若我们因此而失去了大多
数人对经济改革的支持,中国将重新陷入停滞。八百年前的王安石,九十年前的谭
嗣同,他们的遗恨是多么深重呵!

(演播室。学者谈经济改革)

厉以宁(北京大学教授):我曾经说过,经济改革的失败可能是由于价格改革
的失败,中国经济改革的成功,必须取决于所有制改革的成功。所有制改革要解决
一个关键问题,就是我们头脑中的公有制,是一个传统的公有制,要由传统的公有
制改变为新的公有制。商品经济是一个自然发育过程。它形成市场后,国家所调节
的市场就是一个完善的市场,这样的话,所有制改革和市场的发展是结合在一起的,
黄河流域的经济就有希望。

一个曾经创造了人类最成熟最灿烂的农业文明的伟大民族,一个恰恰因为这种
农业文明过于烂熟而显得步履维艰的古老民族,当它站在工业文明的门槛上时,有
时竟会显得像孩子一样幼稚,慌乱和不知所措。但这不要紧,只要终于迈到了这个
门槛上,下决心迈进去,这个民族就能重获青春!
第五集 忧患

大自然中人类面前忽然变得陌生起来!

从加利福尼亚的暴风雪到孟加拉平原的大洪水,从席卷地中海沿岸的高温热流
的持续多年不肯缓解的非洲高原大面积乾旱,地球仿佛中发痢疾似地颤抖,人类竟
然也像倒退了一万年似的束手无策。

"厄尔尼诺现象",这个挺新鲜的名词,像幽灵一样在世界徘徊。

人类社会在它的缔造者面前,也变得光怪陆离,越来越难以驾驭了。 

马克思早已预言的资本主义丧钟,迟迟没有敲响。 神化般发迹了二百年的西
方工业文明,虽然已经显露出种种病态,却还在困境中不断调整和更新。本世纪初
以来从帝国主义薄弱链条中相继突破出来的社会主义国家,如今又相继开始大规模
实行社会改革。 美苏裁军,海湾战火,拉美和非洲的不断政变,东亚的民主风潮
,蔓延在富蔗的欧洲的恐怖活动,艾滋病的猖獗。 。 。 这一切,把我们的这
个星球搅得乱麻一团。 

自然和社会,这两个人类文明藉以依托的基础,为什么都如此充满著忧患?这
两种忧患之间,难道也有某种联系吗?

东北辽河流域发生特大洪水,当地军民奋力抗洪抢险。 

长江洪峰终于安然渡过荆江大堤,葛洲坝经受了严峻的考验,整个华中地区稍
微喘了口气。 然而,不动声色的黄河也充满了危机。预计黄河将有大洪水,千里
大堤和整个华北大平原猛然又蹦紧了所有的神经。 。 。 

对中国人来说,哪里的洪水也没有黄河发大水可怕。 早在"诗经"的时代,中
国人就发出这样的叹息:俟河之清,人寿几何?在整个文明史上,黄河始终是“中
国的忧患"。 

而今,中国人还有一个更深沉的叹息:为甚么我们的封建时代如此漫长,漫长
得犹如那永无休止的黄河洪水?这是一个更大的恶梦。它从骊山那座大坟墓里不断
弥散出来,充满著两千年的历史空间。近百年来,多少次想把它彻底葬送进坟墓里
去,可它却始终死而不僵。历史在古老的磨道里辗得那样缓慢,沉重。黄河在它那
淤满泥沙的河道里淌得也是那么缓慢,沉重。 

洪水还会再来吗?

动乱永远过去了吗?

我们在问黄河,也在问历史。 

我们不知道古时候的黄河是个甚么样子。 此刻展现在你面前的黄河,不正是
浊浪滚滚,像一条狂暴的巨龙吗?这是黄河在内蒙古托克托河口镇,受到吕粱山的
阻挡后,突然掉头南下,愤怒地辟开黄土高原,夺路而走,从此便在那狭窄深邃的
晋□峡谷里,变得暴戾无常了。 看它现她在这副模样,你还能想象得出,它在约
古宗列盆地的那种晶莹澄澈的模样吗?你还能看得出,它在九曲河套里那种柔顺,
舒展,娴静的一丝风韵吗?

清水变成了浊浪,静静的流淌变成了怒不可遏的挣扎,孕育变成了肆虐,母亲
变成了暴君。 从有文字记载开始,黄河的第一次泛滥,发生在公元前六零二年的
周定王五年,从那是一直到一九三八年国民党扒花园口,两千五百四十年间,黄河
共计溃决了一千五百九十次,大改道二十六次,平均三年就有两次决口,一百年就
有一次大改道,世界江河之中,黄河大概是最暴虐的一条河。

几千年的周期性泛滥,使华北平原面目全非,湖泊淤平,城池丘陵沉沦,生灵
涂炭。当年齐桓公大会诸侯的葵丘安在?“水□”所写的八百里蓼儿□,也就是几
千年来古人长与洞庭湖比美的那个巨野泽又在哪里?而那时世界最繁华的百万人口
的大都市东京汴梁,如今也淹没在十米黄土之下,更不用说各朝代又有多少人民性
命财产都付之东流。世界上有哪个国家或民族,会像中国经受这样的周期性毁灭呢?

更可怕的是,这种周期性毁灭,在中国不仅仅是个自然现象,而且还是一种社
会历史现象。以大的时间尺度来衡量,中国历史上的封建王朝,从建立,发展趋于
鼎盛,渐渐显露出危机,暴发动乱,直到崩溃,每隔两三百年就会发生一次激烈的
大动荡。旧王朝覆灭了,新王朝代之而起,也明显地是一种时间上的周期性,所谓”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似乎像黄河泛滥一样永无休止。

周期性的大动乱,总是一次又一次把生产力的积累无情地摧毁掉。往往越是经
济发达,繁荣富庶的地区,破坏得越厉害。中原本是中国最早的经济开发地区,随
末动乱之后,那里却是”人烟断绝,鸡犬不闻“。中古时代的膏粱之地开封,盛唐
时是小城镇,北宋时成为世界性大都市,到元末乱世又倒退为小城镇,似乎六百年
一个大轮回。

相传在皇帝时代就发明了的指南车,至少东汉张衡也发明过,但后来马钧,祖
冲之这些大科学家又一次地重新发明它。古代科学发明在乱世中一再失传,让能工
巧匠一代代耗尽精力。 利玛窦从西方带来十五卷本”几何原本“,同徐光启合译
了前六卷,明朝一亡,翻译中断了整整两百年,可就在这两百年间,徐光启的译本
传到日本,推动了那里的科学发展。中国文明的新因素幼苗,就这样不断地在周期
性大动乱中夭折。

其实,可怕的社会动乱,对今天的中国人来说,是并不遥远也并不陌生的。文
革动乱离今天虽然已经有十一年的岁月洗刷,它的巨创却仍然留在人们的心头。然
而,善良的人们是否认真想过,那场动乱的爆发,为什么离解放前的动乱只隔了短
短的十几年?这是否意味著古代那种周期性的社会震荡还在延续?

中国人民希望永远不再有动乱,这就如同希望黄河永远不再泛滥一样。可是,
洪水是无法预测的。自从一九七五年淮河支流在河南南部暴发大洪水之后,黄河水
利委员会就发出警告:在今后的某一天,黄河可能还会发生万年一遇的大洪水,一
旦发生,黄河无论向北还是向南溃决,都会造成损失数百亿元的毁灭性灾难,都将
给中国的现代化建设带来巨大的威胁。

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在我们头上,我们却不知道它甚么时候会落下来。

黄河就是这样一条难以捉摸的怪河。它最特殊之处就在于它那可怕的泥沙,所
谓”黄河斗水,泥居其七”,这在世界江河中是绝无仅有的。把它每年从黄土高原
上冲刷下来的十六亿吨泥沙,堆成一米见方的大堤,可以绕赤道二十七圈。几千年
流淌下来,黄河就把一个千沟万壑,支离破碎的贫瘠高原抛在上面,又把一个洪水
肆虐,朝不保夕的灾难平原扔在下面。它把这两个沉重的包袱留给中国人,只顾自
己流到海里去了。难怪有人形容说,黄河造成的水土流失,真正是中华民族的动脉
大出血。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