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扬女儿忆父亲:我们从未走进彼此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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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扬女儿忆父亲:我们从未走进彼此的内心 32010年11月29日 09:12 文史博览 】 【打印共有评论0

七坛甘草梅

父亲走后,我们全家都由外婆抚养,不久,外婆一病不起,两年后去世。

外婆的去世,对母亲的打击是致命的。那段时间,母亲牵着我和弟弟,带我们3个孩子,每天走十几里路,去外婆的坟上哭坟。哭坟是当地的习俗,是那种带唱的哭,听起来特别凄惨,母亲每次都在坟上哭得天昏地暗,一哭就是一两个小时。

这是我生命经历中的最为悲惨的场景。虽然我年纪并不大,但我已经意识到,母亲的哭不光是对外婆的思念,更多的,是哭自己命运的悲苦。也许只有在这荒野当中,一直把苦严严实实包裹在心中的母亲,才会如此渲泻她的绝望心情。而她深藏已久的哭诉,也只能面对旷野中外婆那座同样孤独的坟头……

刚回湖南时,我们起初的生活是靠田产,后来很快坐吃山空,外婆去世后不久,舅舅又生意失败,卖了大片田产抵债,吴家一夜之间成了穷人。母亲也由从不为生计发愁的富家小姐变成了平民女子,她为我们做鞋,亲手做各种坛子菜。

每年夏天,母亲还一如既往地做着她的甘草梅,而父亲已经音信皆无好几年了。1941年的某一天,母亲终于有了父亲的消息,但是这个消息却让苦苦等待的她一下子堕入深渊——那是《救亡日报》上登载的父亲给郭沫若的一封信,父亲在信上谈了解放区的一些情况,末尾附了这样一句:“苏(注:指苏灵扬)已进抗大,小孩(注:指周密)已进幼儿园。”

母亲一下子崩溃,她终于不再做梅子了,望着柜子上排得整整齐齐的7坛梅子,她对我们说:“你们把那些梅子都吃了吧……”她很快就病了,脖子上长了一串长长的淋巴,全身浮肿,浑身上下似乎都是透明的,说话已无力气。当时有一远房亲戚的男孩,比我略大点,已找到一份小学教师工作。母亲从被中伸出手来拉我到床边说:“艾若,你要能教个小学,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我对着病榻上的母亲,还有两个年幼的弟弟,感觉只是一片茫然而无望。家里已经一贫如洗,为了请医生,先是托人卖掉一批批皮货,后来又开始卖掉一个个景德镇精致的上品瓷坛。医生换了一位又一位。我还记得其中一个医生用一种织毛衣般粗细、像筷子般一样长的针,先往炭火盆上烧,然后往母亲皮肉里扎,拔出后皮肤上留下一个个黑色圆圈。每扎一针,我都不敢看,甚至全身紧缩,以至泪流满面。但我从没有听到过母亲一句呻吟。

我们住的院子里种了很多花,那一年,多年不开花的两株硕大牡丹突然绽放开来,亲戚们都说是不祥之兆,我不信这些,但是在一个连绵秋雨的寒夜,我们都已入睡时,母亲悄然而逝,走时才35岁……那一年,我15岁,二弟11岁,三弟7岁,虽然说起来还有一个父亲,实际上我们已经成了孤儿。

我不知道当年父亲让母亲带着我们回老家,是否是他新生活的一个“预谋”。其实那时很多人已经知道了父亲与苏灵扬的关系,只有母亲还蒙在鼓里。我后来在上海见过父亲当年的朋友陈子展老先生,他告诉我:就在你们走后,我到你们家里去,看到屋里墙上挂了一件红大衣,那大衣不是你妈妈的,你妈妈个子高,那红大衣是小个子女人穿的。

胡风的夫人梅志后来也回忆,1934年父亲从益阳回到上海后,再出现在人们面前时,形象大变。他换下以前穿的西装,换上一件白绸长衫,戴一顶白色礼帽,身边的那个人也换了。很多年后,我和梅志也成了朋友,她说:“我上你家去过好多次,我觉得你妈妈太贤惠了。”

即便母亲在知道此事后,她仍然没有在我们面前说过一句抱怨父亲的话,在任何人面前都没有。母亲只是提及,有一次帮父亲收拾衣服时,在西装夹层口袋里发现一女性写的一封信,看过后,她还给了父亲。她从来都相信自己的丈夫,相信他不会另有所爱。直到她离开人世的那一刻,她对已经背叛自己的丈夫也没有一句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