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城千年前被夷为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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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主11月9日无意搜索到《南汉王朝的挽歌》。读后震惊,特转载于下,以飨读者并从文学感情去认识千年广州。摘录自//                    广州文艺--2003年 >>广州文艺--2003年第十期
南汉王朝的挽歌
叶曙明
过昌华之离宫,寻花田之旧址。
追昔日之繁华,叹芳尘之已矣。
——梁无技《花田赋》
小谷围的刘王冢
距今1032年前,即公元971年(北宋开宝四年),历史记载着那个寒冷而阴沉的傍晚。广州城被宋军团团包围,南汉守军在城头放眼四望,遍地都是宋军旗帜,如火生风;盔山甲海,蔽日遮天。愈来愈急的鼓声,催动着金戈铁马,像怒潮般滚滚涌来。守城士兵们知道,一旦宋军攻城,他们将无人生还。
南汉后主刘银已决定弃城逃亡了。他把宫中的奇珍异宝、妃嫔美人,装了十几条大船,准备从海路逃走。他下令放火焚城,把所有皇宫御苑和带不走的财宝,一把火统统烧光。宦官们奉旨四处放火,位于城西的昌华苑首先起火,翻腾怒卷的烈焰和浓烟,直冲云霄,在城中的西湖药洲和珠江南岸的千秋寺(今海幢公园)都清楚可见。随后,各处的宫殿、馆苑、仓廪也万炬齐发,纷纷陷入火海。
当刘银在一群妃嫔和太监的簇拥下,仓皇来到珠江岸边时,才发现那些满载财宝的船只,已被捷足先登的太监胁持,解缆扬帆,向暮霭沉沉的远方逃去了。刘银身边的女人们牵衣扯袖,呼天抢地,哭声震动江干。这位以残暴著称的君主,这时回望火光熊熊的广州城,面如槁木,跌坐地上长叹:“天亡我也,天亡我也。”
二月初四。刘银素车白马,出城北7里迎降宋军。南汉自高祖刘龚于公元917年称帝,建都广州,传至刘银,凡四朝,头尾共55年,至此覆亡。
55年,在广州建城两手多年的历史中,不过是电光石火,过眼即灭的一瞬间。然而,南汉在广州留下的古迹,却历历可数,斑斑可考。据史书记载,南汉皇帝在广州修筑的宫殿,“凡数百,不可悉数”;而《南汉书》的记载更夸张,光离宫就有千余间了;屈大均在《广东新语》里甚至说:“三城之地,半为离宫范围”。
如今,在广州四个老城区(荔湾、越秀、东山、海珠),无论你走到哪里,几乎都可以找到与南汉有关的遗迹和传说。谁说广州这个商业之都缺少历史文化底蕴?说不定你的脚下就埋着当年“日暮汉宫传蜡烛”的王侯府;你每天走过的横街窄巷,就是“春殿嫔娥鱼贯列”的帝王家呢!
几乎所有史书都说,南汉的四位皇帝,一个比一个残暴不仁,专用炮烙、截舌、灌鼻、刀锯等酷刑,残害无辜。施刑之时,刘龚还喜欢亲临观看,受刑人愈是痛苦挣扎,他便愈是兴奋得高潮迭起。
当然,在正统史官的眼里,南汉是僭窃的伪朝,集天下万恶于一身,不是桀纣再世,就是阿斗翻生,再怎么抹黑也不为过。但南汉四主,能够在短短几十年之内,移山凿湖,开辟园林,修筑了无数的珠宫贝阙、凤阁龙楼,还有遍布城厢内外的丛林宝刹,大放光华。使广州这个一向被中原视为瘴乡恶土的地方,亦俨然有了首都气象。仅以这些浩大工程所耗费的人力物力来看,如果说刘郎父子是仁君有德,圣人治世,恐怕也无人相信。
在广州小谷围北亭村,有一座杂树丛生的小山冈,当地人都叫它“刘王冢”,据说就是南汉高祖刘龚的陵寝——康陵。刘龚是河南上蔡人,大食商人之后,原名刘陟,又叫刘龚,“美”是他当皇帝后自造的一个字,代表“飞龙在天”的意思。
刘龚是私生子,父亲是封州(今广东封开)刺史,不敢带他回家,刘龚母子一直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日子一长,还是被刘妻韦氏发现了。她赫然大怒,立即派人把刘龚的母亲杀死,把刘龚抢回府中,准备醢为肉酱,以泄心头之恨。就在她举剑刺向刘龚的心窝时,却忽然被他天真无邪的样子所打动。一时沉吟,胸中的杀机已全然消失。她长叹一声,把剑掷到地上,宣布把刘龚收养为子。
历史常常被一些偶然因素改写,让人觉得,天意从来高难问。当初如果不是韦氏一念收敛,刘龚早就命丧黄泉了,哪还有后来的26年帝祚?哪还有南汉王朝?广州的历史,又是另外一种写法了。
刘龚长大后,身材魁梧,膂力过人,熟娴弓马,精通战略。当时交、桂、邕、容一带,盘踞着70多股地方军阀,刘龚统兵征伐,几年间便一一荡平。917年,刘龚在番禺 (今广州)称帝,建国号大越,第二年,又改国号为汉,史称南汉。但刘龚的雄心与才具,似乎也到此为止,并无半点北窥中原的意思,尽管他从来不肯承认是岭南人,一生都在夸耀着自己的咸阳血统,但到死,这个大食商人的后代,也只能葬在岭南。
小谷围古名“海曲”,人说是刘美昔日狩猎之地,附近有一座“昌华南苑”,以供驻跸之用。如今在北亭村的北面,还有一个昌华的地名,不知是否南苑旧地?当我在一位村民的引领下,穿过一片荒芜的菜地,登上山冈,环视四野时,再也看不见当年羽箭雕弓、画鞍驰射,牵黄擎苍,千骑追逐的盛大场面了,只见几个受雇于文物部门的民工,头顶烈日,光着膀子,在刘王冢的拱门外挥动锄头挖土。拱门由五层青砖砌成,墓道已被淤泥填满了,拱门右边斜躺着一块长约3米、宽约1米的青石墓门。
当地村民告诉我,在这座草木零落的小山冈上,埋有十个刘王冢,目前只开挖了三个,都没有什么发现,“十个刘王九个空。”村民无奈地说,不过他们仍然坚信,只要再往下挖,一定可以挖出惊世宝藏。
其实,早在明代,刘王冢就被人盗挖过了。《羊城古钞》对陵寝内的陈设,有详细描述:“堂宇豁然,珠帘半垂,左右金案,玉几备列。有金人十二,举之重各十五六斤。”中间有两座皇帝、皇后的金像,各重五六十斤;旁边还有白银铸咸的18个学士;墓室都用“金蚕珠贝”铺地,在旁边的“便室”里,有直径达三尺的宝镜,“光烛如白曰”;还有宝砚、碧玉盘等物。
不过,《羊城古钞》的可信度有多大,后人一向不太有把握,甚至对刘王冢是不是刘龚的康陵,目前还诸多争议。南汉已亡无霸气,只剩下春露秋霜,一杯黄土,任后人掘了又掘。我不由得想起清代诗人陈沣咏刘氏王朝的诗:“漫山风雨杜鹃红,孤冢秋烟萤火碧。转瞬泷头作战场,名花难说小南强。康陵寂寞金鱼冷,一样荒芜吊夕阳。”
隔山村的刘王殿
隔山村,在江南大道中和宝岗大道中间,这里是一块风水宝地,不仅养育过著名岭南画家居廉、居巢,而且这里也是南汉皇帝的离宫故地。在广州美术学院西北面,至今犹有一个“刘王殿岗”的地名。据擅长于掌故、考证的清代文人黄子高描述,由隔山折而北一里许,坟丘杂沓,殿基隐隐,与镇海楼相望,白云、越秀诸山一览无遗。当地老人都说是南汉刘王殿。“隔山村外路横斜,隐约台基薄雾遮。此曰霸图零落尽,冈头惟有木棉花。”这首咏刘王殿的诗,写出了一番凄凉感旧,黯然生哀的意绪。
由此可见,直到清代中叶,刘王殿的遗址,依然隐约可寻,但如今,这里已尽成民居、商厦,谁识当年旧主人?
我猜想,刘王殿会不会是皇帝们举行祭天典礼时休息的地方呢?因为照黄子高所说,殿基在隔山村往北走一里许,离“半是山居半水涯”的龙导尾,便只有一步之遥了。当年,南汉在广州建有四座郊坛,席帽山附近有一座,即今天南越王墓博物馆后面的双井街那儿。西场有一座,在“开越陆大夫驻节故址”石碑附近。而龙导尾也有一座,规模更加宏大,是南汉皇帝祭天祈雨的地方。
龙导尾天坛的样式,是仿照大唐长安的含元殿建造的。龙导尾当年叫龙尾道,是指登坛的道路,盘旋不断,看上去像龙尾下垂于地。至于今天为什么叫龙导尾呢?开始我以为是讹传,后来请教专家,才知道原来是“龙尾道尾段”的意思。因导与道相通,就变成了龙导尾了。
刘龚对子平六壬,占卜算卦之类的东西,深信不疑。当皇帝后,听了术士的意见,先把自己的名字改为刘龚,后来有个僧人告诉他,据谶书所说,“灭刘氏者龚也”。他一听就慌神了,赶紧又把名字改为美。他在位期间,年号始而乾亨,继而白龙,再改为大有,都是从算卦得来的灵感。
古时候,越秀、番山和禺山这三座山的名气极大,“与五岭并称”,但刘龚竟动用无限人夫,把番山和禺山(今文德路一带)削平,开凿了烟波万顷的西湖(今西湖路),在湖心小岛(药洲)上修建了御花园。网罗天下奇人异士,聚于药洲,钻研方术,种植药草,修炼灵丹,梦想与真仙遨游,长生不老。药洲的名字,由此而来。园内的九曜石(至今尚存八座遗石)便是南汉真迹。
刘郎父子崇奉佛教,几十年间,在广州的东南西北,兴建了28座寺庙。在龙导尾之北,珠水之南,便是“朝朝暮暮锁寒烟”的千秋寺,即今天的海幢公园。关于千秋寺,历史记载甚少,几乎空白,只知道南汉灭亡后,它便完全废圮,变成民居了。直到明代末年,才在原址建起了花园和佛堂,成为今天的海幢寺。
南汉烟雨楼台28寺,如今只剩下光孝寺内的两座铁塔,经历了千年的风风雨雨,依然屹立。这两座铁塔,都是南汉大宝年间,以太监龚澄枢和邓氏三十三娘的名义铸造的,东铁塔的塔身铸造有900多个小佛龛,人称“涂金千佛塔”。底座雕有“行龙火珠”和“升龙降龙火焰三宝珠”的图像,栩栩如生。龚澄枢铸造铁塔时,大概谁也不会想到,当年术士口中“灭刘氏者龚也”的人物,已经悄然登场。
聚方士习丹鼎也罢,修寺庙拜佛祖也罢,刘龚并未能长生不老,祚胤也不能昌繁长久。他对此早有预感,临终时,流着泪说:“可惜我的子孙不肖,国运必然如老鼠钻入牛角,路愈走愈窄。”
在这一点上,刘龚是有先见之明的。他死后,由第三子刘玢承嗣大统,此人是个昏君,父亲还没下葬,他便召伶人到宫中饮酒作乐,又让男女赤身裸体嬉戏,供他观赏。才做了两年皇帝,就被自己的弟弟刘晟所暗杀。刘玢死不足惜,但刘晟也是个人伦道德,一字全无的货色,夺了王位后,害怕其他兄弟学他的样子,索性大开杀戒,把自己的13个弟弟统统杀死,连他们家的男丁也一个不留,全部杀绝,所有女子都纳入宫中。
虽然没人夺王位,但刘晟也不过39岁就死了。他的“昭陵”在广州东北面的萝岗石马村,即黄陂果园场后。1954年,考古学家从墓里找到30多件青釉瓷罐和 100多件深灰陶罐。当时墓前还有两只风化的石马和一头石象。石马村的名字,也因此而来。
南汉王朝的地盘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三宫妃嫔,六院宫人,八千粉黛,花林香阵,丝毫不逊色于京国长安。后主刘银时代的内廷太监人数,已由刘龚时的300多人,激增至两万多人,恐怕连汉武唐宗都自愧不如。
南汉的宫女是很出名的。千秋寺没什么人知道,但它东侧的南汉梳妆楼,却遐迩闻名。“汉家宫女余香在,零落春花半粉痕”,最易勾起文人骚客的香怨粉愁,留下些绮词艳句。清光绪年间举人郑权,写过一首《凤凰台上忆吹箫》,便是其中之一:“故国悲凉,梵宫岑寂,几间破屋人家。访绮楼遗迹,尽化尘沙。妆镜香奁俱渺,都莫问,往日繁华。伤心处,斜阳古木,怕听啼鸦。”我们已无法知道,当年梳妆楼上,“倚阑干处,正恁凝愁”的美人是谁了,名妃娇宠,艳骨芳魂,已化作蓝田种玉树。
君王南望素馨斜
从南汉梳妆楼向南遥望,在今天昌岗西路以南,有一个叫庄头的地方(现在还有一条庄头北边街),那里曾经是埋葬南汉宫女的地方,叫素馨斜(相传在西关珠玑路附近也有一个葬南汉宫女的素馨斜)。《番禺志》上说:“昔南汉宫人葬此,有美人喜簪素馨,殁后,遂多称之,名其冢曰:素馨斜。”
和梳妆楼的主人一样,长眠于此的宫女是谁,恐怕永远是个谜团。我读过一首诗写道:“素馨生小本良家,人面芙蓉,合共夸。种传香国无双色,品是珠江第一花。一朝选在昌华苑,十斛明珠感恩眷。蕉叶重题扇子仙,荔支敕赴红云宴。负宠争妍秋复春,蟾姬妒嫉媚猪颦。彩云易散琼枝折,寂寂名花委路尘。”蟾姬和媚猪都是刘银的宠妃,媚猪还是个波斯美女,被后世史家判为妲己一类“妖妃”,要为南汉亡国承担红颜祸水的责任。这首诗,虽然写出了素馨斜主人的身世,但我总怀疑不过是诗人的想象而已。因为这女子只是一名宫人,还不具备与蟾姬、媚猪争宠的资格。
不管怎么说,前尘往事,都被西风吹尽。当我在庄头漫步时,分明嗅到淡淡的素馨幽香,如雨丝般从天而降,仿佛是一声悠长的叹息,从我四周轻轻掠过。美人的身影,伫立在一幅“依依官柳拂宫墙,楼殿无人春昼长”的水墨画中,就这样悄悄过了千年,令我这个孤独的凭吊者,对着尘埃中的夕阳,唏嘘不已。
历朝历代,吟咏素馨斜的诗文,汗牛充栋,不过,我最喜欢王昶的《素馨田步月》,每当我想起那些兴亡故事时,心里便不期然地冒出这首诗:“故苑笙歌夜不留,此中谁辨汉时秋。露花遍地香沾屐,雪色欺人白上头。入土玉鱼埋艳骨,飞空鸾镜失高楼。何当踯躅孤村外,一片闲情为买愁。”一诗未了,已不觉魂飞。
南汉虽然湮灭,但人们却没有忘记素馨斜的传说。数百年后,河南庄头家家户户都种素馨,一望无际的素馨、茉莉,连云接天,香飘十里,成为河南的一大景观。清末《觚剩》一书描绘得极生动细致:“珠江南岸行六七里为庄头村,以艺素馨为业,多至一二百亩……花时悬珠玉照,数里一白,是曰‘花田’。”有一首《羊城竹枝词》写道:“附郭烟村十万家,家家衣食素馨茶。花田儿女花为命,妾独河南歌采茶。”可见素馨花是河南人的命根子。以致素馨花也叫“河南花”,而河南也有“花洲”之称了。
在广州,与南汉宫女有关的遗迹,还有两处,一处是晓港公园,另一处就是流花桥。晓港公园一带,曾经是卢循领导“五斗米道”农民暴动的据点,筑城固守,长达六七年时间,史称“卢循故城”。南汉年间,卢循故城做了朝廷的粮仓,乡人都称它作“刘王廪”,其故址在今天美术学院附近。而晓港公园附近,有一座上马岗(也有人说是石马岗),相传是南汉宫女习武之地。所谓上马岗,就是宫女上马演练的地方。宫女习武,花拳绣腿,当然不是为了上阵杀敌,大概又是刘郎父子的一种娱乐而已。
皇帝不但喜欢看宫女习武,还喜欢看人交媾。刘银就有这么一种癖好,常常找一些美少年,与宫人裸体相接,表演做爱,他就和媚猪在旁观赏。可怜那些无知少年,到了这种场合,谁不是心惊胆颤,早吓成一滩烂泥了?那话儿要奉旨勃起,恐怕也是有心无力,刘银便把交媾不成的男子送去阉割。难怪南汉亡时竞有两万多太监了。
当年,越秀山西面有一大湖,名为兰湖。南汉皇帝在湖畔兴建了一片金碧辉煌的宫苑群,其中有一座芳春园(又名甘泉苑),位置在今兰圃附近。苑内奇葩异卉,锦绣成堆。甘溪之水,迤逦流入湖中,溪曲两岸,桃花如火,有如红霞抹天,下映碧水,琼台玉阁,楼殿参差,隐约其中,真是一派烟波胜景。皇帝便和妃嫔们,在苑内日夕宴游。
宫女早起梳妆,把隔日残花掷于水中,深红浅红一片片,花落水流,从园内的木桥下漂过,流向芳春园外。人们便把这座木桥称为“流花桥”。皇帝目眩多色,耳听淫声,沉湎酒色,游于苑囿,历来被视为无道败亡之象。很快,宋军便兵临城下,刘银自知在劫难逃,下令举火焚城。当日风狂火猛,烟雾障天,全城直烧得四面通红,天地愁惨,芳春园也在这场大火中,化作瓦砾焦土。
越秀山的呼銮道
越秀山古称“越王山”,又称“越王台”,因为南越王赵佗曾在山上筑台,作为三月上巳修禊的地方。刘美称帝后,越秀山成了他们君臣游玩的乐园。《白云越秀二山合志》里写道:“南汉刘龚叠石为道,名曰‘呼銮’,旁栽金菊、芙蓉,与群臣沥宴,故又名游台,今名歌舞冈。”
一个纸醉金迷的时代开始了。
对于南汉来说,呼銮道只能算小菜一碟。如果细数一下这个短命王朝兴建的宫殿、苑囿、寺庙、人工湖泊,你会觉得不可思议,当时广州究竟有多少劳力,可供如此众多而庞大的工程使用?史书只记载着皇帝们在三城内外的瑶池玉阙,阆苑蓬莱中吃喝玩乐,却没有记载这些宫殿是如何建造起来的,好像它们都是一夜之间,从地底下冒出来的一样。
几年前,在中山四路原儿童公园挖掘出来的宫殿遗址,有人认为是南越王的御花园,也有人认为是南汉皇宫。后者是根据从遗址挖掘出各式瓦当和石构件,推断出它的年代。唐代以前,广州人并不懂得用砖瓦盖房子,都住茅屋。直至唐代,一些从北方来的官员如宋憬、杜佑、杨于陵,“教民陶瓦”,以绝火患,广州人才逐渐变茅屋为瓦舍。另外,从遗址发现的曲流石渠,似乎也是晋代才兴起的“曲水流觞”,南汉附庸风雅,仿而效之,考古学家说,在南越国时代,闻所未闻。
无论挖出来的是南越王御花园,还是南汉皇宫(也许二者兼而有之),但原儿童公园一带,是南汉的内城,却是公认的事实。后主刘银是刘晟的儿子,他的昏庸和残忍,比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据北宋编的史书说,刘银把所有朝政统统交给太监龚澄枢主持,自己终日在内宫与媚猪“淫乐”。他除了喜欢看人交媾外,还喜欢看人与老虎、大象搏斗。
刘银对珍珠嗜爱如命。他的宫殿,豪华得令人难以置信,不仅雕檐碧瓦,兽马金环,白玉为阶,玛瑙为栏,所有的粱栋帘箔,都以珍珠装饰,极尽铺张扬厉,甚至连排水沟都是用珍珠铺成的。刘额手下有 800旧兵专门帮他打捞珍珠,方法很简单,用绳子把石头绑在他们身上,“扑通”丢到水里,把他们沉到五六百尺的水底去采珠。扯上来时,多半已做了水鬼,没死的再丢下去。就这样,用无数的性命,换来皇宫内的珍珠堆积如山。
说来奇怪,越是暴君、昏君,越想名垂千古,万世不朽。刘银生前便令人为他和两个儿子塑造铜像,供奉在开元寺,让后世万民瞻仰。不知多少工匠,因为铸出来的像,刘银不满意而丢掉脑袋。开元寺即后来的元妙观,位置在今天西门口中六电脑城那儿,只可惜,刘郎父子的铜像,到明代嘉靖年间,便被当地官员推倒砸烂,铸成几十面大铜镜,分送朝中的达官贵人。镜子是否暗含讽喻之意,我就不得而知了。
刘郎故迹杳无存,重过遗墟日欲昏
从南汉的宫苑遗址来看,遍布广州东南西北。河南是一大片,中山四路附近是一大片,流花桥附近又是一大片。在荔湾湖附近,还有一大片。当年的广州城,弹丸之地,竟然宫禁重重,真不知普通百姓还有什么立足之地?其实,这种疑惑和感叹,古已有之。屈大均在《广东新语》里就写道:“大抵刘银时,三城之地,半为离宫苑囿,又南北东西环城,有二十八寺,以象二十八宿,民之得以为栖止者,无多地也。”当年的荔枝湾,“白荷红荔半塘西”,每逢春夏之交,两岸荔枝红如火,仿佛漫天丹霞,与白荷荡为云彩,上下异色,美不胜收。在红云掩映、绿水潺流之间,便是昌华苑、华林苑、秀华苑、芳华苑等皇家园林。今天,在广州博物馆的藏品中,还有一只南汉时代的铁花盆,上面铸有“供奉芳华苑永用”的铭文。
昌华苑又叫显德园,刘银年年在这里举办“红云宴”,和妃嫔们品尝荔枝,昼歌夜弦,朝夕玩乐,在脂粉堆里打滚,快活得像神仙一般,就是不要江山又何妨?
于是,亡国的日子便来临了。
宋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席卷而来,很快逼近韶关。刘振派大军骑着驯象出发,北上阻击。那些驯象体型庞大,威风凛凛,每头驭十几人,锦衣绣袄,五色旌旗,钺斧刀枪,长弓硬弩,列成方阵,看上去倒也气势不凡。可惜宋军却不害怕,一轮箭雨射向象群,大象负痛,狂奔乱突起来,把汉兵都抛到地上,尽情践踏。
宋军长驱直入,转眼间,便杀到了广州城下。刘银要想活命,除了投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但投降前,为什么要把全城焚毁呢?据宋人编的史书说,这是龚澄枢的主意。这个太监头儿说:“北军远来,无非贪我珍宝财物,我不若先行毁去,令他得一空城,他不能久驻,自然退去了。”于是便纵火焚城。
城虽然烧了,但投降还是要投降。刘银被俘后,对宋太祖说:“臣在南汉,名为君主,实为臣下,龚澄枢才是真正掌权的君主。”宋太祖果然不杀刘银,把龚澄枢、媚猪一干人等,推出千秋门外斩首示众。
宋代史官当然把一切罪责都归于南汉,但我仍然存疑,这场火究竟是刘银烧的,还是宋军烧的?历史真相如何,怕是难以考证了,存疑的只能继续存疑下去。不过,这场火烧得确实惨烈,所有宫殿苑囿,都夷为平地。这也就意味着,广州全城,几乎都被夷为平地了。
一代王朝覆灭了。夕阳下山了,大地黑暗了。但第二天,朝阳又升起来了。人们在废墟中盖起了新的房子,在田里播下新的种子,渔船继续扬帆出海,樵夫继续上山砍柴。风继续吹,天继续蓝。人们究竟失去了什么?似乎什么也没失去。
当我再一次来到昌华苑故地时,距离南汉灭亡,已经一千多年了。除了昌华大街、昌华东街这些路牌,偶尔从我眼前一闪而过之外,再也栈不到繁华旧地的任何痕迹了。马路上车来人往,我看见有个吃着鱼蛋串的女孩,从古老的西关大屋门前经过;几个中学生聚在公交车站前,交换明星卡,热烈地争论着什么;一位老婆婆慢慢穿过马路;卖香蕉的小贩挑着担子,晃悠悠地消失在对面的街角……
生活就是如此平淡无奇,有谁知道,当年这里曾是黄旗紫盖,鸾舆凤驾的旧宫路?“海天茫茫坠香雪,霸气沉沉销百粤。蔓草空怜汉殿秋,名花犹泣珠江月。刘郎故迹杳无存,重过遗墟曰欲昏。海水不销亡国恨,烟花长护美人魂。”
我站在马路边默想,再过1000年,这里会是怎么样的呢?
(责任编辑陆龙威/题字莫各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