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大楼》 电视新闻中心新闻直播部副主任 宣克炅

有些路必须一个人走，有些事情还得一个人承受。

我从大楼14层破碎的窗户向外看，余姚路上人声鼎沸，嗡嗡作响。

如果有机会，希望有人陪我一起，从1楼爬到28楼，满目创痍，焦糊满地。

但我希望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罢！

11月15日下午2点15分左右，我们的记者周瑜采访途中归来，在高架上看到升腾起的一股黑烟，随后，不断有各种信息纷至沓来：余姚路有幢大楼外墙失火了！我一度以为：这是一起雷同的火灾，由于工人的粗疏引燃了在建工地的网罩和防护网，而类似的事故我拍摄过多次，一到现场却发现事情超出了我的想象。

3点40分左右，我将第一盘带子上传画面，部门主任蔡征已经开始安排我们部门的所有记者全员出动，奔赴现场。烈焰、滚烫的灰烬、四五十度的水。

晚上9点多，我戴上头盔，穿上套鞋，走进大楼，倾盆大水浇下，切割声、浇水声、吆喝声、机器轰鸣声，上百名消防队员迅速地在大楼里奔走，分批分楼层搜寻，从废墟中不断挖到埋在废墟中的遗体。

水实在太大了，劈头盖脑浇下来，我拼命地想护住摄像机，结果，12点多，机器短路，带子卡住了！手机显示屏也没了亮光，随身的照相机也彻底失控！

11月16日上午11点不到，我再次进失火大楼，此时，搜寻工作基本结束。一个人走，拿着摄像机，忍住眼泪不要流下来。28层的大楼，没有生气，没有欢声笑语，下午1点多，最后一名消防队员说：我们走了，大楼里没有人了。

这时，我多希望听见电梯铃声，或者听到有人停放自行车、助动车的声音，希望遇见一个居民，哪怕他出门来阻挡我“擅入民宅”.

走入死寂的房间，桌上摆放着主人的驾驶证，墙上挂着孩子87分的成绩单和奖状，还有瓜子橘子散落一地，厨房里摆放的蔬菜，年轻夫妇的合影照以及他们床头摆放的育儿书，还有一个写着“史云生”名字的布袋，我希望，这些物品的主人一切安好……

中午12点应该飘出饭菜香，或者，至少还有人在扫地的声音，或是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走这样的大楼，空气中弥漫着恐惧，轻微的响动让我浮想连翩，脚下倒伏的不锈钢房门、铝合金窗框，踩上去“吱咯吱咯”作响，让我回想起昨晚消防队员用金属棍在每堆废墟中探查。

突然，26楼的一个房间内，手机铃声传来，我循声而去，在倏倏的寒风中那么悠扬。我不想惊动它，我不知道如何对电话另一头的人说什么，我怕如果这家人有意外，不想增加爱他的亲友的悲痛；如果这家人家安然无恙，那就让我默默地祝福他们。

初冬的寒风吹在背脊上，一路穿过通透、没有窗户的过道。

走这样大楼，太让人绝望。一个人走的路，很冷，很可怕。

走出大楼，菊花满地，洒满悲伤。一条比我家的狗瘦小些的金毛犬瑟瑟发抖，后腿无法站立。

各种让人悲痛欲绝的故事侵入我的脑海。

7楼有一对双胞胎姐妹，读初中，父母亲已经离婚，父亲另娶，小姐妹俩和妈妈、外婆在一起，为了把年老体弱的外婆救出来，妈妈和外婆再也没有出来，昨天证实已经罹难。

还有一位，是我以前实习过的《文汇报》的资深记者，她经常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因为她跑电视，所以经常来广电大厦。第一天，听闻她的丈夫在这次火灾中失踪，我多么希望这只是个误传，但却成了阴阳两隔的殇痛。

还有，在中国电信上班的老夫妇，26岁的女儿失去了生命，如花的年龄，花白的头发，却必须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剧。

如果没有这场大火，或许，这58条生命会行走在上海的大街小巷：为家人买早点、添置御冬寒衣、含饴弄孙、坐在电脑前看股票、等候亲人归来、捧上热茶唠嗑，黎明到天黑，其乐融融，他们的人生应该是有淡淡的期许和偶尔的幸福组成。

如果没有这场大火，幸福就是不用时时恐惧，安心在自己的座位喝茶；

如果没有这场大火，幸福就是早上出门时，偷偷在熟睡的爱人脸颊上留个吻；

如果没有这场大火，幸福就是臭袜子塞在床底下，妈妈拿出来洗掉；

如果没有这场大火，幸福就是双休日到熟悉的篮球场投进个三分球；

如果没有这场大火，幸福就是孕育新的生命，延续自己的人生；

如果没有这场大火，幸福就是捧着书本，在教室里朗朗读“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

如果没有这场大火，幸福就是一早七点半在操场上列队出操，看看喜欢的那个女生今天戴了什么发卡；

另外，如果幸福多一些，那就是：

提出自己意见的时候，没有人来歪曲；

自己能决定自己的窗户外用什么保温材料；

尽管还有人举刀伤人，但还有人挺身而出；

如果有人突施冷箭，还能像蛛网一样轻轻拂去；

如果有人布下陷阱，非要用曲折蜿蜒的一百句话来解释一句话就能说明的事情，我能有一双慧眼一眼射穿；

事情都是制度在落实，而不是仅凭某些强人的个人意志；

生活还要继续，但不是继续爬一个人的大楼。

也有好消息传来：

那个87分的成绩单和奖状的孩子的爸爸，托人问我家里钱财损失大吗？

我说：太好了！大部分都保留了下来；

还有老教授的400万著作电脑资料有望恢复；

同事们默默去放了一束鲜花，现场的民警也用衣角拭去泪花；

还有，事故调查和问责在落实；

这个城市不简单，老百姓眼睛雪亮，我一直相信贩夫走卒蕴藏着无穷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