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日寇尊崇的抗战英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4/29 04:26:23
温靖邦 

 

 

    抗战初期,长城古北口战役失败,被国民党大军弃置不顾的六名小战士,为国捐躯后又为史书所遗忘。最早纪念他们的竟是一个日酋,使他们的英名没被埋没的也是这个日酋为他们竖的一块木片墓碑。温靖邦查阅日寇相关人员日记,核对于国内一些当事者的回忆文章,钩沉辑佚,将他们的英雄事迹写进《虎啸八年》(花城出版社)中。现摘录于次,以飨网友。

 

    潮河支流干沟北岸有一四五团战前预设的一个军士哨,由一个班长率六名战士组成,担任检查来往军民以防日谍进入的任务。

 

    这个军士哨为自己构筑了一个环形阵地,相互间距离约莫二十米。他们一直没机会参战,空闲时间多,把这个环形战壕修筑得十分考究:深一米五,宽半米,每隔两米一个防炮设施——战壕上搭一块木板,上面覆盖厚厚的泥土,如果敌人炮轰或飞机投弹,可就近钻入。

 

    一一二师退走的时候,扔下了几挺轻机枪、几箱机枪子弹。他们乐孜孜地跑去搬进战壕。后来本部二十五师也在撤退,也扔下了一些机枪和手榴弹。他们七个人达到了武装的极至,每人一挺机枪、无数的子弹和一大堆手榴弹。

 

    别人撤退了,明知自己已给孤零零扔在突出部位,也不敢随大流一起走。因为没得到命令。也许长官早就把他们给忘了。

 

    班长白小虎是个十九岁的青年,黑红脸堂,唇际一抹细细的黑绒毛——还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胡子。他召集那六名平均年龄比他小一两岁的部属开了个短会,说既然长官没有指令撤退,那就说明要咱们死守,那就说明这块地方战略上很重要。鬼子来的时候要听我的枪声,我的机枪没响谁也不许打。一开始鬼子多半是从西北方向来,咱们集中防守这一面;如果敌军包围上来,咱们就分开防守四面。谁也不许当孬种,谁要临阵脱逃,我一枪打死他;我如果当逃兵,你们就打死我。

 

    敌军追击部队成千上万,潮水般涌过来,又不断涌向南方。

 

    一名十七岁的安徽农村孩子靠班长白小虎最近,小声问:

 

    “班长,要不要打?”

 

    白小虎伸出手指竖在嘴唇上,小声命令道:

 

    “李狗剩,不许作声!”

 

    他的心里盘算的是这条巨蟒咱打不了,切他个尾巴吧。白小虎是上海工人的儿子,小学文化,是为抗日主动报名参军的。

 

    潮水涌动了半个小时,断流了。

 

    李狗剩又问班长:“怎么没了?”

 

    班长老练地笑了笑,“等一会儿看吧!”

 

    约莫十多分钟,又来了一支日军。这支日军有一千多,看来是后卫部队。这就是白小虎说的蟒蛇尾巴了。

 

    此时,他瞪圆了尚余稚气的眼睛,压低声音说:

 

    “弟兄们,各自准备好,听我的枪声!”

 

    哒哒哒,白小虎一梭子弹打出去。蟒蛇尾巴给拦腰一顿猛打,倾刻就倒下十几个。另外六挺机枪也同时吼叫起来。七挺机枪像七条水柱般泼在日本鬼子群中,沾着的非死即伤。

 

    突如其来的猛打,使日本鬼子这支后卫部队乱作一团。

 

    指挥官是联队长野思二郎大佐,一个矮壮的四十岁汉子。他非常沉着,挥舞指挥刀,命令部队散开,就地卧倒。监察了半天,发现只有七挺机枪在吼叫,完全没有步枪和别的武器配合,颇觉奇怪。琢磨了一会儿,下令架设迫击炮。

 

    十几分钟时间,二十门小迫击炮架设完成。

 

    白小虎见敌人卧下,半天没动静,机枪子弹很难再打中他们,便下令停射。想要等待敌人冲来时再打。好一阵没响动,转念一想,不好,可能正在架炮。马上挥手叫大家钻进防空壕。大家正要进去,他又伸手制止说不忙不忙,外边得留一人监视敌军动静。他扫了六人一眼,问:

 

    “谁留在外面放哨?”

 

    李狗剩挺了一下胸,说:“我来吧,我的眼睛尖得很!”

 

    白小虎拍了拍他的肩说:“好吧,狗剩,一定要小心!”

 

    李狗剩笑了,露出两颗雪白的虎牙。说:“放心吧,班长!”

 

    白小虎挥手叫大家进去。

 

    他们还没来得及钻进去,就听到半空中一阵尖利的呼啸飞来。

 

    白小虎小声说:“炮弹!快隐蔽!”

 

    话未落音,呼啸声兜头落下,就像一只巨枭的长啼,令人震怖。刹时,轰隆一声,战壕后沿的泥土冲天而起;他们身下的土地也随之震动了一下。

 

    白小虎用力抖掉满头满身的泥土,大声命令大家迅速钻进防空壕。

 

    “狗剩,你在外边要小心!”

 

    他们刚刚钻进去,一阵排炮就打过来,有的落在战壕前,有的落在战壕后,都是火光向上一冲,一大片泥土就被送上半空,又哗啦落下,最后是黑烟滚滚。也有一颗炮弹落在防空壕顶盖上,只把泥土炸开一团,泥土下的木板也穿了个洞。所幸没伤着人。

 

    炮击持续了二十分钟,刹时停止。

 

    白小虎愣了几秒钟,触电般跃起,挥手叫大家迅速出去,各占阵地,敌人步兵马上要进攻了。

 

    果然,黑压压一大片日军不疾不徐地涌过来;一个个弯腰端枪,钢盔下黑油油的脸上嵌一双或大或小的眼睛,一律闪动同一种凶光,那是一种只琢磨怎样吃掉对方而完全无暇顾及自身存在状况的疯狂。

 

    李狗剩距白小虎最近,约莫十公尺。他见敌人越来越近,搂着机枪扳机的指头阵阵发痒;不断扭头顾盼班长,十分焦躁。

 

    白小虎只平静地看他一下,轻轻摇了摇头,那意思是:急什么,听我的命令。

 

    只六十公尺了。

 

    又过了一会儿,只五十公尺了。

 

    李狗剩的手指躁动不安微微抖动,别的战士也已时不时在掉头顾盼班长了。

 

    三十公尺!周围已无射击死角,轻机枪扫射的最佳距离到了。白小虎两眼一瞪,大声喝道:

 

    “打!”

 

    话未落音,他的第一颗子弹已经射出;紧接着,以半秒钟两颗的频率哒哒哒射出一连串子弹。他的部属根本就没听见那个打字,只在瞅见他正要张嘴的片刻就领会到了命令,所以另外六挺机枪几乎与他的枪同时打响。

 

    日本鬼子防不胜防,也没地方躲避,顷刻就倒了一大片。受到突如其来的打击,后面的纷纷卧倒。打算匍匐前进,然而距离太近,根本没法躲避机枪的扫射,不少日军官兵在地上触电般翻滚一下,死掉了。

 

    野思二郎大佐在后面见此情况,感到躺在地上被打死太窝囊,下令不顾一切,拼死冲锋。于是,日军又纷纷爬起来,野猪般嚎叫着冲过去。而七挺机枪组成的火力网破绽很小,不知死活的日军又倒了一大片。根本冲不上去。

 

    野思见损失惨重,下令暂时退兵。

 

    这时,又来了两个联队,由支队长须贺太郎少将率领。

 

    野思向他禀报了情况。他只骂了一句八格,就用望远镜观察了一番。说:

 

    “野思君,根据你说的情况,我以为支那军不会超过一百人!既然他们占据了有利地形,我们就要充分利用我们人多的优势,采用大包围,分散他们的兵力,拉薄他们的火力。皇军现在是三个联队,三千多人马,围攻这么一块小小的环形阵地,每一个部位的兵力厚度都应该是充裕的!”

 

    须贺太郎部署妥帖,命令先进行半个小时炮击。除了原有的迫击炮,又增加了十门山炮。因为要分散在环形线上,火力反倒没有先前猛烈了。

 

    为了抵抗即将发生的环形包围攻势,七名中国士兵相对拉开了距离,形成环形阵势。这样,被炮火击中的频率也减少了许多。停止炮击的时候,只有一名士兵阵亡。

 

    须贺太郎命令随行汉奸喊话,大意是寡不敌众,抵抗是没有意义的;放下武器归顺皇军,必将受到优待。大日本帝国天皇天纵英明,仁厚爱人……

 

    喊话还没几句,白小虎就忍不住了,大声骂道:

 

    “什么皇军,他妈的完全是入室抢劫的土匪!什么天皇,老子日你天皇的祖宗八代!”

 

    须贺太郎气坏了,拔出指挥刀。声嘶力竭地狂吼进攻,把那些支那军剁成肉泥。

 

    三千多日军把白小虎他们的环形阵地围成一个圈,开始边打边慢慢缩小包围圈——不是站着攻打,而是匍匐前进,每隔二十公尺就有一挺轻机枪掩护。白小虎他们互相的间隔距离将近五十米,每挺机枪的火力扇面要负责一百多米,不免顾此失彼捉襟见肘;加以要对付敌军的机枪火力压制,就更困难了。眼看鬼子越来越近,鬼子的机枪已三易位置,靠前了许多。再往前靠,白小虎他们的机枪火力就无济于事了。他明白,主力已经败退,不会有人来增援、解围。便在身上捆满了手榴弹,以备最后关头的到来。

 

    李狗剩见班长这样,吃了一惊。马上就懂得了意思。也学着样在身上捆满了手榴弹。

 

    随着包围圈的越来越小,鬼子的火力更趋密集了。白小虎背对的左、右侧翼两名战士,面对逼得很近的一大群日军,已来不及再换弹夹,匆促中各执一柄大刀跃出战壕,冲入敌群,接连砍死几名鬼子。最后被十多个刺刀尖戳死。

 

    另外一个方向的一名战士面对潮水般涌近的鬼子群,再不能伏在战壕边射击,忽然提起机枪跃出来,端起就向近在几公尺的鬼子群扫射。一群鬼子狂叫捉活的,拥上来扭住了他的两条胳臂。这名战士急了,担心当了俘虏会辱没名节,用力挣脱,向迎面一个鬼子的枪刺扑去。刺刀尖从他背上露出来,带着斑驳的鲜红。这个鬼子吓得握不住枪,枪托掉地。鬼子的步枪与中国战士的两脚形成三角支架,那战士便保持着微向前倾的姿势,始终不倒。周围的鬼子也都惊呆了,愣在那里。一名大尉衔中队长瞪大双眼,翘起拇指,惊呼:

 

    “支那武士!支那武士!”

 

    另一名战士死得畅快一点,鬼子的一枚手榴弹扔进战壕,正好在他脚边,片刻就把他炸得四分五裂。

 

    鬼子已经扫清了这个方向的障碍,得以从白小虎、李狗剩的背后攻进了环形阵地。

 

    白小虎大声对李狗剩说:

 

    “兄弟,是时候了!”

 

    在一定距离外把一大片活蹦乱跳的人打倒在地与死亡终于在身边发生,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李狗剩扔下机枪,发疯般跑过来,依靠在班长大哥身边。他浑身颤抖,眼里充满惊怖。目睹战友被打得血肉横飞,紧贴死神的体验,对这孩子来说是第一次。血腥味越来越浓了,浓得让空气也凝滞不能流动;子弹也越来越频繁地擦耳而过。那些个子弹只须再稍稍偏斜一点,就会穿透他的脑袋拖走他的生命,使周围已经很浓的血腥味再添上那么一缕。想到这里,他颤抖得更厉害了。自己感觉到连心肺都开始抖动起来。

 

    白小虎紧紧搂住他,眼睛望着前边的敌人,扫射最后一梭子。边打边平静地安慰道:

 

    “李狗剩,兄弟,别怕,不会疼的!为了祖国,我们值!”

 

    子弹打完了。

 

    敌人纷纷跳进战壕,大量的则站在壕坎上端枪相向。而白小虎早已拉开了手榴弹引线,他和李狗剩绑在身上的几十枚手榴弹轰隆炸了。战壕上下的几十名鬼子来不及逃离,被一起送上了天。

 

    须贺少将领着一群军官站在这块他们付出了沉重代价才夺下来的狭小阵地上,一脸冰霜,看不出是懊丧还是恼怒。他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得比较明确,是一种悲怆和庄严交织成的凝重。命令把这七名中国士兵的尸骸收拢来,深深埋藏,垒起一座很大的墓冢;亲笔写了一块木碑,文曰:

 

    支那七勇士之墓

 

    (全文摘自花城出版社出版的温靖邦系列长篇纪实《虎啸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