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在说话(DEJADEAD)(四)作者:凯丝·莱克斯 译者:简伊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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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我觉得全身发冷。噢,天啊,戈碧。你到底碰上什么事?你在哪里?我望着戈碧凌乱的房间,这是她的习惯?还是仓皇逃离的结果?
戈碧写了一半的字条准备要给谁?给我还是给跟踪她的人?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什么?这个危险人物一定是什么?看着手里怪异的素描,仿佛看到玛格莉特的x光档案,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不!千万不要是戈碧!
冷静点,布兰纳。思考!
电话!我打到她公寓和办公室,都是答录机。
冷静。
她母亲在哪里?我翻出她母亲的电话,拨电话过去。一位讲法语的老太太接的电话。戈碧没有去过那里。
现在怎么办?戈碧近来交往的朋友我一个也不认识。
找莱恩帮忙?
不行。他又不是我的保镖。更何况,我该怎么向他解释?
别急,冷静思考。我拿出一瓶可乐。是我太紧张吗?我回到客房,再看一次素描。太紧张?天啊,我根本太不够积极了。我再翻开电话簿,找到约翰的电话,赶紧打过去。
“喂?”
“约翰,我是唐普。”
“天啊!一星期两次电话,我想你是不能没有我了。”
“超过一个星期了。”
“差不多啦!有什么事吗?”
“我……”
他听出我声音不对,立刻收起开玩笑的态度。“你没事吧?发生什么事了吗?”
“跟我上次提到的那些案子有关。”
“又怎么了?我用最快速度做出犯罪行为分析,那些警探看完应该会相信你的推测。他们还没看到报告吗?”
“看到了,而且他们的态度完全改变。现在已经成立专案小组,全面追查。”
我不知道该如何把戈碧的情况告诉他,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我莫名其妙。
“我能请教你一些问题吗?一些额外的事情,我不知道应不应该问……”
“布兰纳,你尽管问就是了。”
从何说起?我该先打个草稿才对。现在我的思绪就像戈碧的房间一样乱。
“这些问题可能离案情稍远一点。”
“没关系,直接说。”
“我想问你关于你所说的‘性迫害罪犯’的事。”
“请讲。”
“这类罪犯有可能只是跟踪、打骚扰电话给被害人,而不再有进一步的威协行为吗?”
“有可能。”
我开始把问题导向那张素描。
“你说过暴力犯罪者会有留下记录的倾向,像录音带或绘图?”
“没错。”
“性迫害犯罪者也会这样做吗?”
“做什么?”
“做画图之类的事。”
“有可能。”
“从这样的绘画内容里,可以看出罪犯的暴戾程度吗?”
“那倒不一定。对某些人来说,他们借画这样的图片来舒解心里的暴力,而不必真正去犯罪。不过也有人借此激发他们的犯罪欲。另外则有人以此做记录,重现他们的犯罪行为。”
太好了。
“我发现一幅素描,里面的女人胃被划开,内脏散落四周,你有什么看法?”
“米罗的维纳斯也没有双手,有时候很难界定艺术品、解剖图,还有性迫害产物间的差别。”
我沉默了一下,犹豫该不该告诉他更多。
“你说的素描是从圣杰魁斯那里搜出来的吗?”
“不是。”我是从客房的垃圾筒找出来的。“你说这类罪犯的暴力行为会由小至大,逐渐增强吗?”
“对。起初他们可能只是暗中偷窥,或是打些骚扰电话。有些人只做到这里,有些人则会更进一步,像是开始对受害者暴露自己的身体,跟踪或是闯入受害者家里,更甚者可能动手强暴或是谋杀受害者。”
“所以这些性变态并不一定会使用暴力?”
“你真的对性变态这么有兴趣?不过你说的没错,这类变态狂有时会以别的方法来满足自己,像是使用无生命的物体、动物,也有些人能找到愿意配合的同伴。”
“愿意配合的同伴?”
“指那些愿意顺从他们怪异要求的人,像是妻子、女朋友或是花钱买来的人。”
“妓女?”
“当然,许多妓女愿意有限度地配合嫖客提出的怪异要求。”
“这样可以减低变态狂的犯罪欲?”
“只有在这些女人愿意配合的时候。当她开始厌烦,不愿再做出气筒时,便有可能拒绝,或是威协要公开变态狂的行为。于是变态狂一怒之下会杀掉他的性伴侣,之后就乐在其中,无法停止。”
有时候我实在听不懂约翰的话。
“等等,无生命的物体是指哪些?”
“图片、玩偶、衣服,任何物品都有可能。此外,他们通常对黑人、同性恋及妇人怀有强烈的恨意,还会以角色扮演的方式来进行他们的变态行为。”
我听见他那边传来“歌剧鬼影”的乐声。
“如果一个变态狂借物品来泄愤,就比较不容易动杀机吗?”
“或许。问题是这种替代品可以满足他多久。今天一张照片可以满足他,明天就不一定了。”
“一个变态狂会同时有两种不同的行为模式吗?”
“同时?”
“杀掉某些女人,而对另外一些却只是跟踪、骚扰。”
“当然,被害者的行为有可能影响变态狂的决定。她的举动或许让他觉得受辱或被排斥,或是说错话、走错方向,这些不自觉的行为会造成不同的结果。别忘了,在找上他的猎物前,这类连续杀人犯其实都没有见过被害人,她们只是他梦里的角色,他派给不同的女人不同的角色。他可能是个好丈夫,只出外猎杀陌生人;他可能视甲女子为俎上肉,对乙女子却极其友善。”
“也就是说,即使变态狂已经开始杀人,他还是有可能再恢复以前较温和的行为模式。”
“有可能。”
“也就是说,一个看起来没有大碍的窥探者,也可能摇身一变成为冷血杀手。”
“当然。”
“一个只是跟踪、打骚扰电话、寄恐怖图片的变态,即使他总是离你远远的,也有可能是个危险炸弹。”
“你指的是圣杰魁斯?”
“我有说吗?”
“我只是猜测你在讲他,或是某个你们在调查的嫌犯。“
“约翰,这是个人事件。”
“什么意思?”
我把戈碧的恐惧、失踪,我的愤怒、担心,一切都告诉了约翰。
“该死!你怎么会卷入这种事情?这家伙听起来就不是个好东西。这个窥探戈碧的人不是没有可能是圣杰魁斯。他同样喜欢跟踪女人,没有内脏的女人图片代表他异常的性生活,和伤害他人身体的嗜好。就像圣杰魁斯,或是其他变态,杀害女人后还要分割她们,将尸体肢解。你认为呢?”
我没有开口。
“戈碧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这家伙的行为?”
“我不知道。”
“是在这几件案子爆发之后吗?”
“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什么?”
“并不多,我只听说这家伙常和妓女混在一起,用钱满足性欲,喜欢把玩女人内衣,随身携带刀刃。大部分女人对他都没好感。”
“唐普,我希望你把这件事告诉专案小组的警探,让他们去查一查。虽然你说戈碧经常这样神出鬼没,可能只是你瞎操心,但她总是你的朋友,加上你也曾遭受陌生人的威协。想想那块头盖骨,和那个跟踪你的男人,所以还是小心点好。”
“或许吧!”
“戈碧在向你求救后失踪,要求他们替你查并不过分。”
“是啊,克劳得尔会马上冲出门,随便抓个‘睡衣人’回来。”
“睡衣人?哪来的名词?你大概和警察混在一起太久了。”
这名词怎么冒出来的?应该是上次那件闯入卧房的案子吧?
“曾经有个疯子闯入民宅,用女主人的睡衣做成假人,再把假人乱捅几刀。这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他们叫他‘傻蛋’。”
“你们那么多年都抓不到,这家伙可一点都不傻。”
“我指的不是这个,而是因为他的行为活像个智障。”
约翰又说了一些事,但是我已经无法再听下去了。所有的事情在脑袋里闪过:傻蛋、内衣、刀子、叫茱莉的妓女陪那个变态玩性游戏、分尸素描上的文字“都挡不住我”、博杰街的公寓里发现用X记号标记起来的新闻剪报、在我院子里发现的头盖骨、清晨4点出现的戈碧、家里凌乱的客房。
“约翰,我得挂电话了。”
“唐普,答应我你会听我的话。虽然我们没有证据,但跟踪戈碧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你要抓的凶手。如果真是这样,你的处境将非常危险。他有你的照片,知道你是谁,住在哪里,更视你为必须去除的障碍。葛丽丝的头骨或许就是他的杰作。”
约翰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进去。我的思绪早已飞至别处。  我开了30分钟的车才通过市中心,到达缅恩区,找到上次停车的那条巷子。巷口有一个酒鬼倒在墙脚,他一看到我,便伸手向我要钱。
我掏掏口袋,丢了一个铜板给他。也许他可以帮忙看车。
这一带是缅恩区夜游者的天堂,到处可见乞丐、妓女、吸毒者和观光客,上班族成群拥挤在一起狂欢作乐。这里是某些人的快乐地,对某些人来说却是地狱。
和上次漫无头绪乱闯,这回我心里已有计划。我走向圣凯萨琳街,希望能找到珠儿·坦贝。但事情并不顺利,她并没有在经常出没的格兰纳达旅馆前出现。
我走在街上,打量着那些女人。没有人手上拿石头,这是个好现象。再来怎么办?从上次和这些女人接触过后,我知道很多不该做的禁忌。然而,这也让我不知道该如何追下去。
我有一个原则,当没把握时,绝不轻易尝试。只要不确定,就不要轻易下注、不要下定论、不要莽撞。每当我违背这个原则,结果总是让我悔不当初。今天我决定坚守这个原则,小心行事。
我找到一个水泥块,把上面的碎玻璃拨掉,坐下来,眼睛直盯着格兰纳达旅馆四周。我等。等待又等待。
我望着附近的景象,开始玩起编剧的游戏,想像这些年轻、迷惑的人们,是怎样在如此的环境里被诱惑,被引人黑暗的深渊。
直到清晨3点,编剧本的游戏已经无法让我提振精神,疲倦、失望的情绪开始挫败着我。虽然我知道盯梢并不是件有趣的差事,却也没想到会如此枯燥。我喝下的咖啡足以灌满水族箱,所有可用来打发时间的无聊游戏我都试过。满街的妓女混混,就是没有珠儿的身影。
我站起身伸展四肢,心里暗暗发誓下次绝不要再来这里。当我望向自己停车的地方时,突然看到一部白色的庞蒂克骄车正绕过街口停下来,一个熟悉的橘色头发和露背装的身影从车上下来。
那是珠儿·坦贝。她拍拍车门,对驾驶说了几句话,白色车子加速离开,她则转身回到旅馆门口的两个姐妹身边坐下。这三个女人其实看来和一般长相的家庭主妇没什么两样。不久之后珠儿起身准备离开,我也起身跟在她后面。
“珠儿?”
她转身,脸上满是诧异神情。她打量着我,并没认出我是谁。
“唐普·布兰纳。”我微笑着说。
“你准备写书吗?”她有着柔软的英国南方口音,混杂着美国南部的独特节奏。“你想写什么?《我在妓女间的生活》?”
“或许会卖钱喔!”我笑了起来。“我能和你谈谈吗?”
她耸耸肩叹了口气。“你还在找你的朋友吗?”
“我在等你,但没想到你这么晚才出现。”
“生意总是要做的。”
“也对。”
我们沉默地走了一会儿,我的鞋音伴随她身上手链的叮当声。
“我不找戈碧了,或许她有意躲起来。一个星期前她曾出现过,然后再度消失,我想等她以后自己再来找我。”
我观察她的神情,她却只是耸耸肩,没答腔。
“其实,我是想找茱莉谈谈。”
她突然停下来,转头看我,脸上充满倦意。她从胸前掏出一包香烟,叼出一根,划上火。然后对着空中吐出烟圈。
“宝贝,我想你该回来了。”
“为什么这样说?”
“你还在查那个变态杀人犯,对吗?”看来珠儿·坦贝不是笨蛋。
“我总认为这件事有点蹊跷。”
“所以你认为茱莉的恩客有嫌疑?”
“我想和他谈谈。”
她深深吸了一口。烟,用鲜红的指甲轻弹烟灰,然后看着溅出的火星慢慢飘落在人行道上。
“我再讲一遍,或许他有浆糊脑袋和怪异的性格,但他绝没本事杀人。”
“你知道他是谁吗?”
“不知道。只是这种人都一样,我会特别小心。”
“你的意思是他有可能会做坏事?”
“小姐,这里没什么好事发生。”
“他最近出现过吗?”
她打量着我,似乎在考虑些什么,我猜一定不是好事。
“有,我看过他。”
我耐心等着。她吸着烟,看着过往的车辆。
“没看到茱莉。”
她又吸了一口烟,闭上眼睛,把烟含在嘴里,然后用力往上吐。
“也没看到你朋友戈碧。”
有眉目了。我该推她一把,让她再多说一些吗?
“你想我能找到他吗?”
“坦白说,如果没有人当向导,我不认为你会找到任何人。”
出人意料的好结果。
她吸了一口烟,扔掉烟屁股,用脚在地上踩熄。
“好吧!就让我们来找些麻烦。”
三十一
珠儿走在前面,高跟鞋踩在柏油路上喀啦地响着。我不知道她要带我去哪里,不过都比原先枯坐在那里好。
我们朝东走过两条街,经过圣凯萨琳街后穿过一块空地。珠儿走得很快,而我只能跟跑跟在后头。搞不懂她怎么能在满地垃圾和杂草的柏油路面上行动自如。
我们在一幢没有招牌的木造建筑前停下来。窗户都漆成黑色,上面还挂着圣诞节的灯串,使屋内透出一股晦暗的红光,仿佛在召唤人们夜生活的来临。进屋后我小心环顾四周,墙上装饰着圣诞树及啤酒广告,一边是整排黑色木头桌子,配上红色喷漆的凳子,另一边则堆满了啤酒箱。空气中充满了香烟、低劣酒精、呕吐物及汗水等等难闻的气味,我开始紧张起来。
珠儿和肤色黝黑的浓眉酒保打了个招呼,他的眼神始终没离开过我们。
珠儿缓缓走向客桌,仔细打量坐在那里的每张脸孔。一个坐在角落的老人叫了她一声,举起啤酒要她过去。珠儿抛给他一个飞吻,而那老人则对她竖起中指。
我们走过第一张座位时,一只手从座位中伸出来,拉住珠儿的手腕。珠儿用另一只解开这只怪手,把它推回原来的地方。
“休息了,甜心。”
我把手插进口袋,紧跟着珠儿往前走。
到第三张座位时,珠儿停下来,双臂抱胸,缓缓摇摇头。
“在这里。”她叫起来。
这张桌子只坐了一个人,她手肘支在桌上,双手抱头,呆呆地瞪着眼前的一个玻璃酒杯里的黄色液体。我看见她油腻的棕色头发和带着斑点的苍白脸颊。
“茱莉。”珠儿叫道。
没有回应。
珠儿自动坐了下来。我也跟着坐进座位,觉得安全多了。珠儿点根烟抽了一口,又提高声音喊:“茱莉。”
这次茱莉有反应了,缓缓抬起头。
“茱莉?”她重复念着自己的名字,仿佛才刚睡醒。
一看到他的脸,我便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我的天啊。
我看到的是一张失去生命的脸。灰白的肤色配上破裂的嘴唇,和空洞阴郁的眼神,似乎被人夺走所有的生命力。
茱莉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似乎我们的影像久久才在她脑海里成形。
“可以给我来根烟吗,珠儿?”她伸出颤抖的手,横过桌面,手肘内恻隐约看到紫色的痕迹,手腕血管上则有一些灰色横纹。
珠儿点了支烟给她。茱莉大口地吸着,把烟含了很久,然后才喷出来。
“真好,噢,太舒服了。”她叫着。她的唇上粘上一小块从香烟滤嘴剥落的纸屑。
她又吸了一口,闭上眼睛,完全沉浸在吸烟的乐趣中。我们等着,不知道说些什么。
珠儿看了我一眼,眼神十分复杂。我决定让她先开口说话。
“茱莉,生意好吗?”
“还好。”她还是用力吸着香烟,从鼻孔喷出两道烟柱。我们望着烟雾缓缓上升,在灯光照射下在半空中映出一片红色。
珠儿和我默默地坐着,等茱莉抽烟。她好像一点也不奇怪我们为何出现在这里。我猜她一定有别的心事。
一会儿之后,她把烟抽完了,将烟屁股按熄,然后看着我们,似乎在想我们能带给她什么好处。
“我今天还没吃东西。”她说。和她的眼神一样,她的音调也是平坦和空洞。
我看了珠儿一眼。她耸耸肩,又点起一根烟。我环顾四周,没看到菜单,也没有价目表。
“他们有汉堡。”
“你想要吃吗?”不知道身上的钱够不够。
“可以找班可点菜。”
“好。”
茱莉把头探出座位外,召唤酒保。
“班可,我可以要一客汉堡吗?还要加起司。”她的声音像6岁的女孩。
“你得先付帐,珠儿。”
“我来付。”我说,也跟着把头探出座位。
班可正坐在吧台后的水槽旁,交叠在胸前的双手青筋毕露。
“只要一份?”班可站起来。
我看一眼珠儿。她摇摇头。
“一份。”
我回位坐好。茱莉缩在座位的角落,双手抱着酒杯。她的下颚松弛,嘴角微张。那张纸屑还粘在唇上。我想替她清掉,可是她好像没有知觉。吧台那里的微波炉响起一个哗声,然后嗡嗡叫起来。珠儿在一旁抽着烟。
很快地微波炉又响起四声哔声,班可把汉堡送过来,塑胶包装袋里满是蒸气。他把盘子放在茱莉面前,然后看着我和珠儿。我又点了一杯苏打水,珠儿则摇摇头。
茱莉撕开汉堡包装纸,满足地开始吃起来,当班可送饮料上来时,我趁机偷瞄了一下手表。3点20分,我开始担心珠儿今天不会再开口说话了。
“你今天到哪做?”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茱莉嘴里塞满汉堡说。
“最近都没见到你。”
“我病了。”
“现在好点没?”
“嗯。”
“你还在缅恩区做?”
“有时候。”
“你还继续接那个怪人的生意?”她很自然地问。
“谁?”她的舌头舔过汉堡边缘,就像小孩舔冰淇淋那样。
“那个带刀的家伙。”
“刀?”她好像没听懂。
“你应该知道,就是那个要你穿他妈睡衣的家伙。”
茱莉停止咀嚼,但没有回答。她脸色铁青,表情僵硬。
“少装了,小姐。你知道我在说谁。”
茱莉把嘴里的食物吞下去,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又继续把注意力放回汉堡上。
“他怎么了?”她咬一口汉堡说。
“只是想知道他最近还有没有再来找你。”
她突然转向我。“她是谁?”
“唐普·布兰纳。她是戈碧博士的朋友。你看过她,不是吗?”
“那家伙怎么了?他抢了枪还是得了爱滋病?为什么要找那家伙?”
“那倒不是,只想知道他最近有没有出现。”
茱莉抬起沾满油渍的下巴看着我,眼里不带丝毫生气。“你为戈碧工作吗?”
“可以这么说,”珠儿替我回答。“她有些事情想问那家伙。”
“什么事?”
“只是一些普通问题。”珠儿又答。
“她是聋还是哑,要你替她说话?”
我正要开口,珠儿示意要我闭嘴。茱莉也不管我们,自顾自地吃完汉堡。她逐一吸吮完十只手指后,才再度说话。“怎么搞的,他也常提到她。”
我仿佛被针刺了一下,马上接口:“谁?”
茱莉嘴巴半张,齿间还残留着菜屑,在她没吃东西或不说话的时候,只有这一号表情。
“为什么你们都想抢走这家伙?”
“抢走他?”
“他可是我唯一的固定客人。”
珠儿替我说:“她没兴趣抢任何人,只是想问他一些事情。”
茱莉沉默地啜一口酒。
“茱莉,你说他常提到,‘她’是什么意思?‘她’是指谁?”我迟问下去。
茱莉露出迷惑的表情,似乎完全忘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你那老主顾喜欢和你谈论谁?”珠儿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就是那个常在附近转的老小姐,她看起来有点男性化,戴着鼻环,发型也满奇怪的。不过她是个好人,请我吃过几次甜甜圈。你们说的是她吗?”
我顾不得珠儿警告的眼神了。
“他是怎么说她的?”
“他大概对她有些意见,我也不清楚。我从不听客人说些什么,当然也不吭声,这样做生意会比较轻松。”
“但是他是你的老主顾。”
“可以这么说。”
“你们之间有什么特别关系吗?”我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了。珠儿对我摆了个手势,意思是“我不管了,你自己看着办”。
“为什么问我这个?珠儿,她为什么要问我这些事?”又来了,她的声音也开始像个小孩。
“唐普只是想找他谈点事情。”
“没有这个男人我会完蛋,他虽然是个小人,却是我固定的财源,我真的需要他。”
珠儿安抚她。“我知道,亲爱的。”
茱莉刻意避开我的眼神。“不管别人怎么说他,我都不会放弃他,他再怪也不至于杀掉我,我甚至不用和他性交。如果我每个星期四不接他的生意,我能做什么?上课还是听歌剧?若我不理他,其他的妓女也会抢着做这笔生意。”
这是她头一次清楚表达出自己的情绪,完全不同于原本的漫无头绪,显得很有生气。我虽然替她难过,但为了戈碧,我还不能停止。
我改用柔和的语调,“你最近有见过戈碧吗?”
“什么?”
“那个老小姐。”珠儿补充道。“戴鼻环的那个。”
“喔!”茱莉又回复痴呆的表情。“没,我最近病了。”
我努力控制情绪。“你现在好点没?”
她只是耸着肩。
“你会好起来吗?”
她点点头。
“还想吃点什么吗?”
摇头。
“你住在附近吗?”
她拒绝面对我,转向珠儿说:“我住在马西拉那里,你知道吗?就在圣多明尼克街后面,很多姐妹会在那里碰头。”
我想听的已经够多了。
汉堡和酒精带给茱莉的生气开始消失,她两眼空洞,看似很累地缩在角落里。突然,酒吧里灯光大亮,班可宣布即将打佯。店里仅剩的几位客人开始起身往大门走。珠儿把烟塞进胸口,示意我们该离开了。我的表指向四点。我看了茱莉一眼,今晚如此打扰她让我感到十分罪恶。
我心里对她充满抱歉。茱莉看来就像是个濒死的人,毫无生气。我好想抱抱她,带她回家吃点速食,参加几场年轻人的舞会,买些时髦的牛仔裤。但我知道这些事不会发生在她身上,或许不要多久,她使会从这个世界消失,成为统计数字的一部分。
付完帐后我们便离开酒吧,清晨潮湿的空气仿佛还带着溪水和甜酒的味道。
“晚安,女士,”珠儿说:“你现在要去公园跳土风舞了吗?”她挥挥手,转入一条小巷,茱莉则一声不吭地往反方向离开。我也想回家躺上床,可是事情还没完。
我紧跟在茱莉背后,跟着她到圣多明尼克街上一幢破旧的三层楼公寓。我看着她爬上楼梯,颤抖地拿出钥匙,打开绿色铁门,然后砰地关上。我立刻记下门牌。
好了,布兰纳,可以回家睡觉了。
20分钟后我便回到家里。我躺在床上,博蒂趴在我脚边,我开始拟定下一步的计划。决定什么都不做似乎很容易。不打电话给莱恩、不要吓走茱莉、不要给她任何关于刀子和变态的暗示。查出那个人是不是圣杰魁斯、查出他住哪里或躲在哪个洞里。我得将猜测具体化,把资料送进那个白痴专案小组,然后大声说:“资料都在这里,男士们,去捉人吧?”
看起来好像很容易。
三十二
直到星期三我还是提不起劲,不想到研究所去,但是拉蒙斯来电,要我非去报告不可。一到那里,我又待了下来。我整理出可以让但尼斯丢弃的旧资料,这实在是件无趣的事,但已拖了一个月,所以我弄到下午4点才离开。回家后早早吃过饭,泡了很久的热水澡后,8点钟就上床准备就寝。
星期四早上醒来,窗外阳光高照,时钟指向10点25分。我伸个懒腰,前几天没睡好的疲劳算是得到补偿,我不打算去上班,准备进行自己的计划。
弄点咖啡开始看报纸,两杯咖啡结束,我也看完今天的新闻。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很顺利。
换上T恤,我跑到健身房做了30分钟的运动,再去超市疯狂大采购,然后回家大扫除,除了冰箱之外,所有的角落都没放过。直到7点钟,整个屋子已井然有序,空气里还带着点柠檬清香,餐桌上堆满干净的衣物,我自己却是又脏又臭,该准备出发了。
晚上的天气依然闷热,我又换了套运动服,穿上旧球鞋。或许不是夜生活最佳的装扮,但想在缅恩区一带窥探事物,这却是最好的选择。在开车往圣罗伦街的途中,我复习着自己的计划:找到茱莉、跟踪她;找到她那变态恩客,跟踪他。尽量低调进行,避免被发现。
我开车在圣凯萨琳街附近转,眼光注视着两侧人行道上的动静。已经有几个女人开始准备找生意,但没看见茱莉。我没期待她会这么早出现,这事不能急,我愿意给自己多点时间进入状况。
我把车开到那条巷子的时候,一个高大的女人穷凶恶极地冲出来,挡在我面前,要我把车开走。我只好倒车出来,再往前找了六条街,才把车子停好。天气十分闷热,街边男人露出窥探的眼睛,有些还在窃窃私语。不管他们是出自敌意、好奇或是热情,我都不想待在这里惹麻烦,妨碍计划进行。锁上车门,我以最快的速度向街角走去。
我朝圣罗伦街的人群走去,街上的时钟显示时间为8点15分。该死!依计划我现在应该就定位了,不知道会不会错过她出现的时间。需要改变计划吗?
在格兰纳达旅馆前,我并没有看到茱莉。今天她会出现吗?她会从哪一条路过来呢?可恶,为什么我没想到该提早出门?没时间想这么多了。我加紧脚步往东走,沿路搜寻街上每张过往的脸孔。人越来越多,想看清楚过往行人的相貌并不容易。遇到一块空地后我转向北走,依照两天前珠儿带我走过的路线前进。在经过那天的酒吧前,我犹豫了一会儿,心想茱莉应该不是只早起的鸟,所以决定不进去。
几分钟以后,我伫立在圣多明尼克街口的电线杆后面等候。茱莉的窗口没有亮光,楼梯间也一样,只见斑驳的油漆在昏黄的天色里肮脏得吓人。这种景象让我想起印度人的天葬,他们将往生者的尸体暴露给兀鹰啃食。酷热的气温下,我竞打起冷颤。
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除了一个老妇人推着满载报纸的手推车经过外,再也没有人出现。
现在已经8点40分,天色渐暗,我还要等多久?该试试按门铃吗?我再次责怪自己,如果我早点到,就不会错过茱莉了。现在我的计划似乎出现了问题。
我又等了一会儿。就在我准备放弃打算离开的时候,楼上的灯亮了。没多久,身穿中空装、迷你裙和过膝长靴的茱莉出现在门口。苍白的脸孔、腹部和大腿在阴暗的空间里特别明显。我赶紧躲到电线杆后面。
茱莉抬起下巴,两手放在小腹上,犹豫了一下,才决定要走的方向。她快步往圣凯萨琳街前进,我则在后面小心地跟着。
一个转角之后,茱莉出人意料地改向左行,走向与缅恩区相反的方向。我的机会来了。但她难备去哪里呢?茱莉快步穿越热闹的人群,靴子上的穗链随着她的脚步叮当作响。她健步如飞,但我在后面却跟惨了。
往东的路上,来往的人渐渐变少,有时候甚至一个人也没有。我必须拉长和茱莉间的距离,以免被发现。不过这种谨慎似乎多余,她根本无心注意四周的行人,迳直往自己的目标走去。
茱莉走到圣凯萨琳街附近一个风格截然不同的地方。来往的人群装扮特殊,油头粉面的男人成双成对地走在一起。这里是同性恋的集中地。
我跟着茱莉走过几家咖啡店、书店和异国餐厅。她先往北、转东、再向南,最后走进一条旧货店和木造破烂建筑林立的死巷子里。这里的房子大多装有铁窗,有些一楼的部分看来像是店铺,但似乎已有许多年没有开门营业。到处散布着纸屑、罐头和酒瓶。
茱莉走进其中一扇装有铁窗的肮脏玻璃门内。我看见窗户里有啤酒广告的霓虹灯光,门上的招牌写着几个大字“啤酒和葡萄酒。”
现在呢?这是一个楼上另有密室,直接供人幽会的宾馆?还是一间先让人碰面讲价,最后再一起上别处的酒吧?希望是后者,要不然生意做完,男女各走各的,我就无法判断哪一个走出来的男人,是我该接着跟踪的对象。
不能站在门口等。我四处张望,瞥见对街有一道黑漆漆的阴影。是暗巷吗?我走过茱莉进去的这家酒吧门口,走到时街去。这条窄巷介于一家歇业的理发厅和仓库间,约两尺宽,阴暗得有如地下墓穴。
我钻进巷子里,贴着墙壁,心脏卟通卟通地跳着。几分钟过去了。空气弥漫一股死寂的气味,唯一的活动就是我的呼吸。突然,一阵声响把我吓得跳起来。原来不只有我在这里,一个小黑影从垃圾堆中窜出,从我脚下跑过。我打了个冷颤,尽管现在是炎炎夏夜,但寒意却覆满全身。
别紧张,布兰纳。只不过是只老鼠。
茱莉,快出来吧!
仿佛上天回应我的呼唤,茱莉又出现了。她旁边跟着一个身穿暗色上衣的男人,胸前一排弧形大字“蒙特娄大学”。在他的左手,拎了一个纸袋。
我心跳更快了。是他吗?是提款机摄影下的面孔?是从博杰街的公寓逃走的那个人吗?我想辨认那个男人的五官特征,但是距离加上昏暗的光线,实在看不清楚。其实就算我和圣杰魁斯面对面,也不见得能认出他来。我有的档案照片太模糊,和他在公寓里也只有一刹那的接触。
眼前这对男女看来像是陌生人,既不交谈,也没有肢体接触。他们顺着我和茱莉来的路往回走,到了圣凯萨琳街才改变,一直往南走下去。他们转过几次弯,迂回穿过几条昏暗的街道,四周只有破旧的公寓和打烊的商店。
我维持半条街的距离跟在他们后面,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以免被发现。这附近没有可供掩护的地方,只要他们回头,就可以看见我。附近也没有商店、小巷,或是角落可以藏身。如果茱莉回头,我只能把握时间在她还没认出我时,赶快调头走开。不过,他们一直没回头。
我们在街道和小巷间穿梭,来往人群愈见稀少。当两名男子从对面走过来,用极大的音量在争辩时,我真担心茱莉会回头,不过她没有。他们两人快速地转弯,消失在路口,我也加快脚步,就怕他们在这一两秒间消失。
我担心的没错。当我转向另一条街上时,他们不见了。街上半个人影也没有。
该死!
我整条街来回走了几次,仔细观察两边每一栋建筑的楼梯间、入口。什么都没发现。
可恶!
我失望地站在人行道上,正恼怒自己的失误时,突然,离我半条街远的地方有扇门打开了。茱莉熟悉的高跟鞋声在20尺外的金属阳台上响起,那男人也站在阳台上。虽然他背对着我,但身上的衣服还是同一件。我在原地呆立着,不能思考也无法动弹。
那个男人朝人行道吐了口痰,抹抹嘴后便转身进屋,丝毫没有发现我的存在。
我还是站在那里,双腿颤抖,无法移动。
太好了,布兰纳。真是太惊险了!
这里整条街都是相同的公寓建筑。那个男人进去的那栋公寓名字叫做“圣维陀”,门牌旁边还有“出租观光客”的广告。
这里是男人的家还是他幽会用的场所?我决定再等等看。
我又找到一个可藏身的阴暗小巷。这一路跟来,真不知道是我懂得随机应变,还是因为运气好。我深吸口气,走入决定躲藏的角落,感觉自己像是某种爬行虫类。空气闷热潮湿,还带着股尿味及腐臭的酸味。
站在如此狭窄的角落,我必须在两腿间轮流更替身体的重心,四处充满着蜘蛛网和蟑螂,让我不敢靠在墙上,更别提坐下来了。
时间慢慢过去。我的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圣维陀公寓,但思绪却飘到很远的地方。我想着凯蒂,我想着戈碧,然后又想到圣维陀。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在这条街上落脚?
我又想到圣杰魁斯,那张取自提款机摄影机的照片实在模糊。便利商店外的老人说的没错,就算找他妈妈来指认,也未必认得出来。他更有可能已经改变发型、胡须,或是戴上眼镜。
一直没有人进出这栋公寓,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猜想公寓房间内的情节,希望那男人赶快出来。
小巷内一点风都没有,两边的墙甚至散发着日晒后的热气。我的衣服已经湿透,汗水自头皮流满脸颊和脖子。
我边移动身体边注视目标物,闷热的空气令人无法呼吸,天上只有星星在闪烁。有一辆车子曾经开进来,随即在黑暗中离去。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热气臭味和狭窄的空间使我窒息,我的眼睛疼痛,胃在作呕,于是我试着蹲下来,想要再坚持下去。
突然间,一个人影出现在我面前!我顿时六神无主。这条巷于是死巷吗?我真笨!居然没先想好自己逃生的路线。
这个男人走进巷子,手在裤腰上摸索着。我往小巷尽头望去,里面是漆黑一片,显然没有退路。我被困住了!
我跳起来想往外冲,但双脚被地上的东西绊了一下,发出一声巨响。那个男人也吓了一跳。在晦暗的光线下,我只能看出他是个亚洲人。
我紧靠墙站着,他则对我轻挑地瞟了一眼,摆出个无可奈何的手势。转身拉上裤子拉链,整理好上衣,往外走去。
我呆在那儿,思绪纷乱杂杏。
这酒鬼只是想尿尿,转身就离开了。
如果是圣杰魁斯,你该怎么办?
还好不是。
你居然让自己处于无路可逃的境地,实在是愚蠢。根本就是自杀的行为。
只是个酒鬼。
回家吧!约翰是对的,让那些警察去对付他吧。
他们不会管的。
这不关你的事。
这是戈碧的事。
她或许在圣亚代尔。
我去过了。
我慢慢冷静下来,继续监视公寓。我开始思考圣维陀的问题。对了!该是“圣维陀之舞”。那是风行十六世纪的一种舞蹈,跳的时候人会变得越来越疯狂,手足开始抽搐,人们认为这种歇斯底里的表现是圣徒附身。再来是圣安东尼,那就是“圣安东尼之火”,是一种源自壳类的传染病,会影响人类做出疯狂的举动。
我又想到几个自己想要造访的城市:阿比利亚、曼谷、吉大港。我一直很喜欢吉大港这个地名,或许改天真该去趟孟加拉。当我开始想第四个城市时,茱莉出现在圣维陀公寓门口。我忍住跟上去的冲动,现在我的猎物已经换人了。
一会儿后,我这个新猎物也离开了公寓。
还是维持半条街的距离,我紧跟在他后面。这家伙摆头耸肩,把袋子揣在胸前的走路方式,让我想到垃圾场和老鼠。我拿他的背影和博杰街的人影做比较,并不十分相似。不过,那时在意外的情形下,我只瞄了一眼,记忆并不深刻。或许这家伙就是圣杰魁斯,可惜上次不若今天一般,有足够的时间观察。
第三次,我又像走迷宫般跟着我的猎物穿梭街头。希望他不要再进什么酒吧鬼混,我已经无力再跟监下去。
我的担心应该是多余的。在走过几条复杂的小路后,最后他转进一条巷子,往一栋灰石建筑直接走了进去。这个房子我今夜在这一带看到很多,不过它没有那么破旧肮脏,楼梯的油漆也算完整。
男人很快地爬上楼梯,脚步声啪哒作响,最后消失在一扇雕刻华丽的门后。二楼的灯光随即点亮,一道人影在灰色的窗帘后闪动。
我走到对街监视。这次没有巷子好躲了。
人影在窃窗消失。
我继续等着。
是他,布兰纳。就是这里。
他可能只是来找人的。也许他住的地方在别处。
你逮到他了,可以回去了。
我看了一下手表——11点20分。还早,再等十分钟。
不到十分钟,那个人影再度出现。他把窗户打开,然后又消失。房里的灯光灭了。他应该上床睡了。
我又等了五分钟,确定没有人离开这栋屋子。我该通知莱恩他们来抓他了。
记下地址后,我飞也似地往回走,希望还能找到我停车的地方。空气的炎热和中午时不相上下,黑暗的建筑上五彩霓虹依旧闪亮,让我感到错乱迷离。
我找到车子时已经是午夜。有进步,这次不用又耗到天亮了。
我回到公寓的车库。当我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我听见一个奇怪的哗声。我站在原地听了一会儿,这个高频率的声音是从我背后传来的,靠近车库入口的自动门那里。
我往那里走去,想找出声音的来源。声音十分尖锐,是电铃的声音。我再靠近一些,发现是车道旁的一扇门传来的。虽然那扇门是关上的,但门锁却没有关好,因此才会触动警铃。
我推开门,再把门用力拉上关好。警铃声立即停止,整座车库顿时陷入一片无声状态。我提醒自己,得通知温斯顿先生检查一下。
在炽热的户外待了一晚上,一进家门,便觉得格外凉爽。我打开冰箱站了一会儿,让冷空气抚慰我燥热的皮肤。博蒂迎上来,用它柔软的皮毛蹭着我表示欢迎。我抱起它抚摸一阵,然后喂它吃饭,再检查电话留言。只有一通挂断的电话,没有留言。我转身去洗澡。
我回想今晚的种种事情,思考自己得到了什么。我现在知道茱莉的内衣癖客人的住处,因为今天是星期四。我可以确定这男人就是他。那又怎样?他不见得就是变态杀人犯。
为什么我会认为这家伙与杀人案有关?为什么我把逮捕这个杀人狂当成自己的责任?为什么我要担心戈碧?茱莉不是好好活着吗?
洗完澡后,我的精神依然处于亢奋状态,看来是睡不着了。于是我打开冰箱弄点食物,倒了杯饮料,然后裹着毯子躺在沙发里。电视的体育节目引不起我的兴趣,我的思绪又回到刚才的问题。
为什么我愿意躲在满是蜘蛛网和老鼠的角落四个小时,目的是跟踪一个内衣癖?为什么我不叫警察去做这些事?为什么我不肯告诉莱恩自己的发现,叫他们把那家伙抓起来就是了?
因为这是私人的事。但这不是我现在质问自己的重点。我会这样做,并不是因为那变态闯入我的花园,或是威胁我和戈碧的安全。似乎还有别的因素驱使我,让我愿意一步步深陷进去。
我想了又想,最后终于发现一个事实——我会这么做是出于自己的惊恐。
每天,报纸打开见到的都是暴力和死亡。有些女人被某些男人杀害,然后被丢弃于河水、森林或是垃圾场里。遭分尸孩童的骸骨,被发现在纸箱、水沟或是塑胶袋里。一日复一日,我清理这些尸体做检验,将他们分类做出报告,然后上庭做证。有时我习以为常,个人生活理应和工作分开。但是我频繁地接触死亡,害怕自己有一天会陌然于死亡的意义。当然,我无力为每一个被害人的尸体悼念,那将掏空我所有的情感。适度划清工作与个人的界线是必要的,但那不表示我将毫无知觉。
这次案件里的女性死者触动了我,从尸体上我感受到她们的恐惧、痛苦和无助。愤怒和被侮辱的感觉包围着我,唯有挖出那禽兽,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我才能稍稍舒解。就我个人而言,这些案件虽然悲伤,但却触发我对生命的感受。她们的死,提醒了我的生存,提醒我要好好保有这份生命的喜悦。
所以我说这是私人问题。所以我不愿停止追查。我在修道院、森林、酒吧和缅恩区街道上不停寻觅。我得说服莱恩把握这条线索追下去,我得查出茱莉那位熟客的底细,我得找到戈碧。或许这些事都互有关联,或许没有。
无论如何,我发誓一定要揪出这个变态杀人犯,让他为死去女子流失的鲜血付出代价。
三十三
出人意料的,这件案情的侦查进展比我想像的要难得多了。部分的原因,是因为我。
星期五下午五点半,专案小组已经花了几个钟头在讨论案情,我的头和胃因为过量的咖啡已经开始疼痛。没有人有新发现,所以我们只得对着成堆的档案研究再研究,效果却是有限。
贝坦德负责调查房地产经纪人这条线索,他发现法兰丝和玛格莉特都曾将公寓交给雷马克公司出售,伊莉莎白的邻居亦然。雷马克公司是一家很大的房屋中介商,三间公寓分别属于三家不同的分店,和三名不同的经纪人。他们没有一个对这些受害人,或是被委托的不动产存有印象。茜儿的父亲则是将房子交给皇爵公司出售。
康丝妲的前任男友是个吸毒犯,曾有杀害妓女的记录。这或许是个新发现,也可能不是,克劳得尔正继续追查中。
至于在玛格莉特和法兰丝公寓附近的巡警,也对邻近地区的居民重新查问,依然没有收获。
我们现在已走入死胡同。大家的情绪都很糟,于是我决定把我的发现讲出来。我把戈碧的情况告诉他们,他们也极有风度地耐心听着。然后我描述在家里发现的画像内容,与约翰的谈话,和对茱莉的跟踪结果。
当我结束报告后,没有人出声。七名受害者在墙上冷冷的看着我们。克劳得尔拼命甩着手上的笔。他整个下午都没有说话,像个局外人似的,仿佛我们和他没有一点关系,现在他的脸色更坏了。电子钟的声音在房间里回响着。
哔……
“你不确定他就是你在博杰街遇到的那个人?”贝坦德说。
我摇摇头。
哔……
“我认为我们可以先把那家伙抓起来。”凯蒂林说。
“凭什么?”莱恩问。
哔……
“我们可以去找他问话,看他面对压力会不会露出马脚。”查博纽说。
“如果他就是我们的目标,那会打草惊蛇。我们可不想惊动嫌犯,让他给跑了吧!”罗素说。
“不对,我们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再度犯罪。”贝坦德说。
“那家伙可能只是个傻子。”
“或许只是个内衣癖。”
哔……
大家你来我往,夹杂着英文、法文在争论著。
哔……
“那个戈碧有多不可靠?”查博纽问。
我犹豫了,想着该用什么方法来解释。虽然我提供他们追猎的目标,但却不能保证这目标就是我们想抓的肥鹅。
克劳得尔用冷酷的眼光瞪着我,我的胃不由地抽痛起来。这家伙打从心里憎恨我,想要毁灭我。不知道他在我背后做些什么?怎么不见他表现出过去对我的张牙舞爪?如果这次推测错误,我该怎么办?
于是我做下一个不能后悔的决定。或许我的心里认为戈碧不会有事,她总是能逢凶化吉;或许我求谨慎避免犯错。天知道答案。总之,我似乎又认定戈碧的情况并不危急。我退缩了。
“她以前也有自己躲起来的纪录。”
哔……
哔……
哔……
莱恩第一个有反应。
“就像这样?只字未留?”
我点点头。
哔……
哔……
哔……
莱恩严肃地做下结论。“就这样了,我们记下她的名字,进行调查,但是顺位放在后面。如果没有进一步的线索,我们也不能保证会找到她。”他转向查博纽。“如何?”查博纽点头。我们又讨论了一些别的线索,汇集小组的意见,然后散会。  我常常在想,如果时光能倒流,希望能改变那次会议的决定。为什么那时我竞感受不到戈碧求援的声音?或许我的坚持被克劳得尔的冷酷击溃,前一刻还满溢的热情顿时被他浇熄,屈服于警察职业化的保守心态。如果当时立刻动员搜寻戈碧,事情会不会有不同的结果?
那一夜,我回家给自己准备电视餐。瑞士牛排,我想。当微波炉铃响,我端起盘子,掀开上面的锡箔纸。
我呆站了一会儿,看着盘子里的合成调味酱和合成洋芋泥,我开始咒骂自己。我为什么要吃这种垃圾食物,花费心思和魔鬼作战呢?我可以让自己的日子过好一点。
于是我丢掉微波食物,跑到蒙大拿街上的日本料理店吃寿司,还和邻桌的业务员聊了会儿。而后,我接受他的邀请,一起去看电影“狮子王”。
电影散场已是10点40分,整个商店城已经结束营业,售货员都已下班,柜台后堆满了商品。我依序走过卖面包、优格和日本外带料理的摊位,他们的用具,包括切肉的刀锯,都整齐干净地在料理柜架上放着。
这电影正合我需,贪婪的恶棍破坏非洲的和谐生活。小狮王的故事让谋杀案的阴影在我脑海盘旋,久久挥之不去。
我穿过圣凯萨琳街,往回家的路上走。天气还是那么湿热。当我走过公寓大厅,要转向家门口时,突然在门前柱子上看到一个信封。起初我想是温斯顿的通知,断水停电之类的事,结果不是。会是邻居抱怨博蒂的信,或是戈碧的留言吗?
都不是。信里有两件东西,我把它们摊在桌上,心惊胆战地看着这些东西,无法决定是否能接受这个事实。
第一件东西是戈碧的证件。她的姓名、出生日期、保险号码登记在左下角。她的照片位在右上角的位置,可以看到她糟糕的发型和耳上的银制饰品。
另一件是大比例的法文市区地图,用复杂的颜色标出街道和绿地。我想依地标和街名找出地区所在,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圣海伦街、伯香普街和香普兰街。或许是在蒙特娄,或许是在其他的城市。我在魁北克住得不够久,实在没概念。地图上也没有高速公路,和任何名胜地点可以让我参考位置,只有中心点上一个明显的黑色x标记,让我觉得十分眼熟。
我一直盯着黑色的X标记,努力想要摆脱脑袋里浮现出的答案,拒绝相信眼前的事实。这应该像园子里的头盖骨般,是个疯子开的玩笑,他只是想玩弄我,让我对他产生恐惧感。
我不知道自己面对这张戈碧的相片看了多久。我想起她在凯蒂生日舞会上的快乐笑脸,想起她告诉我她哥哥自杀时的痛苦眼泪。
整个房子异常安静,地球仿佛已停止转动,极度的恐惧完全征服了我。
这不是开玩笑。天哪!我亲爱的戈碧!我对不起你、真的对不起你。
莱恩在第三声铃响后接起电话。
“他抓走了戈碧……”我强压住颤抖的声音。
他不是笨蛋。
“谁?”莱恩问。他一定感觉到气氛不对。
“我不知道。”
“他们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他安静听我讲完全部经过。
“妈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
“好,我去找你拿地图,马上请鉴识人员确定上面的位置,立刻派一组人过去。”
“我可以自己拿过去。”
“我认为你还是待在家里,我还要另外派人监视你的住所。”
“不用担心我!”我吼道:“那混蛋抓走的是戈碧,她很可能已经遇害了!”
我终于无法克制自己,忍不住整个人颤抖起来。
“布兰纳,对你的朋友我感到很抱歉。请相信我,我会尽全力想法子帮忙。拜托你用用脑子,虽然那变态拿走她的皮夹,并不代表她一定会有事,我们并不确定她现在人在哪里。如果那家伙抓住她,又暗示我们地点,就会以他希望我们看到的方式处置她,那时我们已无力挽回什么。重要的是现在,那变态将通知钉在你门前,他还认识你的车,如果他就是凶手,绝对不会放过你的。他可不喜欢自己的名单上有生还者,所以现在应该已经盯着你了。”
他说的很有道理。
“我也会跟踪你发现的那个内衣癖。”
我试着以平静的声音说:“当地点位置确定后,可以请鉴识人员通知我吗?”
“布兰纳……”
“有什么不妥吗?”我提高声音。
我知道这要求并不合理,但或许莱恩感觉出我的歇斯底里,或是我的愤怒?也可能是他不想再与我纠缠。
“好吧。”
莱恩近午夜时前来取走信件,一个小时后结果就出来了。他们还在证件上找到一枚指纹——我的。X记号标出的位置在圣伦伯特附近。又过了一个小时,莱恩来电说辖区警察没有什么发现,他已经排定搜查人员早上再次行动,包括警犬随行。
“明早几点?”我颤抖地说。
“七点好吗?”
“六点。”
“好,要不要我去接你?”
“谢谢。”
他犹豫了一下。“或许戈碧没事。”
“希望。”
该是上床的时间,但是我根本不可能入睡。我边刷牙漱洗穿睡衣,边想着专案小组墙上那些被害者的照片,想到那些验尸报告,想到了戈碧。
我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摸摸相框、移动花瓶、捡拾地毯上的线团。觉得有点冷,我喝了杯热茶,还将冷气关小,连博蒂都安静下来窝在那里,我还是没法子停下来,无法赶走心里的恐惧。直至半夜两点,我在沙发上合眼试着睡觉,耳朵里却充满着楼上水龙头滴水、冷气压缩机运转和水流过水管的各种声音。
破碎的影像在我脑海里漂浮。茜儿的格子衣裳、法兰丝被剖开的腹部、伊莉莎白腐烂的头颅、被切断的手掌、被割下塞进嘴里的乳房、死猴子、雕像、通条、厨刀。
我没办法控制自己。这些影像整夜在我脑海里萦绕,让我不由自主想到戈碧可能的状况。不知不觉黑夜已过,窗外投入黎明的光亮。我起身换衣,准备出发。
三十四
当戈碧的尸体被发现时,太阳才刚从东边升起。玛格一被放进这个用塑胶篱笆围起来的私人土地,便毫不犹豫地向前狂奔,而后停下来闻了一下,跑过废弃的木料堆,蕃红色的阳光照耀着它身上的皮毛,也照亮了在它位置附近的泥土。
埋尸处在一座废弃建筑的地基上。洞挖得不深,可见凶手挖得很快,可能急着埋掉尸体。不过凶手还放上了一点自己的风格,在理尸处四周用鹅卵石排出一个圆圈。
她的尸体被抬出来放在地上,装进尸袋里拉上拉链。警方同时用栅栏及黄色胶带封锁现场,不过这根本没有必要。一大清早,加上四周的塑胶篱笆,根本就不会有好奇围观的群众。
我坐在警察车上,喝着保丽龙杯子装的冷咖啡。收音机传来高分贝的声音将我包围。我是来做事的,要维持专业水准,可是真的很难。应该会有别人接手进行检查,或是等我真正能接受事实后再开始工作,现在我的脑子是一片空白。我不想看到戈碧一身泥泞,检查她僵硬肿胀的尸体,以重建事情的经过。我认出她戴的银制象形耳饰,还记得她曾告诉我那代表“葛那许”,一个象征快乐和友善的神祗。葛那许,你在哪里?你怎么没有保护你的朋友呢?为什么戈碧没有朋友对她伸出援手?
我已勉强自己完成认尸工作,随后莱恩立刻接手掌控命案现场。我看到他和吉伯特谈了一会儿,然后朝我走来。
虽然现在还是早上,气温却有二十七度。莱恩满身大汗的在我旁边蹲下来。
“我很遗憾。”他说。
我点点头。
“我知道你现在的心情。”
不,你不了解。“尸体的状况不糟。这让人惊讶,天气这么热。”
“我们还不知道她被埋在这里多久了。”
“没错。”
他靠近握住我的手。他的手正微微出汗。“有什么我可以……”
“你有什么发现吗?”
“不多。”
“没有脚印、车轮痕迹或是其他线索留下吗?”
他摇摇头。
“没有凶手的指纹?”实在是个蠢问题,但我依然不放弃。
他紧紧看着我。
“墓穴里面没有其他东西吗?”
“有一件,唐普。就搁在她胸口。”他犹豫一下,“一只手术用手套。”
“凶手的小疏忽?他以前从来不会留下任何东西,或许可以在上面找到指纹。”我继续问,“还有吗?”
“我不认为这里是第一现场,她可能是从别处被搬移过来。”
“这里原来是什么地方?”
“几年前是个酒店,关门后土地被拍卖,建筑也被打掉。但是买主不久后破产,这里遭废置已经超过六年。”
“谁是现在的业主?”
“你想知道业主姓名?”
我大吼,“没错,他的姓名。”
他看看笔记本,“他叫贝利。”
我看到莱恩背后有两个人正将戈碧的尸体抬上担架,准备送上厢型车。
噢!戈碧!我真的对不起你。
“你要点什么东西吗?”莱恩的蓝眼睛打量着我。
“什么?”
“想不想喝点或是吃些什么?还是你想回家休息?”
好主意。回家,永远不要再面对这些问题。
“不用了,我没事。”
他握着我的手,我第一次仔细看他的手。他的手指细长,手形宽而瘦,拇指关节上有一道半圆突起物。
“她并没有被分尸。”
“没有。”
“为什么放鹅卵石?”
“我根本搞不懂这变态在想什么。”
“他应该是在嘲笑我们。他通知我们找到她,然后借此对我们宣战,我想手套上不会有指纹。”
莱恩没接腔。
我又问他,“这次的确不一样,对吗?”
“没错。”
车内的温度让我满身是汗,我下车撩起头发吹吹风。墓穴四周已经没有人在,工作人员正把尸袋盖上帆布,送上厢型车。我突然一阵鼻酸。
“莱恩,我错过救她的机会吗?”
“或许我们都错过了救她的机会。我真的不知道。”他深吸一口气,眯眼看着天空。“如果一个星期之前行动,或许有希望。不论昨天或前天都已太晚。”他转头凝视我。“我唯一知道的是,我们一定会逮到他,他死定了。”
我注意到克劳得尔正走过来,带着一个装证物的袋子。我发誓只要他敢开口对我说话,我一定撕烂那张臭嘴。
“我很遗憾。”克劳得尔喃喃道,眼睛不敢直视我。他转向莱恩,“我们已经检查完毕。”
莱恩抬起眉毛。克劳得尔脖子歪了一下,对他做出“过去那边说”的信号。
我立刻激动起来。“怎么?你发现什么了吗?”
莱恩双手按住我的肩膀,想稳定我的情绪。
我看着克劳得尔手上的袋子,里面有一只手术用手套,上头还有咖啡色的斑点。另外一张长方形的纸片,白色的边黑色的底,应该是张拍立得相片。莱恩的手按得更紧了。
“待会再看吧!”
“让我看!”我伸出颤抖的手。
克劳得尔犹豫了一下,把袋子送给我。我接过袋子,拉出里面的塑胶手套,然后把袋子翻过来,把里面的一张照片倒出来。
照片上有两个人,手臂互挽,头发被风吹散,背景是一片辽阔的大海。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冷静,保持冷静。
“默特尔海滩——1992年,我和凯蒂”。那个混蛋竟把我和我女儿合照的相片放在戈碧尸体上。
没有人出声。我看到查博纽从墓穴走来,用眼神询问莱恩,莱恩对他点点头。三个男人安静地站着,没有人知道该做什么,该说什么,而我也不想赶他们走。查博纽先打破沉默。
“我们去逮那个狗养猪生的杂种!”
“拿到搜索令了吗?”莱恩问。
“贝坦德拿到后在那里与我们会合,他们在确定……”他瞄了我一眼,“尸体发现后就立刻批准申请。”
“那家伙在家吗?”
“直至目前还没有人进出过,我不认为我们还要再等下去。”
“好。”
莱恩转向我,“法官今早已经同意发搜索票,所以我们现在出发去找你星期四跟踪的家伙,我送你到……”
“别想,我要和你们一起。”
“布兰……”
“搞清楚!这是我最好的朋友遇害!她手里还握着和我女儿的合照。或许凶手就是那恶心的内衣癖,也可能是其他变态狂。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我会尽全力毁了他。”我歇斯底里地在空中挥舞双手,“我一定要去!现在就走!”
我的目光中燃烧着怒火,胸口急速起伏。别哭,你不能哭!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三个男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出声。
“让她一起去吧!”克劳得尔用法文说。
三十五
中午时分,湿热的天气让整座城市仿若死城。不管是树木、鸟兽,甚至是人类,都尽可能的静止,没有意愿移动。
车子里也非常的安静,空调使车厢内充满汗水的味道。我惊恐的情绪到现在尚未安定下来。克劳得尔并没有跟我们同车,他和查博纽与我们在目的地会合。
周末往博杰街的道路总是充满车潮,今天却是例外。我们只花了二十分钟,就到了嫌犯的住所。刚下车我就看见贝坦德、查博纽和克劳得尔坐在同一部车子里,贝坦德手下的车也停在他们后面,贴有标记的侦查车则停在路口,吉伯特和另一名警探躲在车子后面。
我们下车向他们那里走去,他们三位警探也开门下车。这条街在白天显得更加贫乏破旧,不过是那晚我来的地方没错。我的衣衫已经湿透,湿黏黏地贴在皮肤上。
“监视小组安排在哪里?”莱恩问。
“他们已围住公寓的后面。”
“那家伙在吗?”
“监视小组午夜时抵达,直到现在还没有发现任何动静,他很可能在睡觉。”
“公寓有后门吗?”
查博纽点点头。“我们整晚都有人在后面监视。附近每个路口都有监哨,在马丁诺那里也有一个人盯着。”他伸出拇指往后一比。“如果他在家,铁定插翅难飞。”
莱恩转向贝坦德。“拿到搜索票了吗?”
贝坦德点头。
我们在公寓外待了一会儿,研究这栋建筑的大小,计划待会的攻坚行动。两个黑人小孩从街角转进来,穿着乔丹鞋和像宽布袋般的长裤,T恤上印着极暴力的图案。一个剃着光头,只有在头顶留一道头发;另一个则在脑门上绑着彩条细辫。
戈碧也是绑类似这样的辫子。我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我们目送两个男孩走过,进入隔壁的公寓。不久楼上便传来嘈杂的黑人音乐。莱恩望了一下左右两边,然后回头看我们。
“准备好了吗?”
“可以去逮那个狗养杂种了。”克劳得尔回答。
“克劳得尔,你和查博纽到后面掩护,如果那家伙想跑,给他好看。”
克劳得尔瞟了莱恩一眼,想说什么,但又摇头放弃了。他和查博纽转身要走,却被莱恩叫住了。
“按照程序来,”他眼神严厉地说:“不能有错。”
这两位蒙特娄警局的警探走过对街,消失在公寓后方。
莱恩转向我。“准备好了吗?”我点点头。
“有可能就是这家伙了。”
“当然,莱恩,我知道这点。”
“你不会有问题吧?”
“天啊,莱恩……”
“我们走!”
我们走上公寓台阶,恐惧感逐渐在我心里增强。大门没关,走进去是一个狭窄的大厅,右面墙上是各户的信箱,还有传单贴在上面。贝坦德发现第二道门也没锁。
“真是毫无防范。”贝坦德说。
我们走进闷热混杂着菜油味的走廊,地上磨光的地毯直通到公寓底端,往右则是楼梯间。
我们爬上二楼,轻声走到第一间201号房。莱恩和贝坦德分据门的两边,背靠着墙,手则轻握在配枪上。
莱恩示意要我站到他旁边,我过去紧贴着墙,感觉到头发刺在背上,深呼吸时还可以嗅到一股霉味和莱恩的汗臭。
莱恩对贝坦德点点头,我的心紧张得似乎要跳出来。
贝坦德敲敲门,没人应。
他再敲一次,还是没回声。
莱恩和贝坦德开始紧张,我的心跳更快了。
“警察。开门。”
楼下的门悄悄地打开,一双眼睛窥视着这些警察。
贝坦德用力继续敲了五次门,然后还是一片安静。
“汤格先生不在家。”一个声音传来。
我们同时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这尖细柔软的声音来自楼下。莱恩看了贝坦德一眼,要他留在原地。声音的主人戴着眼镜,一直由下往上注视着我们的出现,他仔细打量着我和莱思。莱恩蹲下来看着他。
“你好。”他说。
“嗨!”
“今天还好吗?”
“很好。”
声音的来源是个小朋友,我看不出来是男孩还是女孩。
“你妈妈在家吗?”
摇头。
“爸爸?”
“没有。”
“还有其他人在吗?”
“你是谁?”
聪明的小孩,不跟陌生人多说话。
莱恩拿出他的警徽。“警察。”
小孩顿时张大眼睛,“可以让我看看吗?”
莱恩把警徽递给他,他表情神圣地仔细看着,然后还给莱恩。
“你们要找汤格先生?”
“是的。”
“为什么?”
“我们想问他几个问题,你认识他吗?”
小孩点头,却没有再开口。
“你叫什么名字?”
“马修。”
是个男孩。
“你妈妈什么时候会回家,马修?”
“我和奶奶一起住。”
莱恩换了下姿势,更接近男孩。
“你几岁了,马修?”
“六岁。”
“住在这里多久了。”
“只住在这里。”
“你认识汤格先生吗?”
点头。
“他住在这里多久?”
耸耸肩。
“奶奶什么时候会回家?”
“她帮别人打扫房子。星期六……”马修停了一下,咬着下唇。“你等一下。”说完跑回房里,不到一分钟又出现。“3点30分。”
“狗……”莱恩忍住下面的字,压低声音对我说:“那混蛋可能还在,我们却在这里和突然冒出来的小鬼打交道。”
马修的眼光就像看到老鼠的猫一样,一直不曾离开莱恩的脸。“汤格先生不在这里。”
莱恩又蹲回去。“你确定?”
“他离开了。”
“去哪?”
又是耸肩,还伸出手指推他的眼镜。
“你怎么知道他离开了。”
“我负责照顾他的鱼。”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他有各种漂亮的热带鱼,水族箱里美丽得像天堂。”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耸肩。
我开口,“奶奶有写在日历上吗?”
男孩惊讶地看着我,然后跑掉。
莱恩奇怪,“什么日历?”
“他们绝对有个记事的日历,刚才他就是跑回去查看奶奶到家的时间。”
马修回来,“没有。”
莱恩站起身,“现在怎么办?”
“如果他是对的,我们可以上去查看那家伙的房子。现在知道姓名,我们会揪出这个汤格先生的。或许他奶奶知道他的去向,就算不知道,我们迟早会在这附近逮到他。”
莱恩用眼神示意贝坦德再敲门。
又敲五次,还是没人回应。
贝坦德问:“破门而入吗?”
“汤格先生会不高兴的。”
我们同时回头看着男孩。
莱恩第三次蹲下来。
马修说,“如果你做错事,汤格先生会非常生气。”
莱恩试着想解释,“但是我们有很重要的事,必须进去他的公寓看看才行。”
“你打破他的门,他会不高兴的。”
我在莱恩身边也蹲下来,“马修,汤格先生把鱼寄放在你家吗?”
摇头。
“那你有他家的钥匙啦?”
点头。
“你能开门让我们进去吗?”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奶奶不在家,我不能乱跑。”
“没错,马修。奶奶要你待在家里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她是对的,你是个好孩子,应该听她的话。”
灿烂的笑容又在他的脸上出现。
“我们可以借用一下你的钥匙吗?只要几分钟就好。你说的没错,我们不该打破门,但我们真的有很重要的事得进去办。”
“既然你们是警察,我想没有问题。”
马修又跑回去,这次拿出一把钥匙来,他抿了抿嘴,对着我递出钥匙,“别弄坏他的门。”
“我们会很小心。”
“不可以进厨房,那是不对的,绝对不要进去。”
“马修,你现在回到家里去,事情结束后我会敲门还你钥匙。没有听到我敲门,绝对不要再开门。”
小脸严肃地点着头,然后转身进屋。
我们走回贝坦德背后,他再度敲门。一阵子后,莱恩点头,我把钥匙插进锁孔。
开门进去是间暗沉色调的小客厅。由地板到天花板的书架占据了两面墙壁,其他木制墙板的油漆因老旧而显得黯淡。窗边挂着红色绒布窗帘,配上灰色的纱帐,挡住了大部分的日光。我们在厅内站着,竖起耳朵探听其他房间的动静。
我只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断掉电线爆出的火花的声音,哔……滋、哔……滋、哔滋、哔滋。这声音是从左前方一道双扇门后传来的。除了这个声音外,屋内一片安静。
我环顾四周,房内家具多半老旧,房间中央摆着一套木制桌椅,再过去是一个披着墨西哥毯子的破烂沙发,对面则是放着新力电视的木箱。其他还有木制的小桌子和橱柜散布在房间,有些看起来很不错,比我平时在跳蚤市场看到的货色好;在楼梯上铺着陈旧的地毯,还有一些植物。这房子里不论是地上、墙角,或是天花板上,四处放满了植物,如果没有家具的话,这里简直就像是间温室。
“看看这座植物园。”贝坦德说。
这里连空气都充满着蕈类、叶子和泥土混合起来的湿霉味。
客厅下去是一扇关着的门,莱恩举手示意我退后,重新表演一遍进门前的所有程序。当他接近门口只有几寸距离时,猛然抬腿踢开木门。
门被踢开后又弹了回来,我的心也跟着提起来,随着奇怪的哔忽声上下起伏。
一道白光从门后发散出来,还有水泡声。
莱恩打开门,“看到鱼了。”
他用笔代替手推开门。这是一间普通的卧室,有张铺着印地安图案床单的单人床,还有台灯、闹钟、鼻腔喷雾器在床头。室内有衣橱却没有镜子,后面是一间狭小的浴室。整个房间只有一扇窗户,而且装上厚重的窗帘。
唯一特别的东西就是尽头靠墙边的水族箱。马修形容得没错,那看来真像是个梦幻天堂,闪蓝、金黄和黑白条纹的热带鱼,轻松穿梭在红白珊瑚和绿色水草间,还有灯光打亮了这个小小的生态系统,提供氧气的转轮则制造出一种柔和的气氛。
我盯着水族箱不放,仿佛被催眠,想像如何打造这样一个生态系统,如何供养它们。
莱恩移到我身边,继续用他的笔检查沐浴间、镜箱,甚至拨开水族箱上的鱼饲料和网子查看。接着他改用手帕打开衣橱,再用笔一件件拨动里面的内衣、袜子、T恤和毛衣。
我强迫自己停止注意这些鱼,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对它们如此着迷。
我转身问莱恩:“找到什么了吗?”
他摇着头。“没什么特别的东西。为了不惹火之后来检查的鉴识人员,我只是大略地看一下,现在再去看其他的地方吧,这里的部分就交给吉伯特去做。即使汤格不在,我们也多了解了他一些,肯定会逮到他的。”
回到客厅时,莱恩又检查一次电视机。他看着面色凝重的我们,假装轻松地说:“好东西,男孩都喜欢电视机。”
我浏览着书架上的书籍,主题范围涵盖各类知识,而且就像电视一样,看起来都很新。我扫过每本书名:《生态学》、《鱼类学》、《鸟类学》、《心理学》、《性学》。他有许多关于科学的著作,但并不表示这就是他唯一的兴趣。这里还有许多关于佛教、考古学、毛利文化、夸丘特木雕、日本武士道、第二次世界大战武器和食人族的图书。
书架上还有数百本平装书,包括英或法文的现代小说,许多还是我喜爱作家的作品。不过数量最多的还是犯罪小说,从封面图片就可以看出内容都是关于卑鄙的杀人凶手、疯癫的窥视狂、暴力的变态狂的故事。另外还有许多非小说类关于变态或连续杀人狂的书籍。
我开口说:“我想汤格和圣杰魁斯大概参加同一个读书会。”
贝坦德接腔:“我想这混蛋可能就是圣杰魁斯。”
莱恩反对:“不对,这家伙可是会刷牙的。”
“没错,当他的身分是汤格的时候。”
我又望向汤格的藏书。“如果这些书他都读过,那他的兴趣真是够广泛。他还是个十足的变态。”
“你又有什么发现了,博士?”贝坦德说。
“过来看这些。”我指向书架。
他们一起围过来。
“所有的书先依主题和书名字母顺序,再依作者的姓名顺序,最后是出版日期做排列。”
“大家不都是这样吗?”贝坦德说。
莱恩和我一起看着贝坦德。他大概从不看书。
“观察他让大小不同的书本整齐排列的方法。”
莱恩听出我的意思。“他也是用同样的方式整理衣橱,应该是用固定框使每件衣物都保持直线排列。”
贝坦德说:“或许他只是放书做装饰,希望朋友崇拜他的智慧。”
这我不同意。“书上没有灰尘,里面还有阅读过的黄色标记。他不只是看这些书,还要做注记以便温习。我们要把这点告诉吉伯特和他的手下,以免他们有所遗漏,或许能有发现。”
“我会告诉他们小心这些书。”
“这里还有其他的东西。”
他们一起盯着书架。
“他看的书是很怪。”贝坦德说。
我指给他们看,“除了犯罪小说,他更爱看的应该是在最上层的那些。”
他们又抬起头往上看。
莱恩破口大骂:“混蛋!这些是《解剖学》、《实用解剖手册》、《人体彩色解剖图解》、《解剖学论文》、《人体手术》……看看这本沙宾斯顿的《解剖原则》。他看的东西比医学院的学生还多。看来他对人体解剖有很深入的了解。”
“没错,而且不只限于书本上的知识,这家伙还实地操作。”
莱恩拿起对讲机。“叫吉伯特的鉴识小组进来,然后要监视小组注意街上动静,不要让嫌犯发现任何不对劲。天哪,克劳得尔可能在后面等疯了。”
莱恩拿着对讲机和外面通讯。贝坦德继续跟我检查书架。
哔滋、哔……滋、哔滋。
“嘿!这是你这种人用的书。”他用手帕抽出一本书:“过来看看。”
他把一本《美国人类学家》放在桌上。这是1993年7月的版本,我不用打开就知道里面的内容。戈碧正是书中的作者之一。
发现戈碧的文章彻底的击倒了我。我好想离开这里,去一个可以安全享受星期六阳光的地方,没有人会死亡,我最好的朋友会打电话找我出去用餐。
水,你需要点冷水清醒一下,布兰纳。
我往那道双扇门走去,推开一扇门,想要找厨房。
哔……滋、哔……滋、哔滋、哔……滋、哔滋。
厨房里没有窗户,房间右边有个电子钟发出橘黄色的微光。我隐约可以看见几个东西白色的影子,大概是冰箱、炉子和槽。我按下电灯开关,不管自己的指纹是否留在上面,去他的该死程序。
我一手捂着嘴,跌跌撞撞地走到水槽旁,泼些冷水在脸上。我站直转身,发现莱恩正站在门口。
“我没事。”
厨房里到处都是苍蝇。它们四处乱飞,似乎受到惊吓。
哔……滋、哔滋、哔……滋。
“要来颗薄荷糖吗?”莱恩掏递出救命丹。
“谢谢,”我拿了一颗,“实在太热了。”
“这里像是个蒸笼。”
一只苍蝇停在他脸上。“哪来的苍……”他看着空中。“这家伙在厨房里做了什么?”
莱恩和我同时看到流理台上那两件褐色的东西,包着它们的纸巾沾满发亮的油脂,苍蝇正是在绕着它们转。旁边是一只手术用手套,和我们早上发现的那只是一个样子。我们往前走过去,吓得苍蝇又是一阵乱飞。
我看着那两个干硬的东西,想起那晚躲在暗巷里看到的死蟑螂和蜘蛛,它们的脚正是像这样紧缩着。当然眼前的这个不可能是节肢类动物,我马上知道它们应该是什么,虽然这是第一次我亲眼看到它们,以前看到的都是图片。
“这些是手掌。”
“什么?”
“某种动物的手掌。”
“你确定?”
“把它翻过来。”
他照做了。用笔。
“看到骨头了没有?”
“他要这些手掌做什么?”
“我怎么会知道,莱恩?”我想起了阿莎。
“天啊!”
“看看冰箱里有什么?”
“噢,我的天。”
“那个动物的小尸体就在里面,被剥光了皮,包裹在透明塑胶袋里。旁边还有许多同样凄惨的受害者。”
“它们是什么?”
“某种小型哺乳动物。没有皮毛我很难辨认,不过可以确定不是马。”
“谢啦,你真会开玩笑。”
贝坦德跟着进来。“发现什么了?”
“被杀害的动物,”莱恩回他:“和另一只手套。”
“这家伙或许吃路边被撞死的动物。”贝坦德说。
“没错,或许他还用灯罩盖住路人的头,抓他们回家吃。够了!我要封锁这个地方,没收所有这里他妈的鬼东西,包括他的刀具、搅拌器,还有冰箱里的所有东西。我要按遍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古伯特死到哪里去了?”
莱恩走向门左边墙上的一具电话。
“等一下!那具电话有重拨功能吗?”
莱恩点点头。
“试看看他上一通电话打给谁?”
“或许能找到他的牧师,或是他奶奶。”
莱恩按下重拨键。七声按键音加上四声铃响,电话接通了。电话那端传来的声音让我的恐惧升到最高点,感觉自己快要昏倒了。
“我是唐普·布兰纳,请留下您的姓名和电话号码,我会尽快回电,谢谢。”
三十六
听见电话传来自己的声音,竟使我的头嗡嗡作响,双臂颤抖,呼吸急促起来。
莱恩找了把椅子让我坐下,默默递上一杯水。我就这样坐着,脑袋一片空白,好一阵子才渐渐冷静下来,面对现实。
他打电话给我。为什么?什么时候?
我看到吉伯特戴起手套,把手伸进垃圾桶里,掏出什么东西放进水槽。
他想要找我吗?还是想找戈碧?他想说什么?他想要说话,还是只是打来看我是否在家?
摄影师正在屋里拍照取证,闪光灯不停地在闪烁。
平常打来无人留言的电话是他吗?
鉴识人员穿戴着手套和工作服,正在把房里的东西一件件标记封装放入证物袋。采集四周的指纹,并将冰箱内的东西包装冷冻起来,拿去化验。
戈碧是否在这里咽下最后一口气?眼前的景象是她临死前的最后一瞥吗?
莱恩和查博纽在一边谈事情,偶尔停下来往我这里瞄。克劳得尔去哪里了?该是离开去找公寓管理员,拿钥匙检查地下室、储藏室等地方。查博纽出去带进来一个穿着拖鞋、家居服的中年妇女,然后又与包装书本的人员一起离开。
莱恩不断劝我回家休息,婉转地说明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事。我当然明白这点,但我还不能离开。
小男孩的奶奶在四点左右回来。她的态度并不算坏,却也不是十分合作。她不耐烦地描述汤格的面貌:男性、褐发、瘦长身材,话也不多,总之完全合乎普通人的正常值,北美洲至少有半数的男性符合这些描述。她完全不知道汤格的去向,也没概念他消失有多久,以前他也有突然消失的纪录,但时间并不长。她唯一清楚的是汤格要马修帮他喂鱼,对马修很好,还给他照顾鱼儿的酬劳。平常她很少看见汤格,所以两人并不熟,想来他应该是忙于工作,也不确定他有没有车,总之奶奶不想卷入这档于是非。
鉴识小组在公寓里忙到晚上,我在五点的时候便先离开,让莱恩送我回家。
在车上,我们很少讲话。莱恩只提到那家伙打电话给我的事,要我安心待在家里,会有一组人监视四周的环境,还要我千万不可以再有夜间跟踪和单独侦查的行动。
“莱恩,别想控制我的自由。”我愤怒得几乎失控。
接下来的路程我们都没再开口,直到车子抵达停车场,莱恩停好车,把脸转向我。
“听着,布兰纳,我并不想为难你。现在这家伙浮出台面,我希望你活着看到我们逮到他。”
我虽不愿承认,但是莱恩对我的关心确实让我十分感动。  警方在所有的交通要道进行临检。议员要求全魁北克的警察都投入本案,连渥太华省警局、美国纽约州和佛蒙特州的警察,也都加人协助追查的工作。不过魁北克地区面积广大,过境边界也很容易,想要找个地方藏身或是远走高飞并不是件难事。
过去几天我得到不少消息,汤格可能已经躲起来,避风头去了。连续杀人犯在嗅到危险信息时,通常会收敛一阵,待事情冷淡下来后,再伺机犯案。有些罪犯一辈子都逍遥法外。不,我拒绝接受这样的结果。
星期天我足不出户,在家和博蒂腻在一起。我懒得换衣服,拒绝所有的广播和电视节目,不敢看到戈碧的相片,也不想听到媒体对凶案夸大的报道。我只打了三通电话,先打给凯蒂,然后是在芝加哥的老姑妈,祝贺她八十四岁大寿。
我知道凯蒂在夏洛特那里,为求心安还是想确定一下。没有人接电话是意料中的事,可恨她身在离我这么远的地方。不对,应该庆幸她不在这里。我不要自己的女儿离那握有她照片的混蛋太近,这件事我永远都不会向她提起。
最后一通电话打给戈碧的母亲,她已经吃过安眠药上床休息,我和戈碧的父亲马库利先生谈了会儿。他说,如果可以领到尸体的话,他们希望在星期四举行葬礼。
放下电话,我忍不住全身颤抖,哭了起来。血液里的欲望向我要求酒精的麻痹,这是最简单的方式,可以让所有的痛苦得到排解。
但我没有接受。这可不像打网球,输了比赛只要和对手握个手,就可以轻松地离开。如果这次输了,赔上的将是自己的职业、朋友和自尊,让圣杰魁斯(或是汤格)彻底击垮我。
不论是面对酒精的诱惑,或是那混蛋的挑衅,这次我都不会屈服。我非常清醒的坐着,心里不断地祈祷戈碧能在冥冥间捎来暗示。一整天我几度向窗外窥探,确定监视人员还在门外执勤。  星期一早上,莱恩在11点左右打电话,告诉我拉蒙斯已经完成验尸工作,死因是遭绳索之类物品勒死。虽然尸体已经开始腐化,拉蒙斯还是在脖上找到深嵌入肉的沟痕,上下部分的皮肤有撕裂的伤口和抓痕,喉管处皮肤也有许多微血管破裂的现象。
尽管莱恩还在讲话,但一时之间,我已经听不见他的声音。我脑海里全是戈碧临死前拼命挣扎的模样。上帝帮忙让我们在短时间内就找到她的尸体。我实在害怕面对戈碧躺在解剖台上的惨状,到现在还不能抚平失去她的伤痛。
莱恩继续说:“……舌骨也破了,他大概是用链条之类的环状物勒死她,所以戈碧脖子上会有螺旋状的痕迹。”
“她有被强暴吗?”
“尸体已经腐化,所以拉蒙斯无法确定答案,不过并没有发现精液。”
“死亡时间?”
“验尸报告说最少五天,最多不过十天。”
“范围太大了。”
“这种热天里,尸体情况应该不好。”
天哪!戈碧失踪的那天可能还没有遇害。
“你查过戈碧的公寓吗?”
“没人看过她,不过确定她曾经回去过。”
“汤格那里呢?”
“听好。那家伙是个老师,在西岛的一个小学校里任教。”我可以听见莱恩翻弄纸张的声音,“学校叫圣艾思道尔,他于1991年到职。他今年28岁,单身,我们还要再查。他从1991年就住在那儿了。根据房东太太的说法,汤格在搬去她公寓之前似乎一直住在美国。”
“指纹呢?”
“采到很多,今早已送去化验。”
“手套里面有什么发现吗?”
“至少有两枚清楚的指纹。”
我边回忆戈碧的死亡现场,同时快速地记下:手套。
“汤格的学历是?”
“问倒我了。贝坦德去兰依思镇查了,克劳得尔则在想办法找圣艾思道尔学校里的人。现在是夏天,学校都放署假了。”
“公寓里有没有找到什么名字?”
“没有。找不到任何照片、通讯录、信件,这家伙大概有自闭症。”
我们停了许久都没出声,最后莱恩说:“或许该从他的特殊嗜好着手。”
“你是指那些小动物?”
“还有他收集刀具的癖好。”
“刀具?”
“这狐狸收藏的刀具比整形外科医生还多,大部分是解剖用具,像手术刀、刮刀、解剖刀……和一箱手术用手套一起藏在床底下。都是全新的。”
“很好,他是个有刀具狂的变态。”
“他还有一部车,1987年的福特跑车,并没有停放在公寓四周。警察正在追查这部车子,他的驾照相片今早也已传真发送至各地。”
“然后?”
“我会给你看照片,老奶奶说的他没错。这人实在没有突出的特征,传真机大概没法让人辨清他的长相。”
“他有可能是圣杰魁斯吗?”
“或许。他也有可能是圣约翰、或是在圣保罗街上卖热狗的家伙。”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莱恩。”
“这家伙甚至连罚单都没吃过,是个乖孩子。”
他没吭气。
“那些小动物的化验结果如何?”
“还不清楚。我们正在请魁北克大学的人支援化验。”
我看看手上做的笔记,困难地吞着口水。要我说出这个名字并不容易。“戈碧身上发现的手套里有指纹吗?”
“没有。”
“想来也是。”
“唉。”
我听到电话里有嘈杂的人声。
莱恩说:“你曾看过这个人,所以我想把照片拿去给你瞧瞧。我想你还是留在家里,等我们抓到他再出门比较好。”
“我马上就要归队。手套的采证工作完成,我现在要拿去做生化检验,然后再找拉夸克斯。”
“我想你应该……”
“够了,莱恩。”
我听到莱恩深呼吸的声音。
“你还想阻止我?”
“布兰纳,我们知道的都不会瞒你。”
“我30分钟会过去。”
半个小时之内我就出现在法医研究所。那双手已经被送到生化研究室去做检验。
看看手表,12点40分。我拨电话到位于蒙特娄警局总部的鉴识部门,希望能借出圣杰魁斯放在博杰街公寓里的档案照片,可偌现在是午休时间,只好留话等待回音。
一点整,我走到生化研究室。一个留着爆炸头,有着天使般圆嘟嘟面孔的女孩正在调药水,她背后工作台上放着两只乳胶手套。
“嗨,法兰西丝。”
天使眼睛带着关心的问候看着我。“我就知道今天会碰见你,可是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
“没事了,谢谢。”我看着手套。“检查结果如何?”
她举起戈碧尸体上找到的那只手套。“这只很干净,我正准备检验另外一只,你想一起看吗?”
“谢谢。”
“我已经把这些棕色的斑点刮下,用生理食盐水再制成水化合物。”
她检视那瓶液体,把它放在一个试管盘上。而后,她拿出许多瓶瓶罐罐。“我先比对人类的血液。血液测试可以辨识血液中的蛋白质和抗体,如果它发现了外来物质,便会产生反应。”
人类的血液标本没有反应。我们陆续又试了几种不同的科目的动物。都没有结果。最后尝试的是鼠科的标本。
法兰西丝叫道,“这回对了!这些斑点应该是来自小型哺乳动物,比如说啮齿类动物。我只能做到这些了,不知道对你有没有帮助。”
“当然。我能借用一下电话吗?”
“请用。”
我打到同一栋大楼内的另一部分机。
“我是拉夸克斯。”
我表明自己的身分和想要进行的工作。
“没问题,先给我20分钟完成手上的事。”
我签名取走手套,回到办公室用半个小时的时间完成报告,才去找拉夸克斯。
走进门口标示着“小心火药爆裂物”的实验室,里面有人站在标明为x光仪的机器前面,正忙着取出底片。他不开口我也没出声,等完成手上的事后,他才转身用柔和的眼神看着我。
“你好,拉夸克斯先生。”
“好!东西带来了吗?”
我举起手上的两个塑胶袋。
“那我们就开始吧。”
他领我走进一问放着带镜头的仪器,还有印表机的小房间,墙上还挂着许多不同的周期报表。
拉夸克斯把袋子放在台子上,小心翼冀地把手套拿出来,“首先我们观察两只手套的特征和制造方式。重量、密度、颜色,甚至手套的收边都可以拿来做比对。”他边说边翻弄着手套,“这两只手套看来似乎一样。你看看它们的织法。”
两只手套收边的波纹都是向外。
“这种手套不都是这样吗?”
“不对。有些收边的波纹朝内,有些朝外,这两只则一样朝外。我们再来检查它们的成分。”
他拿起戈碧尸体上的手套放在仪器用的盘子上。“通常我们只采取部分的材料做检验,不过手套可以整只直接放在仪器上做分析。”
拉夸克斯打开开关,机器开始沙沙作响,仪表板的灯光开始闪亮。他指指椅子示意我坐下。
荧幕上开始显示出许多大大小小、波纹起伏的颗粒图案。拉夸克斯忙着操作着仪器,画面也呈同心圆状不断地在改变。
“我们现在看到的是这只手套放大80倍后的样子,我正试着找出一个适当的位置,来观察里面成分的结构。”
他继续操作着摇杆,一会儿之后下来,“这里应该是合适的部分,现在得花上几分钟固定位置,然后就可以开始扫描。”
“这样就可以确定手套的成分?”
“对,我们用x光对样本里的每种成分做分析。”
分析结束后,另一个荧幕显示出结果,画面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丘陵和山峰。
“对了。”拉夸克斯指出这些高低不同的图形,最右边的高度几乎占满画面,旁边的则有它四分之一高,两座都标记着“锌类元素”。
“锌的出现并不意外,大部分的手套都有这种成分。”
他接着指出最左边其他几个更低的小丘说,“较低那个是镁,高的是矽。往右的S指的则是硫磺。”
标示钙的丘陵大概占荧幕的一半高。
“还有一点钙质。”
钙的旁边还有属于铁元素的山峰。
“还有一点铁。”
他下结论说:“大致上和普通手套没什么不同:锌最多,再来是矽、钙,还有一些其他成分。我把结果列印下来,然后再找新的位置做检验。”
“好了,轮到下一只手套。”
我们重复前面的所有程序,在汤格厨房里找到的那只手套。其中关于锌和硫磺的部分与前者相似,但钙的成分却较多,但看不见有铁、矽和镁的成分。我们做了许多次,结果都是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我明知故问。
“制造商制作乳胶时,配方多少会有些出入,甚至同一家厂商的产品都可能会有些微的差别。”
“所以这两只手套并非一双?”
“它们甚至不属于同一品牌。”
面对这种结果,我顿时乱了方寸。
“还有什么x光检验可以找到更多的线索?”
“现在用的这种X光仪可以清楚地显示出样本的成分和化学结构,还有一种X光可以分析物体的结晶构造,可惜乳胶制品并没有结晶构造,所以应该帮不上忙。我认为这两只手套绝对不会出于同一家厂商。”
“它们有可能是同一盒装内的不同手套吗?或许在这种情形下,成分也会有所不同。”
他沉默了一会儿。“等一下,我给你看点别的东西。”
他跑出房间,我听到他与其他专家在外面说话。回来时,他手上捧着好几份厚厚的相同格式的报表。他展开这些报表,让我一起比较其中的差异。
“这是我们对同一品牌不同手套做的检验,不过检体来自不同的盒装,其中的成分确有不同,但并不像我们做的那两只手套有很大的差异。”
我看着报表,这里的手套大小或有不同,成分却是没什么分别。
“再看看这个。”
他又拿出另外一份,结果相同:成分虽有出入,但差异非常小。
于是我静下心来,仔细看着手上看来没什么不同的报表:锌、铁、钙、硫、矽、镁,锌,矽和钙质含量特别多。我抓起戈碧那只手套的报表,两者间的成分几乎完全吻合。
“拉夸克斯先生,你认为这两只手套会是同一品牌吗?”
“没错,它们符合我的观点,甚至有可能出自同一个包装盒。咦!我对这只手套还有印象。”
我的心跳开始加速,“这是哪件案子的证物?”
他翻着报告。“大概是几星期以前送来的,编号是327468,我要查一下电脑。”
“麻烦你了。”
电脑很快地输出资料,我看着荧幕上的内容:
证物编号:327468。法医研究所编号:29427。送验单位:蒙特娄警局。案件负责人:路可·克劳得尔、麦可·查博纽。发现地点:博杰街1422号。发现日期:1994年6月24日。
一只旧手套。也许那家伙用来保护他的指甲。克劳得尔!我想起他提过在圣杰魁斯公寓找到一只手套。圣杰魁斯也有手术用手套!而且和戈碧身上发现的手套相吻合!
我谢过拉夸克斯,搜集所有的报表后离开。直到把手套交还存档,刚才的发现带给我的刺激还久久无法平复。汤格厨房的手套与戈碧身上的并不相同;里面的血迹属于小型哺乳类动物。戈碧身上发现的手套非常干净,没有血迹也找不到指纹。圣杰魁斯有一只手术用手套,恰巧与戈碧的那一只吻合。难道贝坦德说的没错?汤格和圣杰魁斯会是同一个人?
办公室桌上已经有张字条等着我,蒙特娄警局的人来过电话,所有关于博杰街的档案照片都已存入电脑光碟,我可以前去拿。我立刻拨电话,告诉他们马上就过去。
往蒙特娄警局的路上,我不断咒骂拥挤的交通和造成堵车的观光客。到了之后顾不得找车位,只有并排停车,三步做两步冲向三楼负责警官的座位。幸好他已烧成光碟,我赶紧签名借出,再冲回车子。
回家的路上,我不由自主地回头张望,深伯汤格出现,深怕圣杰魁斯出现。我就是无法克制自己频频回头。
三十七
我回到家时,已经是5点30分了。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找不到可以打发时间的事做。莱恩的话是对的,汤格可能就在四周,我绝对不能大意。
但饭总是要吃的,也不能就这样呆坐着。
走出了大门前,我扫视四周的街道,巷子左边披萨店前有两名制服警察,我朝他们点点头,指着往圣凯萨琳街的方向。他们商量了会儿,其中一个转身离开。
我住的地方穿过圣凯萨琳街不久可到福伯格,想去那里买点菜。虽然一路上有警察跟在背后,倒也不觉得别扭。一天待在实验室里忙,竟然没发现今天的天空特别漂亮,蓝天白云的景象极为迷人,出来走走觉得舒服极了。
我在蔬果店流连于酪梨、香蕉、花椰菜和马铃薯种种营养必需的食物前,又到面包店买了长面包、巧克力蛋糕,还有一个派。最后在肉店挑了些猪排、牛绞肉和馅饼。
肉店老板问我:“只要这些吗?”
“不止,我还要一块丁骨牛排,要很薄很薄。”我捏起指头比出厚度。
看着肉店老板从架上拿下切肉的锯子,我的第六感又开始蠢蠢欲动。是什么东西在暗示我,会是锯子吗?这太难了吧!谁都有可能去买锯子,魁北克警局就曾尝试调查这个地区的刀具店,他们卖出的锯子数量有上千把,对案情一点帮助都没有。
那会是什么呢?没关系,经验告诉我这种预感还会再出现,到时候自然会明白。我付了肉钱离开,又到圣凯萨琳街的汉堡王再买点别的东西,最后才回家。
回到家,一眼就看到我最害怕的事——答录机里竟然有通留言。我害怕是汤格打来的,犹豫着不想听。不能这么神经质,有可能是莱恩,于是我按下按键。
“晦!妈,是我。最近还好吗?喂!有人在家吗?接电话嘛!”我可以听见电话那一头车水马龙的声音,她用的好像是公用电话。“我想没人在,好吧!我也不多说,该要出发了。整个旅行都很愉快,妈你说的对,麦斯是个鸟蛋,我再也不需要那种人了。”好像有人在旁边说话,我听到她回答,“再给我五分钟。”然后继续,“妈,我刚好有机会到纽约,而又有人让我搭便车到蒙特娄,所以我马上要出发,很快就可以看到你了。”
卡嗒。
“不!凯蒂!千万不要来。”我狂喊着。
我又听了一遍留言,仿佛在做恶梦。戈碧死了,那变态狂甚至把凯蒂和我的照片放在她的墓穴里,而凯蒂现在正在过来的路上。我心跳加速,脑袋里一片混乱。该如何阻止她?她现在人在何处?
找彼得。
等待电话接通时,我的脑海回溯到凯蒂三岁那年,有一天我带着她上公园玩,她原本待在沙坑里,我则在一旁和其他妈妈聊天。突然凯蒂起身丢掉手里的铲子,对着在摆动的秋千跑过去,我清楚的知道秋千就要打到她,却已无能为力。这一次我又有相同的感觉。
彼得的专线电话没有人接,于是我试着打总机。秘书告诉我他不在办公室,我并不意外,只简单地留话。
看着答录机,我试做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我全身发热,仿佛有人在后面掐住我的脖子。
“不会发生的。”
我发现博蒂正盯着我瞧,于是又对着它重复说了一遍:“绝对不会发生。”
它弓起身子,伸了个懒腰,坐了下来,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我的脸。
“我一定会采取行动,不能让这恶魔得逞,尤其是对我女儿。”
把刚买的食物丢进冰箱后,我拿出手提电脑,打开我的资料档。记不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参与这件案子的调查,最早的日期记录是伊莉莎白的尸体被发现的那天——6月2日。只不过是七个星期前的事,感觉上却有七年那么长。
我拿出档案夹,希望借由这批资料可以找到些线索。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我细细检查所有的照片、人名、日期,斟酌调查报告里的文字,一遍做完再重头,总共看了三遍。
在读到莱恩访问葛丽丝父亲的报告时,我的第六感又出现了。
肉店,葛丽丝曾在肉店做事;凶手以厨师专用的刀锯为凶器,又熟练解剖技巧;汤格嗜好解剖小动物。这些事情问或许有什么关联。
我翻来翻去,就是找不到肉店的名字。
于是我依档案资料上列的号码,打电话过去。
一个男人接起电话。
“当马斯先生吗?”
“我是。”厚重的英国腔。
“我是布兰纳博士,正在调查你太太死亡的案子,可以请教些问题吗?”
“好。”
“她失踪的时候在外有工作吗?”
停了会儿。“有。”
我听见电话那端传来的电视声音。
“你知道她工作的地点吗?”
“在费蒙的一家面包店,叫‘好牛角’。那只是一份兼职工作,她要照顾小孩,所以从来不上全职班。”
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掩饰自己的失望。“她在那里做了多久?”
“只有五个月,她一向做不长。”
“之前她在哪里工作?”
“一家肉店。”
我屏住呼吸。“哪一家。”
“叫‘拉波奇’肉店,是我们教区一位教友开的。在圣多明尼克街上,离圣罗伦街不远。你知道在哪里吗?”
没错,我知道那个地方。
“她什么时候去那里工作的?”我尽量保持冷静。
“她做了快一年,1991年大半时间都在那里。这我可以查,很重要吗?从来没有人问过这个。”
“我也不能确定。当马斯先生,你听过你太大提过汤格这个人吗?”
“谁?”声音急促。
“汤格。”
一阵沉默,我可以清楚听见电视里广告的声音。
“没有。”
他暴戾的语气让我吓了一跳。
“谢谢你的帮忙,有什么进展我会通知你。”
我挂断电话,马上拨给莱恩。他不在办公室,家里也没人。我知道现在该做什么,于是再拨另一通电话,然后拿起钥匙出门。  圣多明尼克街比我上次来时要热闹许多。拉波奇肉店窗户上的标志没变,但是今晚灯光明亮,还在营业中。里面的客人不多,我排在一个老太太的后面,看她指着要架上的兔子。小小僵硬的尸体让我想到汤格冰箱里那些可怜的收藏品。还有阿莎。
我等老太太离开后才走向柜台。柜台后站着一个五官凶忍的男人,倒三角脸,露出T恤外的手臂虽细,却满是结实肌肉。他身上围裙沾着污渍,看起来有点像一朵朵的碎花。
“你好!”
“好。”
“生意好吗?”
“每天生意都差不多。”与当马斯先生相同的英国腔。
我听见店后面有人在洗东西。
“我在进行葛丽丝谋杀案的调查,”我打开皮包亮出自己的证件。“可以请教一些问题吗?”
男人看着我。店后传来开水、关水的声音。
“你是老板吗?”
点头。
“贵姓?”
“普内瑞提。”
“普内瑞提先生,葛丽丝曾有段时间在这工作,对吗?”
“谁?”’
“葛丽丝·当马斯,圣多明尼克教区的教友。”
他两手环在胸前,终于点头。
“她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三四年前,我也不确定,这些工人总是来来去去。”
“她自行离职的吗?”
“甚至没有知会一声。”
“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反正每个人都是这样。”
“她看起来不开心、失望或是紧张吗?”
“你以为我是谁,弗洛伊德?”
“她在店里有没有朋友,谁和她比较亲近?”
他眼睛闪亮,嘴角露出笑意,油腔滑调地说,“亲近?”
我瞪着他,没有笑容。他也收起玩笑,眼光绕着店内看。“这里只有我和我弟弟,没有人可以让你亲近。”
“有什么人来找过她吗?或是曾和谁发生不愉快?”
“喂,我给她一份工作,我只需要告诉她该做什么,不用管她的社交生活。”
“我想或许你留意到……”
“葛丽丝是个好帮手,她离开让我手忙脚乱。每个临时跑掉的工人都让我陷入地狱般的生活。我承认很气这些人,但并不恨他们。在教堂听到葛丽丝失踪的消息,我以为她跑掉了。当然这不是她会做的事。想来她老公有段难过的日子。我很遗憾她死于非命,但我真的记不起什么了。”
“你说难过的日子是什么意思。”
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用拇指抠弄着柜台。“你要问她老公,这是他们家的事。”
我终于能了解莱恩先前对这一区人的评语。现在呢?看看照片吧!我拿出皮包里圣杰魁斯的照片。
“看过这男人吗?”他拿起照片。“这是谁?”
“你的邻居。”
他仔细看着照片上的脸孔。“这照片照得不好。”
“这是从摄影机上翻拍下来的,不过还是可以看。”
我看到他的脸孔突然皱了起来。
“怎样?”
“嗯……”
“如何?”
“看来有点像另一个我跑掉不干的员工,不过可能是你刚才的问题让我想起这个人。我真的不知道。”
他把照片推还给我。“我要打烊了。”
“你说的是谁?”
“喂,这么烂的照片,每一个留这种糟头发的男人看来都像照片上的人,没意义。”
“到底你指的人是谁?”
“那人在葛丽丝走前来上班,然后葛丽丝不告而别,不久他也同样消失,没有再出现。他们两个都是兼职,那时我弟弟在美国,只有我一个人守在这里,他们是我唯一的帮手。”
“他叫什么名字?”
“弗提耶。我想想。里欧,里欧·弗提耶。没错,因为我表弟也叫里欧。”
“他和葛丽丝同时在这里工作?”
“唉!我用他代替另一个离职的人。我想用两个兼职分担一天的工作,这样如果有人突然离开,还有另外一个可以帮忙。结果他们两人同时离开,那真是场恶梦。弗提耶在这里做了有一年,是一年半,突然就不再出现,连钥匙都没还,就剩我一个人顾这个店。”
“有什么关于他个人的事可以告诉我吗?”
“没什么特别。他看到我的征人广告跑来应征,愿意配合早上开门、晚上关门和清扫的工作,切肉功夫也很好,实在是个条件不错的工人,所以我就用了他。他一天有好几份工作,个性安静,从不多说话,我连他的地址都不知道。”
“他和葛丽丝的相处情形如何?”
“我怎么会知道。早上他走了她才来,下午她离开后他再回来,我甚至不能确定他们彼此认识。”
“你想照片上的人会是他吗?”
“他或其他有这种发型的人都有可能。”
“你知道他现在在哪?”
他摇头。
“你有听过圣杰魁斯这个名字吗?”
“没。”
“汤格?”
“听来像是同性恋。”
我的头越来越大,讲得口干舌燥。我只好留下名片,无可奈何地离开。
三十八
我到家时,莱恩早已气急败坏地等在门口。
“你就是没有办法听我一次?你谁的话都不听,就像跳鬼舞的印第安人,穿着自己的服装,跳着自己的舞,还以为自己能防弹。”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太阳穴暴起,我想现在最好不要开口。
“你开谁的车?”
“邻居的。”
“你觉得这样很刺激吗?”
我没回答,头越来越痛,喉咙也开始不舒服。
“这世界上有没有人可以劝得动你?”
“想进来喝杯咖啡吗?”
“你怎么可以就这样跑掉,让那些警察在外面干吹冷风?他们的职业可不是做你的私人保镖,为什么不打电话或是打呼叫器找我?”
“我打了。”
“就不能多等我十分钟?”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要等多久,我想我不会出去太久。该死!我只不过出去一会儿。”
“你可以留话。”
“早知道你会反应过度,我的留话会和《战争与和平》一样长。”我知道这样说话有点过分。
“反应过度?”他提高音调。“容我提醒你,这个城市里已经有五或七名女子遭到肢解谋杀,最近的一个不过是四个星期前的事,其中一个的头盖骨还掉在你家院子。这个变态有你的照片,我们却一直抓不到他。至于现在找的这个家伙,他不但有收集刀具的癖好,还喜欢解剖小动物,甚至打电话给你。他曾经跟踪你最好的朋友,现在戈碧已经死了,她的尸体旁边还有你和女儿的照片,这家伙同时也宣告失踪。”
几个人走过人行道,好奇地看着我们,以为是情侣在吵架。
我的声音开始不耐烦,心里有种被伤害的感觉。“莱恩,进来喝杯咖啡。”
他生气地举起手握拳,却又缩了回去。我到隔壁还邻居车钥匙,然后开门让莱恩进屋。
“低咖啡因还是要浓一点?”
这时他的呼叫器开始铃声大作,他吓了一跳。
“我看还是低咖啡因好了,你知道电话在哪里,不用我找给你吧!”我说。
我忙着拿杯子煮咖啡,但耳朵却竖着听他讲电话。
“我是莱恩……是……混蛋……什么时候……好,谢谢……我马上就去。”
他放下电话表情严肃地走到厨房门口。我的心跳和血压顿时升高,我端着咖啡,努力保持冷静,等着他先开口。
“他们逮到那家伙了。”
我拿着咖啡壶的手在空中停下来。“汤格?”
他点头。我把咖啡壶拿回去保温,小心地在杯子里注入奶,转向莱恩。他摇手拒绝,于是我把牛奶放回冰箱,又小心地啜了口咖啡,才开始说话。
“说吧!”
“我们先到客厅坐下。”
我们走回客厅沙发。
“两个小时前他们在417号公路往东方向拦下他。”
“是汤格吗?”
“没错,比对过指纹。”
“他正准备回蒙特娄?”
“看来是。”
“他们用什么理由逮捕他?”
“现在是以车上有酒的理由,这白痴居然在车子后座放了瓶威士忌。他们还没收了他车上的毛皮,现在正在讯问他。”
“他跑去哪儿了?”
“卡提诺。他父亲留下的小木屋。已经有一组人过去搜查,那屋里的东西应该可以让他好看。”
“他现在人在哪里?”
“帕斯纳斯。”
“你要过去侦讯吗?”
“是。”他深呼吸,预期我会和他争吵。但我现在并不想看到汤格。
“好吧!”我觉得口干舌燥,全身酸痛,却有一种长久以来欠缺的平静感觉。“凯蒂要来看我,”我挤出紧张的笑容。“所以我今晚才会……急着出去。”
“你的女儿?”
我点点头。
“真不是时候。”
“我想出去查些事情,我……算了。”
一阵子我俩都没开口。
“我很高兴事情终于结束。”莱恩的怒气已经消散,他站起身。“我和他谈过后,要回来告诉你情况吗?可能要弄到很晚。”
听不到结果我是睡不着的。我想知道谁是汤格?他的小木屋里有什么?戈碧是在那里遇害的吗?伊莉莎白、葛丽丝,或是其他的受害者是在那里被宰割的吗?
“麻烦你。”
莱恩离开后,我才想起来忘记告诉他手套的比对结果。虽然汤格已经被抓,我还是不能放心,最好凯蒂离蒙特娄远一点,或许我可以南下看她,所以还是得找彼得。
这次电话接通了,凯蒂几天前已经离开。她告诉彼得出去旅行是我的建议,这是真的,但我可没有同意她安排的行程。彼得照旧不清楚女儿的行程内容,只知道她跟朋友从学校开车到华盛顿,探望其中一个朋友的父母,再往纽约到另一个人家里住几天,然后去蒙特娄。听起来他很放心,也不记得凯蒂是否打过电话给他。
我想告诉彼得戈碧的事,还有我最近的生活,但还不是时候,反正事情就要过去,不重要了。一如往常地,他抱歉还有事要忙,遗憾不能再聊久一些。他就是这样,永远不会改变。
我觉得自己全身无力,好像生病了。接上来几个小时,我裹着被子呆坐着,期待有人能喂我些热汤。摸摸我的额头,告诉我别担心,很快就会好起来。就这样我边打磕睡,边做着些情节破碎的梦。
1点50分,莱恩过来按门铃。
“天哪!布兰纳,你看起来糟透了。”
“谢谢,我想我感冒了。”
“我们还是明天再谈吧!”
“不行。”
他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跟着进屋坐下来。
“他的全名是约翰·皮耶·汤格,28岁,看来就像是普通邻家男孩。在雪温格长大,未婚也没有小孩,有个姐姐住在阿肯萨斯州。他九岁的时候母亲过世,父亲是泥水匠,辛苦将两个小孩带大,在汤格念大学的时候死于车祸,对他的打击似乎很大。他中途辍学,和姐姐住了一阵子,便离开在美国各地闲晃。他在美国南部的时候突然得到灵感,上帝显灵之类的事情,决定投身圣职,不过面谈的时候教会认为他不够虔诚,所以拒绝他的要求。于是他在1988年返回魁北克,一年半后修完神学学位。”
“所以他从1988年后就没离开过?”
“对。”
“那时大概是康丝妲和玛丽奥遇害的时间?”
莱恩点头。“直到现在他都在此地。”
我吞了一口口水。“他怎么解释那些动物尸体?”
“他说自己是生物老师。这我们已查证过。所以他辩称是在为课程收集教材。”
“因此他拥有许多解剖学书籍。”
“或许。”
“他怎么弄到那些尸体?”
“捡马路上被撞死的小动物。”
“真给贝坦德说中了。”我的脑中浮现他在黑夜的公路,捡拾尸体装入塑胶袋的景象。
“他有在肉店做过事吗?”
“他没说,怎么了?”
“克劳得尔从他同事身上有没有问出什么?”
“没什么不同,他是个自闭的人,只管教书,没人跟他有来往,也没有人接过怪异的电话。”
“听起来就像奶奶的说法。”
“他姐姐说他是个离群索居的人,没听说过他有朋友。她大汤格九岁,已记不得他小时候的个性,但她倒是告诉我们一件新鲜事。”
“嗯?”
莱恩笑了起来。“汤格是性无能。”
“他姐姐主动讲的?”
“她认为这可能解释他的古怪性格,他只是觉得自卑,但不会伤害别人。她似乎熟悉这些词汇,解释得很合理。”
我没马上答腔,满脑子想的是两份验尸报告。“有道理,所以玛格莉特和法兰丝身上才没有精液反应。”
“答对!”
“他怎么会性无能呢?”
“天生缺陷加外伤。汤格出生时就只有一颗睾丸,之后在一次运动伤害里失去另一颗。有一次他踢足球的时候,有人竟在口袋里放了支笔。拉扯间戳进他正常的睾丸,就此成了性无能。”
“所以他隐居起来?”
“或许他姐姐的解释有其道理。”
我想起珠儿和茱莉的话。“可以解释为什么他找妓女的时候不与她们做爱,而每一个受害者身上都找不到精液。”
“我奇怪他会选择教书,”莱恩一脸疑惑。“这样的工作需要被人群包围。如果他讨厌人,应该找个接触社会较少的工作,像电脑操作或是实验室化验之类的。”
“我可不是心理学家,不过教书或许正是最好的选择。在学校需要面对的不是地位同等的成人,而是幼稚的小孩,他可以享受控制学生的权力。教室就像是属于他的王国,不管他说什么,孩子们都不会怀疑或是嘲笑他。”
“至少不会当面表现出来。”
“所以教书是最能满足他的工作。白天支持他的权力欲,晚上则满足他的性幻想。此外学校还是最好的场所,可以让他进行偷窥的癖好,甚至在肉体上接触这些孩子。”
“对。”
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莱恩抬起头,环顾四周,眼神和在汤格房里一样严肃。他看起采疲倦极了。
“应该不再需要警员在下面监视了。”我开口。
“也好!”
我送他出门。“你对那家伙有什么感觉?”他没立刻回答,想了会儿再开口。
“他说自己是无辜的,但看得出来他很紧张,似乎想隐藏什么事情。等明天我们搜完小木屋,就可以逼他全盘托出真相。”
莱恩走后,我吃了颗感冒药。几星期来头一次真正安心地睡下去,就算有做梦,我也记不起内容了。
第二天起床,感冒似乎好多了,却还没有去法医研究所的力气。或许潜意识里我根本就不想上班,只想留在家里和博蒂玩。
在家里我忙着读学生的报告,回复这几个星期以来遭我漠视的信件。下午一点钟,莱恩打电话过来时我正洗好衣服,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事情进行得不顺利。
“调查小组回报小木屋里什么都没有,找不到任何跟案件有关的物品。没有刀刃、枪械,没有色情电影,更没有约翰说的受害者纪念品:珠宝、衣物、骨骼或是尸体碎片,统统没有。只有一只死松鼠在冰箱里,就这样。”
“有挖掘用的工具吗?”
“没有。”
“附近有没有地下室或是储藏室,他可以存放锯子或是旧刀具之类的地方?”
“耙子、锄头、木箱和老链锯,非常普通的农作用具,而且到处都是蜘蛛网。”
“那里有养鱼的地方吗?”
“布兰纳,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新闻剪报吗?”
“没有。”
“有任何与在博杰街公寓里相似的东西吗?”
“没。”
“有关圣杰魁斯的东西?”
“没。”
“戈碧?”
“没。”
“任何受害者?”
他不吭气了。
“你想他在那里做些什么?”
“钓鱼,还有动歪主意。”
“现在怎么办?”
“贝坦德和我会继续盘问他,试试可以逼出什么来,我希望他可以自己投降。”
“这样做有意义吗?”
“或许。也许贝坦德说得没错,这家伙有分裂人格。一方面他是个生物老师,钓鱼、搜集生物样本供教学用、另一方面他从对女人的暴力行为里得到性的满足,所以他跟踪这些女人,袭击谋杀她们。他或许在不同的地方显现不同的性格,或许他根本不清楚自己有双重人格。”
我告诉他拉夸克斯的实验室里的发现。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很难要你专心听我说话,莱恩。”
“所以这事也牵涉到博杰街的部分。”
“你想那里为什么找不到指纹?”
“该死,我怎么知道。汤格那家伙狡猾得很,不过克劳得尔已经抓到他一些小辫子,希望你听到会觉得好过些。”
“什么?”
“我让他自己告诉你。现在我得赶过去了。”
“保持联络。”
我写完所有该回的信,准备拿去邮局寄。看看冰箱,里面的猪排和牛肉都不适合凯蒂。我想起她14岁时宣布拒吃肉食的脸蛋,忍不住笑了起来。当时我认为她是三分钟热度,结果到今天她已经吃了五年素。
我在脑里盘算,我决定去健身房,不是我打倒细菌就是让它们战胜我。结果才做了十分钟运动,我便一身大汗,不得不停下来。
流汗让我的喉咙舒服多了,紧绷的额头也缓和下来。当我坐在蒸汽室里,满脑子装满的是汤格的事。我回忆莱恩过的话、贝坦德的论调,和约翰的预测。当我快速地想要把所有的资料归纳时,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又开始紧张起来。手套有什么重要性?为什么我一直认为它与其他的事情会有关联?
汤格真的是因为心理障碍而做出这些暴力行为,来满足他的性幻想吗?他真的是一个极度渴望掌握权力的人吗?这种杀戮行为可以满足他的权力欲吗?他对这些动物,或是对茱莉还有没有其他怪异的行为?他为什么要杀人?这是埋藏在他心里多年的欲望,到现在一发不可收拾?他的变态是因为母亲早逝、身体残废、染色体突变,还是有其他原因?
为什么戈碧也成为受害人?她并不符合汤格的标准。他认识戈碧,她是少数愿意和他谈话的人。想到这里,我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当然戈碧符合他的标准,我也一样。我发现了葛丽丝的骸骨,负责检验伊莉莎白的尸体,我等于向他的权威、他的男性尊严挑战。杀掉戈碧可以向我宣示他的威力。接下来呢?照片上我的女儿会是下一个目标吗?
这个家伙同时是老师和杀人犯,他热爱金鱼却嗜好肢解动物。我不停地想着这些事,眼睛闭上后仿佛能看到水族箱里彩色的金鱼。
老师、生物、钓鱼。
再一次,我感觉答案就要出现,到底是什么呢?老师?没错,他从九一年开始在圣艾思道尔教书。然后呢?我的头又开始痛了。
光碟片!我几乎忘了这件事。抓起毛巾,我得赶紧回去。也许里面有什么资料能找出答案。
三十九
我已经汗流浃背,还是强打起精神来开车。布兰纳,动动脑筋,别让细菌给打败了。放慢速度,不要被拦下来。回家找看看,一定会有什么线索的。
我在谢布鲁克大道上飞快地开着,绕了一圈,然后把车停了下来。车库的门又哗哗地叫了起来,可恶,温斯顿就不能把门修好?我把车子停好,然后急急忙忙往公寓里冲,想进去察看光碟片里的资料。
我房门外的地板上竟然有一个皮包。
“糟糕!那是什么?”
我看着地上的皮包,皮面是黑色的,看得出是名牌。这是麦斯送给凯蒂的礼物,而现在就摆在我的门外。
我的心头忽然一阵冷。
凯蒂!
我把门打开,叫着她的名字,可是没有回应。接着我又用暗语试了一次,还是没有回应。
明知道找不到人,我还是一间一间地跑,找着女儿的踪影。她会不会忘了带钥匙?如果有带的话,不可能会把皮包放在门外。她一定是到了以后,发现我不在家,然后就把皮包放在这里,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站在卧房里面,全身发抖,受到病菌和恐惧的双重围攻。布兰纳,别慌,静下来想一想。我当然知道,可是事情哪有这么简单。
她人已经到了,可是进不去;所以就先去喝杯咖啡,或去逛街,也可能去找电话,等一下就会打电话进来。
可是要真没钥匙的话,她又怎么进入大厅,来到我的门前?车库。她一定是从安全门走进车库,因为那扇门关上时并没有上锁。
电话!
我跑到客厅去,可是并没有电话留言。难道是汤格?人会不会是被他带走了?
不可能。他已经被关在牢里了。
他是被关在牢里,可是,难道凶手并不是他?博杰街的房间是他的吗?是他把手套和凯蒂的相片一起埋在戈碧的陈尸地?
想到这里,一股胃酸突然涌上食道。我硬是咽了回去,鼓起的咽喉稀里哗啦抗议了一阵。
布兰纳,还是先查一查资料,也许她们都是在假日遇害的。
我打开电脑,双手抖个不停,手指几乎不听使唤。荧幕上出现一整列清单,有日期,也有时间。
法兰丝·莫瑞钱伯是一月遇害的,那天是星期四,死亡时间是在早上十点到中午之间。
伊莉莎白·托提尔是在四月失踪的,那天是星期五,失踪时间在下午一点到四点之间。
茜儿·托提尔是在十月的某天下午失踪的,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市中心的学校里头,距离西岛有好几里路。
这些人死亡或失踪的日期都不是假日,都是星期一到星期五这段必须上课的日子。托提尔可能是在放学后被拐走的,其他两位则不是。
我抓起电话就打,莱恩不在。我重重敲了话筒一下,整个脑袋昏昏沉沉的,想事情变得特别慢。
我又拨了一个号码。
“我是克劳得尔。”
“克劳得尔先生,我是布兰纳博士。”
他没有回答。
“圣艾西道尔在什么地方?”
他犹豫了一会,我还以为他不准备说了。
“在贝肯斯菲尔。”
“这么说离市中心要半小时左右的路程?”
“要是不塞车的话。”
“你知不知道那边上课的时间?”
“你问这个干什么?”
“可不可以不要管那么多?”我已经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大概也听出来了。
“我可以帮你问问看。”
“还有,查一下汤格有没有打电话请过病假或事假,尤其要注意法兰丝和伊莉莎白遇害的日期。校方一定会有记录,除非学校不上课,否则一定会找人代课。”
“我明天会去那……”
“现在!我现在就要!”我的情绪已经绷到最紧,不知道何时会爆炸。就像脚趾已经勾在跳板的边缘,不要逼我往下跳。
我仿佛可以看到他脸部肌肉一寸寸僵硬起来。克劳得尔,你挂电话呀,看我饶不饶得过你。
“我等会回你消息。”
我坐在床沿,呆呆望着灰尘在倾斜的阳光中玩着捉迷藏。
不行,动起来。
我走到浴室里头,用冷水泼了没脸,然后从公事包里头摸出一块塑胶盒,回到电脑桌前。盒子上面贴着一张标签,标签上面写着博杰街的地址,并且注明日期九四/六/二四。我打开盒盖,拿出一张光碟片,然后放到电脑的光碟机里。
我打开看图程式,叫出了一排档案。我选了相片簿那一栏,然后按开启,视窗上出现Berger。abm这个档名。我又按了两下滑鼠,荧幕上出现三排图画,每一诽各有六张圣杰魁斯公寓的照片。荧幕最下方有一行字,显示这相本一共有120张照片。
我先把第一排放到最大来看。博杰街。第二排和第三排是从不同角度拍摄的街景。接着是建筑物的正面照与背面照。然后是通往圣杰魁斯公寓的走道。至于公寓内部,则要到第十二排才看得到。
我一张一张地看,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我的头在抽痛,肩膀和背部的肌肉就跟高压线一样。然后那种感觉又出现了;热得令人窒息,心中充满恐惧;同时弥漫着一股污秽腐败的味道。
我一幕一幕地搜寻着,自己也不确定是在找些什么。图片上面什么都有;黄色杂志的中间夹页、报纸、市区地图、楼梯的平台、脏兮兮的厕所、油腻腻的组合柜、汉堡王的杯子以及盛意大利面的锅子。
看到第一百零二张的时候,我停了下来,两眼盯着这静止的画面。画面上有一块肮脏的塑胶碗,碗里面有红泥状的凝结物,表面有一圈圈白色的油脂。有只苍蝇停在上面,前脚交合在一起,好像在祷告。在和上酱料的面糊里面,有一团梅色的东西鼓了起来。
我身子前倾,眯着眼睛看。摆在眼前的会不会就是我心里想看到的东西?在观察那团梅色物的同时,我的心也砰砰地跳个不停。不可能的,我们的运气不可能那么好。
我又按了两下滑鼠,荧幕上出现了一条虚线。我移动滑鼠,那条线变成长方形,而线上的小点则绕着长方形不停地跑。我把那个长方形直接框在梅色物上头,然后开始调整焦距,一遍又一遍地放大,直到放大到八倍才停了下来。这时我所调好的那条抛物线已经变成弧状,上面都是小点和短线。于是我就仔细观察整个弧形。
“天啊!”
我利用图像编辑来调整亮度与对比,同时修改色素与饱和点。我也试着转换颜色,并且改变第一个补充的组成元素。最后还下了某个指令来突显边缘的地方,加强线条与橘色背景的对照程度。
然后我身子往后一靠,两眼盯着画面看。找到了。我倒吸了一大口气。果然是在这里。
我的手颤抖着,往电话伸去。
我由电话留言得知柏格诺还在度假,没有人可以帮我了。
得换个方式。我看过他做过几次,应该可以自己试看看。我必须试一下。
我又拨了另一个号码。
“你好,这里是拘留所。”
“我是唐普·布兰纳。请问莱恩在吗?他应该是跟一位名叫汤格的犯人在一起。”
“请等一下。”
我听到人讲话的声音。快点。快点。
“他不在这里。”
可恶。我看了看手表。“那么贝坦德在不在?”
“在。请稍候。”
我听到更多人交谈的声音。一阵嘈杂笑闹的声音。
“我是贝坦德。”。
我也报出姓名,然后说明我发现到的线索。
“不会吧,柏格诺怎么说?”
“他还在休假,下星期一才回来。”
“漂亮!就像你研究骨头上的错伤一样,对不对?你要我怎么做?”
“找一块平坦的合成树脂模板,然后拿去给汤格咬。不要放太进去嘴巴里面,我只要看前面六颗牙齿。一定要让他上下咬合,这样你才有办法拿到完整干净的齿印,也就是说,模板的正反面都要有一道弧形才可以。然后我要你拿着模板到楼下的暗房去找马克·达烈尔,他就在弹道比对室后面的房间里头。这样你了不了解?”
“了解、了解。不过我要如何让汤格乖乖合作?”
“那是你的问题,自己动动脑筋。他既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无辜的,应该高兴都来不及才对。”
“现在已经下午4点40分了,你叫我到哪去弄一块合成树脂模板?”
“你干脆去买个大亨堡算了,贝坦德。我怎么知道要怎么弄、反正想办法弄一块来就是了。我还得赶紧联络达烈尔,免得他走掉了。快点行动!”
我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达烈尔正在等电梯。他是在服务台接的电话。
“我需要帮忙。”
“你说吧。”
“等一下贝坦德会带着齿印样本到你办公室去,麻烦你把图片扫描成Tif档案,然后用网络尽快把资料传来给我。你办得到吗?”
达烈尔半天不出声。我可以想像得到,他一定正瞄着电梯上方的时钟。
“这跟汤格的案子有关?”
“没错。”
“那好吧,我会等他来。”
“尽可能让光线贴着模板平行而过,这样才有办法把印痕清楚地照出来。记住附上规格或尺度之类的。还有,一定要让影像一个接着一个排列出来。”
“没问题。”
“太好了。”我把我电子邮件信箱给他,并且请他把资料传送过来后,拔个电话给我。
然后我就开始等。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走得又慢又冷淡。电话没有响,凯蒂也没有回来,只看到时钟上面的阿拉伯数字幽幽闪着绿光。我静静听着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时间一直不停地走着。
电话响了起来,我一把抓起听筒。
“我是达烈尔。”
“是。”我咽下口水,感觉一阵刺痛。
“大概在5分钟前,我把资料传过去了,档案名称叫Tang。tif。我把资料压缩过了,所以你必须先做解压缩的动作。不过在你下载完毕之前,我会一直等在这边,等到一切都没问题了,我才会离开。记得回个电话给我,祝你好运。”
向他道完谢后,我把电话挂了,然后移身到电脑前,开启我的电子信箱,荧幕上出现“信件接收中”的醒目字样。我没空去管其他的信件,直接下载达烈尔传过来的档案,然后把它转换成图档的格式。接着,荧幕上出现一道弧形的牙印,在白色背景的衫托下,每一颗牙齿都很清晰地呈现出来:而且在牙印的左方和下方还附上垂直的尺规。看完之后,我就回电话给达烈尔,然后关闭电子信箱。
回到看图程式后,我马上找到Tang。tif,按了两下滑鼠开启。荧幕上立刻出现汤格的齿印。接着我就把博杰街公寓乳酪上的咬痕也叫出来,然后把两张图片并列在一起。
再来,我把两张图片都转成同样的格式,把图片放到最大,以便能够照顾到每个小细节。接着我又调整浓淡、明暗、对比以及饱和点。最后我又利用影像编辑来加强齿印边缘的部分,就像我在乳酪上的咬痕所做的一样。
想做这项比对工作,两张图片的比例非得一样不可。我拿出双脚规,测量汤格齿印那张图片上的尺规。印痕之间的距离正好是一厘米,而且影像也是一对一的比例。
可是傅杰街那张并没有尺规,这下可怎么办?
只好用个东西来代替了。先回到完整的图像上去,总有办法解决的。
有了。那个汉堡王杯就跟乳酪旁的碗碰在一起,上面的红黄字标还清晰可辨。太好了。
我跑到厨房里头去。就让画面先定在那边吧!我打开橱柜门,在流理台下方的残渣堆里瞎摸一阵。
找到了!我把咖啡渣冲洗掉,然后把汉堡王杯子带回到电脑桌上。使用双脚规的时候,我的手还在发抖。结果第一个字的直径正好是四厘米。
接着我选了影像编辑的更改尺寸功能,然后在博杰街那张图片上的杯子动作。以杯子的字的大小做标准,调成一比一的比例。现在两张图片的比例都一样了,一起并列在荧幕上面。
我开始比对。汤格的齿印是完整的一排,上下各有八颗牙齿。
乳酪上面只有五个齿印。这些牙齿先是咬紧,滑动,或者还往后缩,然后才咬下了一块。
我仔细盯着那道锯齿状看,确定那是上排的牙齿。我看到中线两侧都有两处下陷的地方,那八成是中间的门牙。下陷处侧边也有两个同向但稍微短一点的凹沟。再过去,也有一个圆形的小凹洞,可能是犬齿造成的。其他牙齿并没有留下印痕。
我把出汗的双手在衬衫上面抹了几下,弓着背,深吸了一口气。
好了。现在来弄方位。
我选了“效果”的功能,然后在“旋转”处按了一下,开始慢慢操作汤格的齿印,希望能达到与乳酪上的咬痕同样的定位。我一下一下地按着,以顺时针的方向旋转中间的门牙,就这样上下移动,每次只移了几度,反复不停地调整着。一来心急,二来笨手笨脚,我费了好大功夫,才达到满意的地步。现在,汤格的前齿终于和乳酪上的一样,角度和方位都齐一了。
我又回到编辑栏,选了“缝补”那一项。我把乳酷那张设定成主动影像,汤格那张则为浮动影像,然后把透明度设定为百分之三十,于是汤格的齿印就变得阴暗起来。
我在汤格的前齿之间点了一下,接着又在乳酪那张的相同位置上也点了一下,然后在两张图片上设了一条缝补线。等到自己觉得满意后,我又在“位置”项按了一下,影像编辑开始发挥功能,两张图片慢慢重叠在一起。可是画面太暗,乳酪那张的线条都被掩盖掉了。
于是我就把透明度提高到百分之七十五。结果树脂模板上的小点和短线就变得像鬼魅一样的透明。现在我已经可以从汤格的齿印看透进去,清楚地看到乳酷上的凹痕和中空处。
天啊!
我一眼就看出这两道咬痕并不是同一个人的。不管人为如何操作,也不管影像调整的功夫多么精致,都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咬在模板上的那张嘴并没有在乳酷上留下齿印。
汤格的齿列比较窄,前齿的弧线也绷得紧些。这幅合成的影像所显现出来的是,一个U字形覆在半圆形上面。
而且有一点是非常显著的:在正常的中线右边有一道不规则的裂缝,而且邻近的牙齿还成三十度角突出,这使得齿列看起来像是一道栅栏。可见咬乳酪的那个人不但门牙有严重的缺口,就连旁边的牙齿也是参差不齐。
汤格的牙齿就整齐密实得多。他的齿印完全没有以上的特征,他根本没有咬过那块乳酪。现在事情有两种可能,要不是汤格曾经在博杰街的公寓招待过客人,否则就是他跟那个公寓一点关系也没有。
四十
不管怎么说,反正杀害戈碧的凶手一定到过博杰街公寓,这点是不会错的,因为手套正好吻合。不过汤格既然没有咬过那块乳酷,他涉案的可能性自然大为减低。圣杰魁斯就不是汤格。
“凶手到底是谁?”我喊了出来,空荡寂静的房子里响起我刺耳的声音。由于担心凯蒂的安危,我的情绪完全爆发了开来。她为什么还不打电话回家?
我打电话给莱恩,还是没有人在。我打给贝坦德,他已经走了。再打到专案小组办公室去,也没有半个人接电话。
我走到庭院去,从围篱间往对街的披萨店瞄去,整条巷子空荡荡的,监视小组也已经撤哨了,我现在是孤零零一个人。
我把可行的办法都想了一遍。可是又能怎么办?我能做的实在不多,而且又不能离开,万一凯蒂回来怎么办?可是她真的会回来吗?
我看了看钟,已经七点过十分。档案,再回去查查档案。除此之外,在这四面墙内,我又能做什么?没想到避风港竞成了囚牢。
我换了衣服,走到厨房里头。虽然头晕眼花,我还是没有吃药,我的脑袋也已经钝得无法运转了,我需要点维他命C来对抗病菌。于是我从冰箱里头拿出一瓶柳橙汁,结果找不到开瓶器。该死。到底跑哪去了?我感到很不耐烦,已经没有心情去找了,便抓起一把牛排刀,直接就往瓶盖上锯,锯掉上头的金属盖。拿水壶,倒水,然后搅拌。小事一件,没什么难的。晚一点再来收拾这一团乱好了。
过了一会儿,我坐在沙发上,身上紧紧裹着棉被,卫生纸和柳橙汁则放在手拿得到的地方。我不停地动着眉毛,免得精神一松弛就睡着了。
当马斯。我开始翻阅档案,再看一次我曾经造访过的姓名、地方以及日期。圣伯纳修道院、尼可斯当马斯、波利尔神父。
贝坦德曾经做过波利尔的追踪调查报告。我又重新看过一遍,可是精神老没办法集中。这位善良的神父已经被我排除在外。我又看了原始的约谈记录,继续追查可疑的人物,就像吃腐肉的动物在寻找食物。下一步,我要重看资料。
修道院管理员是谁?罗伊。我开始找他的供述。
不见了。我在卷宗里头翻遍了,可就是找不到。一定有人曾经问过他话,可是我却记不起来在哪看过那份报告。为什么会不在卷宗里头?
我坐了起来,整个空间只有我自己混浊的呼吸声。这时我的第六感又回来了,就像偏头痛会有前兆一样。我一定是漏掉了什么,因为那种感觉越来越强,可是我就是抓不到。
于是我又回过头去看波利尔的陈述。罗伊负责看管修道院院产,而且还要准备火炉,外加铲雪。
铲雪?80岁的人还铲雪?为什么不行?说不定人家老当益壮。过去的影像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头,我想起那晚的恶梦,独自开车前往,在下雨的树林里,葛丽丝·当马斯的尸骨就埋在我身后。
我又想起其他晚上的梦魇。老鼠、彼得、伊莉莎白·康诺的头颅,她的埋尸处。那个神父,他说什么来着?只有替教会工作的人才可以进入大门。
事情有可能是这样吗?能够进人修道院和圣米内大教堂的人,难道是替教会工作的人?
罗伊!
很好,布兰纳,80岁的连续杀人犯。
我是不是应该先等等莱恩的消息?他到底跑哪去了?我拿出市内电话簿,双手抖得很厉害。要是能找到那位管理员的话,我一定会打电话给他。
在圣伦伯特有一位叫罗伊的。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
小心点,别吓着人了。
“请问是罗伊先生吗?”
“我就是。”
我先表明身分,然后说明打电话的目的。没错,他正是我要找的那个罗伊。我问到他在修道院的工作,可是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我从电话里面可以听到他喘得很厉害,一呼一吸之间,有如风在通风孔来回进出。好不容易,他终于又开了口:
“我在那个地方管得好好的,可不想丢了饭碗。”
“我知道。就你一人在做?”
我听到呼吸呛住的声音,好像石头卡在通风孔上。
“偶尔也需要人帮点小忙就是了。不过我可都是自掏腰包,从工资里头拿出来付,根本就没让雇主多花半毛钱。”听他的口气,反倒要抱怨起来。
“罗伊先生,那么帮你忙的那个人是谁?”
“我侄孙,他是个好孩子。他主要是来帮我铲雪。我正打算告诉神父,可是……”
“你侄孙叫什么名字?”
“他叫里欧。他该不会惹上什么麻烦了吧?他可是个好孩子。”
我手中的听筒差点滑落。
“里欧什么?”
“弗提耶。里欧·弗提耶。他是我姊姊的孙子。”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已经是满头大汗。该讲的讲完以后,我就挂了电话,我的脑筋已经一片混乱,一颗心忐忑不安。
冷静点,也许只是巧合。当管理员又没有错,兼差当肉贩的助手也不犯法,总不能凭这样就认定人家是凶手。再想想。
我看了看钟,然后走到电话旁。拜托,人要在呀。
电话响了四声以后,她接了起来。
“我是露丝·唐门。”
谢天谢地!
“露丝,我真不敢相信你还在。”
“程式档出了点问题。我刚要走。”
“露丝,我需要点资料。这资料非常重要,可能也只有你才拿得到了。”
“什么东西?”
“我要你帮我查一个人,资料越多越好。可不可以?”
“可是时间很晚了,而且我……”
“露丝,这事非同小可,我女儿可能有危险,我真的非常需要这份资料。”
我丝毫没有掩饰自己迫切的心理,完全不管自己的语气。
“我可以连线到魁北克省警局的档案室,查看看有没有这个人的资料。你想知道些什么?”
“全部。”
“那你手头上有些什么线索?”
“只有一个名字。”
“没别的?”
“没有。”
“他是谁?”
“弗提耶。里欧·弗提耶。”
“我再回你电话。你在哪?”给过电话号码,我把电话挂了。
我在房子里面踱来踱去,内心挂念着凯蒂,简直快急疯了。会不会是弗提耶?是不是因为我破坏了他的好事,所以他就把帐记在我头上?为了泄恨,所以杀害我的朋友?他也打算这样对付我?对付我的女儿?他怎么知道我女儿的事?难道他是从戈碧身上偷走我和凯蒂的照片?想到这里,我打心底凉了上来,整个人都愣住了。我从来都没有这么悲观过。我脑海里头忽然浮起戈碧临死前的景象,仿佛可以感受到她当时内心的恐惧。就在这个时候,电话响了,打断了我的思绪。
“喂!”
“我是露丝·唐门。”
“我知道。”我的心跳得厉害,我想,说不定她都听得到。
“你知不知道你找的那位里欧·弗提耶多大年纪?”
“啊……30,40。”
“我一共找到了两位:一位是1962年2月9日生的,现在大概是32岁;另一位是1916年4月21日生的,现在应该是,哇……78岁了。”
是32岁那位。“我说。”
“我也是这样认为,所以就调了他的资料出来。他可是前科累累,可以一直回溯到上少年法庭。重罪倒是没有,不规矩的事干了一大堆,还有就是一些精神方面的诊断纪录。”
“他做过哪些不规矩的事?”
“13岁的时候偷窥被逮到。”我听到手指在键盘上敲打的声音。“蓄意破坏。逃学。15岁那年也有一件,他拐了一名女孩,控制她的行动达18个小时之久,不过并没有被起诉。你全要?”
“有没有最近的纪录?”
嗒……嗒。我可以想见她的脸正靠在荧幕前面,粉红色的镜片上面映着一片绿光。
“最靠近现在的记载是在1988年,因为施暴被捕。看来受害者是他的家属,因为跟他同姓。没有入狱服刑,只在品诺精神病院待了半年。”
“什么时候离开的?”
“确定的日期?”
“你有没有?”
“应该是1988年的11月12日。”
康丝妲彼得死于1988年的12月。屋子里很热,我已经流了一身的汗。
“他在品诺的主治医师是谁?档案上面有没有记载他的姓名?”
“上面是有提到一位名叫拉培里耶的医生,可是没说他是谁。”
“有没有他的电话号码?”她把号码给了我。
“弗提耶现在入在什么地方?”
“档案只记录到1988年,你要那时候的地址?”
“要。”
我拨了号码,听着远从蒙特娄岛北端传过来的电话响声,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布兰纳,镇定点。我想着要说些什么。
“品诺医院,请问有什么事吗?”女孩子接的电话。
“我想找拉培里耶医生。”但愿她还在这边工作。
“请稍候。”
谢天谢地!她还在。我被保留在线上,接着又有一个女孩子拿起电话,再问了我一次。
“请问你是哪位?”
“布兰纳博士。”
又是一阵沉寂过后,终于有人接起了电话。
“拉培里耶医生。”又是女人接的电话,声音听起来像是累了,口气有点不耐烦。
“我是唐普·布兰纳博士,”我说,不让对方听出我颤抖的声音,“任职法医研究室,主攻人类学。过去几年来,蒙特娄地区发生一连串的杀人案件,我是参与调查工作的成员之一。我们认为你以前的一位病人涉有重嫌。”
“喔?”有所提防的样子。
我向她说明专案小组侦办的情况,然后问她是否可以提供一些有关里欧。弗提耶的资料。
“布……布兰纳博士是吧?布兰纳博士,你也是知道的,我不能光凭你一通电话,就跟你讨论起病人的病历。未经法院许可,这等于是犯了泄密罪,是有反职业道德的。”
冷静一点,你早就知道会得到这样的答复。
“我了解。法院的公文随后就到,不过情况紧急,我们只好先打电话向你请教,实在没有时间再耽搁了。医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有没有法院的公文,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拉培里耶医生,妇女同胞的生命正受到严重的威胁。她们惨遭杀害,连死后都不能留个全尸。凶手行凶的手法非常残忍,他会肢解被害人的尸体。我们认为他对女人充满恨意,而且非常狡诈,他杀人是有预谋的。我们认为他很快又会进行他的杀人计划。”说到这里,我咽了一口口水,因为恐惧而口干。“我们怀疑里欧·弗提耶可能涉案,因此希望能借重你的专业判断,好做为我们办案的重要参考依据。依你对里欧·弗提耶的了解,他是否具有这种倾向?有关他的资料记录,文书作业正在整理当中,可是如果你还记得这个病人的话,你现在就可以提供我们第一手的讯息,搞不好因为这样就救了一条人命。”
我又裹了一条毯子在身上。我不能让她从声音中听出我在害怕。
“我实在没办法……”
我身上的毯子滑落下去。
“拉培里耶医生,我有一个小孩。你呢?”我故意激她。
“什么?”她果然有了反应。
“茜儿·托提尔才16岁,他竞活活把她打死,还将她分尸,然后丢在垃圾堆里。”
“天啊!”
我虽然从来没有见过拉培里耶医生,可是听她讲话的样子,我却可以想像得到她是怎样的一个人:中年妇女,脸上深深刻着梦想幻灭的痕迹。她虽然还在这个制度底下工作,可是早已失望透顶。社会已经处于疯狂脱序的边缘,不幸的事件一再地上演,而这个制度还搞不清楚状况,更别说是去加以遏止了。有人沦为帮派的受害者,有的青少年两眼空洞,手腕流着血;有些婴儿被烟头烫得满身是疤;有些胎儿一身血水,浮在马桶里面;有些老人孤苦无依,饭没得吃,大小便也无人料理,只好终日与屎尿为伍,有些女人被打得鼻青脸肿,还得苦苦哀求。她也曾有心要为社会做点事,现在却只剩下满腔的无奈。
她可是宣过誓的。为何而宣?又为谁而誓?她现在正陷于两难之中,就像当初理想与现实的交战。我听到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1988年,法院裁定里欧·弗提耶必须到这边接受半年的辅导治疗。当时我正是他的主治心理医生。”
“你还记不记得他?”
“记得。”
我的心跳个不停,等着听她讲。我听到她喀晤一声,打开打火机的盖子,接着又盖了回去,然后深深吸了一口烟。
“里欧·弗提耶拿台灯打他祖母,于是就到这边来报到。”她话讲得短,很小心在处理这件事。“老妇人一共缝了一百多针,可是并不想控告自己的孙子。半年的期限一到,我建议他继续留下来接受治疗,可是他不愿意。”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子,想着该怎么说比较好。
“里欧·弗提耶眼睁睁看着母亲死掉,而他祖母却在一旁坐视不管。此后。他就由祖母带大,这让他在内心极端地否定自己,导致日后无法发展出正常的人际关系。
“里欧的祖母常会对他严加惩罚,可是一旦他在外面闯了祸,反而一味加以袒护。等他到了十几岁的时候,他的行为举止已经透露出反常的讯息。他的认知观念已经严重走样,而且控制欲非常之强。他观念偏激,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应该的,而一旦行事受挫,他就会展现出他那种过度自恋的性格,进而想办法发泄他心中的恨意。
“由于人格不健全,里欧总是有股想要掌控不可的迫切心理。他对祖母的感情是又爱又恨,他与社会的关系又日渐疏远,于是就越来越沉溺于自己的幻想世界里头。久而久之,他便发展出种种的防卫机能:否定一切,自我压抑,而且具有浓厚的主观意识。因此,不管就情绪管理方面,还是就人际关系的处理方面来看,他都是一个非常不成熟的人。”
“照你看来,他是否会做出我刚才描述过的行为?”想不到我的语气竟然是这么平静,其实我的内心正翻腾起伏不已,一想到女儿的处境,我简直吓得魂不附体。
“在治疗他的那段时间里面,我发现他的幻想已经是根深蒂固,而且是极其负面。他甚至有性暴力的倾向。”
她停了下来,又深深吸了一口气。
“依我看,他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你知不知道他现在住在哪里?”
“自从他离开医院以后,我就再也没跟他联络过。”
正当道别之际,我忽然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里欧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堕胎不成,死在密医的手上。”  挂了电话以后,我的脑袋就跟跑马灯似的,转个不停。我手上有一个人名。里欧·弗提耶跟葛丽丝一起工作,他可以在教堂里面自由进出,他还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可是那又怎样?
忽然,外头响起一声轻雷,屋里亮起一道紫光。我推开落地窗,往外头望去。天上乌云密布,天色整个暗了下来。风向也改变了,空气中的湿度越来越浓,随时就要下起雨来。外头的柏树被风吹得前摇后摆,地上的落叶也跟着旋舞了起来。
我忽然想起以前办过的一件案子。聂莉·亚当斯,五岁,失踪。我是看新闻得知这个消息的。新闻报道她失踪的那一天,也曾经下了场大雷雨。那天晚上,我安躺在床上,心里头却想着她的事。外头雷雨大作,而她是不是一个人在外,心里感到无比的恐惧?六个礼拜过后,我验明了她的身分,而她却只剩下一颗头颅和几根肋骨。
求求你,凯蒂!求求你赶快回来!
别再胡思乱想了!打电话给莱恩。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闪电劈了下来,墙上又亮起了于阵闪光。我赶紧把门关上,栓上门日,走到一盏灯前面。我开了灯,可是灯竟然不亮。布兰纳,你忘了定时开关,时间是定在八点,现在还太早。
我把手伸到沙发后面,然后拨了开关的按钮,结果灯还是没亮。于是我就沿着墙摸索前进,拐过墙角,然后进了厨房。厨房的灯也没反应。我开始起了疑心,步履蹒跚地走过了大厅,进了卧房。墙上的时钟没有亮光,根本就没有电。我呆立了一会,脑袋在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是闪电的关系?还是电线被吹倒的树枝压断?
屋子静得有点诡异。我闭上眼睛聆听。少了电器运转,整个空间却杂音四集。我听到外头的风雨声,又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接着,我突然听到轻轻的喀喀一声。门关上了?是博蒂?在哪?另一间卧房?
我走到窗边一看,整条街灯都亮着,得麦松纳夫街的公寓里头也是一样。我回头往大厅跑去,来到院子门边。从雨中望去,左邻右合的窗子里头也都亮着灯光。就只有我!只有我一家没电!接着我才想到一件事:在我打开落地窗的时候,警报并没有响。房子的保全系统失灵了!我赶紧一把抓起电话。
电话竟然没有声音。
四十一
我放下电话,两眼往黑暗的四周扫了一遍。虽然没有发现有人,可是我却感觉得到屋子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我全身发抖,神经紧绷,脑子里思绪纷杂,不知道该采取什么行动。
镇定点,我告诉自己。从落地窗冲出去,冲到院子里。
可是篱笆门锁起来了,钥匙在厨房里。我心里估量着围笛的高度,不知道爬不爬得过去?就算爬不过去,至少是在外面,总有人会听到我喊救命。真听得到?外头风雨那么大。
我全神贯注地听着四周的动静,心脏在胸口猛跳,就像飞蛾在纱窗上扑翅。我整个脑子乱哄哄的,一下子想起玛格莉特,一下子想到康丝妲,还有其他的被害者。我想着她们遇害的画面,喉咙被割破,双眼翻瞪,死不瞑目。
布兰纳,赶快采取行动。快走!不要待在这边等死!可是,一想到凯蒂,我的心又乱了。我走了,凯蒂怎么办?凯蒂要是回来的话,岂不落入他的手中?不对,我这样告诉自己。她习惯主动操控,不会盲目地等待。她会自行消失,重新计划下一次的行动。
我咽了咽口水,痛得差点叫了出来。我身体很不舒服,心里又害怕。我决定逃走,只要冲过去把落地窗打开,跑到雨中去,我就自由了。我感到全身僵硬,每一条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下定决心往落地窗跑去。我绕过沙发,来到落地窗前,一手握住门把,另一手去拉门闸。我发烫的手指一摸到金属部分,马上感觉到一阵冰凉。
此时,不知道从哪里伸过来一只手,掩住我的嘴,把我整个人往后拖。我的头紧紧抵在他坚硬如石的身体上,嘴唇和下巴都被挤歪了。这只手捂住我的嘴,我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觉得这只手异常地平滑。我从眼角看到金属的亮光,有东西抵在我右边的太阳穴上面,感觉起来冰冰凉凉的。恐惧就像广播频率中的白色杂音一样,彻底撼动了我的心神,我的脑中一片空白。
“布兰纳博士,我们今晚干脆来约个会如何?”他说的是英语,可是带有法国腔,声音低沉柔和,听起来好像在念情歌里面的歌词。
我扭动身体,挥着手臂,拼命想挣脱他,可是他箍得很紧,我根本动弹不得。
“嘿,不要这样。不要反抗。今晚你必须跟我在一起,没有别人,就只有我们两个。”他把我抱得死死的,我的颈于可以感觉得到他的体温。他的身体也跟手一样,既光滑又密实,给人一种异样的感觉。我已经惊慌过度,完全无计可施。
我没办法思考,也说不出话来。我不知道是该求饶,继续反抗,还是跟他好好讲讲道理。他捂住我的嘴巴往后扳,我的头连动都动不了。他的手把我的下嘴唇挤到牙齿上面,我口中尝到鲜血的味道。
“没有话说?好吧,我们等会再好好谈谈。”他一面说着,一面润了润嘴唇,然后又用嘴唇在牙齿上面磨来擦去。
“我有东西要给你,”我感觉他的身体在扭动,然后他就把捂住我嘴巴的那只手拿开。“一个礼物。”
我听到一阵滑溜的金属声,他又把我的头往后拉,接着就拿那东西在我的脸上和颈子上划来划去。只感到一阵冰凉。在我还来不及反应之前,他手臂突然用力一勒,把我整个人拖着走,拖到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那地方突然亮起一阵光,而我已经被铁链勒得几乎窒息,连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在这个时刻,我只有任他摆布,随着他的动作来品尝我的每一分痛楚。
他稍微松了一下手,接着又用力拉着铁链。铁链扼伤了我的喉咙,扯歪了我的下巴,也把我的脊椎给扭伤了。痛楚难以形容。
我双手在空中乱抓,人就要喘不过气来。这时,他突然拖着我的身子转过来,抓住我的双手,用另外一条链子缠在我的手腕上面。接着他用力把链子勒紧,拉去和颈上那条扣在一起,使劲一拉,把两条铁链都高举过头。我的肺里头仿佛有一把火在烧,而且脑部严重缺氧。我拼命不让自己晕厥过去,眼泪不停地滴落脸颊。
“啊,会痛是吗?对不起。”
他把链子放低,我那被勒紧的喉咙终于又接触到空气。
“你看起就像是一条被吊起来的大鱼,嘴巴不停地吸着空气。”
我现在就跟他面对着面,他的眼睛距离我的不过几寸而已。由于疼痛未消,我并没有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眼前虽是一张人脸,可是却是一张禽兽的脸。他的嘴角微微颤动着,心怀鬼胎地奸笑着。过了一会,他就用刀尖在我的嘴唇上面画着圈圈。
我的嘴巴又干又渴,想要出声,舌头却不听使唤。我咽了咽口水。
“我想……”
“闭嘴!给我闭上你的鸟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知道你对我的看法。我知道你们大家都是怎么想的。你们一定都认为我是个变态,最好赶快从这个世上消失,对不对?可是事实上,我跟大家都是一样的。而且我现在可是处在上风。”
他把刀握得非常紧,连手都在发抖。在幽暗的门厅里头,这只手看起来就跟鬼魅一样苍白,鼓起的指关节显得又白又圆。外科手术用的手套!那就是我刚才闻到的味道。这时刀刃已经划进我的脸颊,我感觉到有一股暖流从下巴滴了下来。我已经是完全绝望了。
“布兰纳博士,等一下你就会把衬裤脱掉,你会非常需要我的。不过在这之前,我有点事情想先问问你。我叫你说,你才能开口。”
他重重地喘着气,鼻孔一阵苍白。他用左手玩弄着铁链,把链条一节一节地缠在手掌上。
“现在你告诉我,”他的语气又缓和了下来。“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他露出冰冷又凌厉的眼神,就像某种中生代的哺乳动物。
“你认为我是疯子?”
我没有出声。雨点打在他身后的窗子上。
他拉了铁链,把我拉近他的身边,脸对着脸。他的气息吹散了我皮肤的汗水。
“担心你的宝贝女儿?”
“你知道我女儿些什么事?”
“布兰纳博士,我对你的一切可是了如指掌。”他的声音又低沉温柔了起来,好像黏稠的糖浆。我只觉得仿佛有恶心的东西在我耳边蠕动。我痛苦地吞着口水,一方面想开口说话,可是又伯激怒他。他的情绪就像狂风中的吊床,剧烈摇摆不定。
“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
“大概吧。”他又拉起铁链,不过这次他并没有突然用力,而是慢慢地把我的下巴拉到最高,然后反手拿着刀,慢慢地在我的喉咙上面划过。外头忽然打起闪电,他的手也猛力一拉。“够紧吗?”他问。
“求……”我说不出话来。
他把铁链放松,好让我把下巴放低。我咽着口水,深吸了一口气。我的喉咙痛得像火在烧,脖子也有瘀伤,而且肿了起来。我举起手去揉它,可是他马上拉住我手腕上的铁链,把我的手扯了下来。他的嘴巴又是一阵唇齿交磨。
“没有话说?”他瞪着我看,两颗瞳仁又黑又大。他的下眼险也跟嘴唇一样微微颤动着。
在惊恐之中,我忽然想着,不知道其他被害者是怎么度过的。不知道戈碧当时是怎么度过的。
他又把铁链高举过我的头,然后开始慢慢地施压,就像小孩子在凌虐小狗。一个有杀人怪癖的小孩。我想起阿莎。我想起戈碧身上的伤痕。约翰说了些什么?我要怎么运用它?
“求你行行好。我想跟你谈谈。我们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喝一杯,然后……”
“贱女人!”
他突然用力一扯,我身上的铁链一下子缩得紧紧的,我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本能地举起手来,一双冰冷无用的手。
“谁不知道布兰纳博士不喝酒,你想骗谁?”
虽然泪眼朦胧,我还是看得到他的眼睑跳动得很厉害。他已经到了发作的边缘。啊,上帝啊!救救我!
“你跟其他人都一样,把我当成傻子,是不是?”
这时我的脑子只发出两样讯息:逃走!去找凯蒂!
他抓着我的时候,外头狂风呼啸,雨水不停地打在窗子上头。我听到远处传来一声汽车的喇叭声。我闻到他的汗水和我的汗水交混在一起的味道。他那双眼睛,因为发狂而变得呆滞,此刻就映在我的眼前。我吓得一颗心都快跳出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寂静的卧房里面忽然有东西闯了进来。他暂时停下了动作,眼险一阵收缩。博蒂突然出现在门口,低吼着。弗提耶把视线移向那团白色的影子,我的机会来了。
我抬起朋来,狠狠地朝他两腿之间踢去,这一踢掺杂了我所有的恐惧和仇恨。我用外腔重重地踢了他的下体,他当场弯下腰去,痛得大叫起来。我把他握在手中的铁链扯掉,转身便往大门跑去。我惊魂未定,只知道要往前跑,可是脚步十分沉重,仿佛是用慢动作在跑似的。
他很快就恢复了,愤怒地吼了起来。
“贱货!”
我在狭窄的通道上跟路跑着,差点被拖在地上的铁链绊倒。
“贱货,你死定了!”
我听到他的声音,他就跟在我后头,在黑暗中摇摇晃晃地走,就像一头被逼急了的野兽。“你是我的!你跑不掉的!”
我歪七扭八地拐过墙角,双手不停地扭动,拼命想挣开手腕上的链条。血液在我的耳朵里面跃动着,我觉得自己像个机器人,身体正由交感神经系统在指挥控制着。
“婊子!”
他就挡在我和前门的中间,我只能拐到厨房里头去!这时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到落地窗去!
我的右手已经挣开了链条。
“妓女!你是我的人了!”
就在离厨房还有两步的地方,我突然又感觉到一阵疼痛,脖子好像要断了一样。我的左手被提飞了起来,连带的头也被迫往后仰。他又抓到了拖在地上的铁链。我感到腹部一阵肿胀,氧气供输的管道又被勒住了。
我用自由的那只手去扳开喉间的链条,可是我扳得越用力,他就把链条勒得更紧。尽管我再怎么扭动拉扯,链条只有越陷越深。
他慢慢地收着链条,一步一步地把我拉近他的身旁。我嗅得到他狂暴的气息,也在链条的摇动中,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抖。他一圈又圈地缩短套在我身上的链条长度。我开始头晕眼花,觉得自己就快昏过去。
“贱货,你会付出代价的。”他怒气冲冲地说。
我的脸和指尖因为缺氧而变得麻木,耳朵里面也鸣起空洞的响声。我觉得整个房间都旋转浮动了起来,同时有一堆黑点出现在我的视界中间,这些黑点渐渐合并在一起,然后又像团黑色的积云般,往外扩散了开来。在黑云逐渐扩散之际,我看到磁砖地面隆起,慢慢向我靠了过来。我觉得身体往前飘浮,看到自己的手伸向前。突然,我整个人往前倒下,而他也跟着我跌倒。
我们往前倒下的时候,我肚子正好按倒柜台的某个部分,我的头也被橱柜重重敲了一下。这时他手中的链条掉了,可是他马上从我身后扑了上来。
他双脚张开,整个身子都压在我身上,把我按倒在柜台上面。我左边骨盆的地方被洗碗机的尖端割到,虽然痛得要命,可是至少我已经能够呼吸。
他的胸部起伏得很厉害,而且每一条神经和每一条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就像弓已经搭在弦上,准备射出。这时他又把链条缠在手上,我的头也被迫往后仰起。他扼住我的脖子,用刀尖抵着我的下领。我的颈动脉贴着冰冷的金属,抽动个不停。我的左脸颊可以感受到他呼吸的气息。
他抓着我不放,而我就像挂在勾子上的动物尸体,头向后仰,两手前伸,一点办法也没有。我仿佛隔着一道海湾在看自己,只能站在对岸干着急,尽管早已吓坏,却完全无能为力。
我把右手放在台面上,想要撑起身子,好让链条松一点。就在这个时候,我的手碰到了台面上的东西。一瓶柳橙汁。一把刀。
我偷偷模摸伸手去握住刀柄,一面假装呻吟吸泣,想分散他的注意力。
“安静一点,贱货!我们现在来玩个游戏。你不是很喜欢玩游戏?”我小心翼翼地旋转着刀子,一面大声尖叫。
我的手在发抖,犹豫不决。
后来我又看到那些受害的妇女,想到他是怎么对付她们的。如今我正亲临其境,完全可以体会她们当时内心的恐惧与绝望。
下手吧!
肾上腺素贯穿我整个胸腔及四肢,就像岩浆从山边滚落。就算要死,也要死得有尊严,非跟敌人拼个你死我活不可。我必须主宰自己的命运。我抓起刀子,刀刃向上,量好方位,然后用尽所有恐惧、绝望以及复仇所能给予的力量,猛然向他刺去。
刀尖先是碰到骨头,稍微滑动了一下,然后就直接刺进了软如泥状的肉里面去。我听见他扯开喉咙狂叫,声音凄惨无比。刚才我曾踢他一脚,他也是痛得大叫,不过跟这次比起来,程度实在差太多了。他左手下垂,右手也从我的脖子上移开,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他手中的链条滑落在地板上,我终于又松了一口气。
我感到喉咙一阵麻木,脸上还湿湿的。不过没关系,我目前只想要空气。我饥渴地吸着空气,并且把背脊伸直,这才感觉到自己好像流了血。
我的身后又响起一声尖叫,音调很原始,听起来好像野兽垂死前的哀嚎。我双手扶着柜台,一边喘着气,一边转过头去看着他。
他东倒西歪地往后退,一只手放在脸上,另外一只伸向前,以保持平衡。他张着嘴,发出可怕的声音,接着就撞到墙,整个人慢慢地滑到地板上。他伸出去的那只手在墙上留下了一道黑色的痕迹。他的头前后摆动了一下,喉间发出一阵细微的呻吟声,尔后,他的双手都垂了下来,头和下巴也跟着下垂,两眼死盯着地板。
房子里面突然安静了下来,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只听到自己急剧的喘息声以及他渐趋消失的呜咽声。在疼痛加剧的同时,四周的景物也开始一一归位。流理台、火炉、冰箱……一片死寂。脚下是滑溜溜的东西。
我瞪着那个跌坐在我厨房地板上一动也不动的人形。他两腿大张,下巴抵在胸前,背靠着墙。在微弱的光线底下,我看到他胸前有一道黑色的污渍,一路延伸到他的左手。
突如其来的闪电就像是焊工手中的火束,照亮了我亲手制成的手工艺品。
那把刀的刀柄就插在他的左眼里。血从他的脸和喉咙滴了下来,把他胸前衣服的颜色染得更深。他已经停止呻吟了。
我的喉咙哽塞,只能发出咯咯的声音,这时那支小黑点舰队又航进了我的视野之中。我双腿突然一软,还好有柜台可靠。
我赶紧多做深呼吸,然后举起手来把脖子上的链条拿掉。我的手摸到一股浓稠的暖流,放下手来一看,才知道自己真的在流血。
我朝着门口走去,心里想着凯蒂,也想要找人求救。就在这个时候,我忽然听到一阵声音,吓得我待在原地不敢动。是链条的声音!房间也突然亮了起来。
我大吃一惊,已经无力逃跑,只好转过身,有道人影正静静地向我走来。
我听到自己的尖叫声,接着又看到无数的黑点,然后视线就完全被那团黑云给挡住了。  远处传来阵阵的警笛声。人说话的声音。有东西按在我的喉咙上面。
受到光线和四周动静的影响,我睁开眼睛,有个人影正俯身在我面前,他用一只手拿着东西按住我的脖子。
是谁?我在哪里?我家客厅。我脑中一片空白,心里一阵恐慌,挣扎着想坐起来。
“小心,小心,她起来了。”
有双手把我轻轻按了回去。接着我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太意外了,真叫人料想不到。
“不要乱动。你流了很多血。救护车就快到了。”
那是克劳得尔的声音。
“这是哪里?我……”
“你很安全,我们抓到他了。”
“应该说是不完整的他。”这是查博纽在讲话。
“凯蒂呢?”
“躺回去。你的喉咙和脖子右边都有伤口,只要头一动,伤口就会流血。你流的血已经够多了,我们可不希望看到你再流。”
“我女儿呢?”他们的脸都在我的眼前浮来飘去。一道闪电打下来,我看到的是一张张白色的脸。
“凯蒂怎么了?”我感到呼吸困难,心砰砰地跳着。
“她没事,只是急着见你,有朋友在照顾她。”
“救护车呢?”克劳得尔离开沙发。
他大步走向门厅,向厨房的地板上瞄了一眼,然后又回头看看我,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警笛的声音越来越大,响遍了我住的这条小街。过了一会,我就看到落地窗外亮起阵阵旋转的红蓝光束。
“放轻松,”查博纽说。“救护车已经到了。我们会看着你女儿,不会放她一个人。事情都过去了。
四十二
我的记忆里头出现了一段空白。明明已经过了两天,这两天的记忆却是一片模糊,完全连贯不起来,只见一些影像和感觉来来去去,就像胡乱拼贴上去的图案,始终拼不成一幅完整的图画。
时间对我来说,只是一片混乱。我感到疼痛,觉得有手在拉我,探测我,并且把我的眼睑往上翻。我听到人讲话的声音。窗子亮了,然后又暗了。
我看到一张张的脸。在刺眼的灯光下,我看到的是克劳得尔。在大太阳白色光线的衬托下,我看到了珠儿的侧影。莱恩在晕黄的灯光下一页一页翻着书。查博纽则是在打盹,电视的蓝光闪过他的身影。
我体内注射了太多的药物,感觉都麻木了,实在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睡着了,还是清醒着。梦境和记忆不断地交织回旋,就像低气压绕着台风眼不停地打转。在那两天里头,不管我如何地回想,总是无法理出一个头绪来。
等到礼拜五,我的记忆系统才又连贯了起来。
我一睁开眼,就看到一片明亮的阳光,然后我又看到一位护士在调整我身上的点滴,这时我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听到有人在我右手边喀塔喀塔地轻敲着,我想转过头去,却感到一阵疼痛难忍。我脖子上的刺痛叫我不要乱动。
莱恩坐在一张塑胶椅上,正在输入一些资料。
“我会不会死?”我的话听起来有点含糊不清。
“老天不会让你死的。”他微笑着说。
我咽了口水,然后又问了一次,觉得嘴唇又干又肿。
护士过来量我的脉搏,她把指尖放在我的手腕上面,注意看着手表。
“他们是这么说的。”莱恩把电子记事本放进胸前的口袋,站了起来,然后走到床边。“有脑震荡的现象,脖子右边和喉咙有裂伤,因此失了不少血。总共缝了37针,每一针都是整形外科缝的,缝得很精细。预测结果:没有生命危险。”
护士小姐瞄了他一眼。“十分钟,”她说,然后就走开了。
虽然药物的作用力很强,我的脑海里面还是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凯蒂呢?”
“不要急,她待会就来了。先前她就出现过了,只是当时你已经昏过去了。”
我看着他,眼中打着问号。
“就在你被救护车载走之前,她就和她的朋友一起回来了。这位朋友是她在麦吉尔认识的。你出事那天下午她有回来过,可是因为身上没有钥匙,只好从外边的门进去。看来你的邻居好像没什么警觉心,一点也不关心门户的安全。”他把一只手的拇指勾在皮带上面。“可是她还是进不了你的房门。她也打过电话去你的办公室,结果你不在,她只好把皮包留下,表示她人在市区,又回过头找她朋友去了。”
“她本来打算晚饭时间就要回来,谁知道突然风雨大作,她们两个只好待在一家店喝饮料。她也打过电话回家,可是打不通。当她回到家的时候,整个人简直都快崩溃了,我好不容易才安抚她。有位专案小组的警官一直跟她保持联系,好让她知道你的情况。我们这边有好几个人都想接她回去住,可是她比较喜欢跟朋友在一起。她每天都来医院看你,巴不得你早点醒过来。”
我虽然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眼泪还是忍不住滴了下来。莱恩递了一张卫生纸给我,态度很亲切。我身上盖着医院的绿毯子,一只手看起来很奇怪,好像不是自己的。我的手腕上面缠着塑胶管,指甲里面有小血块。
我又记起了更多的事。闪电。刀柄。
“弗提耶怎么了?”
“这个以后再说。”
“现在说。”我脖子上的伤口又痛了起来。我知道自己不该讲太多话,而且那位护士也快回来了。
“他流了很多血,不过现代的医药又把这个混蛋救活了。据我所知,刀子刺进他的眼窝后就往筛骨滑去,并没有穿透头盖骨。他的眼睛是保不住了。”
“他是从车库门进去的,然后把你房门的锁撬开。一看没有人在家,他就先破坏房子的保全系统,并且把电源切断。虽然电源被切了,可是你的电脑也自动跳到了电池装置,所以你才没有发觉到。而且,除了无线电话之外,一般电话用的都不是一般的电源线。他一定是在你打完最后一通电话后,就把电话线给切断。凯蒂进门不成,留下皮包那时候,搞不好他已经就在屋子里面。”
听完这番话,我心里又打了一阵寒颤。
“他现在人呢?”
“就在这里。”
我一听,挣扎着想坐起来,连胃部都起了变化。莱恩一看,赶紧轻轻地把我推回枕头去。
“唐普,我们会把他看得死死的,他哪里也去不了。”
“圣杰魁斯的案子呢?”
“以后再说。”
我内心还有一大堆疑问,可是来不及问了。我又躺回已经窝了两天的床上去。
护士小姐回来了,她又瞄了莱恩一眼,眼神凌厉。我来不及向莱恩道别,他就离开了。
我再醒来的时候,莱恩和克劳得尔正在窗边小声地交谈。外头天色已暗。我一直梦见珠儿和茱莉。
“珠儿有来过吗?”
他们两个都朝着我的方向望过来。
“她星期四有来过。”莱恩说。
“弗提耶呢?”
“他已经脱离险境。”
“问话了?”
“问了。”
“他就是圣杰魁斯?”
“没错。”
“然后呢?”
“等你伤好一点再说吧。”
“现在就告诉我。”
两人交换了眼神,然后向我走来。克劳得尔先清了清喉咙。
“凶手的名字叫里欧·弗提耶,现年32岁,与妻子和两名子女同住。他常常换工作,一事无成。自1991年开始,他就和葛丽丝·当马斯有暧昧关系。他们是在肉店工作时认识的。”
“拉波奇肉店。”我说。
“没错。”克劳得尔的眼神有点奇怪。“可是后来他们的关系就出了问题。女方甚至威胁要把他们之间的事情抖出来,并且开始不断向弗提耶要钱。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于是就约女方到肉店见面,然后就杀了她,还把她的尸体切成一块一块的。”
“那个老板呢?”
“老板到外地去了。肉店歇业了两个礼拜,可是所有的装备都还在那里。别管了,反正他就把她分尸,然后把尸块搬运到圣伦伯特,埋在修道院的庭园里面。他的舅公是修道院的管理员。若不是他给的钥匙,就是弗提耶自己想到了办法。”
“那位管理员罗伊。”
“没错。”
又是相同的眼神。
“事情还不只这样,”莱恩说。“他也利用修道院来杀害茜儿和伊莉莎白。他把她们带到那里,加以杀害,然后在地下室分解尸体。事后,他就把现场清理干净,免得罗伊起疑心,可是今天早上吉伯特拿血液反应剂到那个地下室一喷,整个地下室亮得跟半场休息时间的球场一样。”
“他也是这样进人圣米内大教堂。”我说。
“没错。他说是在尾随茜儿的时候,想到的点子。她父亲的公寓就在转角的地方。罗伊在修道院钉了块板子,板子上面有很多挂勾,勾子上面挂着各式各样教堂的钥匙,而且都标示得很清楚。弗提耶很容易就拿到了他想要的那把钥匙。”
“哦,吉伯特有一把厨师专用的锯刀要送给你,他说那把刀可还是亮晶晶的。”莱恩说。
他一定从我脸上看出了点什么。
“等你身体好一点再说。”
“我已经等不及了。”我想要爬起来,可是脑部的挫伤又让我退缩了回去。
护士小姐进来了。
“警方办案。”克劳得尔说。
护士小姐两手交叉放在胸前,然后摇了摇头。
“请出去。”
她领他们出去,不一会又回来了,凯蒂就跟在她后面。我女儿默默地走进病房,紧紧地握住我的双手,热泪盈眶。
“妈,我爱你,”她温柔地说。
我静静地看着她,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我也爱我的孩子,听到她说这句话,我心里感到很满足,但同时也很愧疚。在这个世界上,我最钟爱的人就是她。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她能过着幸福平安的日子,可是我却完全没有把握能够做到这一点。我的眼眶也红了。
“亲爱的,我也爱你。”
她拉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床边,还是紧紧握着我的双手。灯光在她头顶罩上一圈金黄色的光环。
她清了清喉咙。“我现在住在莫妮卡家,她目前通勤上暑期学校,人还是住在家里。她家人都对我很好。”她说到这里忽然打住,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又不该说。“博蒂也跟我们在一起。”
她朝窗边看了看,然后又看着我。
“有一位警察先生每天都会跟我联络两次,而且只要我想来,他就会载我来看你。”她身子往前靠,两只手臂搁在床上。“可是你大部分的时间都昏迷不醒。”
“我也想保持清醒。”
她露出紧张的笑容。“爸每天都会打电话给我,问我需不需要什么,同时打听你的状况。”
我内心有种罪恶感,而且掺杂着些许怅然若失的感觉。“跟他说我很好。”
护士小姐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然后站在凯蒂身旁,凯蒂一看就知道意思了。“我明天再来看你。”  隔天早上,我又继续听着弗提耶的案情。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有侵犯女性的不良纪录,最上一次还可追溯到1979年。15岁那年,他曾经把一个女孩子关了一天半,可是竟然一点事也没有。因为他祖母想办法私下和解了,所以没有被捕的纪录。他通常都会先挑好下手的对象,然后加以跟踪,并且把她平常的生活习惯都记录下来。到了1988年,他才因为施暴而遭警方逮捕。”
“就是殴打他祖母那件事。”
克劳得尔又露出先前怪异的眼神。这时我才发现到,他戴了条淡紫色的丝质领带,领带和他身上穿的那件衬衫是同一个颜色。
“没错。当时法院曾经指派一名精神病医生对他做过诊断,结果证实他患有偏执狂,而且内心常常会有一股不可抗拒的冲动。”他转向莱恩说话,“那份报告还说些什么来着?报复心非常强,有使用暴力的倾向,特别是针对女性。”
“后来他就在精神病院待了半年,然后又自由了。这是一般典型的判例。”我说。
这次克劳得尔只是看着我,没有再露出怪异的眼神。
“到他出院为止,除了女孩和祖母那两件事比较严重外,弗提耶其实也只是会骚扰女性而已。可是等到他遇上葛丽丝·当马斯后,情况就恶化了。他不但真的杀死了葛丽丝,而且从那次之后,他更是变本加厉,简直是杀上瘾了。于是他就开始到处租房子,当做他的犯罪温床,而博杰街那一间是最近才租的。他可不想在家里跟老婆一起分享这个嗜好。”莱恩说。
“他只有在肉店打工,哪来那么多钱租房子。”
“他老婆有工作,钱八成是从她那儿拿来的。男人总是会编些谎话。也搞不好他还有什么拿手绝活,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不过我们一定会查个清楚。”
克劳得尔又继续用他那超然的见解来分析案情。
“隔年,他就开始认真寻找猎物,而且是有系统地加以计划执行。关于捷运的事,你的看法是对的。他非常喜欢六这个数字。他先是经过了六个站牌,然后就开始跟踪一名符合条件的对象,这位不幸被他第一次胡乱选上的女人就是法兰丝·莫瑞钱伯。他在魁北克大学站上车,然后在乔治瓦内下车,然后一路尾随她到家。在跟踪了好几个礼拜之后,他终于采取行动了。”
听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她先生说过的话,内心顿时涌起一阵愤怒。她只不过想有个安稳的家,可以不受外界的侵扰,这也是女人最终的梦想。这时克劳得尔又开口了。
“不过这种漫无目标的猎寻毕竟太过冒险,不符合他喜欢主动操控的个性,于是当他看到了法兰丝所住的公寓后,就想到了以出售房屋广告为目标的这个办法。这对他来说,再好不过了。”
“茜儿呢?”我有点想吐。
“也是一样。这次他改走别的路线,也是经过六站,然后在爱德华站下车。下车以后,他就在附近闲逛,寻找出售房屋的看板。最后他找上了他父亲的公寓。目标一选好,他就开始慢慢观察,看着茜儿来来去去。他还说他看到了她制服上绣着的校名,还曾经去过学校几次。最后他就展开埋伏的工作。”
“这次他还找到了隐密的杀人场所,”莱恩也补上一句。
“修道院。太完美了。可是他是怎么让茜儿就范的?”
“有一天,等到确定只有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他就去按门铃,说要进去看房子。买房子总是得先看看,这不过分吧。可是她不让他进去。几天之后,他又赶着放学的时候,故意把车停在她身旁,说他之前已经跟她父亲约好了,可是她父亲并没有出现,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她。她也知道父亲急着把房子卖掉,所以就答应帮他带路。接下来的事,我们都已经知道了。”
我病床上方的灯管发出细微的嗡嗡声。克劳得尔接着说下去。
“因为不想再把尸体埋在修道院的庭园里面,以免节外生枝,于是他就把车开到圣杰罗。可是他又嫌路途太远,万一半路被拦下来就糟了。他已经勘查过神学院,也记得钥匙放在什么地方。下一次他会做得更加漂亮。”
“伊莉莎白。”
“是在练曲球的时候。”
就在这个时候,护士小姐出现了,她比上次那位要来得年轻,个性也温柔多了。她看了看我的心电图,摸了摸我的头,还帮我量脉搏。我发现我手上的注射器已经拔掉了。
“你累了吗?”
“我很好。”
“需不需要止痛药?”
“看看情况再说好了,”我说。
然后她就对我微笑,走开了。
“那玛格莉特呢?”
“每次一提起爱德基,他就变得很不耐烦,”莱恩说。“然后就不讲话了。看来是对这件案子不甚满意的样子。”
有辆医药推车从走道上通过,橡皮轮静静地滑过地面。
为什么玛格莉特是例外呢?
这时医院响起了一阵广播,通知某人拨“237”这个号码。
为什么这么乱?
电梯门开了,嘶嘶两声又关上了。
“我们不妨来推敲看看,”我说。“他在博杰街租了房子,他的杀人计划也持续进行着。他从捷运和房屋出售的看板找到对象,然后跟踪被害人,找适当的时机下手。他有隐密的地方可以杀人,又有安全的地方可以丢弃尸体。或许就是因为一切都进行得太顺利了,也可能是他觉得这样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所以他就决定改变方式,再回到被害人的家里去,就像他对付法兰丝那样。”
我想起了那些照片:散乱的运动服,躺在一片血泊中的尸体。
“不过这次就做得有点草率。我们发现他曾事先打电话跟玛格莉特约好,可是没有想到,就在他拜访的期间,她丈夫突然打了通电话回家。这下他只好匆匆忙忙把她杀掉,赶紧随便找个东西来切割尸体,然后草草结束这次行动。他并没有获得掌控全局的快感。”
我又想起了那半身的雕像以及被切割下来的乳房。
莱恩点了点头。
“有道理。杀人只不过是满足他控制欲的最后一个步骤。他可以让被害人生,也可以叫她死。他可以让被害者穿着衣服,也可以叫她衣不蔽体。他可以割掉被害人的乳房或阴道,让她性别颠倒。他可以切断被害人的手臂,叫她变成废人。可是这种种的快感却被她丈夫的一通电话给破坏了。”
“就因为匆忙的关系。”莱恩说。
“在这之前,他从来没有使用过偷来的东西。可是事后他竞用了她的银行卡,或许就是想弥补当时的不满吧。”
“也搞不好他是有金钱上的困难,变得没有购买力,因此需要借被害人的金融卡来解困。”克劳得尔说。
“真是奇怪。他对其他的案子都能侃侃而谈,偏偏一提到玛格莉特就三缄其口,不肯多说。”莱恩说。
有一阵子,大家都没再说话。
“康丝妲和玛丽奥呢?”我问。故意转移话题。
“他说不是他干的。”
这时莱恩和克劳得尔开始交头接耳了起来,我听不到他们在讲些什么,只觉得一般寒意涌了上来,塞满了整个胸腔。紧接着,有道疑问就开始成形,渐渐合并,然后就悬在那里。
“戈碧呢?”
克劳得尔眼睛往上看,而莱恩则清了清喉咙。
“你……”
“我说戈碧呢?”我又问了一次,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莱恩点了点头。
“为什么?”
没有人说话。
“因为我的关系,对不对?”我勉强压抑住自己的声音。
“这王八蛋是个疯子,”莱恩说。“他心理不正常,满脑子就想控制女人。他不太愿意谈到自己的童年生活,只是一味地责怪他的祖母,说他会沦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全都是她害的。他非常痛恨他的祖母,你要是在场的话,听了也会觉得心寒。据我们所知,他祖母是个非常专制的女人,而且具有狂热的宗教信仰。他之所以会有心理障碍,老觉得自己很无能,问题可能就出在他和他祖母的关系上。”
“也就是说,这家伙在女人面前永远是个输家,而他就把自己的失败归咎于他祖母的身上。”克劳得尔说。
“这又跟戈碧有什么关系?”
莱恩一副不想说下去的样子。
“刚开始,他是借由偷窥的行为来满足自己的控制欲。他跟踪被害人,观察她们的一举一动,把她们的事情调查得一清二楚,而被害人却浑然不知。他一面做笔记和剪报,脑海里头便开始幻想起情节来。对他来说,这样子做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用忍受被拒的难堪。可是久而久之,这样子毕竟还是无法让他满足。等到杀了葛丽丝以后,他才发现到杀人的快感,于是他就决定继续杀下去。此后他就开始到处诱拐被害人,然后加以杀害。他要的就是这种终极的快感,不但能够掌控生杀大权,而且谁也阻挡不了他。”
我看到蓝色的眸子里头燃烧着火焰。
“可是后来你出现了,还把伊莉莎白的尸体挖了出来。”
“所以我威胁到他了,”我说,等着他接话。
“他怕这样的快感会毁于一旦,而布兰纳博士就是可能的祸因。你可能会毁了他的整个幻想世界,而他却是这个世界的国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我把这六周来的发生过的事件又重新过滤了一遍。
“我是在六月初挖起伊莉莎白的尸体,然后验出了她的身分。三个礼拜过后,弗提耶就杀了玛格莉特,隔天我们就出现在博杰街。再过三天,我又找到了葛丽丝的尸骨。”
“这就是了。”
“他气炸了。”
“正是。他会猎杀女人,就是因为蔑视她们……”
“或是为了宣泄对他祖母的恨意。”克劳得尔说。
“也有可能。反正不管怎么说,他就是把你当成绊脚石。”
“而且我又是个女的。”
莱恩伸手拿烟,接着说。
“他也犯了一个错误,没想到玛格莉特的金融卡也会出问题,害他差一点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下他又要迁怒于人,找个出气简。”
“这家伙就是死不认错。他没办法忍受被女人揭穿行径的这种窝囊事。”
“可是他为什么不来找我,反而找上戈碧?”
“谁知道?碰巧遇上?天时地利?或许她比较倒相,先你一步出现。”
“我不这么认为,”我说。“显然他已经注意我很久了。他还把一颗头颅放在我家院子。”
他们点点头。
“他大可等一下,然后就像对付其他人那样,把我解决掉。”
“这混蛋真是变态。”克劳得尔说。
“戈碧跟其他被害者不一样,不是他随便找到的杀害对象。他知道我的住处,也晓得她就跟我在一起。”
这时我已经有点像是在自言自语,不太像在跟他们两个讲话。过去这六个礼拜以来,我一直心事重重,就像动脉瘤不断地扩散着,要不是靠意志力撑着,早就爆发开来,可是现在我再也忍不住了。
“他是故意的,要让我感到良心不安。这就跟那颗头颅是一样的道理,是他在放出讯息。”
我发现自己越说越大声,可是控制不了。我想起放在门口的纸袋,想起那一块一块的椭圆砖,想起戈碧肿胀的脸以及一张我女儿的照片。
我的情绪非常激动,终于像用针戳破气球那样,爆了开来。这六个礼拜以来,我历尽了种种的煎熬,承受了多少的压力,现在都一股脑儿地宣泄了出来。
这时我也管不得喉咙痛不痛,扯开嗓子就喊,“不!不!不!你他妈的狗杂碎!”
我听到莱恩对克劳得尔大声喊着,感觉到抓着我的手,接着我又看到护士小姐,觉得手臂一阵刺痛,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四十三
星期三莱恩来家里看我。自从那天晚上坠入地狱般的境地之后,至今地球已经转了七圈,而我也渐渐恢复正常。不过话说回来,有些空缺仍待补齐。
“弗提耶被起诉了吗?”
“星期一。五起一级谋杀罪。”
“五起?”
“康丝妲和玛丽奥的案子可能跟他无关。”
“告诉我。克劳得尔怎么知道弗提耶会在我家出现?”
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只是从你问起学校的问题当中,他才想到凶手应该不是汤格。经他调查发现,学生早上8点上课,下午3点15分放学。可是打从第一天来到学校后,汤格从来就没有缺席过,而且你问到的那些日期,学校也都没有放假。他也知道手套的事。
“他知道你已经曝了光,恐怕会有生命危险,因此在监视小组还来不及重回现场之前,他就一个人先来到你家附近监视。他一来到这里,就先拨电话给你,结果发现你家的电话断讯了。后来他就爬过花园的门。那时你和弗提耶正纠缠在一起,所以都没有注意到他。他本来想把玻璃门打破,后来才发现落地窗没有上闩。你一定是先前就把门闩打开了,因为你想从落地窗跑出去。”
克劳得尔。竟然成了我的救星。
“案情有没有什么新的发展?”
“警方在弗提耶的车子里头找到一只手提袋,袋子里有三个颈圈、两把猎刀、一盒外科用的手套以及一套外出服。”
我坐在床尾,一面收拾行李,一面听他说。
“他的做案工具。”
“没错。博杰街公寓有手套,戈碧埋尸的地方也有,我相信我们会找到那些手套和这盒之间的关联。”
我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他全身就像蜘蛛人那般光滑,双手也因为戴着手套而在黑暗中闪起一阵白光。
“他每次出去犯案,身上总是穿着自行车服,而且还会戴上手套;甚至在博杰街公寓里面,他也会做这样的打扮,因此我们才会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没有毛发,没有纤维组织,也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线索。”
“也没有留下精液。”
“那倒也是。他还带了一盒保险套。”
“真是够狡猾。”
我走到橱柜那边去,拿了我那双老旧的胶底运动鞋,然后就往行李袋里头塞。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想我们永远也搞不懂这种事,不过他祖母的为人倒是不难理解,她可以莲蓬头一开,便从烤炉中筛出金冠来。”
“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作风强硬,而且很狂热。”
“你是指哪方面?”
“性和上帝。并非你所想的那样。”
“比如说?”
“他小时候,祖母为了洗涤他的身体和灵魂,每天早上先给他灌肠,然后再拖到教堂去。”
“每日一约:水声沙沙加弥撒。”
“我们曾跟他们的邻居谈过,有位邻居记得有一次弗提耶就在地板上跟家里的狗扭打在一起。他祖母看了差点中风,因为那只德国小猎犬的生殖器已经伸了出来。两天之后,那只狗就躺在地上,肚子里面都是老鼠药。”
“弗提耶知不知道?”
“他没有说。不过倒是有提到七岁时发生的一件事。有一次他在手淫的时候,被他祖母发现,他祖母二话不说,当场用绳子把他的手腕和他那根绑在一起,就这样拖着他走,连续维持了三天。”
我毛线衣正折到一半,忽然停下来。
“手。”
“没错。”
“还不止这样。听说他还有位被迫提早退休的牧师叔叔,而这位叔叔常常会穿着浴袍在家里晃来晃去,搞不好也虐待过他。关于这件事,他也是三缄其口,我们还在调查当中。”
“他祖母现在人在哪里?”
“死了。就在他杀了葛丽丝之前。”
“什么原因?”
“谁知道。”
我开始挑起泳衣来,最后还是放弃,干脆全部往袋子里面塞。
“汤格呢?”
莱恩摇了摇头,然后吐出一口长长的气。“有些人接近异性的方式是具有严重的破坏力的,看来他也是其中一位。”
我停下袜子分类的动作,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这个人很古怪,可是应该不会伤人才对。”
“什么意思?”
“他是生物老师,常常会去捡拾路边的死尸,然后带回去熬煮,制成骨骼标本,再带去课堂上展示,当做教材用。”
“足掌呢?”
“弄干以后,当成脊椎动物的足掌标本,加以收藏。”
“是他杀了阿莎?”
“他辩称是在魁北克大学站附近街道发现它的尸体,然后就把尸体带回家去收藏。他把尸体切割以后,才在报纸上看到阿莎的事情,因此心生恐惧,于是就把尸体塞在一个袋子里面,然后拿到公车站去丢。”
“汤格是不是茱莉的客人?”
“就是他。他花钱找妓女,然后叫她穿上睡衣,从中取得乐趣。而且……”
他要说不说的。
“汤格有恋物癖。”
“你是指专闯卧房的窃贼?”
“你说对了。所以他在接受质问的时候,口风闭得比什么都紧,就怕我们会抓住这点逼问他。这个笨蛋,已经露出马脚来了,自己还不知道。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要是没办法在街上找到东西的话,他就会进行B计划。”
“闯入人家家里,然后拿刀在女人的睡衣上乱刺。”我说。
“你又说对了。”
还有一件事一直困扰着我。
“那几通电话又是怎么一回事?”
“C计划。打电话给女人,然后挂断,感觉到自己那话儿在抖动。这是偷窥者常干的事。他有一排电话号码。”
“他怎么会有我的?”
“八成是从戈碧那边偷来的,他也在偷窥她。”
“我在字纸篓里头发现的那张图片呢?”
“汤格的。他在研究土著部落的艺术。那张图片是他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于是就影印一份给戈碧,想求她不要让他的计划落空。”
我看着莱恩。“真是够讽刺的。她原本以为只有一个人在跟踪她,没想到竟然是两个。”
我觉得眼眶一热。我心口的伤痕已经慢慢在愈合,只是没那么快罢了。还要一段时间,等我再想到她的时候,心情才会比较平静。
莱恩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凯蒂呢?怎么没看到她?”他问,开始转移话题。
“她去买防晒油。”我把行李袋的拉绳拉上,然后把袋子丢在地上。
“她还好吧?”
“表面上看起来不错。她像个私人看护,把我照顾得很好。”
我搔了搔脖子上的缝线,自己并没有察觉到。
“可是内心就很难说了。她虽然知道什么叫暴力,不过都是从晚间新闻上看来的。不管事情是发生在洛杉矶、特拉维夫还是塞拉耶佛,毕竟都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我和彼得一直都在刻意地保护她,尽量不让她接触到我的工作,为的就是不想看她受到伤害。可是事情终究真的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了。亲身经历过这次事件以后,她的世界也整个改观,不过她会调适过来的。”
“那你自己呢?”
“我很好,真的。”
这时我们两个都静静站着,互相凝视对方。然后他就伸手去拿他的夹克,把夹克挂在手臂上。
“你们要去海滩玩?”他故做冷漠的态度,可是装的实在不怎么像。
“每一个海滩我们都想去玩看看。我们把这次的旅行称为‘沙滩大寻奇’。先到奥冈奎,然后沿着海岸一路玩下去。其中包括蟹鱼角、里欧贝斯、五月角以及维吉尼亚海滩。不过我们真正的计划是十五号那天要去‘马头’。”
彼得已经安排好了,那地方是他特别选的。
莱恩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他的眼神似乎多了点私人感情,少了点职业的调调。
“你会回来吗?”
这个礼拜以来,我一直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我会回来吗?回来做什么?为了工作?难道还要叫我重来一次,再遇上另一名变态的精神病患?去魁北克?我能不能忍受克劳得尔先把我批评得一无是处,然后把我推上调查庭?我的婚姻怎么办?那可不在魁北克。我该如何面对彼得?我看到他的时候,又会有什么感觉?
我只下了一个决定:暂时不去想那么多。我已经发过誓,要先把未来的事抛在一边,现在我只想专心一意地陪伴凯蒂给她一个洁白纯净的空间。
“那当然,”我回答说。“我还得写好报告,然后到庭上作证。”
“说的也是。”
一阵沉默。我们彼此都晓得,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
他清了清喉咙,然后把手伸到夹克的口袋里面。
“克劳得尔叫我把这封信转交给你。”
他从口袋里面拿出一个褐色的信封,信封的左上角有蒙特娄警局的字样。
“谢谢。”
我把那封信塞到口袋里,跟着他来到门口。现在还不是道别的时候。
“莱恩。”
他转过身来。
“你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干下去,而不对人类失去信心?”
他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凝望着我们之间的某一个点。过了一会,他才又看着我。
“人类不时会生出一些掠夺者,他们只会捕食用遭的同伴。其实这些掠夺者根本不能算是人,而是人的变种。依我看,这些变态根本没资格呼吸地球上的空气。不过他们既然都生出来了,我也只有帮忙把他们都抓起来,这样他们就害不到人了。我这样子做是在确保一般正常人能够安心地生活,每天起床上班,抚育小孩,种种番茄,养养热带鱼,晚上看场球赛。他们才是真正的人类。”
我望着他离开的身影,看他坐在编号501的警车上,不禁升起一股景仰之情。他的见解也叫人肃然起敬,在关门的同时,我心里这样想着。或许吧,我微笑着对自己说。的的确确是或许吧。
那天傍晚,我和凯蒂一起去买冰淇淋,然后开车上山。我们坐在我最喜欢的位置眺望,从这个地方望过去,可以看到整个山谷,远方的圣罗伦斯河变成一条黑色的带子,而蒙特娄则像一幅闪烁的活动画景,从周边不停地扩散开来。
我坐在长椅上往下望,觉得自己就像“疯狂列车”上的乘客。只不过列车终于停了,或许我就是来道别的。
吃完甜简,我把纸巾塞进口袋里,结果摸到克劳得尔给我的信。
干脆现在打开来看,有什么不可以。
我拆开信封,抽出信纸,是用英文写的。里面的内容竞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亲爱的布兰纳博士:
你说的没错。没有人应该默默无闻地死去。因为你的关系,那些女性才没有死得不明不白。也因为你的关系,里欧·弗提耶终于伏法落网。我们是抵挡那些败类的最后一道防线:那些淫虫、那些强奸犯以及冷血杀手。希望能够再和你共事,那是我最大的荣幸。
路可·克劳得尔上
在这高山之上,十字星发出柔和的亮光,在山谷上方不断地传递出讯息。寇杰克是怎么说的?有人在爱着你,宝贝。
莱恩和克劳得尔都表达得很清楚了,我们就是最后的一防线。
我看着山下的城市,目光一直停留在那边。有人爱着你。
“Alaprochaine。”我对着夏夜说。
“什么意思?”凯蒂问。
“下次见。”
我女儿一脸疑惑的表情。
“走吧,我们往海边出发。”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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