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剑雄：从地震看人与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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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剑雄：从地震看人与自然
2008年05月24日 11:01新京报
葛剑雄 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历史地理研究所教授
5月20日，葛剑雄教授在北京外国语大学做了题为《从地震看人与自然》的演讲，本报选登如下，权为一家之言。
1 为什么会发生地震？
到目前为止，一般都认为，地震的原因还是地球本身的活动，无论是板块形成的动力，还是它的构造上面的不均衡，以及本身地球内部的运动，主要都是地球本身的原因。
我今天讲的题目是《从地震看人与自然》。汶川地震发生以后，大家很关心为什么会地震，根据我所了解的，一般有两种说法，一种是“板块说”，一种是“构造说”。
最基本的原理，比如一个球有一定的压力，如果这个球表面是均衡的，它里面的力是均衡的，这个球就不会爆，球也不会有什么异常的变化。根据“板块说”，地球上面并不是所有地方都是均衡的，也不是所有地方都是同样的密度，它实际上是一个一个的板块，板块运动的时候，相互接触的部分就会产生巨大的能量，引起剧烈的震动。这一次地震最新的说法，就是印度喜马拉雅板块快速移动，跟其他板块碰撞，释放出能量。
另一种说法是“构造说”。原理是，地球最早的时候是一个火球，慢慢冷却，尽管表层冷却了，但是地心还是没有冷却，最核心的地方就是岩浆。地球表层不是均衡的，密度也不一样，下面能量的释放往往发生在裂缝、最薄的地方，或者最稀疏的地方，这就产生了火山喷发。或者两个板块中间的地方会有运动，这个运动的过程中，除了火山爆发，就引起地震。
当然，还有其他的讲法，基本上就这两个原因。我们可以这样说，地震根本的原因是自然的原因，是地球本身的原因。现在有种种猜测，比如三峡水库引发了地震，人类的活动引发了地震。到目前为止，我们掌握的研究成果不赞成这个说法。现在地震的地方，水库的库容是10亿立方，有10亿吨的重量压在水库上，如果平均分开的话，它每一个平方受到的压强也不见得比山重。我到三峡去的时候，三峡水库是很长的，像涪陵很多地方，一般人看起来就认为是水库，比江面宽一点，其实这个重量还是比较均衡地压在上面的。它会不会引发地震？当然也会。曾经做过一个试验，一年里面1万多次地震，但是这个地震强度非常低，人们根本感觉不到。
又比如说，在地震频繁的地方，一些人为的活动，会不会引发地震呢？从现在掌握的证据来看，它本身是不会引起地震的，但是，它会不会引发或者加剧地震？这是可能的。比如地下的能量已经到了一个爆发的临界点，在这个情况下，你人为的因素使这个临界点可能提前到来。还比如说，本来是在这个地方释放的，因为人的活动可能使它释放的地方产生一些变化或者释放的点多了，这些是可能的。
还有，人类活动对地震的影响，虽然现在还没找到直接对应的原因，但它对地震产生的次生灾害有可能起到加剧或者引发的作用。比如，这次发生在山区的地震，发生在本身地质构造不稳定的地方，就会引发泥石流、山崩。这些活动发生的时候，表层的植被如果保存比较好，泥石流会得到缓解，有的石头不会直接崩下来，但这是有限度的。台湾大地震以后，我看过，有的是整座山塌下来，表层植被保住也没有用。
因此，到目前为止，一般都认为，地震本身的原因还是地球本身的活动，无论是板块形成的动力，还是它的构造上面的不均衡，以及本身地球内部的运动，主要都是地球本身的原因。人类活动可以人为地造成局部的地震，比如原子弹、氢弹，这一次地震就相当于几百颗原子弹的量。这种人为的造成小规模地震的办法，是我们石油勘探以及其他地质勘探上面经常有的。我们勘探石油，其中有一个方法就是在一定地方爆炸，爆炸以后旁边仪器测量，看变动波，根据不同的波动，初步判断里面的构造是不是存在储油气的可能。深海的勘探也是用这个办法，当然这个勘探基本分析下来，根据原来知道的地质情况，就可以记下具体的钻井的勘探。这种原理也可以造福于人类。有了地质勘探的方法以后，原来特别大范围的勘探石油、天然气和几大矿产得到了非常大的发展。
2 为什么无法准确预测地震？
地震的时候癞蛤蟆会跑到广场上，到底是不是地震引起的？如果是，又怎么传到这个地方的？为什么它不是发散性四面传播？目前也找不到对应的关系。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正好地震发生了，如果没有发生呢？
地震到底可不可以报？到目前为止，世界上科学家认为是没有办法预报的，什么道理呢？
首先，积累的资料非常有限。我们中国是世界上积累地震资料时间最长、最有延续性、范围最大的一个国家。我们最早的比较确切的资料就是公元前780年，有两千多年的时间，但比起地震的寿命，这点资料往往没有办法判断。这样的资料里面，真正能够用现代的仪器对地震进行观测的不过一百年上下，再往前就没有了。
而且，我们中国最早的资料讲到地震，非常简单，就是地动，山崩，根据这几个字没法判断。根据中国的史料，西藏一直没有地震记录，因为人少，没有记录。台湾很晚才有地震记录，台湾原来大陆人去得比较少，当地人也没有记录下来。非洲很多地方现在都没有记录。正像气候一样，我们现在讲气候变暖，全世界用温度计记录气温到现在不到70年，中国就是30年，积累资料很少，时间很短，要预报有难度。
第二，在现有的资料里面，第一手的资料太少。比如这一次，第一手资料相对是比较多了，但将来能不能留下很精确的资料，一是看现场有没有很好的记录，二是根据有些地方人口述的材料进行记录，这些资料在近代历史上往往很少，甚至有些地方地震没有人救援，完全没有记录。像这次，这么难的救援，如果没有电话、没有交通工具，很可能有的村、有的县全部死亡，外面进不去，也不知道，到最后，再去发现早就已经毁灭了。历史上，真正大地震能够留下资料的，时间比刚才讲的还要短。
第三，地震真正起作用发生变化的是在地下，人类到目前为止还不能到下面板块或者地壳起作用的地方去。水里面可以用潜艇或者特殊的机器去测，但是地面要打到一万米以下，并且把仪器放到里面很难。我们国家现在也正在打一个深洞，但是比起十几公里深的地球表层来讲，现在人类最多打到1万多米，而且怎么把仪器放下去，放下去怎么长期观察呢？下面温度很高。
第四，地球变化的过程中的确是有不少前兆，问题是这个前兆不确定。大家比较看好的就是地下水里面比较深层的氡的含量，但是这个氡的含量跟地震有什么关系呢？往往大地震来以前，某些地方氡的含量会异常增高，但是有的增高又不明显。有的地方氡没有增加，地震也来了，所以整理不出一个对应的关系来。
还有大家比较关心的，地震的时候癞蛤蟆会跑到广场上，到底它出来是不是直接因为地震引起的？如果是，又怎么传到这个地方的？为什么它不是发散性四面传播？目前也找不到对应的关系。我们现在看到的是正好地震发生了，如果没有发生呢？最后可能什么都没有发生。比如大量蚂蚁出来了，不一定来自地下的原因，可能还有其他种种的原因，比如气候异常、环境污染，甚至某些人类活动以外的情况都会影响它。
第五，预报如果错误或者不精确，它造成的社会影响怎么办。昨天，四川省政府跟重庆市政府的领导肯定是左右为难了很久，但最后他们还是发了一个余震预警。如果你做省长的话，也会考虑，到底发还是不发好，发了要是没有发生余震怎么办？如果预报7天之内，这7天大家怎么过？由此造成的损失谁负责？
一般情况下，包括日本、美国，科学技术发达的国家都没有发过地震预报。我们国家1976年曾经发布消息，说成功地预报了海城的地震，结果真的地震了，后来我们就欢呼，说是毛泽东思想的伟大胜利，就在欢呼不久，唐山地震来了。唐山大地震30周年，又有人旧事重提，登出来说某某人做了预报，后来被压制了。我想，如果真有这样的事，建议这个人赶快向美国或者日本登记，人家会请他。另外，你每次预报都要公布，不能报准了就公布，没有报准的就不公布。
3 地震史料给我们哪些预示？
了解历史是有好处的，比如1933年至今不到100年发生过7.5级的地震，这次发生8级地震也不是偶然的。地质学家研究发现，现在地震活跃，但是断层稳定，恰恰是稳定，能量聚集在那里，一直没有消耗掉，这一次就集体来了。
中国在地震史料上是有非常大的贡献的，时间早，覆盖面广，延续的时间长。中国有几个很明显的地震带，一个是黄海下来到台湾，这是一个大的地震带；北面，从唐山、北京下来到邢台、河南，太行山以东是一条地震带；宁夏、甘肃、陕西往下就是四川西部到云南，这也是一个地震带；青藏高原的地震不是成带状的，但也是地震活跃的地方。
近代，1920年宁夏海原地震达到8.5级，有234117人，其中近海沿线就震死17万人，占人口一半以上，这是一次很大的地震。跟这一次地震关系比较密切的，也就是1933年8月25日，茂汶叠溪地震，强度是7.5级，这次地震造成的山崩塌方，引起岷江断流，形成了一个很大的堰塞湖，堰塞湖有一个特点，是靠倒下来的岩石、泥土形成的临时的坝，有的地方宽有的地方窄，很不稳定，果然40天以后，突然之间，整个茂汶叠溪就被淹没了，死了几千人。
了解历史是有好处的，比如1933年不到100年发生过7.5级的地震，这次发生8级地震也不是偶然的。地质学家研究发现，现在地震活跃，但是断层稳定，恰恰是稳定，能量聚集在那里，一直没有消耗掉，这一次就集体来了。
在纪念唐山大地震30周年的时候，我讲，“请大家注意，唐山大地震绝非空前，也不是绝后”，不是说我有什么先见之明，而是我们了解历史的规律。说它既非空前，我是有道理的。中国历史上、世界历史上有明确记载，人死得最多的就是明朝嘉靖34年12月24日，也就是公元1556年，在陕西化州发生了8级地震，那次地震有两个不利因素，一个是半夜，一个是一年最冷的时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当地的建筑，特别是窑洞，多数都是砖土混合的房。有的是底层整个挫动，还有一些地方隆起，有流沙出来，所以民居通通倒塌，估计死亡人数超过100万。
唐山地震，现在公布的数字是死24万，伤18万，应该讲，这一次汶川地震是超过唐山大地震了。如果我们这一次不是这样奋力抢救的话，如果不是比较分散的小城市的话，这个损失有多少？还有这次的时间，学生确实死了很多，但是总的还好，是在白天，唐山大地震是在黑夜。如果这一次是发生在黑夜，可以想像，很多人都不存在了。而且我们这一次抢救及时，唐山大地震是一个特殊的时代，是文化大革命的后期，当时是高度保密，唐山地震发生以后，消息不能外传，上海派出的医疗队都是秘密的，我们得到的情况基本上是结束以后。当时拒绝一切外国人，中国人民完全依靠自力更生，包括当时跟我们保持友好的国家，都不要。我们听传达的时候，报告人告诉我们，当时有些资本主义国家伪善地向我们表示，如果你不要我们的人去的话，我们可以派一些搜救犬来帮你们发现幸存者，我们的回答是，用毛泽东思想武装自己的人民，还不如资产阶级的狗吗？结果果然一个人都没有来。
4 对地震采取什么态度？
有人认为天象都是人事的反映，包括这次地震发生，有些人就传播种种话，说怎么样了。这是非常危险的，那就变得又回到了古代认为灾害跟社会、人事有对应关系，这是错误的。
我们对地震究竟应该采取什么态度？最重要就是探索它的原因，找它的规律。古代中国为什么那么重视地震？有一个观念起了很大的作用，天人合一。现在我们习惯把天人合一解释成为人跟自然和谐相处，尽管大家是一番好意，尽管其中包括我们尊重的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学者，但是，如果根据历史事实来讲，我认为这是歪曲了。
中国的古人没有达到那么高的认识水平。天人合一，真正的意思就是统治者是天的代表，天跟人合一了。所以很多天象都是人事的反映。天上的神如果有什么事情警告地下，就通过灾祸来显示，来惩罚了，这就是天人合一。天的代表就是天子、皇帝、君主，如果皇帝有错误，太阳里面就有黑子，如果皇帝边上有奸臣，就说紫微垣旁边有什么星去遮住了。地震是上天警告，碰到这种事情，皇帝应该马上停止娱乐活动，吃素，或者不吃辛辣东西，衣服穿得简便一点，好好闭门思过。
包括这次地震发生，有些人就传播种种话，说怎么样了。比如1976年地震，毛主席去世、周恩来去世，后来就说果然是这样。如果把这个规律无限地乱用到其他地方去，是非常危险的，那就变得又回到了古代认为灾害跟社会、人事有对应关系，这是错误的。
网上有些人讲不负责任的话，我劝大家不要相信。我们现在要做的恰恰是要多去探索到底是什么原因，不仅是对地震，包括对全球变暖也是这样。这几年我坚持写文章，虽然是少数，也坚持写。不要把这些都归咎为人类活动，我们重视人类对自然活动的破坏，但是我们还要去研究它变化的真正规律。
比如全球变暖，我们真正知道多少情况？很多没法解释。现在都说是温室气体、工业化造成的。在3000年以前，中国曾经经历过温暖的阶段。北京这一带，5000年以前，在墓葬里面可以发现今天生活在马来西亚的动物。商朝的时候，经常有国王打猎打的是亚洲野象。气象学家分析，当时黄河流域气温比现在高2-3度，如果真像今天科学家预言的话，这怎么解释？难道商朝的时候工业影响比现在还大吗？从那个时候开始，中国的气候有过多次由冷到热、由热到寒的过程，拿什么解释？
现在不管好意也好，无意也好，往往只搜集好的例子。比如原来讲得很多的南极上空的臭氧空洞越来越大，难以修补，现在讲得少了。2000年-2001年，我到南极长城站去，经过智利的时候问当地人，听说臭氧空洞现在越来越大，是不是越来越热了，他们说我们现在这里没有变化。我不敢说其他，至少我在那个阶段，臭氧空洞缩小了，我回来几个月，看到说已经缩到基本正常了，没有科学家解释这个道理。
又比如今年出现的雪灾，马上有人说是全球变暖惹的祸，但是谁都没有办法解释清楚。作为负责任的政府，要求大家减少温室气体的排放，减少资源的消耗是完全对的，但是作为负责任的科学家，更加应该研究到底造成全球变暖是什么原因？地球本身的变化有没有原因。要知道，地球本身微小的变化就可能给气候造成很大的变化。比如北半球有一年冬天气温偏低，第二年也偏低，原因是菲律宾一个火山爆发了，火山的灰形成尘埃挡住了阳光，造成了冬天一直很冷。请大家不要忘记，温室气体的结论不是真正科学家的结论，是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委员会做的结论。我们研究所也是专家单位，但是不会去发表我这样的意见。所以政治家、政府当然选择跟当下的潮流一样的观点，我也承认这样做是最稳妥、最标准的，但是并不等于这个事情已经解决了。
正因为这样，对地震，主要的还是要去找真正的原因。一旦真正原因掌握了，地震预报的水平才能提高。
5 怎样应对地震灾害？
我注意到，在日本每一个公共场所，都有一个箭头，告诉人们避难所在哪里，有的是一个公园，有的是停车场，有的是学校。每年地震演习的时候，包括日本的天皇、首相都参加，小学生认真得很。
当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也要尽可能减少人为因素的影响。尽管我们现在明白地震本身不是人引起的，但是人可能诱发次生灾害。比如大江大河上游到底该不该建大型水库，建多大，建在什么地方，是有分歧的。因为很明显，建的过程，不管怎么小心，总是要砍树，要爆炸，即使不引起地震，也有不好的作用。
但是这并不等于说人对地震是无能为力的。像日本、美国，世界上一些科学技术比较发达，社会体系比较完善的国家，他们碰到的地震也很厉害，但是，往往损失比较小，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做好了预防，在灾害发生以后，有效地救援。日本是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日本关西大地震的时候，曾经毁灭了日本全国财富的5%，死了十多万人，但是最近的一些地震，包括接近8级的阪神地震，只死了几万人，就是因为防震的水平很高。我几次到日本去，碰到不止一次地震，一般人并不把它当回事。我注意到，在每一个公共场所，都有一个箭头，告诉人们避难所在哪里，有的是一个公园，有的是停车场，有的是学校。
有一次我看到他们演习，每年演习的时候，包括日本的天皇、首相都参加，小学生认真得很，每年每个地方都参加地震演习，每个家应急怎么样全部是平时教育好的。还有，因为多发地震，他们在建筑上采取了措施。我们这次，压在下面的都是预制板、梁，日本全部是框架式的、整体的结构。如果一个房子所有的构建都是连在一起的，承重的墙、楼板都是连在一起的，这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在地震多发区，都是建平房，最多两层。
1960年旧金山发生强烈地震，当时没有注意防火，结果烧掉了3万多座房子，后来规定所有的房子都必须做防火处理。这样的房子，即使倒塌了一般不至于致命。日本地震的时候，死人最多的是韩国人聚集的地方，因为那里很多地方通道太窄，政府整改过几次没有用，消防车开不进，规定的消防用具没有做好，往往最穷、最乱的地方死的人最多，后来就强制做。我也看到，日本的消防车就相当于我们一个小三轮车这么大，很小的巷子都可以开得进。还有小型的吊车，一个人都可以拿得走，还有小型的切割机，随时可以拿走，这些设备起了很好的作用。
除了这一点，民众还要有良好的素质。人的素质怎么样，不是根据富裕程度而定，美国并不穷，但是美国几次发生灾害的时候，包括上次新奥尔良的洪水都有人趁机抢劫。但是日本绝不会发生抢劫。全世界都公认，在灾害面前，日本人绝对是有素质的。这一点也是被逼出来的，因为日本是一个岛国，知道只有这样的办法才能应付灾害，现在已经成了惯例了，大家相当自觉。
这次汶川地震，假如很多建筑都是框架式的建筑，这样的惨祸就不会发生。现在北川整个已经变成一个瓦砾场，日本的搜救队来了以后都说，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也自叹无力，但是有一点令人感动，就是他们把死难者挖出来，然后进行哀悼。
我刚才讲了，地震是自然的一种现象，我们都说人跟自然和谐相处没有错，但是怎么和谐？我们又说地球是我们的母亲，也没有错，没有地球就没有今天的人类。但是这个母亲没有实行计划生育，它的孩子不止人类，狮子、老虎、SARS病毒都是它生出来的，如果人类只讲完全顺从，不通过自己的努力，会产生人类吗？人类之所以能够从动物中间脱颖而出，就在于自己的努力和选择，在一定程度上要避免这个母亲给你带来的灾祸，趋利避害，不是盲目服从自然。
6 人跟自然怎么和谐相处？
在灾害面前，人要顺应规律。比如现在不要轻易谈重建，必须得慢慢来，一部分地方是不宜重建的，要放弃；有些地方是可建可不建的，要看经济效益；有的地方是可以继续建的，要顺应环境的条件。
我们这些年讲天人合一，人和自然和谐相处，有积极的地方，但是片面理解也会产生消极的影响。比如，强调敬畏自然，减少对大自然的破坏，这是对的，但自然灾害面前，我们要不要努力逃脱呢？在容易有地震的地方，我们不要去生活和工作，实在不得已，如果这个地方有矿，可以人住得少一点。一些地方非得住人，周围可以开阔一点。所以，人和自然的关系，一方面要服从自然的规律，这是对的，但是一方面要利用这些规律，趋利避害。
现在想完全不影响环境，不改变环境，不破坏环境，这是不可能的。问题是要掌握一个度，但是最难的也是这个度。要掌握这个度，一方面要有正确的观念，另一方面要保证实行这个观念的必要的物质条件、科学知识。因为，前人敬畏自然、保护自然有他的积极地方，但是也有他的盲目性。比如刚才讲的，地震来了古人很害怕，从积极方面讲，他通过这个灾害，可能会反省，也没什么坏处。但是如果老是这样做，一些贫苦农民又没有得罪老天爷，你说他反省什么呢？
积极的方面就是利用它的规律，在它可以容忍的限度里面去积极活动，争取对人类有利的发展和变化。严格地讲，人从产生那一天开始就在破坏环境，不破坏行吗？人类建房子住，你总得改变环境。城市的出现更是人类巨大的进步，学会用火、用工具，哪一个人类的进步不是以破坏环境为前提的？现在城市化，世界上发达国家90%的人口在城市，中国40%左右，这个城市化过程中，你能不改变环境吗？
为什么以前问题不大呢？关键在于现代人掌握的技术水平、物质条件越来越强。可能你修一个水坝，相当于历史上一千年、一万年活动的影响。但也不是说从此什么都别动。我们可以跟世界上发达国家比较，但更要跟同水平的国家比较。有人说，美国都在拆坝了，你还在建坝。不要把一些人跟自然的问题混同于社会问题。比如刚才讲到，我也主张在一些地质脆弱的地区不要轻易地建设，包括建水库、水坝，但是我反对把水库移民拿出来说事。比如补偿问题，应该考虑，水电站无偿地使用国家资源，包括水，要不要把赚的钱返给原来水源地的居民？实际上这是内部分配的问题，这跟自然没关系。
这些问题其实不是人和自然的问题，是社会内部的问题。一方面，人要尊重自然的规律，另一方面，在它规律容许的程度里去做出对我们有利的改变，但是这个度怎么把握，观念很重要。我们古代有很先进的观念，比如老子讲“道法自然”，这些观念有了，能不能正确运用呢？今天有些地方，联合国组织人来考察说不适合人居住，但是没有办法，一方面这些人迁到哪里去？第二，迁走了他们还会回来，还得改变他们的文化观念，他们才会迁移。这是非常复杂的问题。
我还是一句话，中国很难保证不再发生像汶川大地震这样的地震，但是只要我们认真吸取历史经验教训，尽我们人类最大的努力，加上我们改革开放以来日益提高的国力，还有我们在大自然面前所表现出来的举国上下同心协力的一种社会结构，加上我们学习国外的经验，我们是能够做到逐步减少以至消除地震灾害给我们带来的影响。我一直对人跟自然的关系、对未来的发展抱着一种谨慎的乐观。对待这些现象，我有八个字:不能无忧，不必过虑。
汶川大地震的余震还在发生，抗震还在进行，重建也在进行，在灾害面前，人要顺应规律。比如现在不要轻易谈重建，必须得慢慢来，我认为应该重新规划，一部分地方是不宜重建的，要放弃；有些地方是可建可不建的，要看经济效益；有的地方是可以继续建的，要顺应环境的条件。我也反对为了达到某一个目标，现时现刻要完成某些行动，不惜一切代价。一切都得讲究代价，要科学地完成，千万不要把某一个目标政治化、口号化，否则在这个过程中，跟人们的热情、愿望形成反面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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