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殇(下):废墟下唱歌获救的孩子:像我们这么幸运的很少(南方都市报 2008-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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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墟下唱歌获救的孩子:像我们这么幸运的很少
2008-05-22 10:51:05  来源: 南方都市报  作者: 南香红

学殇(下)
孩子们,对不起你们
用三天全国哀悼日时间,我们悼念在地震中失去的学校、孩子。
这些伤心的故事远远不是全部。三天所刊登的仅仅是我们前方记者所看到的、听到的和感受到的,这已经击碎了我们的心,崩溃了我们的神经。
孩子们,对不起你们,身为父母,我们对不起你们,身为老师,我们对不起你们,身为活着的人,我们对不起你们。
我们道歉,我们没有给你们提供结实的教室,假如当初多花一点点钱,修教室时防范一下地震的危害,也不至于有那么多的学校整体毁灭,有那么多的班级永远消失,也不至于山坡上又添那么多小小的坟茔;
我们道歉,我们没有能够在教育上多投入一点,我们刚刚做到了让所有的孩子免费上学,但远远没有做到让所有的孩子都有好的教室、好的课桌、好的老师。尤其是那些山里的、偏远地方的孩子,在这个提倡人人生而平等的社会里,我们亏了你们太多,我们远远没有把一切应该做的事情做好;
我们道歉,在大难来临的时候,我们这些成年人,这些身为父母师长的人,没有能够及时地护佑你们,让你们幼小的身躯和单纯的心灵独自去面对苦难、恐惧和死亡,保护你们是我们的责任,你们死了,我们却活着;
我们道歉,救援的队伍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但和死亡掳走你们生命的速度相比,还是太慢、太晚!我们让你们在废墟下呆得太久,我们让你们在无望的等待中死去,甚至你们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不能再活在这个世上。
“假如能够交换,我愿意去死,让他们活着,他们还那么小,那么年轻,他们还有那么多美好的未来”,你们的校长说,这也是我们想说的。失去你们是我们最大的心痛,是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最大的心痛。
中国人一向把未成年的孩子的死亡视为最大的伤痛,殇——夭亡,汉语这个字专为未成年人的死亡而设。
一个对自己的民族负责任的国家,一定是一个重视自己的未来、重视自己的孩子的国家,有了孩子我们就会拥有一切,拥有未来。
地震带来的伤痛是深切的,但大人们是容易遗忘的,时间是会冲淡一切的,心灵是容易变硬的,为了这一切不发生,为了今后和你们一样的孩子们的快乐成长,为了我们这个民族的未来,让我们为孩子们立一个纪念碑吧,把那些清纯的眼睛、欢乐的面庞刻上去,把那些曾经被呼唤过的名字刻上去。
孩子们,你们安息吧!

图:她是汶川地震的幸存者,被安置在成都,很多像她这样年龄的孩子被埋在了废墟里,至今都没出来,这白色的千纸鹤,表达了她对自己的亲人和同学的悼念……
1 再也无法拍齐的毕业照
“汶川绵池中学初三4班准备5月11日拍毕业照,当天一个老师结婚,为了凑齐人数推迟到了12日下午放学……他们准备了漂亮的羌族、藏族服装,可惜,这张毕业照再也无法凑齐了,花样的青春在地震中被巨石碾碎了。”
汶川绵池中学初三4班的毕业照再也无法聚齐所有52名同学了。学校的12名学生和一名职工在5月12日地震发生时,被山上冲入校园的一块巨石砸中,不治身亡——其中5人来自初三4班。
5月9日,绵池中学副校长何勇在给初三3班学生上英语课时提及,如果有地震发生,一定不要躲在桌下,要躲在墙角,“汶川上一次地震都是1976年的事情了,这次提起完全是有学生在打瞌睡,给他们讲些有趣的东西”,何勇事后感言,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一点预兆。
绵池中学附近是高数千米的山脉,学校的几名领导每个学期至少会有2、3次查看半山腰上的几块巨石,“但那些石头动都不动,而且山脚距离围墙至少50米,中间有213国道,有田地,有民宅还有树木”,何勇说。
距离东侧围墙50米的是西侧的3层教学楼,教学楼北侧是学生宿舍,围墙与宿舍相接的地方是厕所。
5月12日14时28分,震动与课前预备铃几乎同时来到。正在教学楼和围墙之间的操场上给学生上体育课的老师蒲应东说自己的双腿同时剧烈抖动,漫天一片漆黑。随后,他听到了一阵奇怪而又恐怖的声音,一阵巨响后,他听到了好几声连续不断的撞击声,“可我什么都看不见”。
什么都看不见的还有何勇和所有的师生,当他们在2分钟的摇晃后跌跌撞撞跑到操场集合时,到处的烟尘让何勇睁不开眼睛,他转身把头伸进操场中的水池中浸泡,当他站直转身后,惊呆了。
厕所旁的东北侧围墙坍塌了30米,而西侧教学楼一楼初三3班前横亘了一块直径约2米的巨石。石头距离教室围墙仅50公分,更恐怖的是——围墙和教学楼巨石之间的一条长约40米的弧形线路上,横七竖八躺着10多名学生,有的人已经成了尸体。
事后看来,这些山上的几块巨石从600米的高度飞奔而下,有的撞在213国道上,有的撞在附近的民宅上,有的落在田里,只有这一块狡猾而残忍的巨石迈过空地,穿过几棵树木间的空隙,砸倒围墙,碾过校园,停在了教学楼前。不幸中的万幸,巨石砸倒的篮筐套在了它最尖锐的一角,教学楼前的台阶最终阻挡了它的罪恶脚步。
15岁的初三4班学生孟坤玲当时刚从厕所走到班级门口,她回头的时候,已经看到班里的几个同学躺在了血泊中,有的被削破了脑袋,有的被拦腰截断,有的全身没有一点外伤却没有了任何反应。她的同学刘小强事发时看到了奔来的巨石,“我准备推开前面三个女生的,结果只推了2个,还有一个没救成”,刘小强自己则被巨石压伤了腰部,昨日刚刚出院。
在校园里的水泥操场上,不规则的巨石一共留下了12个深深的砸痕,每个砸痕直径约40公分,深约20公分,砸痕从围墙开始,每个痕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而在第三、第四两个砸痕间,4名学生和一名教职工丧生。截至昨日,前后共有13人身亡。
初三4班成了死亡人数最多的一个班——5个。孟坤玲说,5月11日他们本来准备拍毕业照,大家拿来了相机和很多少数民族的服装。因为一个老师结婚,为了凑齐人数推迟到了12日下午放学。花样年华在巨石中被生生地碾碎。
可惜,这张毕业照再也无法凑齐所有的同学了,他们是:16岁的蔡浩,4个女生是16岁的郭凤雨和刘勇燕,15岁的张小丽和李代勤。
阿坝自治州教育局副局长何元证实,截止到18日,汶川县共有361名学生死亡,34名学生失踪。
44岁校长一夜头发全白
““为什么不愿离开这里?”记者问。
“我这有几百名学生,几十个老师在这里。活的不可能再有了,死掉的我想尽量看到他们。”映秀小学谭国强校长回答说。”
至今还没有一个准确的数字,统计出汶川映秀小学多少学生和老师的生命丢失在这片废墟之中。有寻找孩子的家长说,全校600多名学生,遇难的师生至少有两百多人。
5月15日中午,救援队用生命探测仪检测后,表示这些瓦砾下面已经没有生命的迹象,放弃了搜救。但第二天,81岁的朱群学为了找被埋的孙子,用手摸到了一个幸存的小女孩。这个名叫尚婷的小女孩随后获救。
44名同学,只跑出了7人
5月16日早晨,11岁的肖杨坐在塑料布搭建的临时帐篷里,回忆那不堪回首的一幕。
学校教学楼一共四层。肖杨所在的四年级二班在二楼靠近楼梯口的第一间教室。发生地震时,她们正在上科学课。
“老师发现教室在摇晃,大家都要往外跑,他就去把门顶起,不让我们出去”。肖杨说,教室越摇越厉害,屋顶的天花板一块一块往下掉,教室的黑板也掉了下来。这时候,腿脚残疾的董坤喊了一句:“老师,你再不开门,我们班就没了。”老师听了后,这才连忙打开门,抱起董坤把他从阳台扔下了操场,其他同学也纷纷夺门而出,向楼下跑去。
腿残疾不能跑的董坤,幸运地活下来了,那些能跑的同学,却没能逃生。他的44名同学,只跑出了7人。
肖杨坐在第三排,她刚刚跑到操场上,教学楼就倒了下来,其他同学全被埋在了碎砖断瓦之中。
居住在学校附近的杨云林说,地震后的前两天,废墟中一直回响着孩子们的哭泣声和呼救声。
8岁的孩子在废墟下一起唱歌
在映秀镇,流传着被埋在下面的孩子,为了引起救援人员的注意,一起唱歌的故事。5月16日中午,记者找到事件的亲历者——8岁的柴正东。
地震发生时,柴正东所在的二年级二班正在上数学课。他们的教室也在二楼。他说,当看到窗户和教室大门不停摇晃的时候,正在上课的老师让他们用手抱着头,全部趴在桌子下面。随后教室就倒了下来,他们班的同学全部都被埋在了废墟下面。
“下面埋了好多人,刚开始可能只死了一两个人。大家都在下面喊。”柴正东说,被压在下面后,同学们的哭喊声和呼救声响成一片。过了一会儿,他们班上的周怡叶同学大声对大家说道:“你们不要闹了,我们一起唱一首歌”。于是,在废墟下,就飘出了一阵歌唱声。
正是根据这歌声,搜救人员发现了埋在下面的柴正东他们。六七个小时后,柴正东和身边被埋的两个同学一起被救了出来,但和他们埋在一起的郭文同学却已经死亡了。幸运的是,柴正东除了擦破了一些皮肤,居然没有受到大的伤害。他说,提议唱歌的周怡叶也被救了出来,送到了成都治疗。
但最终,班上同学像他们这样幸运被营救出来的也仅仅五六人。
“我这有几百名学生在这里”
5月15日中午,记者来到映秀小学时,救援队刚刚宣布这里已经没有存活的生命,结束了搜救离开了这里。一位不甘心的家长在废墟上大声呼喊着孩子的名字,两位家长在旁边焚烧孩子的衣服——根据当地风俗,孩子死亡后,要把衣服和他们一起火化埋葬。
香烛缭缭、烈火熊熊,堆满遇难孩子遗体的学校操场中央,一个头发和胡子花白的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起来仿佛死了一般。一位前来学校寻找被埋在废墟下的孩子家长说,那就是映秀小学的校长谭国强。
地震发生后,谭国强立刻就和副校长张春东组织九名幸存男教师,冲到倒塌的教学楼边,寻找和营救被埋的师生。整整三天三夜,他都没有离开过学校。而他妻子与岳母就被压在距学校不足一百米远的一幢居民楼里,他却没有过去看一下。
记者慢慢走近他,谭国强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紧闭着眼睛,两行泪珠顺着脸颊滚落,让人不忍打扰。
第二天早晨6时30分许,在映秀电站前,记者再次遇见了他。他背着一桶山泉水,低着头,艰难地爬上一个小山坡,面对旁边那些和他打招呼的人,他把头低得更低了。面对跟在后面的记者,他头也不抬地说: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走上山坡,谭国强来到一个临时搭建的小窝棚。这里距离映秀小学有两三百米的距离,窝棚里住的是学校几名幸存的老师。
短短几天时间,44岁的谭国强头发和胡子全白了。
一位女老师帮他盛上了一碗稀粥。“谭校长,你还是喝点粥吧!”女老师劝他说。犹豫了一下,他接过饭碗,一声不响地低头吃了起来。
虽然如此,但当记者跟着他来到窝棚边时,他还是腾出一个地方,让记者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因为缺水断粮,并且担心发生瘟疫,镇里的人大多都选择外出撤离。有人建议他搬离这里,但立刻遭到他断然拒绝。
“为什么不愿离开这里?”记者问。
“我这有几百名学生,几十个老师在这里。活的不可能再有了,死掉的我想尽量看到他们。”他回答说。
两个小时后,当传来映秀小学又发现幸存学生的消息后,他立刻又跑回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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