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时间抵达“消失的县城”:北川悲伤成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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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时间抵达“消失的县城”:北川悲伤成川
http://news.QQ.com  2008年05月15日09:42南方报业网—南方周末  张悦评论639条

 
“县城两万多人一下子全没了!小学、中学全没了!一家医院都没了!”5月13日午夜一点左右,连夜守候救援的绵阳市北川县交警支队的队员李宁失魂落魄地告诉前来救援的省政府官员。当时,他被一阵强烈的余震从门口甩出一楼值班室,而从成都赶来的副省长张作哈一行正匆匆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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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张作哈的车队进入北川县境,即可看到大禹故乡的宣传牌。然而,沿途不时看见山体垮塌滚下来压在公路上的巨石,被震塌的房屋、砸瘪的轿车和整间垮塌下来的大佛殿仍在提醒人们,治水仍可人为,大地的伟力则连菩萨也不可抗拒。
北川县城地处一四面环山的低洼山沟里,四周的山海拔500至1000米,均紧邻县城,县城与外界的联系主要靠一条翻山的二级公路。这样的地质结构给它的灭顶之灾打下了伏笔。
因为地质威胁,多年前一度传言北川要选址另建县城,但事实上,它的新县城与旧县城几乎挨着,在地震中,前者被摧毁了60%,后者则是80%。
12日下午地震发生后,连接县城的翻山公路城边一段被拧成了麻花状,在路面断裂处上下落差达数米,而另一处则被滑坡的山体隔断。
跟此次大地震震中汶川一样,北川的也是7.8级,一座山垮下来再加上泥石流,把县城的一半都给盖住了,可以说,这个县城已经不复存在。
“你知道吗,140多名医务人员的县医院,还有数量不少的病患,最终只出来3个人。”这所医院和县城的很多建筑一样,被埋在一座塌下的大山下,县委书记宋明告诉本报记者情况不容乐观:有6000名群众和学生埋在废墟下,估计最终能生还的最多30%左右。
由于进入汶川震中灾区的道路一直没有打通,北川是南方周末记者所能到达的灾情最重的灾区,北川人口16.1万,迄今多数乡镇情况未明。
王理效拼死报讯
“我们还有两个县干部失踪,下落不明。”5月13日下午2时,县委书记宋明忧心忡忡地告诉本报记者。一旁的县委组织部长王理效说很多干部都是从废墟底下死里逃生后又立即投入救灾抢救的,“我自己也是从瓦砾底下爬出来的。”
12日下午2点28分,正在县委组织部办公的王理效发现地震后,正准备组织机关人员撤离。但地震持续了3分钟,3分钟,已经足够改变很多人的生死。
就在王理效组织撤离的当口,“轰”的一声,办公大楼彻底倒塌,王理效被埋在废墟中。当他醒过来后,四周漆黑,死一样的寂静。他忍着剧痛,拼尽全力用双手挖,一寸一寸向前推进……
几分钟后,离震中稍远的绵阳市委书记谭力带领市委市政府的所有领导在市委门前的空地上紧急召开会议。这一绵阳中枢所在地也立即和所辖各县区联系,了解最新情况。
但是,电话始终没有打通过。反复拨打,电话那边死寂。
整个绵阳的通讯在地震瞬时中断。
所幸时间并不很长。地震发生后约半个小时,绵阳市所辖的安县最先向绵阳市委汇报灾情。此后,其它各县陆续恢复了艰难的联系。但唯有北川县和平武县迟迟未能联络得上。
尤其是距绵阳市60公里的北川,指挥部每个人的心中都深揪着这个地方。晚7时左右,市委大门前早已成立了临时办公区,各地的灾情信息不停汇总到这里,各项指令也源源不断向各县区传送。但北川仍然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突然,一辆摩托车急刹车停在附近的路边。一个满头大汗的男子一瘸一拐地冲了过来:“快,北川整个县城差不多都夷为平地了。”
这个人正是王理效。“我们听到这个消息都惊呆了。”绵阳市委的一位干部说,他衣衫褴褛,浑身挂满一条条深深的血痕;十指指甲外翻,血迹清晰可见。
之前由于通讯中断,北川县城成为了与外界隔绝的“孤岛”,孤立无助,情况十分危急,必须及时得到市委、市政府有力救援。逃离废墟的王理效主动请缨,代表县委、县政府向上级报告灾情。由于山体滑坡严重,出入道路中断,汽车无法通行,他就快跑了十多公里山路,拦上一辆农用摩托,一路向绵阳飞驰而来。
王理效流着泪对市政府的官员们说:“北川县委县政府的楼都被埋到地下了,其余的房子只看到一片片砖。一个学校一千多名正上课的学生全被压在地下,不知道生死;一个医院拼死也只跑出来两个人。其它民房的惨剧更是没法说。”
之后,他一口气喝完一瓶矿泉水,就匆忙赶往北川。那里是他的家。
更多的异乡人乃至异族人紧接着赶赴这个中国唯一的羌族自治县。四川省民政厅厅长黄明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说,在地震后的第一时间就欲带队赶往震中汶川,但道路在都江堰受阻,他又听说北川受灾严重,便立即绕道去往北川。一来便被这里的景象惊呆了。通宵工作熬红了双眼。
主管民政的副省长张作哈则是晚饭时听说北川灾情严重赶来,同样倍感震惊。“原来也参加过多次救灾活动,但没有一次有这次严重,伤亡这么多,这么惨烈。”张作哈说。
当晚9时许,绵阳市委书记谭力和绵阳市政府常务副市长左代富已经奔赴北川第一线抢险。截至13日凌晨5时,绵阳市各界计有五千余人通过各种方式奔赴北川。
“底下还埋着我们的学生”
第一线的临时指挥部就设在位于北川县城边1公里左右的北川中学,全校有师生2000多人,被称为“旧楼”的6、7层的主教学楼塌成一人多高,当时正值上课时间,21个教室,初一、初二和高一三个年级的师生约1000人,除个别逃生以外,大部分被掩埋在废墟下。另一栋五层新楼底下两层被压平,另外的教学楼和宿舍也受损严重。
一整晚,约有两千名学生、学生家长和村民守在校园里,等待。以塌成废墟的教学楼为界,被压在其下的学生们在等待死亡或是等待获救;其外,亲人们在等待团圆或者离别。
可怕的余震不时刺激着这群惊弓之鸟。13日,南方周末记者在北川经历了不下十次余震。就像人过一阵打一个嗝一样。你知道肯定会打下一个嗝,但你还是无法控制它不经意地出现。
当一名救援者从废墟中抱出一名小女孩时,在场的很多父母潸然泪下。女孩已经失去双腿。“我只祈求我的孩子安全。”一名母亲哭诉道,“谁还在乎我家已经成了废墟?”
这一幕,让同样守在学校一整夜的四川省副省长张作哈、省民政厅厅长黄明全等人印象深刻。“我为什么一直守在北川中学?因为这里是我们的学校,底下还埋着我们的学生。”张作哈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动情地说。
同一天,温家宝总理在都江堰要求救出更多孩子。
擂鼓小学校长熊庭筠已经这样做了。地震发生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学校组织疏散,校舍受损严重,楼板穿了,但没塌。“我们学校九百多个孩子只死了两个,是当场被房顶砸死的,当时我在办公室,指挥学生疏散比较快。”熊庭筠说。
等到傍晚6点多,他把学生们都安置在帐篷里才飞也似的往北川中学赶,找自己的孩子,等他赶到时,自己的儿子和堂妹兄妹俩的尸体正被人抬出来。“学校已经很努力了,但是救援和孩子们生命的流逝比起来还是太慢了。”熊庭筠说。由于交通瘫痪,大多数救援部队和器具一直到第二天天亮才到位,只能让家长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离去。
同家长一样心急如焚的张作哈出了个主意,在大型吊具没有运来的情况下先从废墟下部打洞救人,但经考虑建筑结构存在风险,他除了催吊具之外,又要求地方紧急调来多名建筑专家。
9点30分铲车来了,9点37分,从绵阳调来的吊车终于来了,10点47分,切割机也来了。“机器来了后,救援进展快多了,一会已经救出三四个了。”一宿没睡的张作哈眉头稍微舒缓了点。
悲欢两重天。学校南侧的读报栏周边是一块空地,那里堆放着几十具孩子的尸体。在那里,优秀学生、初二一班的班长余晶晶最后一次依偎在自己妈妈的怀里,只是这次她的手臂早已僵硬得无法拥抱母亲。余氏夫妇哭天抢地地诉说着他们失去女儿的震惊和痛苦:发生地震后,女儿的一个同学惊魂未定地跑回家,见到余氏夫妇还说,逃跑时见到你们晶晶了,晶晶应该没得事。
“昨天晚上很多人在里面叫救命,家长们一边哭一边应,但救援没工具,只能徒手挖。到今天早上7点多,只剩一个女孩的声音了。”昨天深夜从江油连夜包车赶来学校的张德云依旧在等待自己儿子张涛的消息,车到了安县就不能走了,张德云徒步二十多公里。张德云的等待却比那20公里路更加漫长,从希望到恐惧。
有一个母亲认出了自己孩子的声音,爬到墟上给自己孩子喂水喝。另一个母亲也辨认出了自己孩子的声音。“她叫我,妈妈救命。”
12时,这名叫方小雪的女孩尸体被挖出,一直不离不弃守在废墟旁呼唤自己女儿名字的母亲发现小雪被抬出来时,“腰杆那里还是热的”。
十里人流出北川
北川中学往北,通往县城最后一公里的公路异常艰难。除了被地力掀翻的路段,一段大约400米的巨石阵给救援工作带来更大的危险。
13日早上10点开始,下起了小雨,下午,雨越下越大,县城的救灾工作又增加了难度。被摧毁的路面泥泞不堪,救援的人们在十几米的巨石和泥泞之间踩出了一条小道。至少七八个战士才能用担架抬动一名重伤者,一张张担架在山坡、水沟、河床间匍匐,担架上的伤者,有的头破血流,有的昏迷不醒。据介绍,搜救人员已救出一百多名重伤员。从县城逃出来的居民说,逃出来的人可能不到一半。
路的那头是一片悲惨的景象:山体滑坡已经埋了大半个县城。现在的北川县城,除了残墙断壁外,所见就是几处从山上滑下的巨大山体。这些山体下原本是城区的建筑物。县城已十室废之八九。县城有两条竖马路,其间有一条横马路,两个十字路口中间的地带被完全夷为平地,像是为了应验祸不单行的老话,起了火灾,在远处依然能看到浓烟。
县城外到处都是逃难的灾民,但是灾民说,逃出来的人可能不到一半。宋明说,北川县城的人口大约有2万多人,现在至少还有六七千人埋在砖下和山下。
再往北,被巨大山石砸断摧毁的干路之后,众多乡镇散落在山脉周围,下面山越陡路越窄,二十多个乡镇交通通信全部阻断,一座主桥梁被震得两边向中间拱起。一个叫陈家坝的集镇,据逃出来的一个镇干部介绍,被全部夷为废墟了。“初步判断那里死伤3000人左右。”县委书记宋明说,更可怕的是,其他乡镇情况还不清楚,因为至今还没有活人出来报告情况。
宋明透露,为了及早摸清下面乡镇的灾情及早采取救灾措施,指挥部已拟订一个方案:一个县里的局级干部,带两个年轻同志、30至50名解放军组成小分队进入每个乡镇,了解灾情,作出救灾安排。里面情况一点都不清楚,小分队只能走路进去。
一个隐含的危险是:上游枯竹坝水库大坝已经在渗透,如果再发生大的余震,一旦溃堤,将会对县城造成二次灭顶之灾。
“重建县城、重建家园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灾民安置问题。”县委书记宋明说。
黄明全厅长表示:尤其是要把尸体的问题处理好,没有火化安置好,会引起很大的社会矛盾。
在指挥部现场,张作哈告诉本报记者,丧事一切从简,等法医确认、拍照后,遗体将被送往绵阳火葬场,而且因为死者过多,或会将部分死者运至成都、遂宁火化。
市县所有医院的医疗队都赶来了,伤势较重的伤员全部被运往绵阳医院,安县安置了3000-5000人。
因灾情危急,绵阳市委书记谭力请求上级支持:灾区需要大量药品,特别是抗生素等;需要大量的食品和水;由于道路不通,救灾物资运输困难,请求省委、省政府空运药品、食品。
络绎不绝的队伍就像火烧新野后跟随刘备出逃的老百姓,仓皇而拖沓。惊魂未定的队伍绵延十数里,在泥泞湿滑的道路上跋涉,逃离北川,逃离家园,往南是地势更低更平坦的安县县城,到了那里,就意味着安全。
即便是求生,被折腾了一天的疲惫的或受伤的人们已经无力行走20多公里,路上不断有人哀求着招手搭车,但由于几乎所有驶离车辆都是运送数量巨大的重伤员的,急促的喇叭声总是坚决地拒绝他们,与之堪比的,只有看都不看车子一眼的那些逆流北上寻找家人的坚毅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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