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散文鉴赏文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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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散文鉴赏文库
多好啊!活得很美
皇冠
刘墉
“我最近好为难。”有个条件不错的男学生对我说,“我有两个女朋友,都很爱我,我也很喜欢她们,不知该选哪一个。”
“表示两个条件差不多。”我说。
“不!条件差满多的。”学生瞪着我说,“一个很有钱,家里放了一架史坦威的大演奏琴。另一个很穷,我常给她打电话,打一半,就没法说了。因为她的卧室正靠着铁道,火车过,整个房子都震动,什么也听不见,只好拿着电话发呆。”
隔了半年,遇到那学生,他已经结婚了。
“娶了有史坦威钢琴的?”我笑道。
“不!娶了铁道旁边贫民区的。”
“噢!”我点了点头,“不简单哪!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有!有一天,我到她家去,坐在她卧室聊天,突然火车过,好响!带起一阵风,把窗帘都吹起来了,那是一块很便宜的薄棉布的窗帘,她自己用手缝的。这时候,阳光射进来,我看见窗台上放了一个宝特瓶切一半做成的花盆,里面开着一丛不知名的小黄花。我问她那是什么花。她很不好意思,挡在前面说,是不值钱的花。我又问,很漂亮啊!是什么花吗?她吞吞吐吐半天,才说,“是野地里挖来的小草花,不值钱!”学生脸上露出一种好特殊的光彩,“你知道吗?我那时突然产生一种感动,冲上去抱住她,叫她不要那么说,不要说不值钱,美的感觉是不能用钱衡量的!就在那一刻,我发觉,我深深爱上了她。”
动心灵的美,不见得华丽学生的话,常浮过我的脑海,我常想象那个浴着午后阳光,被风拂起的窗帘,和窗台上逆光看去的那丛野草花。多么平凡,多么美!记得有一年情人节,去花店定花,花店老板随手拿了一枝玫瑰送我。
回家,我把那枝玫瑰插在细细的小瓶子里。隔两天,情人节的花也送到了,是24朵玫瑰。我又找了一个大大的水晶花瓶,放进去。
奇怪的是,那24朵馥郁的玫瑰,和旁边孤零零一枝,有种特别的感动。觉得好精巧、好细致、好有慧心。
也想起有一次到前历史博物馆馆长何浩天先生家去。他的家布置得很清简,案上没花,只有一盆番薯冒出的青苗。淡红色的番薯皮,翠绿弯转的藤叶,给人一种特别的雅致。让我回到童年,记忆中父亲用小水皿养的蒜苗,在冬天的窗前,盎出一片新绿。
真正会心的美,常像是简简单单的禅宗水墨画,不必华丽的色彩,也无须复杂的构图,却能在那“空灵”处引人遐想,给人美。
美,帮我们度过人生的苦难自从女儿上幼稚园,也常常给我这种美。
她有个放劳作的篮子,乍看好像垃圾桶。里面有用超级市场上的牛皮纸袋做的帽子,用衣服夹子和钮扣组成的小人,用纸盘做的面具,用黄豆组成的图画。
学校动不动就发通知,要家长给孩子准备空的鲜奶盒子,或卫生纸用完剩下的“纸轴”。跟着就让孩子从学校带回用那些废物组成的玩具。
问题是,大人眼中的废物,却成为孩子的宝贝。他们不在乎世俗的价值,只在乎自己有没有感动,有没有想象。
于是,常看见小丫头举着她的劳作炫耀。先觉得她傻。想想,才发觉是自己俗。她让我又想起那个学生的女朋友,窗台上放的宝特瓶花盆,和里面的小草花。更让我想起以前哥伦比亚大学教授的一段话:“你们将来教美术,目的不应该是造就几个专业的艺术家,而是培养一批有美感的国民,让他们能从最平凡的东西上,见到美,也懂得利用身边平凡的东西,创造美;使他们对生活有一种积极快乐的态度,而不只是现实的价值;更使他们能以美的感觉,面对人生的苦难。”
人,就是一种美记得初到纽约的时候,去苏活区看一位艺术界的老朋友。进入他的工作室,我差点窒息。
只见一片烟尘飞扬,四处弥漫着浓浓的油漆味,他正埋头修理古董。
他把顾客送来的瓷器碎片,慢慢拼起来。先用胶水黏合,再用瓷粉填补、打光。然后把断缺的花纹,照原来的样子画好。再用喷飞机的罐装油漆,将表面喷成釉彩的光亮。
朋友摘下口罩,陪我走出工作室,小心跨过残雪的泥泞,步上曼哈顿昏暗的街头。
“多美啊!”他一面呵着手、吐着白烟,一面抬着头,看那四周像要围过来的高楼,近乎咏叹地说,“纽约!一个真正看到人的城市。”指指高楼,又指指蹲在街角的浪人,“都是人创造的,各式各样的人,多美!”我看着他的脸,看那脸上的感动,也从心底产生一种感动——他是一位真正的艺术家。在那么不如意的时候,他依然快乐,依然生活得很美。
二十年前的女性
常州日报
苏童
对于女性的印象和感觉,年复一年地发生着变化。世界上基本只有两类性别的人,女性作为其中之一,当然也符合事物发展变化的基本规律,因此一切都是符合科学原理和我个人的推测预料的。
20年前我作为男童看身边的女人,至今还有清晰的记忆。恰适70年代的动荡社会,我的听觉中常常出现一个清脆的宠亮的女人的高呼声×××万岁,打倒×××,那是街头上高音喇叭里传来的群众大会的现场录音,或者是我在附近工厂会场的亲耳所闻。女性有一种得天独厚的嗓音条件,特别适宜于会场领呼口号的角色,这是当时一个很顽固的印象。
70年代的女性穿着蓝、灰、军绿色或者小碎花的衣裳,穿着蓝、灰、军绿色或者黑色的裁剪肥大的裤子。夏天也有人穿裙子,只有学龄女孩穿花裙子,成年妇女的裙子则也是蓝、灰黑的,裙子上小心翼翼地打了褶,最时髦的追求美的姑娘会穿白裙子,质地是白“的确良”的因为布料的原因,有时隐约可见裙子里侧的内裤颜色,这种白裙引来老年妇女和男性的侧目而视,在我们那条街上,穿白裙的姑娘,往往被视为“不学好”的浪女。
女孩子过了18岁大多到乡下插队锻炼去了,街上来回走动的大多是已婚的中年妇女,她们拎着篮子去菜场排队买豆腐或青菜,我那时所见最多的女性就是那堆拎着菜蓝的边走边大声聊天的中年妇女。还有少数几个留城的年轻姑娘,我不知道谁比谁美丽,我也根本不懂得女性是人类一个美丽的性别。
我记得有一个50岁左右的苍白而干瘦的女人,梳着古怪的发髻,每天脖子上挂着一块铁牌从街上走过,铁牌上写着“反革命资本家”几个黑字,我听说那女人其实只是某个资本家的小老婆,令我奇怪的是她在那样的环境里仍然保持着爱美之心,她的发髻显得独特而仪态万方。这种发型引起了别人的愤慨,后来就有人把她的头发剪成了男人的阴阳头。显示着罪孽的阴阳头在街头随处可见,那剃了阴阳头的女人反而不再令人吃惊了。
那时候的女孩子择偶对象最理想的就是军人,只有最漂亮的女孩才能做军人的妻子,退求其次的一般也喜欢退伍军人,似乎女孩子和他们的父母都崇尚那种庄严的绿军装、红领章,假如街上的哪个女孩被挑选当了女兵,她的女伴大多会又羡又妒得直掉眼泪。
没有哪个女孩愿意与地、富、反、坏、右的儿子结婚,所以后者的婚配对象除却同病相怜者就是一些自身条件很差的女孩子。多少年以后那些嫁与“狗崽子”的女孩恰恰得到了另外的补偿,拨乱反正和落实政策给他们带来了经济和住房以及其它方面的好处。多少年以后,他们已步入中年,回忆往事大多有苦尽甘来的感叹。
有些女孩插队下乡后与农村的小伙子结为伴侣,类似的婚事在当时常常登载在报纸上,作为一种革命风气的提倡。那样的城市女孩被人视为新时代女性的楷模,她们的照片几乎如出一辙,站在农村的稻田里,短发、戴草帽、赤脚、手握一把稻穗,草帽上隐约可见“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一圈红字。
浪漫的恋爱和隐秘的偷情在那个年代也是有的,女孩子有时坐在男友的自行车后座上,羞羞答答穿过街坊邻居的视线。这样的傍晚时分女孩需要格外小心,他们或者会到免费开放的公园里去,假如女孩无法抵御男友的青春冲动,假如他们躲在树丛后面接吻,极有可能遭致联防人员的突袭,最终被双双带进某个办公室里接受盘诘或者羞辱,敢于在公园谈恋爱的女孩有时不免陷入种种窘境之中。
而偷情的女性有着前景黯淡的厄运,就像霍桑《红字》里女主角,她将背负一个沉重的红字,不是在面颊上,而是在心灵深处。没有人同情这样的女性,没有人对奸情后面的动因和内涵感兴趣,人们鄙视痛情这一类女人,即使是七八岁的小孩。我记得我上小学时有两个女同学吵架,其中一个以冷酷而成熟的语气对另一个说,你妈妈跟人轧姘头,你妈妈是个不要脸的贱货。另一个以牙还牙地回敬说,你妈妈才距跟轧姘头呢,让人抓住了,我亲眼看见的。
为什么没有人去指责或捏造父亲的通奸事实?对于孩子们来说这很奇怪。如此看来人类社会不管处于什么阶段,不管是在老人眼里还是孩子眼里,人们最易于挑剔的是女性这个性别,人们对女性的道德要求较之于男性要高得多。
前几年读波伏瓦的《女性:第二性》,很认同她书中的精髓观点,在我的印象中女性亦是一种被动的受委屈的性别,说来荒诞的是,这个印象是70年代我年幼无知时形成的,至今想来没有太多的道理。因为那毕竟是不正常的年代。
如今的女性与70年代女性不可同日而语,相信每一个男性对此都有深刻的认识,不必细细赘述。我要说的是前不久在电视机里观看南京小姐评选活动时我的感慨,屏幕上的女孩可谓群芳斗艳,流光溢彩,20年沧桑,还女性以美丽的性别面目,男人们都说,惊鸿一瞥,而我在为70年代曾经美丽的女孩惋惜,她们是否在为自己生不逢时哀叹不已呢?如今她们都是中年妇女了,她们现在都在哪里呢?
凡尘清唱
长江日报
林清玄
花与树的完美我到一座花园去参观,看到园中的花正盛开,树都苍翠,忍不住赞叹地说:“这些花和树是多么的美呀。”
花园主人笑起来,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丑的树,也没有丑的花。不要说是这花园,即使是路边的花树也都是很美的。”
花园主人的说法令我感到意外,确实,世上没有一棵树是丑的,也没有一朵花是丑的,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相对于一棵树或一朵花,作为人的我们就显得有各种分别:是非、善恶、高低、美丑,高尚得像一棵树,完美得如一朵花的人,是多么少见呀。
我深信,花与树的完美,是来自于它们不会有丑陋低俗的意念;因此我深信,人如果也无清净丑陋低俗的想法,就会走向高尚与完美之路。
老太太唱情歌早晨陪妈妈去公园做运动,才发现,时晨曦初起的公园是如此热闹,有很多人在打拳、唱歌、跳舞,都是年纪大的阿公阿婆。
妈妈感叹地说:“这世界要倒翻了,老岁仔透早起来运动,少年郎睡到日头照屁股。”
妈妈随即加入她的伙伴,在公园中舞动拳脚。我在园中散步,看到一些老先生、老太太正忘情地唱卡拉OK,我就坐在旁边的石头上看着。
那些老先生、老太太唱歌的声音与神情,深深地打动了我。
他们的声音全都包含着生命的沙哑沧桑,他们的神情又是那样地专注与融入,夹带着非常深的感情。
有一位老太太唱到后来,泪流满面,使所有的人都因感动而沉默了。
是什么感情使老太太泪流满面呢?没有人问,也无人知道。
我想到,活到某种年纪的人,一定都在心中隐埋了许多许多真情,在唱歌时被触动了。
我们年轻时候如果不能欢喜忘情地唱情歌,老的时候一定也不能泪流满面地唱情歌吧。
参观佛堂在路上遇到一位陌生人,自称是我的读者,他说:“听说林先生家里的佛堂很庄严,改天去参观你的佛堂。”
我唯唯诺诺,然后我们在汽车疾驶的街口道别。
最近,我时常遇到想来参观我家佛堂的人,使我困惑的是,我每天带着我的佛堂在街上走来走去,为什么大家都看不见呢?我每天也看见许多人带着自己的佛堂走来走去,为什么大家都看不见呢?
每个人的人格、信念、思想,不就是他自己的佛堂吗?
释迦牟尼佛有一次在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感慨地说:“风景这么优美的地方,如果盖一座佛堂就好了。”
天帝随手摘了一株草插在地上,说:“世尊,佛堂盖好了。”
佛陀开心地说:“善哉,善哉。”
我们微笑地面对风景优美的地方;我们珍惜相遇的每一个因缘;我们清净内心的尘垢,我们提升自己走向超越之路……那每一个好的地方、好的心情、好的希望,都是佛堂。
烦忧
戴望舒
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我不敢说的名字。我不敢说出你的名字,假如有人问我的烦忧:说是辽远的海的相思。说是寂寞的秋的清愁。
繁花结出沉甸甸的遗憾
中国青年报
李发模
时间急促地呼吸,啊,慢慢伛偻,慢慢鬓发稀疏,慢慢成老朽,猛想起作为,浑身痛楚。才想起该在风中绰立,在雨中绰立,在云中绰立,该在千叶之上杨花。可一切都晚了,在蜗牛爬行的氛围中,在根的盘旋纠缠中,年岁更臻成熟了,而鲜亮的繁花却结出沉甸甸的遗憾。
想起同事中,有的还原于泥土,却丰盈如一湖水草,一泓清流;有人在浊浪里洗他的血手和泥足。于是,便有人被踩踏成路,被阻隔为桥,被浪逆为舟……或飞高为鸟;或咆哮为兽;或为树,蔚为森林;或为草,蔚为草地。而我自己呢?叹息便迎面扑来。
反串
《台湾幽默散文选》
张健
有一天早晨八点十分,我比钟声慢三秒钟走进三十八教室。教室里正好有三十八位学生。
我说:“今天我要破一个例,你们做老师;我一个人扮演学生。”
一生说:“好极了,我梦想这码子事已经有三年八个月了。在毕业前夕尝尝这个滋味,也算聊胜于无。”
二生说:“你上课太准时,不够洒脱——脱的意思就是‘脱班’,以后要改过。”我点点头。
三生说:“你的领带应该常换,多彩多姿,五花十门,那样才能刺激我们的灵感,不致一教室死气沉沉的。”我微笑,表示同意。
四生说:“你的胡子要讲究。留八字胡也好,仁丹胡髭亦未尝不可。不要搞得不痛不痒,若有若无的,那样子太缺乏个性。”我苦笑。
五生说:“皮鞋要擦成八成亮。多一分像明星,少三分像浪子。”
六生说:“裤管不妨窄一点。”他戛然而止,“,可以原谅,应该精益求精。”
七生说:“你国语讲得不错,百分之三十的精;还有对了,你是不是患了慢性鼻窦炎?”我说:“不错。”
八生说:“那也可以原谅,应该找窦大夫根治。”
九生说:“以后讲书别太快,读书别太多,否则学生太辛苦,吃不消,人生苦短,何必嘛。”
十生说:“多穿插一些笑话!”
十一生说:“素的六成,荤的四成。怎么样?”
十二生说:“多发讲义(也不必太多),少抄笔记,否则手臂会生癌症。”
十三生皱皱眉:“建议你每学期至少请假两次。又没人发给你全勤奖金!对不对?”
十四生:“上课别老谈学问。”
十五生:“要想到有人爱吃臭豆腐干。”
十六生:“考试简单一点,不妨全考是非、选择题。是非错的多一点,选择(一)的多一点,免得我们太累。”
十七生:“最好自动供给考古题,这样才是模范老师。”
十八生:“不要道貌岸然,又没有督学来参观!”“不必引经据典。那些古人真让人头大!孟轲跟孟德斯鸠老是纠缠不清,阴魂不散。”"”“书上有的不必讲,我们自己看看不就行了?”“书上没的不用讲,何必节外生枝!”“试试看:重质不重量,点到为止,皆大欢喜。”
“别太认真,以免减寿。反正又没有诺贝尔教学将,你穷磨菇什么!”“一节课不妨分成两半,中间十分钟叫洗手清脑时间,太家方便、快活。”
“有时候应该让大家抽支烟。你说你不会吸烟,真落伍!不妨试吸二三支,滋味不坏哩。”
“让情侣在讲情诗的时候打个Kiss。”
“准许养狗的带狗,养鸟的带鸟笼,这样才能培养学习情趣。”
“去草地上喝喝可乐,聊聊,一节课不就很快打发了吗?”“请老杜来代你教《丽人行》,请徐志摩来教《康桥》。”
“请金马奖影后来表演李清照的词,比方说,张艾嘉演出的《人比黄花瘦》。
这也是另一种电化教育。”
“至少比你这个骚老头风雅得多。”
“请屈原来演出《怀沙》——自沉汨罗江的镜头。”
“对,还要劳驾李白捞江里的月亮。”
“课堂里应该安装二十六英寸的电视机,随时收看世界怀足球赛的转播。这叫学习不忘娱乐。”
“考试时间应该浓缩为十分钟——浓汤营养多。”
“上课不妨多吹吹。天花乱坠,大惊失色,才算真本事。”
“千万不要做智者状。因为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一失足成千古恨!”三十八生慈祥温柔地作结论道:“我们教完你了。受用吧?现在还是请你恢复正身吧。”
我微颔,状至谦逊,可是乍然发觉自己已经变成如假包换的哑巴。
饭店铭
四川日报
魏明伦
巴国出诗酒,布衣傲王侯。当今花花世界,林立层层酒楼。赫赫称“王朝”,巍巍号“帝都”,攀龙附凤,夸富斗奢。此间独树一帜,自命“巴国布衣”。顾名思义,返璞归真,淡泊平民意识,坦荡大众襟怀。重续古代布衣菽粟之交,愿与现实普通百姓共尝酸甜苦辣也。
耐人寻味,诱人问津:牧童遥指何处?诗人夜泊谁家?几位狂客长安醉卧?哪路游侠易水悲歌?才女当垆,柜台坐落是南是北?文豪掌灶,东坡菜谱或假或真?问西山遗迹,雪芹赊酒于何处村肆?询浦江闹市,达夫赏饭于哪座餐厅?风雨飘摇日,咸亨店把盏论当世。草莽呼啸时,浔阳楼醉笔题反诗!岂不闻官逼民反,奔上梁山,必经之路亦是蓼儿洼外水亭酒家。再回想润之先生尚是布衣之时,酹酒黄鹤,潦倒野店,手中无权只有杯,杯中物可是四川烧酒?下酒菜可是湖南辣椒?三里桃花店,五里杏花村,清真太牢馆,素食菩提居……皆弹丸之地,而容量似海,岂仅是充饥解馋饕餮场所。多少忧国忧民之心,至善至美之情,大彻大悟之思,往往流露于觥筹交错,酒酣耳热之间。堪称志士仁人凝聚处,传世文章催生床!今夕何夕?共览辉煌。盛世无饥馑,举杯庆太平。民间谑语笔谈:革命就是请客吃饭,饭店与革命休戚相关。处世如同酿酒,灵活才好勾兑;开店经营烹饪,死板怎进油盐?巴国改革,布衣变通。不拒大款光临,更须公款吃喝。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各级公仆到此与民同乐。旧时茶坊休谈国事,今宵饭店多说国情。维国情之特殊,国粹之宝贵,国学之深厚,国人之幸福,国菜之可口。满腹油水与满嘴道德并不矛盾,物质文明与精神文明照此调和。祝酒唱赞歌,接二连三,勿忘十亿老百姓;猜拳看主流,吆五喝六,突出“九个好指头”!微微挑剔,限于指摘壶中日月;淡谈诙谐,是非化入皮里阳秋。酒醉心明白,大事不胡涂。登山咏山,下海吟海,入官场则打官腔,开饭店则编饭局。三句话不离本行,四言诗尽说肴馔。乍听非常无稽,细思可能有理。诗云——人类不灭,餐饭不休,川菜万岁,饭店千秋!万事皆目,吃饭是纲,酒醉饭饱,纲举目张!一九九六年八月
丰子恺漫画选绎
香港作家散文选
明川翠拂行人首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当年,湖畔有香尘十里,春风把柳陌的碧绿都凝住,映得有半湖闲闲的春色。
那时,我还年轻,总爱过着雕鞍顾盼、有酒盈樽的疏狂日子,等闲了春的殷勤,柳的依依。
有一天,我向江南告别,只为自信抵得住漠北的苍茫。我对拂首的柳说:“你别挽留,我有出鞘宝剑,自可不与人群。”
蓦地,我从梦中醒来,发现了雨雪霏霏,发现了满头华发,发现了四壁空虚。
我已经很累了,什么都不愿想,只想念曾拂我首的柳丝。
樱桃豌豆分儿女,草草春风又一年真难忘记小时候,渴望新年来临的情怀。虽然,怕隔壁小牛哥拿了爆竹到处唬人,怕跟妈在年初一挤进香烟迷了眼的观音庙上香。但还未到十二月,早已数遍指头,好容易才等到大除夕,开油镬,年宵市场架起竹摊子,那就是新年真的来了。
孩子气溜得快,觉得过年这回事真罗嗦,不过,有点利是钱进帐,也不算太讨厌的时候,毫无疑问,就是长大了。再过些日子,过年变成一种无可奈何的麻烦,最好负个背囊,到深山去走一遭,免却许多俗人俗事。又过些日子,向儿子分妥压岁银,然后,淡淡叹息:“又一年了!”
年年春风,最看得透人的草草一生!
幸有我来山未孤山是一个灵,是一个未凿!锁住无尽的俊秀,只许清风白云知道。
一百万年也只不过是个数目,苍松郁郁淡看风月,与山对饮茕独。偶尔,林荫深处的渔樵闲话,透露大千世界的讯息,使山十分惧畏,怕俗人的步履会踏碎斑斑的苔痕。
一天,“我”策杖披蓑来了,惊讶于那叫人屏息的气质,贪婪地拥有一襟山岚。谁在这时刻说出任何一句话,都属多余,只为心的流认同了山的存在。
深山穷谷,上天下地,只有一个“我”!尚幸有山,“我”才不致孤单!“幸有我来山未孤”,是诗人的胡诌,你们该明白了!
大树被斩伐这棵树,立在天地之间,已经有数不尽的年代,熬过狂暴风雨的摧损,耐过彻骨的寒冬。烈日拼命想榨干他的水分,樵夫运斧要砍他做薪做柴。有人对我说:“这是株凄凉的树,他老他大,总护不了自己的枝。夜里,会听见他痛苦的哭泣。这是株可怜的老病的树!”
一天又一天,树用残损的身躯支撑着,没有人知道他在等待什么?只有树自己知道!
当第一片明朗温和的春落在树梢时,树就霹雳的爆出生命的新枝。嫩绿的年轻的微笑,是花果成长的序曲。
诚心默祷:盘根大树,生机不息,抗风欺雪,花果无极。
煨芋如拳劝客尝也许,如拳大的煨芋并不好吃,但主人的一番情意却值得珍重。
记得那年,从阿里山跑下来,还未赶到山下,已经日落,只好到山村人家投宿一宵。对于老主人夫妇居然肯让一群陌生人住进屋里,身为香港人的我们,感激的成分很少,却有更多的恐惧,就怕人家立下什么歪心。刚睡下来,突然有人叩门,吓得我全身是汗,难道谋财害命的黑店主人要操刀啦?还是跟他们拼了!可是,门开处,只见老人家提了一篮山桃,又殷勤又歉意地说:“夜也深了,山野荒村,没有好东西款待你们,就摘桃子,你们润润喉吧!”
到如今,桃子味道如何,总都忘了,但主人的情意,却盈盈于杯。
垂髫村女依依说据说,燕子是多情的。每年,春风还薄薄的时候,它们就从老远的地方回来。
回到旧日曾住过的雕梁藻井、檐下廊边,细语商量不定。它们忙了剪风裁柳,忙了衔泥做窠,又忙了呢喃诉说许多远方可悲、可喜的故事。年年,从不爽约。
人对人说:“明年,燕子再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不论是挥鞭还是解舟,终归都是去了。
今朝燕子果真从切切的盼望中回来。小女孩实在高兴极了,傍在人的身边,依依地说:“看!燕燕又造窠啦!”
多情的燕子,无知的小女孩,可知道:你们正在伤人家的心哩!

《皇冠》
张曼娟
倾听走过芦荻丛生的草原,我总觉得听见了悠扬的笛声。
是风笛。你说。
风是有声音的,只是我们没有留心细听。于是,你教我听,风借着山岳、草叶或是屋檐上的风铃,流转出低吟浅唱或是澎湃激昂。
今年夏天,我留宿在这座多风的农场里,在风中睡去,在风中醒来,我的双耳,我的心灵,都被丰盈充满了。
当我离开,回到城里,高耸的建筑物把风都截断了,只剩下我惯听风声的双耳。
仍在倾听。
晕云少年时,上体育课,老师教我们躺在草地上,听草花的私语,看天上的浮云。
我专心看云掠过天空,从不知道云走得那么快,怪不得行云被比拟为流水了。
看着云起、云飞、云聚、云散,渐渐感到晕眩,我坐起来,对老师说:“我头晕。”
有人晕车,有人晕船,那么,我是晕云了。
当我把这段经历告诉你,怀着羞赧不安的情绪,你用一种奇特的眼光看我,说:“晕云,天哪。”一面忍不住笑起来。
为什么无论我做了什么事,你总觉得兴味盎然,甚至以为是珍贵的?线条风是最有创造力的艺术家,不喜欢固定的形状,总在改变事物的模样。把直的变成弯的,把平面变得立体。你一定看过直挺的大树在风中曲折;你一定看过平静的大海掀起汹涌波涛。
你一定也看过绅士被吹得蓬乱的头发,淑女被掀飞的裙角,这些都只是小小的恶作剧。
艺术家喝醉时,又哭又歌,笔墨酣畅,就是台风了。他已经掌握不住所有的线条,豪放奔腾,有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
风,让我们看见一个艺术家的细致温柔与暴戾狂情。
暗我在碧澄如天的水边钓鱼,并不是要怡情养性,而是要试着做一个独立成熟的女性,最起码,我还有钓鱼的本事。
但,今天一切都不对劲。
鱼都到哪里去了?仿佛得到讯息,鱼,都不见了。
俯近水面,我终于看见,水上粼粼的波纹,分明是暗号,教鱼躲藏起来。”“把鱼竿扔过一旁,我在美丽的水色中坐了许久。看鱼浮游上来,温柔地亲吻我水中的倒影,鬓边的那朵芙蓉花。
嬉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莲花是被采撷去了?还是没有生成呢?只有一池圆叶。
这是个宁静午后,晶莹的水珠停在叶上,红蜻蜓飞进童年的回忆里,整个莲池睡着了,如一场梦。
风来了。
风最喜欢撩拨睡去的莲叶,把叶片从水中拉起来,像要带走,而后又放下,像是放弃了。一次又一次,莲叶并不理会,因为知道风的性情。知道风从来也不认真,只是爱嬉戏。
问候我病了,一段相当长的时日。
恍惚之间,常看见他,背着简单的行囊,像临别那日,站在门边,帽檐下的眼睛,落寞而热烈,说,我来求和的。
我坚决地摇头。他必须在两种爱情里,选择。我,或是海洋。
站在光亮里,他说:等我这一次,以后,再不走了。
然而,海洋是狂野善妒的情人,不肯放他回来。
我渐渐康复,在夏日的阳光里,把洗涤好的衣物晾挂起来。突然,有声音自远方传来。
是他,蛮横而温柔,遣海上的风,来问候,来拥抱,来缠绵。
海,舍不下他。他,舍不下我。
沉默起风时,我常常不说话。
在风中说话,话语被割裂,不能完整清晰地传达。
人群中,我往往是安静的。
人们愈来愈难互相了解,尤其在经历世态人情之后,发现即使是最简单的问候,也有言不由衷的。
谁能教导我,用最明确的字句,表达对人世最诚挚的善意?谁能了解我,用最纯净的心情,感激这轮回四季无私的给予?在风停止以前,我的选择,仍然是沉默。
风格散记(选六则)
中国  王蒙
潇洒一株挺拔的树在风里自然地飘摇,它没有固定的姿态,却有一种从容,一种得心应手的自信,一种既放得开又收得拢、既敢倾斜又伸得直、既不拘一格、千变万化又万变不离其和谐的本领,不吃力、不做作、不雕琢、不紧张,不声嘶力竭。我们说,这是潇洒。
潇洒也是一种心态,一种精神,一种拿得起放得下的豁达,是一副饱经沧桑而又自得其乐的欢愉。
潇洒是一种火候。是一种迅速的推移,转化和移动。在这个火候上,如流水之无首尾,如流星之划破夜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一株花,独独有一枝伸展了出去,花朵欲飞还止,这是潇洒。
鱼在水里游,鸟在天上飞,马在原野上奔跑,这是潇洒。游着、飞着、跑着,戛然而止,这也是潇洒。
跳水运动员,高难动作,十分熟练,似乎是全不吃力,也是潇洒。
失败了,流泪了,掏出了手绢,终于抑制住了自己,破涕为笑,同样地向胜利者投掷鲜花,这也是潇洒。
所以潇洒也是一种风度,一种胸襟,一种大度,一种精神的解放,一种从必然王国到自由王国的飞跃。
幽默幽默是一种酸、甜、苦、咸、辣混合的味道。它的味道似乎没有痛苦和狂欢强烈,但应该比痛苦和狂欢还耐嚼。
幽默是一种亲切、轻松、平等感。装腔做势、藉以吓人是幽默的对头。
幽默是一种成人的智慧,是一种穿透力,一两句就把那畸型的、讳莫如深的东西端了出来。它包含着无可奈何,更包含着健康的希冀。
幽默也是一种执拗,一种偏偏要把窗户纸捅破、放进阳光和空气的快感。
幽默的灵魂是城挚和庄严,我要说的是:请原谅我那幽默的大罪吧,也许您们能够看到幽默后面那颗从未冷却的心。
痛苦痛苦并不是悲观。
痛苦是永远的追求,是永远的焦渴,是创造的火焰。
痛苦是灵魂的焦渴,是对劳动和友谊的呼唤。是直至海枯石烂不能解脱的爱情。
痛苦是天真和赤诚,是百折不挠的理想和毅力,是永远的不自满。
痛苦是一次接一次的失败,一个接一个的创伤。痛苦是鲜红的伤口,血、神经、咬紧的牙关,前额上的汗。
痛苦是牺牲的决心,痛苦是献身的庄严。
痛苦孕育着希望、新生、新的高峰、光明。
真正懂得痛苦的人脸上呈现着端庄的笑容。叫苦连天的人只有怯懦和牢骚,却没有痛苦。
痛苦就是热情,痛苦就是燃烧。当木柴燃烧的时候,它承受的焦灼煎熬的痛苦,它流出黑色的泪水,它献出金色的火焰的欢腾。
含蓄含蓄是一种技巧。一以当十,言简意赅。含蓄是一种智慧。它能看透并抓住事物最本质的方面,它能看透并抓住纷纭的、千变万化的众象中的共同性的东西。“一说就明”的根基在于“一点就透”。
含蓄是一种追求。言语永远是有限的。意趣却是无限的。只有懂得无限、感受得到无限的人才懂得并感受并去实行以有限的言语去追求无限的意趣。于是才有含蓄。
含蓄是一种风格,是一种礼貌、文明,深沉、文雅、婉约,决不那么浅薄、粗鲁而且咋咋唬唬地强加于人。
含蓄甚至是一种品德,尊重别人也尊重自己,尊重世界、尊重历史也尊重文学,因此永远不要喋喋不休。
含蓄是一种爱惜,一种珍重。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赤诚可以有各样的作家,各样的作品:文采风流的,气吞山河的,谈笑风生的,多愁善感的,花团锦簇的,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哭天抹泪的,捶胸顿足的,仪态万方的,扭捏做态的……但读者首先需要的是作者的赤诚。
不但有自觉的“做状”、迎合、表白,隐晦、面具、脂粉,而且有多少不自觉的躲藏!
甚至可以“做赤诚状”,装疯卖傻,丑话丑说,口涎四溅,真假莫辨!
但是,你总得有那么几次,掏出你的心,敞开你的灵魂,发出你的呼号,才有真的人生,真的爱憎,真的文学!
去掉一切庸俗的计较吧,哪怕敞开的灵魂赢来了不止一个方位的明枪暗箭!人能有几次大敞灵魂!
只有赤诚才能唤起赤诚,这本身就是很大的报偿。再说别的,便是多余。
老辣从来不说一句废话的人有一种特殊的威严。(所以大政治家也喜欢说两句没有用的话以示亲切。)没有一个多余的字的文章是威严峻厉的。
从来不夸张,从来不抒情、不喊叫、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比大吵大闹的人厉害得多。
不要求读者接受什么,那样专于精确客观的叙述,似乎全忘了读者的存在──这样的文章反而是无可抗拒的。
每个向读者有所求──共鸣、理解、赞赏、同情的眼泪……的作家都在暴露自己的弱点。就像伸出了讨钱的手一样。
更不要说向“上”要求赏识了。
专心于自己的叙述,对读者一无所求的作家──读者却往往五体投地。
真正厉害的人从来不暴跳如雷,从来不用泼污水。
真正厉害的作品宽容地描写一切。都是好人,心正常,没有盗贼,没有小丑,没有偶然事故。然而,冷峻的发展无可更易。
这才像一把钢刀一样地刺入了读者的灵魂。
而且不落泪,不狂呼,不装扮,不引用新名词,不发高论,不俏皮,不上纲,不过激。
因为不屑。
风景这边如画
《西安晚报》
张宝同
在通往未来的人生岔口,你坚定地选择了这条小路。路的那边是风和日丽,曲径通幽?还是急风残月,河边断桥?你无从知晓。
带着美好的理想,带着远征的行装,林中的风景让你赏心悦目,信心剧增,瞧,多好的风景!
走过了阳光,走过了树林,天间瞬时雷鸣电闪。没了伸延的小路,也没有遮雨的布伞,茫茫的荒野只是泥泞与黑暗。
于是,你开始迷惘忧虑,懊丧不已,后悔当初没有走上岔口那边的小路,那片风景中也许会是花好月圆,阳光灿烂。
然而昨日的太阳已落,失去的风景已过,生命的旅途没有回返的路程。你已没有了选择,也不能过多的犹豫,你只能依靠着信念走出这泥泞的雨地。
也许你会错过一段季节,也许你会迷失一段方向,错过了太阳,你还会再迷失月亮吗?也许还有荒漠沼泽,也许还有雨雪风霜,对于坚强的信念,艰辛也是一道绚丽的风光。
也许费去了太多的时光,也许用尽了所有的力量,成功的领奖台已被先行者站上,可是,一种品质有时会比一种成就更加辉煌。如果不能为你的成功庆贺,那就为你的品质干杯,你的品质就是你未来成功的预示。走过了一段人生,你还会再彷徨犹豫吗?
服妻记
吴文琼
我跟内人在同一家公司做事,有一天两人都加班,疲惫不堪的回到家,我就嚷“炒盘蛋炒饭来吃吧!”
“什么叫蛋炒饭,应叫饭炒蛋,你说是蛋多,还是饭多?”妻没好气的冲了我一句。
“好了,好了,就算是饭炒蛋吧!半夜三更叫得那么大声干什么?”
“谁说三更是半夜,半夜应是二更半。”又被顶了一句。
“哟!你今天吃了枪药是不是?凶个什么劲嘛?不满意我,那你就走好了。”
“好,走就走!”碰的一声,妻用力关上房门,房内传出关箱子的声音;大概在整行李。
“好,你走好了,把你的东西全带走,不要再回来!”
老半天,房内没有任何动静,打开门一瞧,只见妻坐在床边流眼泪,床上铺着一条大包袱皮,看到我,她哽咽的说:“你躺在包袱皮上吧!”
“作什么?”
“我……我要带走属于我的东西。”
浮生断想
神剑
孙福万
商场现在的商场越来越多了,货架上的商品也越来越琳琅满目了。商场的建筑格局更是花样翻新,令人感到舒服、方便、悦目。大概逛商场并非只是妇女的专利,大男人(我就是其中的一个)也多了起来。徜徉在商场的人流之中,我感到自己被商品的洪流裹挟而走,而且喜不自胜。商场的妙处如下:指导人们的消费倾向,展示生存的真正目的,提供一个嘈杂而又互不关联的群体场所……都市与乡村都市的特点是流动,乡村的特点是静止。流动的都市沐浴在车流、灯火、人流、楼房之中,把个人作为鱼,把物品作为玩具。静止的乡村则是一幅优美的画,个人永远处于画布的中心。当然,人不是树,人不想呆在画里,他们宁愿被都市之光淹没。
男人亚当的子孙与亚当不同。他们既然被夏娃们所引诱,就应该担负起沉重的责任。我不知道男人拒绝责任该叫什么,这个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子,但是拒绝责任的男人似乎越来越多,我感到惶惑。起初的亚当则是自足的人,就像现在的单身汉,他对女人没有责任。我宁愿做一个单身的亚当,也不做不负责任的亚当子孙。或许我又错了?女人嫦娥偷吃了后羿的成仙之药,飞到月宫里去了,从此后羿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据说嫦娥在月宫里很寂寞,只有整天砍树的吴刚和几只兔子陪伴着她,但她已经没脸再见后羿了。现在的女人许多也是嫦娥,只是一味地要求男人什么,却从来不想付出,最后或者独身下去,或者离婚。希望女人不要做嫦娥。
爱情当爱情发生的时候,我们愿意天天相守。如果哪一天我们彼此讨厌了,是不是爱情就消失了呢?只有婚姻是郑重的约束,它不但使爱情固定下来,而且使爱情成为一种习惯,以便防止任何一方无故毁约。传统吗?但谁有能力完全背弃传统、背弃亲人呢?除了野兽。
马路求婚几乎天天在街上骑好长时间的自行车,也几乎天天可以遇到一些赏心悦目的可爱女性。一位朋友说:你敢不敢对他们说一句小姐您真漂亮?我鼓了几次勇气,都没敢去做。担心被对方责骂?担心被路人嘲笑?如果大家走在街上也能熟人一样地打招呼该多么好呢?微笑我经常想到微笑。无论孤独也罢,烦恼也罢,我们统统可以对之微笑。微笑的核心是敢于正视生存的尴尬处境,敢于对自己的微不足道表示坦然,因此,微笑其实是一种智慧。作为一种智慧,微笑常常表现为幽默,我们随时可以发现幽默的材料,因此我们也就可以随时微笑了。从生到死一路微笑下去多么好。
父亲为什么沉默
羊城晚报
季子
看故事,回忆录多了,我发现,各种作家所提到的各类父亲,大多数都是用“严肃”、“严厉”、“不苟言笑”、“沉默”……来形容的。
父亲是男士的一种“职称”。在攀到这个高度之前,他曾经是备受呵护、童言无忌的幼儿;快乐逍遥,才气纵横的少年;雄姿英发、敢言敢为的无畏青年。做上了父亲,这么多的人就那么严肃、沉默起来了,岂不奇怪!
说起来,做父母的也有咎由自取的一方面。
孩子享受父母亲的恩情实在是一套历时数以十年计的大餐。其第一道开胃小点心通常在孩子还未出生就已经铺开了。虽说是各家丰俭随意,但就是普普通通的人家,也蛮够瞧的;翻辞书或是请方家给孩子取名字;根据科学或是根据祖传经验,通过母亲之口给孩子增添营养;无师自通,或是请教心理学家进行胎教;实惠一点的早早为孩子开个户口存钱;性急一点先买回一堆小床、玩具、衣衫;好奇一点的透过超声波X光窥探弄瓦还是弄璋;高瞻远瞩的来个长过计划——指腹为婚;相信人定胜天的干脆择吉日剖腹生产,要什么八字就是什么八字!
孩子出生后,虽然必有许多欢喜,许多忙碌,许多惊讶,许多开销,但做父亲的人显然也不会为这些而变得沉默。
事情必然发生在孩子渐渐长大、懂事以后。
用“代沟”来形容两代人之间的隔阂非常准确。不过,形容得准确有什么用?
许多中国人都以为“代沟”是西方的发现,或甚至是西方的“特产”,其实不然。
描述中国西周时侯周武王吊民伐罪、征讨纣王之战的《封神榜》中,就有一个血淋淋描述“代沟”,并提出了最透彻解决办法的哪吒的故事。故事之所以血腥可怕,就是因为其解决方法太透彻了。
哪吒本是当时一个小军区司令、陈塘关总兵李靖的第三个儿子。由于他生具禀赋不凡,小小年纪去河中戏水,就打死了天潢贵胄、龙王之子敖丙,还将其剥皮抽筋。这桩泼天的祸水把他的父母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在四海龙王奏准玉皇大帝,发来天兵天将捉拿李靖夫妇时,哪吒毅然出头,做了他父母最需要他做、但又绝对说不出口的事:他当场自杀以谢罪,表明事件与父母无关。为报父母养育之恩,”“他更拆肉还母,拆骨还父……只留下一个幼年无依的灵魂飘飘荡荡,终于在神仙太乙真人相助之下,将其魂魄附于莲花莲叶而复生。此后哪吒助姜子牙伐纣,屡立战功。他的形象始终是一个发绾双髻、胸围红兜肚的白胖小子。
幼时读过哪吒的故事后,心中即留下一个极哀痛悲壮的印象。哪吒之父李靖虽然后来册封托塔天王,但在中国神话体系之中始终是个三流的陪视角色。我对他厌恶至极:儿子闯了祸无力保护。儿子主动拆骨肉,还父母,以示划清界限,李靖也看不出有何表现。拿了幼子的骨、肉,做什么去了?
哪吒故事的前半段每天都在世界上搬演,不过,实际上出头善后,必要时剔骨肉谢罪的却都是父母,肇事的现代哪吒们还不明所以,还不知足,这就是代沟。
孩子是父亲生命的延续,两代之间本有天性联系。从孩子未出世即开始的那份关爱一直在膨胀发展,到孩子渐知人事,做父亲的心不知有多少敏感。
父亲依传统是一家之主,什么事情都得揽在肩上。别人说×家的孩子如何如何,这×家就是父亲的家,做父亲的想不理也难。
做儿女的若是不肖,“四海龙王”、“天兵天将”若是吵上门来,做父亲的真恨不能像哪吒一样,可以剔出自己的骨肉来谢罪,过了这关再说,责备太迟,埋怨无用,做父亲的是家中大将,心中都清清楚楚,只是说不得,还是沉默一途。
幸而大多数的下一代都是强于上一代的。孩子在成长,做父亲的先是观察,后是比较,慢慢就是交锋了。孩子成长进步,明理的父亲必不屑居功,或明白无可居功。不过,心中始终复杂得很:诧异、欣慰、感叹、嫉妒、焦急、骄傲……随着孩子的表现而盘旋浮沉。许多话要说也无从说起。
孩子再大一些,家中的空间已不够他们回旋,家中的空气已不够他们呼吸。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说出来:他们已不再欣赏家中放惯的音乐,不再为父亲的幽默而发笑。
这个敏感的阶段中,常常又会在父亲和孩子们之间出现母亲的因素。
母爱和父爱不同。如果用盖在孩子身上的被子来形容父亲的庇护,那么,母亲的爱就是被子和孩子身体之间的那层空气,温暖,看不见,但你可以感到它的无处不在。
母爱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耐心,而且常常是耐心到了无畏的地步。
待孩子稍大,曾经是贤淑害羞的年轻母亲会像脱了一层壳的蚕似的起很大变化,变得多言起来。
太太对孩子理直气壮的无畏多言,对先生是一个难题。
做母亲的说话常常是对的,但不能次次都对。待孩子大起来,对的次数总是不如孩子幼时那么多。做父母的又往往执著于这一点:就算讲得不全对,但我是一片爱心呀!
得了小胜利的孩子往往会大庆祝,以后就更独立,更反叛,更兴致勃勃。
遇到这样的情况,做父亲的怎么办?他不忍责备有无畏爱心的太太,也不欲对意气风发的孩子多所指责——今天的轻轻一推,谁敢说孩子会向外滑多远?
还是沉默吧。
傅雷家书
《傅雷家书》
傅雷 中国
1对终身伴侣的要求,正如对人生一切的要求一样不能太苛。事情总有正反两面:追得你太迫切了,你觉得负担重,追得不紧了,又觉得不够热烈。温柔的人有时会显得懦弱,刚强了又近于专制。幻想多了未免不切实际,能干的管家太太又觉得俗气。只有长处而没有短处的人在哪儿呢?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十全十美的人或事物呢?抚躬自问,自己又完美到什么程度呢?这一类的问题想必你考虑过不止一次。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本质的善良,天性的温厚,开阔的胸襟。有了这三样,其他都可以逐渐培养,而且有了这三样,将来即使遇到大大小小的风波也不致变成悲剧。做艺术家的妻子比做任何人的妻子都难,你要不预先明白这一点,即使你知道责人太严,责己太宽”,也不容易学会明哲、体贴、容忍。只要能代你解决生活琐事,同时对你的事业感到兴趣就行,对学问的钻研等等暂时不必期望过奢,还得看你们婚后的生活如何。眼前双方先学习相互的尊重、谅解、宽容。对方把你作为她整个的世界固然很危险,但也很宝贵!你既已发觉,一定会慢慢点醒她,最好旁敲侧击而勿正面提出,还要使她感到那是为了维护她的人格独立,扩大她的世界观。倘若你已经想到奥里维的故事,不妨就把那部书叫她细读一二遍,特别要她注意那一段插曲。像雅葛丽纳那样只知道love,love,love!
(love:爱,爱情。——摘者注)的人只是童话中人物,在现实世界中非但得不到love,连日子都会过不下去,因为她除了love一无所知,一无所有,一无所爱。这样狭窄的天地哪像一个天地!这样片面的人生观哪会得到幸福!无论男女,只有把兴趣集中在事业上,学问上,艺术上,尽量抛开渺小的自我(ego),才有快活的可能,才觉得活得有意义。未经世事的少女往往会存一个荒诞的梦想,以为恋爱时期的感情的高潮也能在婚后维持下去。这是违反自然规律的妄想。古语说,“君子之交谈如水”;又有一句话说,“夫妇相敬如宾”。可见只有平静、含蓄、温和的感情方能持久,另外一句的意义是说,夫妇到后来完全是一种知己朋友的关系,也即是我们所谓的终身伴侣。未婚之前双方能深切领会到这一点。就为将来打定了最可靠的基础,免除了多少不必要的误会和痛苦。
2首先态度和心情都要尽可能的冷静。否则观察不会准确。初期交往容易感情冲动,单凭印象,只看见对方的优点,看不出缺点,甚至夸大优点,美化缺点。便是与同性朋友相交也不免如此,对异性更是常有的事。许多青年男女婚前极好,而婚后逐渐相左,甚至反目,往往是这个原因。感情激动时期不仅会耳不聪,目不明,看不清对方,自己也会无意识的只表现好的方面,把缺点隐藏起来。保持冷静还有一个好处,就是不至于为了谈恋爱而荒废正业,或是影响功课或是浪费时间或是损害健康,或是遇到或大或小的波折时扰乱心情。
我一生从来不曾有过“恋爱至上”的看法。“真理至上”、“道德至上”、‘正义至上”这种种都应当作为立身的原则。恋爱不论在如何狂热的高潮阶段也不能侵犯这些原则。朋友也好,妻子也好,爱人也好,一遇到重大关头,与真理、道德、正义……等等有关的问题,决不让步。
其次,人是最复杂的动物,观察决不可简单化,而要耐心、细致、深入,经过相当的时间,各种不同的事故和场合。处处要把科学的客观精神和大慈大悲的同情心结合起来。对方的优点,要认清是不是真实可靠的,是不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或者是夸大的。对方的缺点,要分出是否与本质有关。与本质有关的缺点,不能因为其他次要的优点而加以忽视。次要的缺点也得辨别是否能改,是否发展下去会影响品性或日常生活。人人都有缺点,谈恋爱的男女双方都是如此。问题不在于找一个全无缺点的对象,而是要找一个双方缺点都能各自认识,各自承认,愿意逐渐改,同时能彼此容忍的伴侣。(此点很重要。有些缺点双方都能容忍,有些则不能容忍,日子一久即造成裂痕。)最好双方尽量自然,不要做作,各人都拿出真面目来,优缺点一齐让对方看到。必须彼此看到了优点,也看到了缺点,觉得都可以相忍相让,不会影响大局的时候,才谈得上进一步的了解;否则只能做一个普通的朋友。可是要完全看出彼此的优缺点,需要相当时间,也需要各种大大小小的事故来考验;绝对急不来!更不能轻易下结论!(不论是好的结论或坏的结论)唯有极坦白,才能暴露自己;而暴露自己的缺点总是越早越好,越晚越糟!为了求恋爱成功而尽量隐藏自己的缺点的人其实是愚蠢的。当然,在恋爱中不知不觉表现出自己的光明面,不知不觉隐藏自己的缺点,不在此例。因为这是人的本能,而且也证明爱情能促使我们进步,往善与美的方向发展,正是爱情的伟大之处,也是古往今来的诗人歌颂爱情的主要原因。小说家常常提到,我们在生活中也一再经历:恋爱中的男女往往比平时聪明;读起书来也理解得快;心地也往往格外善良,为了自己幸福而也想使别人幸福,或者减少别人的苦难;同情心扩大就是爱情可贵的具体表现。
除了优缺点,俩人性格脾气是否相投也是重要因素。刚柔、软硬、缓急的差别要能相互适应调剂。还有许多表现在举动、态度、言笑、声音……之间说不出也数不清的小习惯,在男女之间也有很大作用,要弄清这些就得冷眼旁观慢慢咂摸。所谓经得起考验乃是指有形无形的许许多多批评与自我批评(对人家一举一动所引起的反应即是无形的批评)。诗人常说爱情是盲目的,但不盲目的爱毕竟更健全更可靠。
长相身材虽不是主要考虑点,但在一个爱美的人也不能过于忽视。
交友期间,尽量少送礼物,少花钱;一方面表明你的恋爱观念与物质关系极少牵连,另一方面也是考验对方。
富有的是精神
光明日报
谢冕
[本文是在北京大学中文系1997级迎新会上的演讲]
热烈祝贺你们来到北大。你们将在这里度过20世纪仅剩的最后几年。在这几年中,你们无疑将接受本世纪全部伟大的精神财富,以及这一世纪无边无际的民族忧患的洗礼。你们将以此为营养,充实并塑造自己,并以你们的聪明才智在这里迎接21世纪的第一线曙光。你们是名副其实的跨世纪的一代人。你们要珍惜这百年不遇的机会。
发生在距今99年前的戊戌变法是失败了,但京师大学堂却奇迹般地被保留了下来,成为那次失败的变法仅存的成果。你们正是在这个流产的变法失败100年、也是京师大学堂成立100年的前夕来到这里的。当你们来到这到处都在建筑和整修的学校时,百年的沧桑,百年的奋斗,百年的期待,一下子也都拥到了你们的面前,我设想此时此刻的你们,一定是在巨大的欢欣之中感到了某种沉重。
你们是未来世纪中国的建设者。你们将在未来的岁月中做出平凡的或是杰出的贡献,你们中有的人可能还会成为未来世纪非常出色的人物。但不论如何,1997年9月的今天,对于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是决定自己一生命运的、不可替代的、非常重要的日子。那就是因为你们的名字和这所伟大的学校产生了联系。中国有12亿人,你们的同龄人也应该以千万为单位来计算,但只有极少数的人有幸能把自己的名字与这所学校联系起来。同学们,请以负重感来代替你们高考胜利的欢欣吧!你们从各地来到北大,从现在开始,你们已结束了中学学习的阶段,开始了大学学习的阶段,在人的一生中,这是非常重要的时刻。虽然都是学习,中学只是普通教育,大学则是专业教育,这才是真正打基础的阶段,你们将来为社会服务的许多本事,是在这个阶段学到的。
去年也是这个时候,我在欢迎本系博士生和硕士生的迎新会上,也发表过一个讲话。那时我讲北大是做学问的地方,但是就重要性讲,还是做人第一、做学问第二。做人的问题很复杂,但也很简单,就是在人的质量和品德方面有高的标准和要求。只有人做好了,学问才能有好的发挥。
北大这所学校出过许多学者,也出过许多革命者。这些学者中的出色的人物,往往是人的品行高洁,而学问也是前瞻和开创的。如李大钊,他最早把马克思主义引到中国来,他呼唤并参与了中国青春的创造;又如鲁迅——北大校徽的设计者,他在这里的身份只是讲师,但却是中国文化的伟人。不论是李大钊,还是鲁迅,他们都是伟大的爱国者。所以,在这里,我想强调的是,做人和做学问的统一,爱国和敬业精神的统一。
一个人成就有大小,水平有高低,决定这一切的因素很多,但最根本的,是学习。学习是不能偷巧的,一靠积累,二靠思考,综合起来,才有了创造。但是第一步是积累。积累说白了,就是抓紧时间读书,一边读书,一边思考,让自己的大脑活跃起来。用前人的经验来充实自己,先学习前人,而后发展前人,而后才有自己的发现和创造。
但无论怎么说,首先是学习,抓紧一切时间学习。我的经验是,不要抱怨,更不要拒绝老师提供的那一串长长的书单,那里边有的道理,你们现在并不理解,但是要接受它,按照那个参考书目或必读书目,一本一本地读,古今中外都读,分门别类地读。有的书要反复读,细读;有的书可以走马观花,快读;但是一定要读。
这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我想告诉大家,我现在从事的工作,应付着方方面面工作的,不论是写文章、说话、论证、做判断,靠的就是北大本科几年的读书的积累。那时还有很多的政治运动,用到学习上的时间并不多,但也就是那些有限的时间里读到的那些中国文学、外国文学、历史、哲学、语言学等方面的积累,支撑着我现时的繁重的工作。虽然时感知识不足,所知者少,但使我有能力去应付那千头万绪的局面的,还是北大当学生那几年打下的基础。
事实上,人一旦走上了工作岗位,现在这样专注的、系统的、全力以赴的学习机会也就随之失去了。等到工作临头,你发现罗曼·罗兰没有读过,高尔基没有读过,《离骚》没有读过,《故事新编》没有读过,但丁和普希金也没有读过,那时工作逼着你发言,你只好手忙脚乱地临时乱翻。那是应急,不是学习。匆忙中谁能把《约翰·克利斯朵夫》一口吞了下来?即使吞了下来,你又能发表出什么意见呢?离开了大学,可以说,你基本上失去了大学学习的条件,那时想起那一串长长的书单,你真是悔之莫及了。
所以,你们到北大来,我第一要劝你们的,是做书呆子。只有先做呆子,然后才能做聪明人。一开始就想做聪明人,什么都没有,而要装天才,做神童,那才是真正的呆子。聪明绝顶,目空一切,这是北大学生容易犯的毛病。我们要杜绝这种小聪明,争取将来的大智慧。
此外,要学好语言。不仅本国语言要学好,外国语也要学好。那种认为中文系学生不必学好外语的观念,是一种短见,是很浅薄的。现在国门开放,不是闭关锁国的时代了,中国要了解世界,世界也要了解中国,要靠语言这座桥梁。
除了外国语,还有本国语。现代汉语要掌握好,写文章要用语法,不要写错别字,文字要漂亮。更重要的,是要掌握好古代汉语,中文系学生不会直接阅读古文,是耻辱。不要读白话《史记》或《论语》今译之类的书,不是那些书不好,而是中文系学生应当掌握好古汉语,直接和庄子和李白用他们当年的语言对话。还有,也许已超出了教学大纲的范围了,但是我还要讲,那就是中文系学生应当学毛笔字,还要识别繁体字。以上所说,对别人可能是苛求,而对中文系学生而言,则是必要的和起码的。
因为文学是你们的专业,所以我还要谈谈文学,在我的心目中,文学是非常神圣的。我们讲敬业,就是要对文学怀有敬畏之心。文学,有人说起源于劳动,有人说起源于游戏。在文学的功能中,是有游戏的成分,有让人愉快让人轻松的作用。
但文学从根本上说不能等同于游戏,因此,我们不能游戏文学。
文学中的优秀部分,最有价值的部分,是人类崇高精神的诗化。文学是一种让人变得高雅、变得充实、变得聪明、变得有情趣的精神劳作。我们学习文学,是要把文学当做事业去创造、去发展、去发扬光大,而不是把它当做手中的玩物。我讲这些话不是无的放矢,而是有感于当前文学的某种缺陷和某种失落。
号称全国最高学府的北大,物质条件很差,有的方面如学生宿舍则是超乎寻常的差。物质的贫乏并不等于精神的贫乏。在精神方面,北大是富有的,是强者,北大的这种富有,足以抵抗那物质的贫乏而引以自豪。走在我们前面的,有我们一代又一代的老师,他们一介布衣,终生清贫,但却是我们永远敬重的精神的强者。
改稿
新华日报
刘日兴
我的女儿奥列奇卡常常是我小说的第一读者。
我最近的新作描写的是一对正在建筑工程学院读书的情侣的恋爱故事。
女儿读完这篇小说后对我说:“老爸,你的故事写得不错,只是对男女主人公叶戈尔和维拉爱情的描写有些不合时宜,应该修改一下。当代青年人不可能简单地表白‘我爱你’。要知道,你小说中的主人公是大学生,未来的建筑师呀!叶戈尔应当说,维拉,我们毕业后一起去建一座新城吧!”我想,也许奥列奇卡比我更了解当代青年如何谈情说爱,她今年18岁,正是青春年华。我只好按此改写。
小说修改后,我又把手稿送给我认识的一位医生,请他过目。
“要注意谈恋爱的那个场面描写,”在送还手稿时他对我说,“去建一座新城当然很好,但你应说些更能表达情感的话。例如,我们将去建一座新城,那儿绿树成荫,空气清新……”我认为“绿树成荫,空气清新”这些词句也很好,于是又加了进去。后来,我又把手稿送给一位作家朋友看。他提议,把爱情的场面描写得再浪漫一些。例如:“维拉,您是一位忠贞不渝的姑娘吗?让我们毕业后一起飞向木星或火星去吧!”我又照此改写了一遍。
就在定稿后要寄出时,我突发奇想:何不利用现代最新科技成就来检测一下我的小说呢?我带着手稿去拜访一位搞电脑的朋友,对他讲了我的一些想法,请他用微机对小说进行一下处理。他对我说:“你真幸运,刚好我现在不忙,我很愿意帮你办这件事。让我来设计一下程序:——他喜欢她。
——他知道,她对这一点并不知道……——他不知道,她也爱他。
——他俩是大学生。
我的这位朋友把这些输入微机后对我说:“两天后来看结果。”
过了两天,他把一张上面只有三个字的打字带递给我看,上面写着:“我爱你。”
我有些困惑了,真不知这稿还该如何改。
晚上,女儿奥列奇卡回来,一进门就激动地对我说:“爸爸,你知道瓦洛嘉今天对我说什么了?”“如果不是秘密,就告诉我他说什么了。”
“我爱你!”□
感恩之心
林清玄
我常觉得,生命是一项奇迹。
一株微不足道的小草,竟开出像海洋一样湛蓝的花。
一双毫不起眼的鸟儿,在枝头唱出远胜小提琴的夜曲。
在山里完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一颗大树几千年自在地生长。
在冰雪封冻的大地,仍有许多生命在那里唱歌跳舞,保有永不枯竭的暖意。
当我们在星夜里,抬头望向无垠的天际,感于宇宙之大真要叫人落泪,这宇宙里有无数的星球,我们的地球在星球之中有如整个海岸沙滩的一粒沙,那样不可思议的渺小。
但在这样渺小的地方,有着生命、有着爱、有着动人的歌声,这样落实下来,就感到人是非常壮大而庄严的,生活在我们四周的生命也一样的庄严而壮大。
生命是短暂的,然而即使不断的生死,也带不走穿过意识的壮大与庄严之感。
今天在乡下的瓜棚看见几个绿色的瓜成熟了,我怀着感恩之心看着这几个瓜,看呀!一切都是现成的。这世界从不隐瞒我们,它是那样的简单和纯粹!就是一个瓜,也是明明白白,感恩的来面对世界。
感悟
老人与树叶
●忐 忑
住33号那会儿,左邻32号是个老人。
老人一生相当坎坷,多种不幸都降临到他的头上:年轻时由于战乱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一条腿也丢在空袭中;“文革”中,妻子经受不了无休止的折磨,最终和他划清界线,离他而去;不久,和他相依为命的儿子又丧生于车祸。
可是在我的印象之中,老人一直矍铄爽朗而又随和。我终于不揣冒昧地问:“你经受了那么多苦难和不幸,可是为什么看不出你有伤怀呢?”老人无言地将我看了很久,然后,将一片树叶举到我的眼前:“你瞧,它像什么?”这是一片黄中透绿的叶子。这时候正是深秋。我想这也许是白杨树叶,而至于像什么……“你能说它不像一颗心吗?或者说就是一颗心?”这是真的,是十分肖似心脏的形状。我的心为之轻轻一颤。
“再看看它上面都有些什么?”老人将树叶更近地向我凑凑。我清楚地看到,那上面有许多大小不等的孔洞,就像天空里的星月一样。
老人收回树叶,放到手掌中,用那厚重而舒缓的声音说:“它在春风中绽出,阳光中长大。从冰雪消融到寒冷的秋末,它走过了自己的一生。这期间,它经受了虫咬石击,以致千疮百孔,可是它并没有凋零。它之所以享尽天年,完全是因为对阳光、泥土、雨露充满了热爱。对自己的生命充满了热爱,相比之下,那些打击又算得了什么呢?”老人最后把叶子放在了我的书桌上,他说:“这答案交给你啦如今我仍完好无损地保存着这片树叶。每当我在人生际遇中突遭打击的时候,我总能从它那里吸取足够的冷静和力量,不论在怎样的艰难之中,总能保持一份乐观向上的精神。
(王庆闯摘自《精致小品》)
借钱
●(台湾)刘 墉
某日我到一位教授家拜访,适逢他的一位朋友去还钱。那人走了之后,教授就拿着钱感叹地说:“失而复得的钱,失而复得的朋友。”
我听了不解地问后一句话的意思。
教授说:“我把钱借给朋友,从来不指望他们还。因为我心想,如果他没钱而不能还,一定不好意思再来,那么我吃亏也只是一次;如果他有钱而想赖帐,一定不敢再来,那么我等于花点钱,认清一个坏朋友。谈到朋友借钱,只要数目不太大,我总是会答应,因为这是通财之谊。至于借出之后,我从不去催讨,因为这难免伤了和气。因此,每当我把钱借出去,总有既每当不待我开口,他们就如约将钱还来,我又有失而复得了钱,且失而复得了朋友的快乐。这不是一种很平和完满的境界吗?”
感谢
含笑看我
季红
一个特殊的深冬夜晚,心中涌生感谢。
感谢久雨乍晴,且不太冷。天空中虽有些云块,但是它们在星星间并不停留。
感谢一轮明月又自东边山顶上升,穿过云层,缓缓上升,阴历十六,格外饱满洁净。在月光下,山野更具幽静,海面更其渺远。
感谢又有渔船在海上作业。每艘船上,都发着亮光,是灯火,是希望。偶尔也有机轮的轧轧声传来,很隐约,探海男人们的女眷总可以分辨。
感谢有幸看到今夜的月蚀奇景。人类的智慧已经证明:星星、月亮、太阳全都是悬浮空中,它们彼此相牵相引,各守本分,各依轨道运行。在这无涯无际、无数成员的星空社会中,从无逾越与失误。我们的地球也是一颗星星,而我们住在它的上面。
仰视众星和月蚀,不禁心生敬畏。不禁想起天狗吞月的传说,想起月中玉兔和嫦娥的传说,而心生凄美。
感谢美好的传说和产生传说的美好活泼的心。科学的智慧道出了太阳和地球的位置与归处,却不曾道出人的位置与归处。而传说和活泼的心,容或愚昧,但涌生敬爱;容或不真,但酿就甘美。
感之趣
张子房
搜集富有哲学意味的字,一向是我生活中的一个嗜好,经常为一个字的发现顿狂喜,“趣”便是个令我为之狂喜的字,我喜爱它到极点,更感谢造字祖先的巧思。
我经常向朋友画一个简单的图,表示人生的过程或旅程,由生到死像是在几何图上一画而过。
生命就是这样简单的一条抛物线,轻轻画过。也可说生命就是这么样地走过。
在生命的过程中,“趣”乃是在“走”的过程中,乘兴而“取”的东西。“走”进书店,“取”下那么多书中的一本,那一本一定是你感兴“趣”的。在一个时刻里,你有那么多的选择,当你决定选取一个目标时,那一定是你感兴趣的。那么多的女孩子,你“取”的“女”人,是“娶”来当妻子的。生命是永无停止的,它的行走乃是一种“运行不息”,在生命行走的过程中,你的“取”或“不取”,可说完全是当时的“趣”,如果是不得不取,那么趣味也就完全消失殆尽了,也怪值得同情,即所谓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何“趣”之有?
人生过程,如果大部分皆能由自己做主,欲求欣赏所“取”的,除了“趣”还有什么更能愉快身心?
人人各有不同的取向,不同的趣味,因此才将咱们的社会造就得如此多姿多彩,供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刻去取。我可举出一些,来供同好分享乐趣。
音乐的乐趣,也许有人喜欢它的“音,”也许有人喜爱它的“乐”,但我发现如果“音乐”会是人类共同的语言,那么它“趣”,一定是在“韵”,即在它的韵律,中国人也将韵律说成“调”,就是喜欢那种“调调”,日本人则说“调子”。
谈到“山”的乐趣,常言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乐山的不可不少,尤其中国那么多迷人宏伟的山岳,山除了宏伟之外,迷人处乃在于山之“色”,常听人感叹“山色好美,”日本曾有一部出名的电影叫《青色山脉》,陶渊明曾有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水之乐趣呢?不管喝咖啡,喝茶或喝各式各样饮料,或是喝饭桌上的汤,我们皆享受其“味”道,即水之“趣”在于“味”,味这个汉字也用得太好太妙,“味”乃“口”之“未”,常喝高级茶的人,懂得如何品味享受,喝过了茶,口之未仍甘,甘之味久久不去。
花之乐趣呢,有人说是“色”,有人说是“香”,我却同意花之“趣”乃在于“光”,即花由于“光”才反应出来色的美,让人看了花觉得好舒畅,有诗咏牡丹:“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也动情。”
女人的乐趣呢?有人说女人其“趣”在于美,但美也似乎无标准,情人眼里出西施,有的喜欢瘦的,有的却喜欢胖的,有的说女人之“趣”在眼睛,有的说头发,也有的说是内在美,总之不一而定,随个所好。但我却同意女人之“趣”在于“态”。女人的美也在于“态”,站有站态、坐有坐态,走路有走态,端茶有端茶的态,即使有内在修养、内在美也定会由态表现出来。中国汉字用“态”确实也太好也太妙。“态”乃“心”之“能”,一切动力的源泉。
在生活中,我看到对山有兴趣的人死在山里;对水特别有兴趣的人死在水里海里;对赛车有兴趣的人死在车祸里。这些人皆死在自己偏爱的兴趣上,算死得其所,这种人也幸福也幸运。
有一个故事是这么说的。从前有一个海边长大的孩子,他望着海,看着船来船往长大,他向往着海上生活,向往着船来船往可以将他带到天边海角那多姿多采的世界。他长大了,他要随船出航。邻居的老伯伯拍着孩子的肩膀说:“孩子呀!别想出海了,你不是不知道,你爷爷死在海上,你父亲也死在海上,难道你还爱海,对海还那么有兴趣?你不怕也死在海上?”孩子想了想回答说:“老伯,你的话是不错,不过据我所知,你爷爷死在床上,你父亲也死在床上,但你怎么敢还睡在床上,你不怕也死在床上?”老伯一直在想,一直在想,孩子说的有道理。老伯不再说了。
人皆免不了一死。而有些人节制得这也不敢有兴趣,那也不敢有爱好,但其结果也是死。所以人生如能依自己的“趣”而度过一生,则在临死之前就感到少有遗憾了。
钢铁是这样炼成的
羊城晚报
肖荻
退休干部李文生兴冲冲地走向天津北郊电影公司礼堂。那里,笑语喧昂,鼓号声声,在欢迎给本乡本上带来荣誉的人物——在第三届远东及南太平洋地区伤残人运动会上夺得五枚金牌的单腿独臂运动员李成刚。应邀前来的老人李文生跨进会场,看到那红火的场面,忽然鼻子一酸,热泪涌上眼眶,几十年郁结于胸的万千恩绪凝成一句无声的喟叹:儿子这些年可真不易啊!
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当人最高兴时却想起了最难过的事情:那是1960年7月29日下午5点多,他突然接到通知到医院去。当大夫撩开床单时,他看到孩子那血肉模糊的身躯……孩子奇迹般地活转来了。
可是,原本充满欢乐的家庭,却压上了多么沉重的铅块!直到好久以后,小成刚知道自己所以只剩下单腿独臂,是由于比他只大几岁的二姐当年抱着一岁半的他出去玩耍时,突然身后开来火车,慌乱中失手……他轻轻地埋怨了一句那位一向最疼他的二姐:“要不是你,我怎么会这样!”二姐不禁痛哭失声。屋里空气冻结了。
这时,就听见父亲猛地拍了下桌子:“胡说!”那声音震得屋子发颤:“谁再提这件事,我跟谁没完!”
看着父亲那被愤怒和痛苦扭曲的脸,小成刚心里明自了。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怨过谁半个字,向厄运抗争生命的萌动是不可抑止的。
就在小成刚还圈在藤车里牙牙学语时,他已经表现出不驯服的犟劲儿。他喊着、蹦着,要冲出大人们由于歉疚之心而加倍溺爱的维护,他要出来,他要自己到处去走!
妈妈只好给他一条小板凳扶着,他用另一条、也是唯一的一条小腿蹦着,向前挪。当向前挪动第一步时,孩子被自己的胜利引得哈哈大笑。
渐渐,他居然能扶着板凳一蹬蹬下楼了,他走出大门,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和自己一样大的孩子们在狂热地跑、跳、追、叫,在抢球。那球,不知被谁一脚赐上天空,那真叫人眼馋啊!当父亲给他做了一只木拐后,他立即一瘸一拐加入了抢球队伍。当他由于在奔跑中失去平衡一次次摔得头青脸肿时,引起阵阵哄笑。他紧闭着嘴唇,爬起来,接着抢。他是踢不到球的,但是跑一身汗也比站在旁边干眼馋强啊!这样一来,孩子们却不把他当外人了,吃过饭就来约他一块儿玩,照样传给他球,而且他摸到门路后也居然能一脚破网。孩子们带着惊奇和赞叹为他欢呼:好!好!
这群孩童们震耳的欢呼,在大人们的耳朵里可能只是喧闹,在李成刚耳朵里却唤起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觉醒:我,不是一个万事不如人的废物,我,也能跟别人一样!
能跟别人一样!
自然,对于单腿独臂的李成刚,生活,并没有力他铺上丝绒的红地毯。
他曾为自己的决心多次付出鲜血。上小学后,他向游泳这个领域进军。会淹死吗?宁可死,也不怵!有一次,他在家门口不远一个坑塘边练习跳水,不小心被坑里的碎玻璃把腿划破,口子又深又长,把医院的大夫都吓坏了,一时竟忘记给伤员打麻药就匆匆给他缝合了四针。豆大的汗珠从他头上滴下,他却一声没哭。过后,他照样去跳水,游泳,在水里他似乎体验到一种绝妙的乐趣。可是,那滋味,只有一条腿的人知道:坑里泥深,腿陷进去拔不出来,要伏下身子用那只独臂撑着地起身,这就要吃几口水。但是,毕竟可以自由自在地在水中浮沉了!
看见他经常受伤回来,母亲泪如雨下抱住他,父亲脸色铁青嗔怪他,二姐更是苦苦哀求他:再也不要出去乱跑了,你在家里好好坐着,我们养你一辈子。家里人把门锁起来,不让他出去……不,我要像正常人一样!别人会的我都要学会!家里人都去上班,他就又悄悄跑出来,向游泳、跳高、跑步、打乒乓球……进军!他知道:如果他稍一软弱,缩回到“安全地带”,他就不能成为今天的李成刚了。同样,只要在那些专门以嘲笑残疾者为能事的轻薄儿面前稍一屈服,他就会半途而废。他曾不只一次听到那种尖刻的讥讽,但他有自己独特的处理方式。那是在北仓中学打乒乓球时,背后响起一阵冷笑:“瘸子也想打球,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成刚回头看了一下这位发难者。他的嘴唇闭得更紧了。他更加刻苦地练球,一条腿左闪右跳。拉、削、抽、推,他练就自己一套独具一格的球技。而后,他恭恭敬敬找到那位讥笑他是“癞蛤蟆”的人,要求比赛。在大群人瞪大眼睛的围观下,他竟把那位神气十足的小伙子打得一败涂地,此后再也不敢饶舌了。
独腿独脚的他,能跳高,能跳远,能从天津的解放桥上一个燕于翻身跃人海河……他不仅在乒乓球台上打得那多嘴的年轻人望而生畏,也击败了他的好友——天津北郊区乒乓球冠军李宏。
挚就像那小说里写的一样:爱情也来叩门了。
那是在他高中毕业后参加北郊福利工厂以后,同伴中有个秀丽丰满、小他4岁的姑娘在注意他。这姑娘虽然由于幼年患小儿麻痹症左腿行走略有不便,但她那清澈的眸子能够发现生活中的力量、色彩和美。她看到:有那么多人关怀和帮助着李成刚。当他在北郊体育场练跳远时,有位忠实的朋友风里雨里陪着给他挖沙坑、量距离,盛夏被蚊子咬得满身疙瘩也不怕,那是面刚的中学同学刘振友;看到成刚的跳鞋不跟脚,北仓中学体育老师把自己的钉鞋送给他穿;北郊体育场的管理人员更给予他一切方便……姑娘想:我们这个社会总是好人多呀,可成刚也是招人喜欢哪。他总是以加倍的热情来报答人们给予的温暖。当他知道北郊乒乓球冠军李宏的爱人生小孩时,他硬是架着单拐一蹦一蹦上到四楼给产妇送去一篮鸡蛋,李宏眼圈红了。当成刚路遇一个小流氓欺侮殴打一位老太太,他不畏强暴,蹦过去举拐斥退那个坏家伙。在福利工厂里有些伤残青年终日闷闷不乐,成刚去倾听他们的衷曲:低沉的声音:“唉,活一无,算一天吧!”“为什么?”急切地相问。
声音里带着啜泣:“残废人,走在路上都怕人看!”
“为什么怕人看?咱身残志不残!咱又不是作了什么坏事,有什么低人一头?
为什么怕人看!”
那高亢的声音驱退了多少伤残伙伴心底的阴霾呀!这个坚强的汉于简直像棵狂风刮不倒的大树,姑娘的心一天天向他靠拢,看他一天不闲的工作、奔走、锻炼,汗水常常湿透了衣衫,姑娘悄悄拿过来给他洗净、晾干……他俩就这样心贴心地相爱了。
笔者去成刚家采访时,这位叫小郝的姑娘坐在隔壁伸着耳朵听我们的谈话,她羞答答地不肯过来,却只是抿着嘴笑。我问:“成刚,你今年24岁了,什么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呀?”
“再过几年。我还要好好锻炼,听说1984年国际伤残人运动会要在美国举行呢!”
为国争光的雄心使成刚脸上闪出坚毅的光彩,他凝视着窗外的蓝天,在那里,仿佛又看到冉冉上升的五星红旗。
告诉梅芳
台港文学选刊
林清玄
他有一位朋友发生车祸,生命垂危,他去看他,正好听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句遗言:“告诉梅芳,我爱她。”说完,朋友就断了气。
他一直不知道梅芳是谁,也无从查起,不能对梅芳说朋友最后的交代。两年后,他在一个聚会上遇到梅芳,那时梅芳还沉浸在朋友逝去时的忧伤里,他想对她说起,为了怕她增加伤心,终于吞了回去。自己常在长夜中反复思量。“告诉梅芳,我爱她。”那句话成为一团空气,整个包围他。
十年后,他又遇见了梅芳,她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过得幸福安好,他终于脱口说出朋友的最后遗言。梅芳轻叹一口气,微笑了。
他才蓦然想起,他替梅芳整整背负了十二年的包袱,这个包袱经过时间,已化成一道空气,散在四周。
他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他知道的是,生死的情感,时间也可以消化。
告诉你
《中国青年报》
东子
我们有过那些远离朋友而独倚花季的日子,有过年轻的豪情在现实的喜壁上被撞得粉碎的失落,有过刻骨铭心的期待,甚至有过为一场难以意料的凄雨而黯然神伤的时刻。
有时候,面对许多默默的眼睛,面对许多没有预约的挫伤,我们以为自己无可救药,或者以为整个世界都变了。
或许仅仅因为我们没有走过年轻,或许我们生活的世界根本就没变,没有,变的只是我们自己和不再回首的时间。最要紧的是我们是否改变了自己的信念——我们最初的对生活的信念。
是的,不论我们中的多少人忘记了这一点,但信念却永远是冬末那催醒春日的嫩绿,只要有召唤的熏风,它会欣然覆盖我们的眼睛。
是的,各具忧伤的日子都曾经有过,但哪怕再不宁静,哪怕我们拥有的再简洁,哪怕再何其重复,只要你留心,只要你不割舍那份当初对生命的誓言,对生活的渴念,那每一个细微的日子里,便有它所能给我们的无限爱意,有我所告诉你的一切。
哥哥
石河子报
程文清
一我没有哥哥,很想有个哥哥。
每当我想起前些天和蛋蛋打架打败了的时候,就想有个哥哥该多好哇!如果我有个哥哥出现在我们打架的现场,蛋蛋肯定会撒腿跑掉或求饶的。
有一天我亲眼看到一个小娃娃被一个大一点的娃娃打了,这时走过来一个和我一样大的人把他们拉开了。我想,那人一定是小娃娃的哥哥吧,可他俩长得又不像。
我回家伏在妈妈的耳边悄悄说:“妈妈,你给我生个哥哥吧!”妈妈笑出了眼泪:“生哥哥?傻孩子,现在有了你,妈妈就是再生,也只会生弟弟,妹妹,哪会再给你生哥哥呢!”一群男孩子正围着一个女孩子起哄,把我想哥哥的念头全赶走了。
“女孩 子尖叫着躲着,好看的小脸吓得发白。原来那群男孩子正把一只小虫子往她身上扔。
“她和我一样没有哥哥。”我这样想着,便走到女孩子面前厉声喝斥着那些坏小子:“不话欺负女生!”“揍他!”那些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子不怕我,于是,我们滚到一块儿……待他们走散了,我爬起来对女孩儿说:“快回家吧。”
她用含满泪珠的大眼睛望着我:“谢谢你,大哥哥!”哈哈,大哥哥,原来我就是哥哥。
给和我一样流过泪的女孩们
青年博览
王蕤
女孩子们,是否渴望倾诉?是不是都有着蓝色的忧郁与柔情?花开的季节有多少美丽的春梦,还是说我们梦样的青春有多少美丽?我听着英文歌,怀着一种优柔的执著,记录下前人的生命华实。
你寂寞。泰戈尔说:“我们把世界看错了,反说他欺骗我们。”
你自卑。“你之所以感到巨人高不可攀,那只是因为你跪着。”
你痛苦。牧师悄悄告诉你:“人比神伟大,因为神不懂得痛苦。”
你违心。知道吗:“世界上有许多事情必须做,但你不一定喜欢做,这就是责任的全部意义。”
你懊悔。聂·鲁达《太阳颂歌》中说:“过去我不了解太阳,那时我过的是冬天……”你焦急。大仲马讲:“人生就是不断的等待与希望。”
你受伤。罗曼·罗兰用他巨如椽,细如针的笔在你心上写着:“是爱,使他们恨得那么深。”你明白了:爱是一个债,恨是一个债,我们无债却都爱。
你哭泣。小女孩,只要有眼泪,就还有希望。不是吗?
你无奈。连骨头最硬、最正确、最勇敢、最坚决、最忠实、最热忱的空前的民族英雄鲁迅都道:“人最苦的是梦醒了无路可走。”
你彷徨。因为契诃夫曾言:“越是高尚,就越不幸福。”
而你可知:“再微弱的光,也是刺向黑暗的剑。”
最后让“世界之所以有了我们,是因为它需要更美”作结束吧。
给青年朋友们
《中国青年报》
萧乾
我相信大道理你们已经听得很多啦门弄斧,这里,我就随便跟你们聊聊天。我本想把题目写成:“要是我能再年轻的话”,又觉得那是废话!今年我连84都过了,土埋了不止半截儿。还没听说谁返老还童呢。所以还是就向90年代的青年说几句话吧。
前些年还听人批“活命哲学”——批的人,桌上可摆满了补品。我要是个青年,就非把自己的身子练得结结实实的不可。因为不管你将来是从文还是从武,是搞科学还是钻研哲学,身子骨儿都是头号本钱。其次,不管怎么批你“个人奋斗”,也还是要埋头苦干,非干出点名堂来不可。以前人们是为了“光宗耀祖”,其实,中国不就是咱们的祖宗,给它争气有什么不好?看到谢军,看到王军霞,我伸出拇哥。当中国人就得给中国增光。从鸦片战争以来,咱们的祖祖辈辈多窝囊啊!我在国外那7年刚好在抗战,国内每打一次胜仗,我的胸脯就挺得高一些。60年代当咱们国家敢跟北边儿的“老大哥”顶的时候,我真佩服啊!
可是这个敢顶不能是空的。得有实力,得有真本事才成。你会什么,咱也会。
你有什么,咱也有。在国外呆过的,最懂得国力的重要。当然国力强了绝不可欺负人。可有了国力才能不受人欺负。这国力靠什么?靠的就是每个人的个人奋斗:不光当螺丝钉,而要出类拔萃。
人是动物,总有个配偶问题。我当年一到20岁,好像成天就忙这件事。为它连性命都豁出过。我好像整个青少年时期都在忙这件压倒一切的大事。人到了中年,才开始有所觉醒。这的确是一件大事。可正因为它“大”,就更得在感情之外,讲点理智。不然,害人害己,是生命最大的浪费。所以80年代初,我写过《终身大事》那个系列。得有那一瞬间的激情,可我后来逐渐(通过不少痛苦的经验)懂得了光有那还不够。西方讲究共度个周末,游水跳舞,然后各奔一方。东方人不成。一旦合得来,就非往“白头偕老”上去想不可,而这就不再是个纯感情的问题了,得有点理智的考虑:人生的旨趣合不合啊,以至性格和生活习惯的差异。我希望年轻的朋友们能比我少折腾一些。我算是十分幸运的。因为多少美满婚姻在阶级斗争的暴风骤雨中硬是被拆散了,我没有。如今,子女长大,各有各的事业,我们两个也在合译着一本“天书”。
这些年我时常在思索着在阶级社会里如何做人的问题。我想最重要的是把是非放在利害之上,不然,就会做出种种伤天害理的事,然而这又谈何容易!80年代以来,巴金老人对国家最大的贡献是大力提倡说真话。我在称赞之余,却做了点保留,我说:要尽量说真话,但坚决不说假话。这是根据我个人对生活的观察而做出的。
1955年在文联批判并宣布胡风为反革命分子的大会上,书生吕荧跑上台去说了句“我想胡风的问题还不是敌我性质。”他马上被台上两位文艺界领导制止,随着就有人上台把他揪了下来——一直揪到监狱里去。几年后,胡乔木虽然把他救了出来,“文革”期间还是死在监牢里。至于“文革”期间,像张志新和遇罗克那样死于说真话的人就更多了。是这些活生生的事例使我对“说真话”做了那样的保留,但我坚决认为不能说假话。能保住这一原则,有时也需要极大的勇气,甚至也得准备做出一定的牺牲呢。“文革”中,我敬佩那些不拉山头,不参加打砸抢的逍遥派。政治上,在逆境中宁可当个灰色人物,也不可当急先锋。
人生是大海。就得学会掌舵。要根据自己的旨趣、条件和爱好来确定航向。最没出息的是随波逐流地混。得学会辨别生活中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过眼浮云。我认识并结交了不少文艺上大有成就的朋友,还没见过一位是把眼睛盯在稿酬或名位上的。拿到一笔稿酬后约上几位知友吃上一顿是常事,但这只是结果而不可是动力。写作最大的报酬是看到所写的变成了铅字,让千百读者分享自己所恨和所爱的。
人,只能活一次。这是外国交通警对行人的警言。在生活中,我们都是旅人,所以这也适用于每个人。做到完全无悔是很难的,尽量少做日后会悔恨的事却是可以做到的。
1994年新正月初四。
给我一点水
台港文学选刊
张晓风
“假如,你在乡下,在湖泊分布的高地上,不管你随兴走哪条路,十次有九次,你会沿路走下溪谷,走到溪流停贮的潭畔,这件事真有不可思议的魔力。只要那个地区有水,你就是找个沉浸梦境而精神最恍惚的人,叫他站着,开步走,他也会把你一路带到水边,一点也错不了。……玄思冥想一向和水结了不解缘,这是人人都知道的。”
上面那段话是麦尔维说的,时间算是百把年前了。
那个时代的人是幸运的,因为还知道什么叫做“干净的水”。水仍然可以很无愧地作为凡人的梦境。
如果,让我有幸碰上好心的神仙,如果神仙容我许一个愿,我大约会悲感交集,失声叫道:“不,什么都不要给我,我什么都不缺,我只求你把我失去的还给我。哦,不,我失去的太多,我不敢求,我只求你还给我一片干净的水,给我鲜澄的湖,给我透明的溪涧,给我清澈的灌溉渠,给我浩淼无尘的汪洋!”
水,永远是第一张诗笺。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不学诗,无以言;不观水,无以诗。三百则“温柔敦厚”原是始于一带河洲啊!
沙漠中的旅人需要一皮囊水润喉,我需要的更多,我需要一片水,可以为镜鉴来摄我之容,可以为渊薮来酝酿诗篇,可以为歌行来传之子孙,而且像黄河,像洙泗,让我祈求无依的心有所归宿,有所臣服。
那样的水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