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丙仲的“人生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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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何丙仲与失散了40年的母亲在美国重聚,一洒亲情之泪。“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何丙仲人生中的三次掉泪,却哭得酣畅淋漓。他哭命运多舛与人生转折,哭生活残酷与人间有情。他的人生三哭,令亲人、朋友无不动容,令同道、知己无不感慨。
一哭错失北大
何丙仲的父亲是国民党空军将领。当何丙仲尚在母腹之中时,祖父找了个算命先生算卦,算命先生说:“这个小孩和父母没有缘分,这辈子的人生多磨难,直到中年才有转折。”
此话很快就应验了。1949年,何丙仲的父母带着他的4个哥哥去了台湾,3岁的他和祖父母留在了鼓浪屿。一湾浅浅的海峡从此阻隔了何丙仲一家,这种悲伤和想念经年累月,难以消除。在最初近十年的时间里,海峡对岸的父母和哥哥杳无音讯。直到1958年,当祖父接到何丙仲的父亲辗转寄来的信时,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1966年,“文化大革命”爆发,何丙仲经人介绍到厦门灯泡厂当了锅炉工。农历六七月份的大热天,每15分钟就要往锅炉里加一次煤,一次就是5大铲到11大铲,每铲有20多斤;另外每天还要三次清理锅炉渣,每次要将100多斤的煤渣抬到很远的地方去倒掉。 1360℃的高温锅炉,一靠近就全身冒汗。大冬天的,他还是赤膊上工,全身上下都是煤灰。而且,白班、夜班三班倒。这样的工作真正可谓“水深火热”!
何丙仲反而因祸得福,身体锻炼得非常棒,也练就了熬夜的功夫———这对他以后的学术研究工作非常重要。三班倒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有两班都没人管,小头目都去睡觉了,他就有很多时间来看书。
何丙仲后来炼成了三级锻工,但他的苦恼是深层次的:心灵创伤远甚于皮肉之痛。所幸他在治学方面从不绝望,他一向认为,做学问是排谴伤痛的不二法门。既然苍天不公,他就用读书忘记伤痛,与师友一起度过苦难的日子吧!在那个浩劫之年,大师们因种种原因隐身于厦门,居住在鼓浪屿的为数不少。喜欢画画的何丙仲,曾是厦门著名画家张晓寒的弟子,鸡山草堂的门生之一。张晓寒在自己写的年谱里曾提到,1968年“文革”的时候,他躲在学生林生、何丙仲家一段时间。何丙仲一度醉心于画画,还曾是厦门著名书法家罗丹的弟子。何丙仲中学时,曾是篆刻家王守桢、俞纲的学生。他还抓住机会向卢嘉锡、张兆荣等名家求教。何丙仲是音乐发烧友,与殷承宗是多年好友。
著名的书法家虞愚是何家的世交,也是何丙仲与妻子的证婚人,他注意到何丙仲身为锅炉工却勤于致学,文史造诣颇深,很是感慨。尤其是他看到从工厂下班回来的何丙仲打着赤膊画山水画、读唐诗,不禁关心起他的前途来。1978年高考前,他得知北大的王瑶要招收古典文学研究生,便和厦门大学的李拓之教授联合推荐何丙仲去参加考试。王瑶看到何丙仲的习作后,赞赏不已。
何丙仲回厦后即向工厂提出要报考北大中文系,工厂却答复说,他去北大读书和工厂不相干,可以报考,但必须辞职退编。这时候的何丙仲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妻子在灯泡厂工作,工资并不高,如果他丢了这份工作,家庭的重担就完全落在妻子身上,这一家子势必要挨饿了。家累太重,何丙仲权衡之下,不得不放弃北大之梦。王教授久候何丙仲不至,也充满了遗憾,他觉得何丙仲完全可以考上,后来还把考试的卷子寄给了他。何丙仲接到卷子一看,都是自己精心准备过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题目,可惜造化弄人,自己就此错过北大了!
1983年,何丙仲到北京参加全国博物馆精英培训班。妻子事先已向友人们打了招呼:“千万不要让何丙仲到北大啊,不然,他会晕倒的!”然而,这一次,何丙仲还是来到了未名湖畔。初秋的未名湖泛起一片涟漪,站在湖边的他,看到来来往往的学子们,想到这湖畔本来也该有自己的身影,自己人生的蓝图本来应该在这里展开,但自己却错过了,忽然悲从中来,这个37岁的汉子,哭得像个孩子……二哭重返复旦
1982年5月,由于弘一法师高足李芳远的推荐,何丙仲被正式调到郑成功纪念馆从事文史研究工作,按他的话说,是脱离了15年的“烟熏火烤”,由锅炉工变成一个文化人,也已经是如己所愿了。“半路出家”的何丙仲非常珍惜这个珍贵的起步,他大量钻研专业书籍,很快走上了研究轨道———1981年他就和老师合作出版了《风流千载忆延平》。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1983年,国家文物局要从博物馆系统里招收重点培养对象,到复旦大学研究生班进修。全国500多人参考,最终只能录取35人。何丙仲重拾历史、地理和政治经济学,认真地复习,他甚至把《辞海》的《考古分册》背得滚瓜烂熟。他说自己临考复习之所以能挑灯夜战,再怎么熬夜都不怕,得益于灯泡厂里的“三班倒”。
考场上第一次拿起笔时,何丙仲的手直发抖,至少3分钟还不能平静下来。是啊,这样宝贵的一次机会,对于一个已经37岁、已经20年没有提笔考试的人来说,真的无异于“生命的一搏”啊!
凭借着平时深厚的文化功底和一股拼劲,何丙仲最终在500多名报考人中脱颖而出,考了第6名,错过北大的他,这次没有再错过,他成为“复旦”的一名学子。
何丙仲拖着行李,一路找到复旦大学。在黄昏的夕照下,看到“复旦大学”四个大字,看到校园里的毛主席雕像,想到这段路竟然走了20年———1964年高考时,何丙仲第一志愿就是填报的复旦大学,没想到时隔近20年,他才圆梦!如果没有三中全会,如果没有改革开放,自己怎么还会有这一天?百感交集之下,他的眼泪无声地滑落脸颊,丝丝如雨,不可断绝。
就在何丙仲泪如泉涌之时,一位骑着自行车、戴着布帽的老人经过,看到何丙仲这样一个中年人站在校门口哭泣,便下车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需要什么帮助。何丙仲把他心中所想所感一股脑儿告诉了这位老人,老人听了十分感动。过了两天,有几位同学去找何丙仲,说是校长让他们去采访何丙仲的。何丙仲非常诧异,后来才知道原来那天遇到的老人竟是复旦大学的副校长。校长把何丙仲的故事当成典型,作为教育新生的经典案例遍传全校。
在复旦大学,何丙仲如饥似渴地抓住一切机会学习,他选修了32门功课,结果20多门都是优等。三哭越洋探母
1982年父亲病逝,何丙仲只能在海峡这边空悲切。1989年,移民美国的母亲又病重了,何丙仲费尽周折才办好了签证。8月,何丙仲起身前往美国探亲,他心里忐忑不安,以前只看过老母亲的照片,他反复在心里想像着见面时的场景———“40多年没见了,见面了,千言万语从何开口呢?应该怎么劝慰母亲的思念之苦呢?”何丙仲说那种心情就是被遗弃多年的“孤儿”,一时要回到母亲身边,百味杂陈。
到了美国后,何丙仲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找母亲,他先给母亲打了一通电话,就是为了缓和一下情绪。母亲住在环境优美的老人公寓,第二天何丙仲在哥哥的陪同下去看望母亲,一下车,心情非常紧张。走在院子里,看到母亲在花园里种的花花草草,脑海中浮现出母亲修剪花草的身影,何丙仲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温情的泪水,这是他的第三次落泪。
进门后,何丙仲一眼就看到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心中涌起一阵回归之感。他轻轻地喊了声“妈”。何丙仲的母亲出乎意料的平静,她端详儿子良久,对身边的亲戚说:“是我的儿子!”她对何丙仲说:“从1949年起把你一个人丢在大陆,现在看到你,我也安心了。你要体谅父母的苦心,我们当年也是迫不得已的……”见到母亲后,何丙仲反而没有流泪,因为这是一个喜庆的日子,而且当时来了许多社会名流,也不是一个流泪的场合。看到白发苍苍的老母,心中40多年的期盼和痛苦顿时化为亲人相见的喜悦。
尽管母亲和兄长们都劝他留在美国,但何丙仲舍不得自己的历史研究事业,他觉得自己的人生坐标还是在厦门。探亲结束后,他毅然返厦,继续治学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