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药戒毒：panacea or fantasy?

作者：Buprenorphine
中医药的特点之一就是包办西医药束手无策的疾病，凡是西医药物无法治疗
或者疗效较差的，都会有“神奇的”中医中药疗法出现，从肿瘤、糖尿病、牛皮
癣、到肾病，名单可以一直罗列下去。药物成瘾，这个号称高达百亿的大市场，
中医中药怎能放过？
吸毒，更科学的说法是药物滥用，曾经是晚清中国的瘟疫，当代中国老少皆
知的林则徐虎门销烟的故事，就是描述的十九世纪上半叶中国当时鸦片烟滥用的
社会现实。中国共产党接手中国政权时，全国鸦片滥用情况仍然相当严重。新中
国在1950年代打了一场禁毒的全民战争，曾一度使中国境内彻底无毒，在人类禁
毒史上也算一个奇迹。
随着改革开放国策的实施，吸毒问题自80年代以来在中国大陆又一度沉渣泛
起，且愈演愈烈，星火燎原。看看世界地图，世界三大毒源地：金三角（中泰缅
边境，主要毒品是鸦片和海洛因），银三角（南美洲哥伦比亚、秘鲁、巴西交界
处，主要毒品是可卡因和大麻），金新月（阿富汗、巴基斯坦、伊朗交界处，主
要是鸦片种植）中有两个是中国的近邻，金三角所产鸦片和精制海洛因相当大的
一部分都是通过中国过境销往欧美，中国云南与泰缅边境地区是贩毒的重灾区，
当地吸食海洛因情况也相当严重，有的村庄几乎全民皆吸毒贩毒。在这一背景下，
从云南至四川、青海、两广而北上直至全国，毒品问题涉及全国80%以上的县市。
相当长的时期内，中国主要的滥用毒品非常单一，就是海洛因，这是与中国的地
缘背景密不可分的。
2005年以前，各地公安机关开设的强制戒毒所和医院开设的自愿戒毒所几乎
都是海洛因滥用者。具体中国的滥用海洛因的人数，只有天知道，尽管公安部和
国家禁毒委员会委托国内科研机构进行过几次全国性的毒品滥用状况调查，但调
查数字相当不准确，由于在中国，吸毒仍然属于违法行为，并不为社会所认可，
因此学术界所使用的调查问卷性质的普查难以真正摸清吸毒人群。国家禁毒委公
布的数字主要是以登记在册的吸毒人员为主，这比较简单，都是各地警方抓捕吸
毒人员后上报的，数字是比较准确的，但并不能反映中国实际的吸毒人群。即便
如此，截至2003年，这一数字也已达到105万，实际吸毒人数应该数倍于此，则
这一数字将达到数百万。各地自愿戒毒医院每个疗程的收费价格差别较大，便宜
者3000，昂贵者8000，如果取个中间值5000进行估计，而如果潜在有戒毒意愿的
患者200万，则这一市场将达到百亿之巨。利益面前，“中医圣手”们坐不住了。
使用海洛因为什么能够成瘾？简单点说，人的脑内有一种物质叫多巴胺，这
种分子有很多种功能，其中一种就是主管人的欣快感。人类从事多种活动或者使
用多种物质都能够引起这种物质的分泌量增加：你吃了一块巧克力，喝了一口糖
水，你感到很舒服，很满足，这是因为你脑内的多巴胺多了。当然，实际情况比
这个要复杂的多，很多问题仍在研究之中。在自然奖赏中，一般认为性行为引起
的高潮的强化性很强，也有少数人为了体验性行为引起的高潮而过于沉溺于此且
难以自制而影响正常工作和生活，可以达到性行为成瘾的诊断标准。性高潮是脑
中多巴胺突然释放，达到很高的水平。瘾君子静脉注射海洛因，海洛因具有很强
的亲脂性，很容易通过血脑屏障，数秒钟就达到脑内并通过一系列的生理过程开
始促进多巴胺释放，在注射后开始的很短时间内（通常是注射10秒左右开始）出
现强烈的波浪式欣快感，称为“上冲”，瘾君子们通常喜欢同性高潮进行比较，
强度要比性高潮强烈的多。动物实验也表明，尽管大鼠饮用蔗糖水和注射海洛因
都能够升高脑内的多巴胺浓度，但后者升高的程度大大高于前者。追求上冲和快
感就是瘾君子们使用海洛因的主要动机，也是海洛因成瘾的根本原因。
长期使用海洛因后，人的肌体就会对海洛因产生耐受和依赖，变得无法离开
海洛因了。一旦肌体在一段时间内没有了海洛因（机体将上次使用的海洛因代谢
掉之后），就会出现戒断症状，依据患者海洛因依赖的程度不同，严重程度也有
显著差异，可以表现为上吐下泻、大汗、全身鸡皮疙瘩、瘙痒、极度不适感。这
一直以来被认为是瘾君子们难以彻底戒除海洛因的重要原因之一。这所有的症状
都可以在得到另外一针海洛因后迅速而彻底的缓解。因此海洛因瘾君子使用海洛
因的特点就是间断性使用，具有极强的规律性，尽最大可能保持体内的海洛因浓
度维持在一定范围之内以防出现戒断症状。
目前国际上治疗阿片类物质（海洛因，阿片类镇痛药）成瘾的手段都是综合
治疗，包括药物脱毒，心理辅助治疗，社区帮助（匿名戒毒会，中途旅馆等）。
药物成瘾与很多其他精神疾病类似，最臭名昭著的一个特点就是其高复发率，海
洛因脱毒后2个月内的复发率各种报道不一，有的高达90%。目前世界上没有药物
能够彻底治愈阿片成瘾，但是控制戒断症状、达到脱毒的目的并不难，从药理学
的角度来说，有三种途径可以达到治疗成瘾的目的：用另一种类似药物替代、用
一种低效能的类似药物达到部分替代部分拮抗的目的、或者干脆使用拮抗剂完全
拮抗掉海洛因，并在此三个原则的基础上分别开发出一种药物，组成目前临床上
治疗海洛因成瘾的“三剑客”：激动剂美沙酮，部分激动剂丁丙诺啡和拮抗剂纳
曲酮。
美沙酮自上世纪60年代在美国的临床试验发现能够有效控制海洛因使用后，
现在已在全世界多个国家推广使用。美沙酮治疗海洛因成瘾的药理学基础是：美
沙酮本身也是属于阿片类激动剂，与海洛因同样都是通过激动mu阿片受体起作用
的；与海洛因不一样的是，美沙酮口服后起效较慢，不会引起“上冲”的感觉，
而且药效持续时间很长，一次服用，药效持续一天，因此成瘾潜力较低，同时通
过交叉耐受的机制，服用一段时间美沙酮之后即使再次使用海洛因，也难以体验
到过去的“高潮”感觉了，除非停用美沙酮一段时间，待耐受性消失。使用美沙
酮不会出现戒断症状，可以长期甚至终生服用或者逐渐减量直至最终不用，这就
是美沙酮维持治疗的目标。临床维持剂量的美沙酮（约80-120毫克，因人而异进
行调整）不良反应非常低，美国曾经做过回顾性研究，服用20年以上都是安全有
效的。但美沙酮毕竟是阿片受体的高效能激动剂，在一些人群中静脉注射仍能够
达到高潮，因此毕竟滥用潜力还是存在的，这也是很多媒体和一些戒毒机构所宣
称的美沙酮维持治疗只是“小毒替代大毒，不是彻底治愈”的理论基础。这不算
错，但又到哪里去找“彻底治愈，永不复吸”的神药呢？既然美沙酮是安全的，
如果政府出资，免费或者以极低的价格向海洛因隐君子们提供美沙酮，使他们能
够继续正常的工作和生活，这难道不是足够好的一个结果了吗？
另一种治疗海洛因成瘾的药物是丁丙诺啡。丁丙诺啡也跟海洛因和美沙酮一
样是通过激动mu阿片受体起作用的，但是跟海洛因不同的是：丁丙诺啡尽管激动
阿片受体，但是其激动作用较弱，远弱于海洛因，还有一个特点是一旦与mu受体
结合就很难下来，且持续时间也很长。这样服用丁丙诺啡后，该药物抢先把阿片
受体占领了，这时即使瘾君子再注射海洛因，海洛因也因为没有mu受体可以结合
而不能够引起药理学效应（上冲和高潮）。丁丙诺啡于2002年由FDA批准用于轻
中度海洛因成瘾的治疗，但对于该药物的研究从1970年代就开始了，从基础到最
终走上临床用了30年。由于丁丙诺啡的药理学特点（激动阿片受体的作用较弱），
对于重度海洛因成瘾的患者其激动作用不足以抑制戒断症状，因此疗效较差，甚
至促发戒断症状。在某些人群中，静脉注射丁丙诺啡仍能够达到高潮，因此仍然
具有被滥用的可能。为了克服这个缺点，目前在美国使用的丁丙诺啡是与阿片受
体拮抗剂纳曲酮做成复方片剂使用的。口服后，纳曲酮在消化道内被破坏掉而不
起作用，丁丙诺啡被吸收后起相应的治疗作用；如果有瘾君子将药片研碎后注射
使用，纳曲酮会立即促发出现戒断症状。这一制剂方法大大降低了丁丙诺啡被滥
用的可能。
第三种治疗药物就是纳曲酮。纳曲酮是阿片受体拮抗剂 ，即结合阿片受体
后不起激动作用，反而阻碍了后来的海洛因激动受体，因此理论上来说具有很好
的治疗海洛因成瘾的作用。而在实践中，事实并非如此简单。首先，几乎没有患
者喜欢这个药物，它能够促发戒断症状，它使得再次体验高潮变得困难，因此在
临床上患者依从性极低，初期的临床试验发现这种药物仅在一些个人意志力非常
坚强的个别人群中有效，而在普通人群众几乎无效。最近为了克服这个问题，开
发了长效缓释制剂，肌肉内注射一针，药效可以持续一月，这样稍有戒毒意愿的
患者只需要每个月去诊所打一针就可以了。
从上述分析可以看出，西医对于药物成瘾的认识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并根据
当时对其认知的程度从科学的角度出发非常具有针对性地一个问题一个问题的进
行解决。而且，这些原则经过一次次的科学证明，都是有效的。例如，根据美沙
酮治疗海洛因成瘾的经验，临床上开发的尼古丁贴片治疗烟瘾，证明是有效的；
根据丁丙诺啡治疗海洛因的成功经验，辉瑞公司去年上市的戒烟新药
varenicline引起全球轰动；目前欧美多家实验室正在使用类似的策略开发治疗
可卡因成瘾的药物；根据纳曲酮的成功经验，大麻受体拮抗剂也正在研究当中，
试图用于治疗大麻成瘾，尽管首个大麻受体拮抗剂rimonabant被阴差阳错地用作
了减肥药。
中医药这时也掺合进来了，采用阴阳五行的那老一套，甚至翻出林则徐时代
的“中医秘方”，振振有词地说海洛因成瘾是这里热，那里虚，并据此组成了多
个方剂 。目前国内上市的专门针对海洛因成瘾（脱毒治疗或者针对稽延性戒断
症状）已有十多种，什么玄夏祛毒胶囊、益安回生口服液、安君宁胶囊、泰安口
服液、济泰片，金甲王颗粒等等，名称五花八门；随便上网一搜就会发现无数宣
称能够“治疗心瘾、永不复发”的广告，实际情况怎么样呢？用事实说话吧，
pubmed一下，没有一篇中药治疗海洛因成瘾的论文发表到国际期刊上，万方数据
搜索一下，4000多篇有关中药治疗药物成瘾的论文。这种巨大的差别说明什么？
难道不说明中医药是咱们中国人自娱自乐的玩具吗？这些所有的所谓的中药开发，
没有一种中药复方是经过国际通行的随机双盲安慰剂对照的严格的临床试验后上
市的，往往都是找一两家戒毒医院，给钱然后并非很严格的做一下临床试验，本
着“信则灵，不信则不灵”的原则，得到一些数据，一方拿钱一方拿数据，皆大
欢喜，药物顺利（在国内）上市。
以金甲王颗粒为例，又是一个“祖传秘方”上市的例子。根据其网站介绍，
“…我所研究的戒毒颗粒是在祖传秘方的基础上经北京中医药大学博士生导师高
学敏教授及戒毒专家姜佐宁教授反复论证并定妥。该戒毒颗粒经北京大学医学部
中国药物依赖性研究所进行急性毒性、长期毒性及药效、药理、药学试验，均取
得满意的效果。据急性毒性资料显示，用于临床患者的服药量仅是动物实验的
1/112，充分证实该药的安全性。经云南、福建、湖南、湖北、新疆等省市及泰
国、马来西亚、俄罗斯等国20余个戒毒机构临床验证，该药无任何毒副作用且疗
程短、疗效高、治愈率100%，复吸率明显降低，在10日的服药期间从未出现过其
他同类产品服用后所出现的昏睡、眩晕、血压降低、心率过速、视网模糊、恶心
呕吐、出现幻觉等不良反应。避免了传统的昏迷疗法、冷火鸡疗法及强行戒断给
患者带来不同程度的心理障碍和痛苦而发生自伤、自残等危险因素”。
好家伙，又一个“无任何毒副作用” 、“治愈率100%”！且不说广告中胡
乱堆砌科学术语，也不说扯虎皮拉大旗般地扯上姜佐宁老爷子来给自己壮胆，单
是从科学的角度来分析就是错误百出。试问“用于临床患者的服药量仅是动物实
验的1/112”如何能够“充分证实该药的安全性”？ “其他同类产品”是指什么？
用美沙酮有这些不良反应吗？“传统的昏迷疗法、冷火鸡疗法及强行戒断”是什
么年代的事情了？除了个别地区的强制戒毒所，哪里有用这些早已被废弃的疗法
的？临床数据说话吧？可惜，搜索万方论文数据库，只有两篇有关金甲王颗粒的
论文，一篇是金甲王付了钱做的动物实验，一篇是发表在非同行评议的杂志上的
临床观察论文，缺乏严格的实验设计，结果用脚趾头都可以想象出来，当然是好
的了，因为投入了钱来“开发”，药物需要上市的嘛。这两篇论文，严格来说根
本都不足信的，因为很显然存在明显的conflict of interest。于是，就是这样
的研究，这样的药物开发，竟然通过中国国家药监局的批准，堂而皇之的上市了。
这样的开发，一个小小的研究所几年就可以搞一个甚至一年搞几个，对比一下丁
丙诺啡在美国的30年研究开发之苦、数千篇同行评议论文之后才最终上市，我们
是应该感到高兴还是悲哀？
如果中药治疗海洛因成瘾真有效，早就通过FDA批准了，全世界都在急切地
等着这样的panacea呢。欧美采用现代科学原则研究了50年，开发出了上述三个
药物进行海洛因成瘾的治疗；而我们中国的中医药仅用几年时间就遍地开花，
“开发”上市了十几种中药（还有二十几种在开发之中）来治疗这个世界性顽疾，
是说明我们祖国医药的伟大呢？还是仅仅我们一厢情愿的fantasy?
读者们应该自己都有答案了吧？
(XYS20080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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