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谋》丁抒 第五章 评肃反上下呼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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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aked Conspiracy) (14) 阳谋

                  阳谋牋牋牋牋丁抒著

            第五章:  评肃反上下呼冤

  人命关天,一旦鸣放起来,「镇反」、「肃反」等死
人的事就首先被提了出来。

  中央人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原国民党政府广西
省主席黄绍□(音弘),在中共中央统战部召集的鸣放座
谈会上发言:「我去各地视察时亲眼见到的事,镇反、肃
反运动中,处决冤枉,惨不忍睹。但死者已矣,不能复生,
该他命短,不去谈它。然未处决还在押者,尚有五百一十
二件冤案。其中举出几件冤案的情况为代表,和党的方面
谈一谈。」他举的例子有上海一个医学院的女学生批评苏
联医学不及德国、日本,认为不应将苏联医学拿来误人子
弟,于是被指为「反苏」、「反革命」,遭逮捕关押一案;
有上海原沪江大学校长因早年代表国民党政府赴德与希特
勒政府签订秘密贸易协定,被指为反革命,关押六年不审
不判一案。举了几个例子后,黄氏又总结道:「我认为这
样的肃反,尽是冤狱……文明国家,有冤狱的赔偿规定,
社会主义国家冤狱就冤死了结。……要人民如何信仰?国
家社会如何安定?」(注1:当代出版社刊行《鸣放革命
实录史》第八至九页。)

  另一位国民党老党员、广东省政府参事室副主任罗艺
群则如此鸣放:「共产党所领导的一切,别的省份我不知
道,就广东省来说,肃反政策、农业政策,搞得太糟,七
年以来的镇反、肃反冤杀了许多好人。」(注2:同注1,
第九十九页。)

  渖阳师范学院两位青年干部张百生、黄振旅联名在《
渖阳日报》上发表文章,认为「镇反和肃反都是企图用暴
力维护革命果实。这同我国著名的『爱民如子』、『以德
立国』、『以法治国』的传统思想是背道而驰的。」

  民盟湖南省负人杜迈之认为「肃反是全国性的错误」,
是「专政专到人民头上来了」,主张成立「肃反善后委员
会」。民盟湖北主任委员、中南财经学院院长马哲民则斥
责中共搞的肃反,「把发牢骚的,就认为是反党,反党就
是反革命。这是一种杀人逻辑。」

  对外贸易部行情研究所欧美研究室主任严文杰则鸣道:
「亲身经历过三反、五反、肃反这些运动的人,想起来就
感到心惊肉缩,毛骨悚然。」「真是人人自危,社会大恐
怖。」「不管甚么人,只要领导手指一下,就可以斗的。」
「斗的场面,比坐牢难受多了。」「我觉得,反会把一些
本不一定反革命的人逼著去反革命。」「不管成绩怎样,
这种运动不能再搞了!」「要求政府规定:除非检察院同
意,并由法院接受和主持外,一般机关、团体不得开斗争
会。」(注3:一九五七年七月二十三日《人民日报》。)

  复旦大学法律系教授杨兆龙的口气比较和缓,但问题
却提得十分尖锐:「希望检查一下历次运动的合法性,尤
其是肃反运动。」对于中共将法律定义为「阶级镇压的工
具」,他表示异议:「中国今天镇压对象只有百分之几,
百分之九十几的人民要不要法律?」(注4:《提高警惕,
粉碎右派阴谋》第八十六至八十七页。)

  清华大学学生组织的「庶民社」,在其油印的《庶民
报》中鸣放道:「发动群众搞肃反是没人权,没宪法,没
常伦。」提议对肃反中积极参与的人「追查责任,以法律
制栽」。

  中央民族学院副院长费孝通教授六月六日在民盟的学
者会议上说:「学生控诉在肃反中被清斗,有人听了流泪
……想不到在解放以后还有这种事,简直是太黑暗了。……
我对学生所揭发的这些事实是同情的。」(注5:成文出
版社《中国往何处去》第五十二页。)

  在中共北京市委召开的非常局长座谈会上,司法局副
局长、原政法学院教授楼邦彦说:「肃反运动中被整的都
是知识份子,而且都整错了。」

  中央美术学院院长江丰说:「肃反运动有甚么成绩?」
「文艺界又肃出了甚么特务?」「许多人都说肃反成绩是
主要的,在群众运动中有偏差是不可避免的。这种理论非
常可怕。」(注6:《新华半月刊》一九五七年第十七号
第一九一页。)

  剧作家吴祖光在文化界的一次整风座谈会上发言道:
「肃反这种斗争形式,即使在专制时代,也是罪恶的。」
「建议文联出一个小册子,把文艺界内受冤枉者的名单,
通知大家。」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朱启贤说:「对肃反重新估
价的问题,关系到将来的历史如何写法。应该说肃反错误
所造成的罪恶是严重的。因为斗了多少人,多少人被当作
反革命斗了,结果都不是反革命。拿人命做试验,这叫甚
么社会主义人道主义呢?造成的罪恶是人与人之间冷酷无
情。」(注7:一九五七年七月二十一日《人民日报》。)
「《阿房宫赋》中有『使天下人敢怒而不敢言』的话,可
是现在却变成了『不敢言不敢怒』了。」(注8:见《首
都高等学校反右派斗争的巨大胜利》第三二八页。)

  山东工学院的民盟、九三学社成员(均为教授)召集
了六次「平反座谈会」、「肃反座谈会」,请肃反时被斗
的人诉苦。他们抨击该学院的肃反运动是「乱点鸳鸯谱」,
学院领导肃反的人「无理、无知、无情、无能,个别的无
耻。」(注9:一九五七年八月二十日《人民日报》。)

  河南农学院女学生姜卓廉是院学生会副主席,她认为
「农学院的肃反是违法乱纪」,并主持学生会通过决议,
成立独立的、不受党委管辖的「肃反调查小组」,还召开
了「控诉大会」。

  天津市天主教人士聂国屏说,过去的运动「伤害了许
多虔诚教徒的感情和自尊心」。他主张「过去判十年、二
十年徒刑的,今天都应该宣判无罪了。」

  云南大学中文系教授叶德钧肃反时被逼自杀身亡。鸣
放时,该校经济系教授、九三学社昆明分社负责人秦瓒对
《云南日报》记者说:「拿肃反来说,最初,说云大一定
有反革命:到系里,就成了系里一定有反革命:到小组,
就成了一个小组里有反革命……但谁也不敢说『不见得』
……那怎么办呢?就只好捕风捉影了,本来是打『老虎』,
结果是把狼、狗、猫都打了。十分之三、四的人都背上了
包袱。」

  山东省文联艺术部部长、画家任迁乔说:「哪个单位
打不出『老虎』,(领导)就要摘乌纱帽。肃反都要凑百
分之五的数字,这就得从瘸子里面选将军。这些都是与中
央的政策有关系。」(注10:一九五七年八月十一日
《人民日报》。)

  又如山东大学物理系教授束星北在中共山东省委召开
会议上发言:「肃反时毛主席说了一句『反革命份子可能
只有百分之几』,一句估计猜度的话,但是后来竟成为肃
反的指标。……我们看,靠『人治』是多危险。」
(注11:一九五七年六月二十九日《青岛日报》。)

  肃反时凑百分比、按预定的数字捉人,非仅山东省一
处,全国都是这么干的。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顾执中在一个高等教育座谈会上将
数字列了出来:「以第一次肃反为例,共产党不从细密调
查工作出发,而是事先拟定必须打击的一张数字单,规定
北京需要逮捕反革命份子五百名(似应为五千--引者),
上海七千名,武汉五千名,广州六千名,其他省也相等如
此上下数字。……结果就使无数的人民受了害。」由于对
受不了折磨而自杀的人当局一律冠以「畏罪自杀」的罪名,
顾还指出:「对并非畏罪,而是畏斗、畏逼者,必须清查,
予以名誉的恢复,并须照顾其家属。」(注12:同注1,
第十七页。)

  提到「畏罪自杀」,实在不能忘记一个人。

  「新中国」成立之初,率领船队由香港开赴大陆的四
川民生轮船公司总经理卢作孚,曾被毛泽东称为中国近代
工业发展史上不可忘记的四个人之一。(注13:见《现
代作家》一九八四年第十一期第十五页:「报载:五十年
代中期,毛主席对黄炎培等人的一次谈话中指出,中国工
业发展,有四个人不能忘记。讲重工业,不能忘记张之洞;
讲轻工业,不能忘记张謇;讲化学工业,不能忘记范旭东;
讲交通运输,不能忘记卢作孚。)卢本人在新中国确也受
过优待,在毛举行的招待会上,他曾两次得到坐在毛身旁
的礼遇,周恩来也曾端著酒杯到他座前来敬酒。然而,仅
仅一年以后就搞起了运动,他在四川成了「不法资本家」。
在无情斗争之后,他自杀了(但一九八八年四月二十五日
《人民日报》海外版说他「一九五二年在重庆病逝」)。
随后,四川当局在报纸上公布了他的「罪行」。

  卢作孚本为中国一代爱国知识份子的楷模。一九二五
年,这个出身贫苦的青年知识份子为了「实业救国」,集
资合股,订造了一条名为「民生」的小船,利用四川合川
县一所小庙的殿堂开始了他的事业。事业发展后,他当过
国民党政府的交通部次长。一九四九年时,他的公司已拥
有上百条船,航线远达东南亚,他本人却房无一间(他住
在公司职工宿舍里),地无一垄,银行里甚至没有一文存
款。他真是赤条条地离开了人间。

  卢的遭遇实为中国民族资产阶级的写照。一九五二年
初开始的以工商界人士为目标的「五反」运动(反行贿、
反偷税漏税、反盗骗国家财产、反偷工减料、反盗窃国家
经济情报),用不受法律约束的群众运动的方式清查资本
家的违法行为,正是以「不法」攻「不法」。对于偷税漏
税,不是坐下查账,以数字为依据,而是先把人扣起来,
用饿饭、疲劳审讯的办法让人交待。那些被斗的,要是熬
不住日夜追逼,便只好用死来解脱了。

  卢氏是服毒死的,大多数死者却是采取更简单的法子
--跳楼。当时主持全国「五反」运动的中央节约委员会
主任薄一波在一九八八年回忆此事道:「『五反』开始后,
在上海引起了很大的震动,不时传来了资本家跳楼自杀的
消息。为此,毛泽东同志派我到上海去。我跟陈毅同志说,
发生跳楼事件不好……」
(注14:一九八八年六月三十《日人民日报》。)

(后来,上海市长陈毅对人说,上海的「降落伞部队」有
一千三百多个,他感到很不安,若早点作宣传,本来会缩
小到一千名之内的。具体数字目前无法核实。)

(海生按:也有资本家去黄浦江,雇了舢舨去江心,趁船
家不留意时投江的,有的自杀成功,有的被船家救起,也
有自杀者跳入江中后,因穿的是丝棉棉袄,使之浮在水面
而无法下沉,成为求死不成的黑色幽默。)

  资本家死了就死了,那是无人去为他们平反的,只是
由于卢作孚当年太有名,对中国工商业的贡献太大,从重
庆到上海长江一线,上了年纪的人几乎无一不知当年有过
「民生公司」。当局在三十多年后还肯承认当时公布的卢
的「罪行」不实,并费心为他平反,表示要纪念他对中国
近代工业所作的不可磨灭的贡献,而其他「畏罪自杀」者
--包括千名以上在上海跳楼的所谓「不法资本家」--
则永远在中国的历史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严格来说,卢氏之死可能是通讯不够发达,上下来不
及通气,以至阴差阳错造成的。不管毛泽东如何想消灭资
产阶级,他总该还感念卢率船队来归的功劳,卢氏本人不
可能是他要直接打击的对象。只是运动一下子搞得太猛,
卢氏生性太烈,行动太快,毛泽东、周恩来还没想到将他
的个案另行处理,他已经以死抗争了。他的死与一九六六
年文化大革命初起时名作家老舍的死相类似,只要向毛、
周求救,或者忍几天等毛、周伸来援手,都能免于灭顶。
可是他们都撰择了死。不过,卢氏即使不死,日子也不
会好过。譬如他的公司的经济研究室主任就被送到新疆
去「劳动改造」,直到三十年之后才宣布平反,说是搞
错了。

  
  上述鸣放者,本人并不是肃反的受害者。他们只是替
别人申诉,鸣不平,有的鸣放者甚至是肃反中的积极份子。
譬如上海同济大学助教汪长风是该校青年团委组织部长、
上海市人民代表,肃反时曾搜查过学生的日记告信件,使
部份被斗者精神失常,有的甚至自杀身死。现在他在全校
近千人的教师大会上说:「如今我觉吾了,我愿意向被斗
的人道歉,向死去的忏侮……」(注15:见香港自联出
版社《鸣放回忆》一书中《我戴著帽子写回忆》。)
他还说:「我认为肃反是对人类道德的进攻,对人类心灵
的摧残。肃反问题现在党委采取个别道歉,我是不同意的
……肃反是方针政策的错误,不单是方式方法的错误。……
」(注16:一九五七年六月二十五日《人民日报》。)

  民盟副主席、森林工业部部长罗隆基在中共中央统战
部主持召开的座谈会上的发言也以肃反为主题:「党领导
这一次的人民革命的胜利,是人民赤诚拥护而胜利的。人
民不拥护的话,大家不站共产党一边去合作,共产党得不
到胜利。」「但是人民有个不解的问题,每次政协、人大
开会时,司法、公安两部门的首长都要光荣地报告肃反成
绩,宣布『有反必肃』的长期政策……这个政策的需要,
连我都有些不太明白。我们觉得已解放了八年……尚须长
期地继续肃反,那就证明……至少这次革命过程中出了毛
病,有了偏差。」

  他的发言心平气和,毫不激烈,他主张成立一个委员
会,为历次运动中受了冤屈的人平反。「同时,劳改中的
大知识份子,应该释放:其他劳改的知识份子,从事体力
劳动者,应该改为从事脑力劳动。」

  罗并没将那委员会命名为「平反委员会」,倒是湖南
省有人提议成立「肃反善后委员会」,专事平反工作。

  民革中央委员周颖倒不将肃反的问题全算在中共身上。
她说:「在肃反运动中,我们民主党派不闻不问,不提意
见,民革的成员被斗争,自己的组织袖手旁观。」因此民
革也有一份责任,也应该改变作风。(注17:一九五七
年六月六日《人民日报》。)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九三学社成员顾执中也有类似意
见:「共产党把国家事情搞得这样糟糕,民主党派也要负
责任,因为民主党派过去都是捧共产党。」

  鸣放只是鸣放而已,那些肃反的受害者,死的不说,
活著的也没有因此得益。出席鸣放会的共产党干部只是在
听意见,而不是听指示,当然不会说了就去处理冤案,开
狱门放人,向当事者赔礼道歉。在鸣放期间,立竿见影、
一鸣而收效的恐怕只有文学讲习所所长丁玲和《文艺报》
副主编陈企霞的「反党集团」案。肃反时二人无端被肃,
只因名气较大没有下狱。此刻鸣放,二人将两年来受的气
大大地出了一通。主持全国文艺界工作的中宣部副部长周
扬竟立即承认肃反有偏差,并向二人表示了歉意。就全国
范围来说,这实在是个异数。二人尝到了鸣放的甜头,著
实高兴了一阵。但个把月后,风向突转,他们也就首当其
冲地成了文艺界的「大右派」。

  关于肃反,人们的鸣放(譬如黄绍□的发言)与前述
毛泽东的「一个不杀,大约百分之一劳改,其馀的人都在
原单位工作)的说法大相迳庭。毛泽东和黄绍□,一为中
央人民政府军委会主席,一为副主席。毛讲话在先,黄鸣
放在后;毛说「一个不杀」,黄说「处决冤枉,惨不忍睹」
,而且是「亲眼见到」,可谓存心要与主席捣乱。因此,
一个多月后全国报刊一齐咒骂这位黄右派,使他成了妇孺
皆知的大名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胡风反革命集团」案也是鸣放中的一大话题。罗隆
基顾忌中共的面子,只在民盟内部说胡风肯定是搞错了,
却没在会上将这问题挑出。上海文化出版社编辑室副主任
许君远却公开鸣道:「胡风有才华」,「为甚么不把胡风
放出来让他开开花?」河南省文联创作部负责人、共产党
员栾星认为胡风集团案是「一个大的文字狱」。他说:「
当今无产阶级专政、马克思主义的思想统治,比清朝的『
文字狱』还要凶,还要厉害。」(注18:一九五七年七
月二十七日《人民日报》。)

  对外贸易部法律室顾问董士濂亦为胡风辩护,说胡风
不是反革命。他指因揭发胡风被中共宽大、不予逮捕的舒
芜是「卖友求荣」,并说因在批胡风的大会上为胡辩护而
获罪的吕荧「显示了中国人的骨气」。他还指斥刊登胡风
「罪行材料」的《人民日报》「犯了诽谤罪」。
(注19:一九五七年七月三十一日《人民日报》。)

  北京大学物理系学生刘奇弟本人在肃反中曾被关押,
与胡风在同一所监狱呆过。他在校园里张贴了一副对联:
「铁窗禁忠良,天昏地也暗」,横批是「为胡风伸冤」。
中国人民大学刑法教研室教师的说法则婉转得多:「如果
胡风是反革命,为甚么至今还不审判?还不敢见人?」

(海生按:在近四十年后的今天,中共对魏京生的做法,
和当年对待胡风可有分别?对中共的「开放与改革」仍有
「虫二」之幻想的,值得反思一番。)

  对胡风案讲得最宜截了当的恐怕要算人民大学的女学
生林希翎,她的鸣放一语破的:「胡风的意见书基本上是
正确的……毛主席的话又不是金科玉律,为甚么不能反对
呢?」「两年还不公布胡风案件的下文,我看共产党很为
难,没法下台,知道错了又不肯认错……」

  对于中共不依法行事,人们不满已久。鸣放期间以顾
执中教授的意见最为尖锐:「宪法自一九五四年通过以后,
有的被彻底破坏了,有的有名无实。」「第八十九条规定
人身自由不受侵犯,非经法院决定或检察院批准不受逮捕,
而肃反时的行动证明这一条文全被破坏了。第八十七条规
定的言论、出版、集会、结社的自由,事实都没有得到保
证。」「集会结社的自由更少,许多人民团体几乎都是官
方包办。可不可以再有新的民主党派?宪法没说不行,但
事实却没有人敢大胆的做。」「大家都把宪法当做一张纸,
通过后也就算了……现在从刘委员长(全国人民代表大会
委员长刘少奇--引者)到一般公民谁也不提保护宪法了。
这样下去,把宪法当成了手纸,乱关人、乱捕人、拆(私
人)信等等,都可以为所欲为,将来何堪设想?」
(注20:一九五七年六月二十六日《人民日报》。)

  过去八年中,司法部门执行党的指示,在一波又一波
的运动中捕人、杀人,冤枉了许多无辜。但司法人员并非
都是铁石心肠、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他们心里也有气。

  最高人民法院顾问俞锺骆在中共召开的整风座谈会上
坦率地表明了他的不满。他认为「现在的政府不保护公民
权利的状况,还不如封建王朝和蒋介石」。他批评审判时
「罪与非罪界线划不清」,并认为原因是「无法可依」、
「有法不依」和「审判人员判案可以随心所欲」。
(注21:一九五七年八月二十二日《人民日报》)

  北京是首都,可是北京的司法干部似乎意见最多。

  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院长王斐然说:「市委不懂法律,
还阻碍法制建设。」

  北京中级法院院长贺战军则说:「案子送给他们(指
市委书记)批,我看行市也不一样,犯人有走运的,也有
倒霉的。」

  北京市司法局副局长楼邦彦提出他的意见:「单凭市
委的指示办案是违法的,破坏了法院进行审判的独立地位。
」王斐然的意见同楼一样:「现在审判独立不起来,主要
原因是党委干涉。」

  这些干部所以主张按法制办事,反对党委干涉,可能
与其经历有关。譬如楼邦彦早年自清华大毕业后即赴美国,
一九三九年留学归,回母校任教。一九四九年共产党掌权
后,他欣然接受中共的委任,是因为以为中共会按法办事,
会尊重法院的独立地位;但几年下来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
事,自然有话要「放」了。

  由于这几位高级干部带头,北京司法界的鸣放十分尖
锐:「党委过问具体案件就是违法。」司法部门党的干部
「很多根本不懂法律,真是祸国殃民。」「当委审批案件
是做成错案的原因。」

  作为司法人员,他们的意见几乎都是围绕法制而发的:
「主要法律没有公布,造成审判人员无法可依。」「所有
刑事案件都没有法律。」「以政策代替法律。」「现在只
有人治,没有法治。」

  「在这个社会里,无法可依,有法也不依,谁有权,
谁的决定算数。」「审判员凭空气办事,中央说宽就宽了,
说严就严得要命,凭风办事。」「重判的时候有重判的理
由,轻判的时候有轻判的理由……这『辩证法』反正甚么
时候都对!」

  「群众运动破坏法制。」「遇到运动就要找典型,就
要判罪……」(注22:此处数段引文均见中国人民大学
出版社编《北京市司法界右派份子是怎样进行反党活动的》)

  中共本将司法部门视为「专政机关」,抓、杀反革命
都要靠此机关,现在竟然连这些参与「镇反」、「肃反」
的执法人员都「鸣放」起来,而且矛头指向党和党的干部,
可见中国人已经到了非鸣不可的时候了。

  可是,在不久即展开的反右运动中,上述对肃反表示
了不同程度不满的人无一例外地成了「右派份子」,尽管
他们只不过说了几句实话而已。

  共产党里并非人人都是以说谎为生的。中共中央委员、
公安部部长罗瑞卿一九五九年就在公安部的一次全体干部
大会上说过这样的话:「在右派进攻的时候,肃反是他们
攻击的主要方面……他们讲的一些事情,……有一些就是
事实。」(注23:一九五九年九月二十四日,罗瑞卿在
公安部全体干部大会上的发言。)

  由于时值毛泽东发动的另一波运动「反右倾机会主义
份子运动」的高潮,罗瑞卿的讲话不那么爽快,而在「反
右斗争」之前,他讲的便直率得多:

  「我们(肃反)的缺点错误是很多的,我们决不隐讳。
」「斗了、捕了、搜了一些好人,有些好人自杀了。」
「有说,『镇反、肃反不知冤枉了多少好人』,这种说法
……是有一些根据的……有冤枉,可以平反……」
(注24:一九五六年十一月二十七日,罗瑞卿「在各省、
市、自治区党委xxxxx会议上的总结发言」。)

  「我想黄绍□……等人所列举不人道的事例,事实上
是远远不能代表我们现在真实存在著的严重事实的。」
(注25:一九五六年七月二十三日,罗瑞卿「在全国省、
市检察长、法院院长、公安厅局长联席会议上的讲话」。)
「我们有少数劳改队的一些干部对待犯人比奴隶主对奴隶
还要残忍……不仅是违法,简直是惨无人道。」
(注26:同注25)

  「我们的劳改队、监狱,……有的不给水喝,不让睡
觉,有的劳改队,使犯人每天劳动到二十小时,死后解剖,
肠子和纸一样薄,这简直是惨无人道,而且是犯法的。」
(注27:一九五六年七月五日,罗瑞卿「在各省、市委
xxxx负责人会议上的总结发言」。)

  一九五七年为受冤者鸣不平、抨击中共将宪法当手纸
的人,无论如何没有料到他们自己也会成为冤狱的牺牲品,
成为罗端卿所批评的那些劳改队、监狱的「奴隶」。当然,
这是毛泽东发起「反右斗争」之后的事,我们还是继续述
说五七年春中国人的「鸣放」吧。


 第五章完

  .待续.

  阳谋--「反右」前后(修订本)
  作者:丁抒
  出版:九十年代杂志社--臻善有限公司
        香港铜锣湾琉璃街三号向南楼1楼A座及B座
        电话:887-3997
        传真:(852)887-3897
        1993年9月修订本初版
        板权所有,翻印必究(在网路上转载时请附此段)

  打字:海生怒潮(Micky Wong)
  于枫叶之国.屠龙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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