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事方知一死难:还原马关议和中的李鸿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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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事方知一死难:还原马关议和中的李鸿章  

核心提示:李鸿章来马关后,在春帆楼和伊藤博文、陆奥宗光会谈三次,会谈中,李鸿章提出应先休战,再谈议和条款。这一年,伊藤博文55岁,陆奥宗光52岁,无论资历还是声望,均属李鸿章的晚辈,但晚辈却一点儿也没给前辈面子。李鸿章的休战请求被强硬拒绝。现在发生了凶案,日本人立即想到可用同意休战来笼络病床上的李鸿章。

当陆奥宗光到李鸿章病榻前宣布天皇的暂时休战决定时,“李鸿章之半脸绑绷带,以其绷带外之一眼呈十分欢喜之意……并对我谓:其负伤尚未痊愈,虽不能赴会议所商议,但在其病床前谈判则无妨。”

暂时休战,于日本人并无实际损失,但到底能使战火中煎熬的中国人少受一点摧残,李鸿章的“十分欢喜之意”便也在情理之中了吧。

2008年12月15日,丧权辱国《马关条约》签署地春帆楼外的纪念碑。

本文来源:《时代周报》第80期,作者:李默,原题:《马关议和中的李鸿章》

马关,日本的一个小镇,日本人又称为“下关”。清光绪廿一年二月廿八日(公元1895年3月24日),这个过去默默无闻的小镇突然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这一天,因甲午战败,奉清政府之命前来马关议和的头等全权大臣李鸿章,在下塌的旅馆门口遇到了狙击手。当时弹伤颊骨,血流满面。立即成为全球特大新闻。

议和大臣被日本拒绝

在李鸿章赴日前两个月,受命前往马关议和的是户部左侍郎张荫桓与代理湖南巡抚邵友濂。两位相当于今日之省部级的官员,却被日本谈判代表—日本首相伊藤博文和外务大臣陆奥宗光挡了回来。日本人摆在台面上的理由很正当:事关战争与和平的谈判,中国的代表未得到皇帝授予的充分权力,不合国际公法。陆奥宗光后来在口述回忆录《蹇蹇录》中甚至说,他和伊藤博文对此早有准备,因为“清国予其使臣之所谓全权,往往有不符国际公权上之例规”,他和伊藤博文决定,“首先审察彼等所携全权委任状形式如何,如缺国际公法普遍之例规,未进入正式媾和谈判之前,立刻拒绝与其继续谈判”,后来“果如吾侪所意料,发现清国使臣未带国际公法上普通之全权委任状。彼等首先提出其所谓国书,此只为一种信任状,决非全权委任状。”作为新兴强国的日本,处处搬弄所谓国际惯例,有些让中国人恼恨,但也因此保证了其看似无礼,却并未在外交上失分。

伊藤博文一方面把张、邵两代表拒之门外,另一方面又在私下里请中国代表的随员“转致我对李中堂最诚实之口信”,希望中国“任命有正当资格之全权使臣”,实际上已经显示,日本人愿意以时为直隶总督、北洋大臣,在清廷位高权重且有国际声望的李鸿章作为谈判对手。

李鸿章之所以不得不来马关,除了日本人的“器重”,当然还因为他在清廷眼里,应该为甲午之战的失败负起责任。甲午之战前,李鸿章因平太平军、剿捻等军功和兴办洋务的实业,被西方观察家认为是足以和德国“铁血宰相”俾斯麦比美的东方伟人。如果没有日本,有理由相信,李鸿章会戴着这顶帽子进入历史。

中日甲午之战,北洋水师全军覆没,也几乎葬送了李鸿章大半生辛苦积攒的声名。李鸿章究竟该为甲午之战负多少责任?不论李鸿章自己和旁观者意见如何的差别,现实是还得由他来收拾这个烂摊子,只是谁都没想到,迎接他的除了他的“老朋友”伊藤博文,还有一名年仅21岁的刺客小山六之助。

暴徒代表了日本民间的情绪

小山六之助之行刺李鸿章,并非仇视李鸿章个人,而是对中日正在进行中的媾和谈判不满。他认为日胜中败,媾和谈判只有利于中国。这种不满在当时的日本,并不乏民意基础。

甲午一战,北洋水师现出了“纸老虎”的原型,列强对日本赞不绝口,日本人的民族狂热顿时飙升至沸点。“打到北京,活捉清帝”几乎成为民众的口头禅。

还是引日本人自己的说法作为例证。陆奥宗光,这位“积极促成”中日大战的日本外务大臣,后来回忆说:“在平壤、黄海战胜以前,心中焦虑最后胜利之国民,现今深信胜利必归我国,问题只为我旭日军旗何时能进入北京城门。至此,一般气象壮心快意狂跃,流于骄肆高慢,国民到处凯歌有如乱醉,对将来之欲望日增……在此期间如有深谋远虑之士倡妥当中庸之说,必被目为怯懦毫无爱国心之徒,几为社会所不齿。”

在这种情绪的包围中, 年轻的“爱国主义者” 小山六之助认定,整个中日媾和谈判就是中国旨在摆脱战败困境的阴谋,认定李鸿章跑到马关就是专门来忽悠自己国家,乃至愤而拔枪,岂非顺理成章?

李鸿章遇刺后,日本朝野大为震惊。天皇遣御医军医前来为李鸿章诊治,皇后特派护士两名,还送上了据说由皇后亲制的绷带。日本国民中,特地到李鸿章下塌旅馆探视、用电报书信等形式表达慰问的,也络绎不绝。

日本人如此动作,无非害怕这一凶案授予列强干涉的口实。中国当时犹如一个让人垂涎的蛋糕,日本如果借助战争的胜利,在这块蛋糕上切割过多,势必成为众矢之的。这其中又以强邻俄国的态度最为莫测,让日本如芒刺在背。陆奥宗光后来坦承:“如李鸿章托其负伤使事半途归国,大事责难日本国民之行为,巧诱欧美各国再次要求其居间调停,则不难获得至少欧洲二三国之同情。而若招欧洲强国一次干涉,我对清国之要求或将不得不大为让步。”

在自己家门口险些让前来议和的外宾丧命,慰问等表面功夫当然不可少,但怎样才能给世界一个还算过得去的交待呢?

李鸿章来马关后,在春帆楼和伊藤博文、陆奥宗光会谈三次,会谈中,李鸿章提出应先休战,再谈议和条款。这一年,伊藤博文55岁,陆奥宗光52岁,无论资历还是声望,均属李鸿章的晚辈,但晚辈却一点儿也没给前辈面子。李鸿章的休战请求被强硬拒绝。现在发生了凶案,日本人立即想到可用同意休战来笼络病床上的李鸿章。

当陆奥宗光到李鸿章病榻前宣布天皇的暂时休战决定时,“李鸿章之半脸绑绷带,以其绷带外之一眼呈十分欢喜之意……并对我谓:其负伤尚未痊愈,虽不能赴会议所商议,但在其病床前谈判则无妨。”

暂时休战,于日本人并无实际损失,但到底能使战火中煎熬的中国人少受一点摧残,李鸿章的“十分欢喜之意”便也在情理之中了吧。

辞锐而气竭的窘境

败军之将不言勇,城下之盟不好签。伊藤博文赤裸裸地威胁,如果谈判破裂,“我命令一下则北京之安危,有不忍言者,中国全权大使一去此地,能否再安然入北京城门,亦属不能保证。”胜利者的骄横和战败者的窘困,跃然纸上!尽管如此,整个谈判过程中,李鸿章还是竭力发挥了其滔滔雄辨之才。

马关谈判正式开始,李鸿章首谓中日“总以永好为是,如寻仇不已,则有害于华者,未必于东(日本)有益”,彼此“应力维亚洲大局,永结和好,庶我亚洲黄种之民,不为欧洲白种之民所侵蚀”,接着对日本的进步和谈判对手伊藤博文的功绩大表赞赏,又论东西洋形势,以“兄弟阋墙”相戒。二次谈判,日本提出苛刻的停战条件,李鸿章再度解说:“中日系切近邻邦,岂能长此相争?久后必须和好。但欲我好,须为中国预留体面地步,否则,我国上下伤心,即和亦能持久。”三次谈判,他劝日本“回头”,“少走几步,不亦可乎?”

正式和约谈判中,日本提出割地、赔款、重订商约等要求,李鸿章在答复的说帖中,谓“如勒令中国照办,不但不能杜绝争端,且必令日后两国争端纷纷而起,子孙永成仇敌”,“为彼此臣民深谋远虑,自应立一永远和好互相援助之约”,“屹然为亚洲东方筑一长城,不受欧洲各国之狎侮。日本如不此之图,徒将一时兵力,任情需索,则中国臣民势必尝胆卧薪,力筹报复,东方两国,同室操戈,不相援助,适来外人之攘夺耳。”并提出忠告:“极盼约章一切妥善,毫无流弊,……两国民生后来数世之造化命运,皆在两国全权大臣掌握之中。……今日赔费数目或多或少,今日思得兵力所到之地,以增幅员,或广或狭,皆属无关紧要。至于中日两国官民,日后或永远和好,或永远相仇,则有关于日本之国计民生者甚大。”他希望使“将来嫌隙无从而生,衅端无从而起”,两国百姓“永远和睦,彼此相安,福泽绵长。”

不能不说,中日必须和好的道理,李鸿章阐述得甚为透彻,可惜打了胜仗器小易盈的日本人哪里听得进去?陆奥宗光后来就不屑地说,这不过是“家常茶饭之谈”!

为了争得条款的些小让步,李鸿章堪称付出了最大努力,但因底气不足,不免辞锐而气竭。陆奥宗光回忆:“起初就偿金二亿两,他要求减少五千万两,视不能达此目的,他则乞减少二千万两,最后他竟对伊藤全权哀求以此些少减额为其归途之饯别。此等举动以李之地位而言实有失其体面。”

《马关条约》对中国的严重损害不言自明,日本则借此一夜之间成为暴发户。当年日本全国财政收入为1亿日元,而《马关条约》的赔款就合3亿日元,还不包括所谓驻军费。日本通过《马关条约》获得的巨额资金,工业和军事的现代化进一步加速。现在马关的春帆楼前还立着一块石碑,上面赫然刻着“今之国威之隆,实滥觞于甲午之役”几个大字,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也成为日本人的民族英雄,春帆楼谈判会所外的小院里,至今立着这两人的半身铜像。

三月二十六日(公元1895年4月20日),李鸿章离日抵天津,奏报和约已成,哀述“既不免毁伤残年之遗体,复不能稍戢强敌之贪心”。船到大沽,他派随员前往北京,将约本送达总理衙门,本人则称病留津。他知道一场风暴正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