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帐眼

　
　
    吴建国
    
        陈五更是去年秋天里起的病，咳嗽已经有几个月了，他起先并没有在意，只是高烧几日不退，才让这个四十岁的汉子躺倒了。鸭窝沙人都知道，这是肺上的病，这病唯独在鸭窝沙马虎不得，一旦变成痨病，那人就没救了。
    
        镇上七十高龄的陆郎中被独轮车接来了，依照经验，他已经带来了柴胡茅根几味退烧的药，叮嘱快快熬制出来。脉象舌苔及病人的脸色状态，让陆郎中在开药方的时候迟疑许久，他捏在指间的毛笔，提起落下、落下提起足足书写了半个时辰。四张药方，二十八副药，陆郎中一齐开出来了，放下笔，他轻轻捋着自己的胡须，对病家安慰道：“没事、没事，吃了药就好了。”
    
        陆郎中有的是药到病除的名气。
    
        二十八天之后，就没有了陈五更的病情消息。第二年春暖花开的时节，陈五更挎着竹篮给陆郎中送来了酒肉和自家地里的时蔬。“谢谢先生，我这病好了……”“你这病自己感觉是好了，不喘不咳了，就是全身没有力气，所以在床上躺了一个冬天，到了这几天，你自己觉得又好点了。”“是呢是呢，都快套犁播秧了，我心里急。”
    
        一个上有老下有小的当家人，谁能在床上躺得住呢？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讲的是人生病的一种状态或者是一个过程：病发得快，症状已经十分明显，治病的过程大多是相同的，少则七副，多则七七四十九副，药吃完病好了，这是生病的常态。有的病，病发和服药的过程相同，养病的过程却需要很长时间，如从一个蚕茧中抽丝一样，着急不得。
    
        陈五更的病须慢慢调养才能去祛根。陆郎中呵呵一笑，提笔在处方笺上写了几个字交给陈五更，“回家去吧，叫一个识字的人念给你听。”陈五更不识字，想平日里郎中开的处方都是到药店里赎的，便走进了镇东梢头的药店。掌柜的接过处方，看到“数帐眼”三个字后便哈哈大笑，“这哪是药啊，陆郎中叫你数帐眼呢。”
    
        “数帐眼……？”
    
        “就是躺在床上静静休养，到把帐子的眼数清楚了，你的病就算好了。”“数帐眼”三个字在本地话里是贬义词，那喻意是人病得不轻，躺在床上很长时间了。陆郎中把这三个字写在纸上，让别人解释给陈五更听，陈五更听进去了，这三个字变成了一味药。整整一个春天，陈五更躺在床上静养着，他真的数着帐子的眼，一数就数了整整一个春天！
    
        陈五更的病好了。陈五更这样不识字的人，他生活的年代里，长兴岛上只有风声浪声和各种家禽鸟儿的啼鸣声，他内心的躁动，来源于他习惯的劳作和对地里收成的祈望，这种躁动是原始的单纯的，这样的人，最能听得进别人的话，做得了郎中交待的事。
    
        今天，我们的生活多彩繁复，人们被欲火燃烧着，浮躁已是时代的通病，人能够静下心来，可能涉及的不只是个人的学识修养和宗教信仰等诸多因素，但“数帐眼”这样平静的心态，一定是养病和成就事业的秘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