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纪之“痛”:土地污染的日本教训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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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之“痛”:土地污染的日本教训

2010-10-20 10:28:56 来源: 南方都市报 (深圳) 跟贴 328 条 手机看新闻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日本经历了快速经济增长期,全国各地出现了严重的环境污染事件,被称为四大公害的痛痛病、水俣病、第二水俣病、四日市病,就有三起和重金属污染有关。


痛痛病患者和家属在东京参加抗议活动。 资料图片


庞大的痛痛病律师辩护团合影,前排左五是正力喜之助,最右者是松波淳一。


痛痛病审判期间的抗议活动,有身份的政治活动家也陆续参与。

庶民的抗争

日本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经历了与中国类似的经济快速增长期,G DP增速超过10%,沿海出现大量化工企业,同时全国各地也出现了严重的环境污染事件,被称为四大公害的痛痛病、水俣病、第二水俣病、四日市病,都集中在1970年前后提起诉讼。

受害者团体、律师团体、专家学者和公众之间的互动,不仅推动日本公害基本法制定,而且令日本政府架构调整,1971年,日本环境省从各部门中抽离成立。

曾为痛痛病、水俣病患者做过辩护的律师松波淳一告诉南都记者:经过四大公害对社会的洗礼,1970年后日本再也没有发生严重的环境公害事件。而日本环境省官员则如此总结经验,政府与其后期介入污染事件,不如提前以立法的方式进行引导。

南都记者 杨传敏 发自日本

居民团进厂监督

8月是日本最酷热的季节,雪山融化,不适合旅行。在这个多山的岛国里,位于本州岛的神冈矿山原本是不太起眼的一个,但自从上世纪70年代那场著名的环境公害事件后,它变得不同寻常。

每年酷暑,都会有各路专家从全国各地而来,头戴安全帽,小心翼翼探视,今年是第39年。

头发斑白的高木动宽,痛痛病对策协议会会长,是这次视察活动的主要组织者,而协议会,则是镉污染受害者自发成立的公民社团。

40年前,痛痛病是日本环境受害者维权取得最彻底胜利的案例,围绕三井矿业开采污染引发的受害者协议团和律师团活动旷日持久,并作为四大公害事件之一,成为日本社会重视环境保护的转折点。

今年来到神冈矿区行使监督权的调查团有120人,70多人是当地居民,其余是各地律师、科学家、研究人员。按痛痛病对策协议会的规定,国内各领域专家、学者都可申请加入。

经过数十年的监督,神通川河水里的镉含量如今已经降低到接近自然水平。相比前任小松义久还要去新潟了解水俣病受害者活动经验,高木动宽也已相对轻松,因为人们不用单独去争取,一切都有章可循。

由痛痛病受害者捐建的清流会馆,成为日本公害事件活着的纪念碑,每天都有客人来此参观。

而记忆活在很多日本人心里,东京工业大学副教授梶雅范正是其中之一。他的主要研究领域是日本科学史,曾主修化学,所以对环境污染也有相应的兴趣。10年前,他曾经申请作为调查团成员之一,参观过三井矿业。

这是一次奇特的经历,梶雅范原本想象双方应该是剑拔弩张,但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工厂和调查团对话氛围比较友好。调查一般分为几拨人,有水源调查组、土壤调查组,调查团可以检查工厂的每一道工序,包括排污口和污水净化设施。调查之后,双方坐在一起对话。三井公司代表并列一排坐在主席台上,居民代表和专家学者代表坐在下面。

“不是第一年双方就有这种默契”,高木动宽说,1972年,第一次调查开始的时候,三井公司比较抵触。时间越长,企业和社会调查团的磨合越融洽。

由于公众热情参与,不间断地对企业进行监督,三井公司在后来变得很主动,每年都作公害报告,主动告知神通川水的镉污染程度。

梶雅范作为一个外来的参与者,则认为这些公害报告对于提升企业形象也有价值。从上世纪80年代之后,日本人日益注重环保,像三井这样的大财阀集团,塑造环保形象,商业利益也会随之而来。

科学证据链形成

不过,这种调查与被调查的关系形成,绝非来自于温文尔雅的协商,而是通过依据法律的争取。

高木动宽回忆,最早从1960年开始,由于矿山排污影响农业生产,当地就组成了居民联合协会,集体和矿山协商经济赔偿事务,之后痛痛病受害者团体成立。

第一次把痛痛病和环境污染联系起来的医生叫荻野升,他在上世纪50年代是荻野医院的继承人,其家族在富山县是望族,历代从医。

最初,有人认为这是一种地方病,50年代初,风湿关节炎专家研究队还远道从东京而来。随后,痛痛病患者被医生诊断为维生素D缺乏症。

在治疗骨痛病患者时,荻野升发现他们都住在矿山下游的神通川流域,饮用水源和灌溉用水均来自这条河流,他后来写了一系列学术文章,第一次正式提出痛痛病可能是由于矿山污染。

荻野升随后邀请了冈山市的小林纯教授,用化学方法化验了神通川里的水,发现里面含有大量重金属。而最终确定污染成分的是农业博士吉岗金市,他对受害者遗骨和流域植物做了化验,把污染物质最终锁定为“镉”。这些研究结果,都以学术论文的方式发表。

通过医生和化学家的努力,镉污染和痛痛病之间产生了一个相对严密的证据链,并成为痛痛病作为公害事件得以解决的先决条件。

高木动宽说,“当时社会舆论普遍支持痛痛病人”,专家的研究也增加了受害者协会的信心。

1966年,妇中町的一位普通农民小松义久成为了痛痛病“成人团活动”的主要领导者。当时针对矿山污染的公民活动组织有好几个,除了“成人团活动”,还有“公民团”和“农业成年部”,各自关心健康、经济方面的赔偿。

最初,当地住民主要关注经济赔偿,不仅神通川鱼少了,当地的米在市场上也不能出售,而这些都是妇中町作为一个大型农业社区最重要的经济支柱。到后来,痛痛病越来越多见之于普通农妇,健康成为当地居民的主要诉求。

上世纪60年代末,小松义久到新潟市考察了第二水俣病受害者的协议会活动,回来后他对大家说,必须用法律手段解决。

于是,受害者协议团开始联系律师。不过,在最后赢得诉讼前,所有的法律咨询活动都是免费的,甚至连往来的交通费用都是律师自掏腰包。

庞大的律师辩护团

松波淳一是当年参加辩护团的主要律师之一,他今年已经80岁了,虽头发花白,仍笔耕不辍。他写了《痛痛病被害百年回顾与展望》一书,作为事件亲历者、辩护团的主要成员之一,记录了这段珍贵的历史。

松波淳一的书房被高大的书架环抱,上面不仅有法律著作,也有化学、医学的参考书籍。环境法是一个专业性较强的研究领域,不仅要懂法律,也要懂科学,直到现在,老人仍然在不断总结。

松波淳一在富山县出生和长大。痛痛病诉讼案件发生时,他是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律师。同为当地律师的岛林树,亲属是痛痛病患者,他起初在东京组织律师辩护团,邀请松波淳一加入。当时是1967年12月,辩护团还没有太大的规模。之后,松波淳一回到富山、金泽组建辩护团。1968年1月6日,痛痛病的律师辩护团在东京成立,律师人数十二三名,接着,他们开始到富山搜集证据。

荻野升和吉岗金市关于痛痛病的重要学术报告已经发表了,前者分析重金属污染会致病,并且提供了患者病情的证明材料,后者则通过化学元素分析发现了镉是引发痛痛病的主要原因。这些都被辩护团认为是非常有利的证据。

1968年3月,9位病人、20个亲属提起诉讼,要求三井矿业公司赔偿6100万日元,在日元还没有通货膨胀的当时,这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虽然辩护团起初成员很少,但随着案件诉讼进程的深入,环境保护运动的兴起,越来越多的律师加入其中,到最后共有345名律师为痛痛病患者辩护。

松波淳一告诉南都记者,“这个数字约占当时日本所有从业律师的3%”,其中有20余名主力律师参加了诉讼的所有回合。

最突出的是一位叫做正力喜之助的律师,他后来成为了辩护团的团长。正力喜之助出生在富山,是一位相当有声望的保守派,他的叔叔是国会议员,也是读卖新闻的老板。当时日本的环境保护运动往往被认为具有激进的左翼色彩,而正力喜之助作为保守右翼的加入,对最后的审判结果有很大影响。

和受害者辩护团对阵的三井矿业,也曾邀请正力喜之助为自己辩护,但遭到了拒绝。三井的企业辩护团,一共有10名律师。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日本进入高速发展时期,劳动纠纷和职业病诉讼不断,已造就了一大批专职劳资纠纷的名律师。作为日本的大财阀,三井所邀请的都是佼佼者,在劳资纠纷方面富有经验。

但诉讼被证明对被告不太有利。松波淳一说,首先环境诉讼不同于普通的劳资纠纷,而且在提供法律证据方面,双方明显不对等。作为原告的受害者,他们有专业的医生、化学家提供的学术报告作为证明,而作为被告的三井矿业,只有从属于这家公司的医院提供医学证明———他们认为痛痛病患者实际上是一种维生素D缺乏症,是一种地方病。

而作为地方政府,富山县处境微妙,当时这一地区也快速发展,政府公开认同三井矿业对住民营养不良的判断。松波淳一记得,在厚生省关于“痛痛病是由于镉污染”的调查报告出现之前,富山县也成立了一个调查团,主要调查居民是否营养不良,不过这个调查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即自行解散。

在日本的行政编制中,“县”的级别仅次于国家,相当于中国“省”的概念。而作为更小的行政和社会单元,妇中町则反对“营养不良”的假定。

(本文来源:南方都市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