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感&碎片整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神马文学网 时间:2024/05/17 05:21:45

一、空间感

作者:张立宪

前些天,买了一枚iPad。这次高消费的借口是,体验一下电子书。眼睁睁看着传统图书行业日渐没落,电子书取而代之的预言在耳边如滚雷般晃悠,确实应该了解一下这个新对手是怎么回事儿,并学习适应一下未来的趋势。于是,这笔钱花起来显得很是理直气壮。

一个多月下来,iPad沦为上网本,躺在床上歪着脑袋浏览网页,或出门接客的时候打发无聊时间。除此之外,几乎没什么用处。我下载了几本电子书,但全都浅 尝辄止。看电子书,似乎对硬件、技术的感受远远强于阅读本身,甚至让我忘了自己都读过什么内容。特别是那些苹果粉丝热力推荐的《时代》杂志、《爱丽斯漫游 奇境记》的iPad版,说它们是程序也可以,说它们是游戏也可以,说它们是电脑动画也可以,但就是找不到那种阅读的感觉。

这么多天过去了,我尽量说服自己,也许是内心狭隘的出版情结在作怪,不应该做个老气横秋的顽固派。说服不了自己,便开始思考,纸质书有什么是电子书不能代替的?

多少年的阅读习惯、纸的温润质感,包括打开即读、手翻哪页读哪页的简单和便利……当然可以列出许多条,有了电子书的阅读体验后,我忽然又琢磨出来一条:一篇文章,被编排好,印在纸上,由此造成一个字、一段字、一页字带给人的那种空间感,是电子书所欠缺的。

有出版界前辈评说几位装帧设计大师:他们不仅仅是会设计封面、选择材料、精通印刷装订工艺,一般设计师所忽略的内文版心,似乎很不起眼,才是他们最讲究的。

是的,字体、字号、间距、行距、版式、版心;字排在什么样的纸上,字与字之间的大小、疏密、对照、呼应,包括它的空白,由此营造出来的那种空间感,形成了 它独一无二的存在。你会觉得,它是有生命的,若干年后,你不仅会记得那些文字说了些什么,还会记得那些文字是以什么形态展现在你面前,它带给你的观感和触感。

空间感,难道是一件很奢侈的东西,或者很无所谓的东西吗?

若干年前我远赴英伦,洽谈一本杂志的中文版权合作事宜。谈判中,对方提出一个细节,他们杂志刊名的字体是有设计专利的,不能白用,我们每出一期杂志,要给设计师支付二十五英镑的使用费。

当时有个声音在我内心呼喊:凭什么呀。

那次合作最终未遂,如今想起英国人的这一事儿妈细节,我却觉得,应该的。

世界上基本不存在被电子书挤垮的纸质书,只会有做得不好自取灭亡的书。比如内文内页的空间感,有多少做书人在意这种技术细节并认真对待呢。遗憾的是,我们 看到太多的书,其排版之随意丑恶,审美经验之差,基本低于一般人智商,完全不体谅读者的视觉感受。这样的书,没有电子书的逼迫挤兑,照样不招人待见。

说来说去,还是把自己的手艺活儿练好,让书具有书本身该有的美感,就可以了。

听说杜蕾斯倒闭了,一个哥们纳闷地说,不会吧,我一直在用啊。就有哲学家点评说,这是一个关于自信的故事。

宫崎骏老师说,我一点也不担心手绘动画的未来,因为,首先我,我就不会放弃它。

恩哼,这也是一个关心自信的故事。

二、碎片整合:又一次新旧工具交替

作者:陈赛

从系统的角度,碎片化是一个极端去中心化的状态。大量凌乱的、无关联的碎片是没有意义的,但如果有一种有效工具,或者通过人类自身的进化,能够有效地处理碎片,在碎片之间建立有效的联结,在碎片化之上浮现出新的、更有意义的层级,那么,碎片化也许就是人类新的进化的基础。

苏格拉底表达了人类历史上最早的一次技术恐慌。在《斐德若篇》中,他指责书写的发明“制造了灵魂中的遗忘性”。一个人不再依靠自己的记忆力,而是相信外部书写的文字。这大概是人类心智第一次出现的裂缝,碎片化的进程开始了。

17世纪,罗伯特·伯顿在《忧郁的解剖》中就曾抱怨印刷术带来的信息过载:“我们被书本压迫着,眼睛因阅读而酸痛,手指因翻页而麻痹。”

1881年,传播速度成了恐慌的根源。美国神经病学家乔治·比尔德(George Beard)出版了《美国神经过敏》,谈到当时席卷美国的“神经质”流行病,他认为应该归罪于电报和大众报纸:“我们匆匆忙忙就建立一个系统,浮光掠影地 理解科学,在日常生活中也是一味求新猎奇。”

电话是第一个进入私人空间的远程交流工具。有了电话,个人的精力和注意力更是不再由自己 控制,时常要受到陌生人的打扰或支配。让当时的人们不安的是,电话似乎造成了一种时间上的警觉性和紧张感。无论在商业、爱情或者其他形式的社会交往中,我们都需要并且期待立刻的结果。

电视的罪名是用消极的快感毒害大众的心智,它带给人类的是支离破碎的时间和被隔离的注意力。

可见,今天针对互联网的种种指责原来都不新鲜。

数千年来,人们不断发明新的工具感知世界,表达自我,并与外界交流。与此同时,工具也在改变我们的心智和生活方式。每一次新旧工具的交替之际,都会引发对于人类道德与心智的忧虑。

如果说这个时代与过去相比到底有什么不同,大概是工具的无所不在,如影随形。办公室里的计算机,卧室里的黑莓,沙发上的iPad,客厅里的 Xbox,咖啡馆的WiFi,人与外界的每一次交互,几乎都要借助于工具。作为代价,我们的时间、空间、知识、注意力、心智都被一点点切割成碎片——即时通信工具切割了时间;搜索引擎使知识碎片化了;社会化网站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碎片化了。

Boing Boing的主编科利·多克托罗曾经说过,一个典型的电子屏幕是一个“干扰技术的生态系统”。

在《少数派报告》里,汤姆·克鲁斯站在一排屏幕前,在无数信息流中捕捉自己要的信息,挥斥方遒,就像一个交响乐指挥家。但现实恰恰相反,很多时候是我们被信息牵着鼻子走。

1971年,经济学家赫伯特·西蒙(Herbert A. Simon)就对现代人的注意力匮乏症做出了最好的诊断:信息消耗的是接收者的注意力。因此,信息的聚敛必然意味着注意力匮乏。

如果信息有意识,一定惊讶于人类注意力或意志力的脆弱性,脆弱到一点点诱惑都难以抗拒。这很容易理解,互联网时代,信息呈指数级爆炸,但人脑却没有——人类大脑每秒钟只能处理110字节的信息,一生也不过1730亿个字节。

仔细分析互联网时代大大小小的工具,你会发现,它们几乎都是冲着争夺人的注意力而设计的,对人的心智弱点了如指掌。其背后既有商业意志,也有技术本身的逻辑。

很早以前就有人说,信息想要免费。这是因为人都喜欢免费的东西,用“免费”换眼球,成了互联网文化的基本规则。Google、 Facebook、Twitter都已经找到各自的方法,对我们的“注意力”进行商业化和资本化,他们从中受益最多。很显然,对他们来说,我们的眼球,而 不是心智,是首要的兴趣。

我们的大脑最受不了新鲜的诱惑,当我们期待某种新东西,或者有意外发现时,都会激活大脑中的多巴胺奖赏系 统。所以,我们每次上网平均要打开8个 窗口,平均每隔25秒钟要从一个链接跳到另一个链接,Google的算法再强大,我们仍然怀疑会有更好的新信息躲在某个角落,只等自己的鼠标轻轻一点。

RSS订阅的本意是通过“聚合”简化我们的生活,按兴趣订阅,获得对信息的主动权。可惜人都是贪多嚼不烂的动物。我的Google Reader每天新增数千条信息,几天不读,就累积到数万条。如果再将朋友共享的订阅算上,就更加可怕。这些东西,不读则已,一旦开始阅读,就会有强迫 症,非得全部读完不可——已经投入那么多时间,如果错过真正有价值的内容,岂不可惜?

“邮件控”们被一种“随机性奖赏”的心理机制挟制着。他们怀着一个赌鬼死守老虎机的心情,一天刷新邮箱数十次,因为在打开和阅读一封邮件之前,你永远不知道它是否重要。

我们的大脑没有耐心,所以Twitter才会如此流行,我们希望第一时间知道所有事情,速度越快越好,内容越短越好。越来越多类似于 Twitter的即时协作软件被制造出来,比如最近大受追捧的Quora,你可以利用社交网站的人脉,在最短的时间内为自己的问题找到答案。

有一些干扰看似难以拒绝,因为它们是关于人与人之间关系的,附着了情感的信息,比如恋人的短信,MSN的问候,开心网上的老友留言。

黑莓让一个平庸的小职员感觉像CEO,这个世界缺了他就无法运转。你再看一个人玩新买的iPad,从他手指的动作,脸上的表情,你会觉得那绝对不是一个人与一本书的关系,甚至不是一个人与一个机器的关系,而是一个人与一个宠物的关系。

这些东西让你感觉活着,感觉自己很重要。你想要连接,连接,连接。到了极端,我们就连接过头了。

凯文·凯利——《连线》的前主编——今年刚写了一本新书,叫《机器想要什么?》。在这本书中,他提出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在技术的进化过程中, 我们能看到与生命进化相同的趋势——走向普遍化、多样化、社群化、复杂化。也就是说,技术正在向一个有机的生命体演化,有着自己的欲望和意志。

就目前而言,这还只是比喻意义上的。但是,当技术变得越来越强大,越来越有自主性时,我们是应该问一下,它想往哪里走?它想要什么?

数字技术正在将人类编入一个巨大的电子网络,如果从外星人的视角看,网络中的个人未尝不像一个超级有机体里的细胞。这或许能解释为什么我们在技术面前时常感到压抑,因为机器的需求有时候会凌驾于人的需求之上。

从个人层面而言,我们的注意力越来越分散,生活越来越碎片化,但从一个更广阔的范围看,这样的碎片化为一些大型的社会行为创造了条件,比如维基百科、公民记者、网络慈善小组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