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谁是好人？谁该感谢谁

3月28日，周日，三里屯Village小广场中心聚集了摄影师，这里是北京的时尚中心之一，他们看到穿着有个性的男男女女便端起手中的相机喀嚓个不停。在Village对面，中国地产大佬潘石屹的另一巨无霸项目刚刚落成，晚上八时许，潘石屹悄悄来临，落座，表情严肃，这里正在举行一场晚会。

好人难当

25岁的吴大鹏客串了一把主持人，有播音经历的他跟着导演正在进行“赈旱2010大型赈灾义演”演出的彩排，下台之后，他对这次由网友自发的慈善义演深明大义了一番，语气颇像一位官方新闻发言人，末了，电话响起，他要去接一个参加演出的朋友，丢下一句“好人难当”，背着包消失在人群中。

陆陆续续有人来到现场，他们都在找同一个人：身穿暗红色唐装的杜子建，正是杜子建3月20日凌晨在新浪的一条微博促成了八天后这样一场慈善义演，面对这样一场始料未及、多方联动的晚会，让杜子建感到恐惧。SOHO中国的潘石屹、刚刚从央视辞职创业的王利芬、著名艺术家关牧村的加入，让本来只是想在朋友圈举行的一场小活动，变得异常隆重起来。“善良是不可被亵渎的，我怕如果我做不好，把行善的事情做成一件亵渎的事情”，不过摆在现实面前的是一个声音引起了如此多网友的互动，杜子建对自己是否能真正驾驭这个事情毫无底气。很显然，这两个恐惧指向的是同一目标：质疑。“质疑是社会的一个惯性，当质疑的声音大过善，就会亵渎善。”

无论是出于对自身声誉的考虑或者对参与者负责任的态度，眼下章子怡的“诈捐门”和2006年南京发生的彭宇案，对于那些想从事公益慈善事业的人来说都是两道挥之不去的阴影。“在大街上偶遇车祸，每个想去相助的人可能都会想到后果”，当彭宇案经过新闻的放大之后，所有人不得不面这样一个自身的拷问。

有些事情是必然会发生的，杜子建也必须面对质疑。八天的时间，后面的六天里都充满质疑。网友“娱小乐”在微博贴出了一个QQ群截图，明指这是一次中饱私囊的非法活动并暗示杜子建是一位“进去过”有案底的人，如果联想起杜子建给自己加的“营销”、“微营销”的标签，这次义演到底是自发还是“被策划”疑云重重，而截图中“明明白白炒作”的字眼更让人浮想联翩，杜子建对此的解释是，这是去年的另一桩事情，与这次活动完全没有关系。不过，在义演活动的前一天又有网友“天佑中华A”在微博发言，说有朋友对此次义演将会有黑幕“报料”，杜子建对这样的质疑没有了对网友“娱小乐”质疑时“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理性，从一连串的粗言反击，此举也遭到了网友“娱小乐”的奚落。

质疑声之后当然也有叫好，广东南方电视台主持人马志海便在给杜子建的留言中说道，“要是个骗子，那也是世界第一认真、专业、负责、透明的骗子”。而马志海自己也将他的三个小时拿出来拍卖，参与一个在微博上同时举行的“铅笔换校舍”公益活动，对于是否关乎炒作或背上炒作骂名，马志海显得天真而执拗，“就是要炒作，不炒作拿能拍到更多的钱去换校舍”，对于这样的理论，马志海的出发点是相信“人本善”，其他的都是方式方法，目的都是一个：慈善。他的另一个观点是，这样的方式挺好玩的，慈善不是一个严肃的课题，参与的人应该保持玩乐的态度，最后是一个精神上的回报。

本次慈善义演的主要发起人杜子建

谁是好人

闪光灯、香烟、化妆水的气味、暖气的味道弥漫在演员候场室，歌唱家耿莲凤有点懊恼，本来以外是室内演出，所以化了舞台妆，不过她也没有责怪更多，只是喃喃“没有沟通好，没有沟通好”，原定于晚上六点半的演出到六点四十五还没有开场，耿莲凤有点不乐意了，走出候场室，后台的统筹洪丽丽跟了出去，怕有所担待。耿莲凤终于把抱怨说了出来，自己和司机都没有吃饭，本以为可以演出结束去吃饭，可是演出却延后了半个小时。作为一个自发来参加慈善义演活动的演员，也许会有人不悦，“既然来了，哪还这么多抱怨”，不过作为一个年近七旬饿着肚子的老人，也许有人也会投以敬佩的目光。在接受了六十多年的非黑即白、非好即坏的文学、影视的教育之后，我们很难给一个人定义好或者坏。

当“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但把每一件事情都记到日记里”成为一个段在流传博取阵阵笑声之时，不是一个偶像的坍塌，而是一个谎言的破灭。人们不再相信那些高高在上没有任何污点的光辉形象，是好事也是坏事，不过最终人被还原成人，也就没有众口铄金的好人或者坏人。

在晚会的现场曾参与过多部三级片主演的香港演员彭丹带来了一首《只要你过得比我好》，而因脑白金和网游饱受骂名的企业家史玉柱也把自己的三个小时拍卖所得捐了出去，对于那些青春期徘徊于录像厅的80年代和沉溺于网络游戏的90年代的父母，看到这一幕不知会做何感想。

晚会的中断，有警察来到现场，他们怕这样一场自发的活动会造成无序的场面，而潘石屹在事后也有些哀怨地在微博写道：“公安部门怕人多出问题，许多赶到的网友们不让他们进现场。其实，现场秩序井然。”这样两种态度的解读也许有些对立，而演出现场的外面，一些想进入现场的网友也确实和维持持续的警察发生了小小的口角，但从警察和网友的立场来看他们丝毫都没有错，不愉快的造成也总是把自身置于好或者正义的立场去看待另一方。

也许可以这样说，对于这次赈旱慈善义演的行动，质疑者如“娱小乐”和“天佑中华A”是一些“破坏者”，如果慈善被看作是一个“好人”，这些“破坏者”就被看作“坏人”，不过恰恰是因为这些“坏人”造就了一个完整的“好人”，那么反过来说这些“坏人”也是好人。从香港远道而来参与此次活动的网友刘芮东事后说，如果大家都换一种方式来说，可能是另一个结果。他指得是质疑者不再一味因质疑而质疑，而是积极参与、监督，杜子建亦可不再通过辱骂的方式来激将这些质疑者拿出实际证据。

在这场由微博而发起的慈善活动进行的同时，新浪“微博女王”姚晨、香港歌手梁咏琪、导演陆川等人也纷纷发起了“一个关注者捐一毛”、“一个转发捐一块”、“一个关注捐两毛”，“价格”不等、形式各异的个人捐助活动，大多数的人对此表示支持，并称赞他们都是好人，不过也有人调侃，复旦大学的教授严锋就说，粉丝和转发会不会有一天像QQ币那样成为流通，上街买菜也可以甩出10个关注。芙蓉姐姐也在微博中对这样的行为表示鄙视，“难道大家不加你为关注，不转发你的围脖，你就不做爱心了吗？”

每一个旁观者都会给那些公众慈善人物的“良民证”上打一个分。

大合唱《爱的奉献》

谁感谢谁

三个小时的晚会，差错不断，大合唱《爱的奉献》的光碟换了两次才在导演的提醒下换了回来，一位台湾来的朋友在拍卖他的帽子时亦遇上了尴尬，叫了一次一千元之后再也无人叫价，最后只能清唱一首《爱拼才会赢》意犹未尽地下了台，很显然，这是一场没有指定认捐企业和个人的“不成功”的晚会，如果从艺术层面上来说。当然也有很多感人场面，当坐着轮椅的75岁艺术家谢芳唱完一首《为了谁》时，场下报以热烈的掌声。当杜子建最后一个出场，鞠了深深一个大躬时，什么也没说，对于这个谢幕，杜子建颇为得意，他觉得这是最好的方式，大家都能体会到。

75岁高龄的艺术家谢芳

除了主持人在现场对于参与此次演出的演员们的感谢外，对于活动的发起人杜子建、场地提供方SOHO中国、视频直播优米网、活动现场爱心T恤提供方爱国者，还有那些自己掏钱买盒饭、租车接送演员的个人都甚少提及，也许这是为了遵守之前不提及任何品牌的承诺，不过我们不禁要问，这样的一次慈善活动应该感谢谁？当然不会是老不下雨的天吧。

SOHO中国市场推广负责人在和杜子建接洽之处，谈的一个条件就是不要在任何地方体现SOHO中国的品牌，爱国者副总裁张永捷在接受采访时也表示之所以拒绝在爱心T恤上印制自己品牌LOGO也有一方面是出于舆论考虑。杜子建对这样的情况也毫无办法，因为在很多时候一个企业做慈善，不但没有得到丝毫政策方面的好处，反而有时候会因为显眼的LOGO和树大招风的企业品牌背负炒作的骂名，有损企业形象，他们都不敢接受这样方式的感谢。活动当晚的主持人王利芬也随后在微博中说出“不出现一个公司名字的做法是一种矫枉过正的办法，因为人们被过多的广告弄怕了，矫枉过正后还得再回来。”杜子建也说了一个孔子的故事，“子路拯溺而受牛谢。孔子曰：鲁国必好救人于患也。子贡赎人而不受金于府。孔子曰：鲁国不复赎人矣。”

王利芬在这则“矫枉过正”的微博中还提到了一个叫刘松琳的人，这位从深圳赶来的网友当晚捐了十万元，而他最感慨的是要感谢这次活动，“给了我一个忏悔的机会，要不然我平时还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浪费”，而著名企业家马云在活动现场通过电话传来的信息也与的刘松琳的感慨颇有几分相似，感谢放在前面。马志海在接受采访时也提到，其实有的时候做慈善的人才应该真正去感谢那些需要捐助的人们，因为从慈善中收获快乐，精神上的回报才是最大的回报。

主持人王利芬

公民意识

一群年轻人谈笑风生，旁边北京理工大学的一位学生显得有些落寞，低着头用脚不断地蹭着花台的石基，脚尖和石头做着无用的斗争，他不太愿意说自己的名字，只是说每个学校都有像他这样的支援者，晚会还没有开始，他是个可有可无的人。两个多小时后，当募捐箱走到台下，被铁栅栏隔开的他，转移到负一层的花台，坐在那里，低着头，好像整台晚会与其无关，但一直坚持地坐在那里，用手支着头，直到所有演出结束。

像这位学生一样，在活动中无所事事的志愿者还有一些，显得有点不那么低碳。没看到他们捐钱，没看到他们上台演出，他们像一群过来连热闹都凑不上的旁观者。如果说这样一场慈善义演活动最大的特点是自发和网络的话，也许更能体现其现实意义的两个字应该是“公民”，而那些大学生就是这一个个公民。

慈善晚会的前一天，3月27日，另一个公益活动“地球一小时”在全球同步进行，与去年的一致叫好不同，今年关于此次活动的质疑声开始出现。到底这样一个活动是真环保还是假环保争论不断，有一种声音是，即是这不算环保，它至少可以通过这样的形式来得到一种提倡，通过其它的途径再发挥其环保的作用。科学上的论证也许有待商榷，不过它确实唤醒了很多地球人的环保意识。

与其他任何活动的主办方不同，这次活动背景板上的主办方第一个写着的是：西南受灾地区公民。而与屡次提到公民这个字眼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整整三个小时的晚会只有上台接受访问的中国少数民族文物保护协会的一位负责人提到了党中央。慈善晚会一开场，西南干旱灾情的短片一放完，主持人王利芬便邀请了此次晚会的慈善基金合作方，中华思源工程扶贫基金会的副秘书长陶明上台，“你们收不收管理费？”“我们不收管理费，在赈灾的问题上”“你们的工作人员靠什么生活呢？”“我们的员工收入是非常微薄的”“微薄也是需要前来的呀”“主要是民建拨款”“一个水窖多少钱”“大致需要三千块，4.5口人一个季度使用”“……”“……”

开场的良苦用心，无疑是让所有参与捐款的人都能有一个有利的监督条件，不过在捐款环节却有些意外，当第一位捐款人捐出200元后，工作人员让其写下联系方式、捐款额准备记录在案时，捐款人却挥挥手，示意不需要留名，无疑在一个信用体系和监督机制不是很完善的慈善环境，这是一个不太负责任的做法。杜子建在事后接受采访时也呼吁大家捐款一定要留名，这样“不至于自己背黑锅”，而每个公民也都可以参与其中，作为监督者，监督也是慈善的一部分。

十一届政协委员关牧村无疑是此次晚会上最具重量级的嘉宾

十一届政协委员关牧村无疑是此次晚会上最具重量级的嘉宾，她同样以一个公民的身份参与的此次演出，既两会接受采访时说到的“公平、公正”，她在演唱前再一次希望社会可以变成一个公平、公正，富有爱心的公民社会。

从象征年轻的网络，到舞台上比互联网年级更大的老艺术家，大家都在主动还原一个公民身份，通过这样的一次活动中，但愿公民意识可以从慈善流通到整个社会的血脉之中。

*感谢在本文中提及名字的所有人和参与这次慈善活动的所有人以及那些正在或准备为慈善贡献一份力量的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