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他的“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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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他的“粉丝”
樊发稼《 人民日报 》( 2010年10月23日   08 版)
熟悉我的朋友都晓得我上世纪50年代毕业于上海外国语学院,曾经是地地道道的俄文翻译。20多年前,我写了一篇小文,对前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中文译词诚恳提出商榷意见,发表在一家刊物上,没想到竟由此联系上了歌曲的译配者、著名音乐学家和翻译家薛范先生。但我和薛先生一直无缘相晤。
今年8月19日上午,突然接到薛范电话,说他正在北京,问我能不能下午到他那里去、他晚上请我吃饭。恰巧这两天我都有安排了,便约定21日下午在他下榻的宾馆见面。
我们一见如故。真奇怪,我们是首次相见,可彼此都像亲兄弟一样感到无比亲切,心心相印,息息相通。没有一句客套的寒暄,一下子就相互倾诉乃至“交心”起来。我面对的似乎不是一个大名家,而是一个长久不见的兄长、情意深厚的老友。他那带有明显沪音成分的普通话,他那家常式的回忆和叙述,令我心潮难平、感慨不已、激动之至……
他两岁时因罹患小儿麻痹症高位截瘫。家人背着他上完中小学后,以优异成绩考上大学,但去大学报到时因残疾而被拒之门外。他坚持自学外语,1953年发表第一首翻译歌曲,1957年他译配的著名苏联歌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使他一举成名。至今他已翻译发表、出版了100多个国家2000多首外国歌曲,其中俄苏歌曲近千首,出版翻译歌曲集数十本。这次他由沪来京,正是应邀参加他主编、翻译,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出版的《乌克兰歌曲选集》首发式。
我问他:你在音乐艺术上有这么深的造诣,为什么不自己创作一些歌曲?他说,他确实学过作曲,也创作、发表过自创的歌曲,但不成功,便放弃了。他说人要善于扬长避短,懂得歌曲知识和创作理论,不等于一定能够创作出好的歌曲。他说他有自知之明,他是缺乏创作歌曲的天分……
2007年6月20日,薛范应俄中友好协会与莫斯科中俄文化交流中心的邀请,飞赴俄罗斯访问。这是俄罗斯“中国年”民间交流活动之一。 俄中友好协会副主席嘉·库利科娃在欢迎会上说:“薛范为俄中两国文化交流作出了巨大贡献,苏俄大众歌曲借助他出色的译文在中国获得了新的生命,他是中国的英雄,是中国的奥斯特洛夫斯基。”苏联作曲家协会音乐学与音乐评论委员会主席弗拉吉米尔·查克这样评价薛范:“从您杰出的翻译作品中,曲和(汉语)词交融在一起,具有一种特殊的魅力。您对于歌词有着卓越的审美感,把握住词的歌唱性,从而您的译词化为了音乐。……正是您,在中国大地上赋予这些歌曲以生命。”1995年11月30日, 俄罗斯联邦政府授予薛范“荣誉证书”,以表彰他“在中国推广和传播俄苏歌曲的巨大贡献”。1997年11月10日,俄罗斯联邦总统叶利钦“鉴于语言文字学家薛范对俄中友谊和俄中文化交流作出的卓越功绩”,借访华之机在北京俄驻华使馆亲自将象征最高国家荣誉的“友谊勋章”授予薛范;1999年10月5日和6日, 中俄两国政府分别授予薛范以“中俄友谊奖章”、“俄中友谊奖章”及荣誉证书……
薛范比我略长,今年75岁,但精气神极好,看起来比我年轻得多,就像只有60多岁。他以极为平静的口气,向我简述了他的不懈奋斗、与命运的坚强抗争和他充满传奇色彩的坎坷人生,令我感佩万分。晚上,他在助手、上海翻译家协会邵正如先生帮助下,带我到附近的“基辅罗斯餐厅”就餐,那里正是19日举行《乌克兰歌曲选集》首发式的现场,俄罗斯、乌克兰著名男女歌唱家们为客人们演唱我们耳熟能详的前苏联歌曲如《共青团之歌》、《喀秋莎》、《红莓花儿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路》、《伏尔加船夫曲》等等;我目睹许多老中青俄苏歌迷深情表达对薛范的由衷敬慕之情,他们排着长队,手捧薛范的译作,恭请他在书上签名留念;不少中青年歌迷极为虔诚地对他说:“谢谢您啊,我是唱着您的歌长大的……”
薛范回到上海后,我在给他的电子邮件中说:“你真正是我值得引以为楷模的人。你是了不起的英雄,你是一个伟大的中国人!”薛范回信十分幽默:“‘一个伟大的中国人’——如果出自那些‘粉丝’之口,倒也不足为奇。而您是一位作家和评论家,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存心吓死我吗?”
我在给他的回信中说:我已经73岁了。活到这把年纪,再也不讲违心话了。我说你是“伟大的中国人”,是发自肺腑。我是不轻易“捧”人的。你这一生(当然你还有未来漫长的岁月)活得既平平凡凡、朴朴素素,又轰轰烈烈、气贯长虹。远不是所有的人能够像你那样,将上苍加给你的坎坷和苦难反而当作激励自己不懈追求人生价值的“动力”。实事求是地讲,作为生命、生活,你失去了很多,失去了最值得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这是你的大不幸,但是,你对命运的绝不屈服,你的抗争和奋斗,使你获得了巨大的、不可替代的弥补。……你可能并不拥有奢华豪宅和巨额存款,但是你无疑是一位让人尊敬的精神富翁!
是的,我是薛范的“粉丝”,薛范以高度残疾之身,克服常人难以想象的种种困难,以不屈不挠的、持续半个多世纪艰苦卓绝的奋斗,在事业上做出了可歌可泣的辉煌业绩,可他至今没有正式工作单位,不享受任何劳保福利待遇。对这样一位有着传奇经历的“英雄”,一位对国家做出贡献的人,铁的自然法则已将他推入晚境,社会理应对他给予特殊的帮助、照顾。这,也是我这个“老翻译”和普通文化工作者的强烈呼吁和恳切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