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突然死去的人是残忍的”[独角兽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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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突然死去的人是残忍的”
刘春
刚去菜市买菜回来,打开电脑,习惯性地进入扬子鳄论坛(http://my.clubhi.com/bbs/661550),一个消息震惊了我:诗人余地于10月4日凌晨自杀身亡。
消息说,诗人、小说家余地于2007年10月4日凌晨零时许在家中自杀身亡。余地自杀的主要原因,是其妻子患重病,由于生活压力过大而不堪承受。在余地自杀前不到一百天,他刚刚有了一对双胞胎儿子。
看到这则消息,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我可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了。余地在7月到9月间分三次给我寄了4篇书评,评论的都是新近出版的外国文学作品集。其中7月24日寄来了对俄罗斯作家列昂尼德·茨普金的小说《巴登夏日》的评论,和对加拿大作家玛格丽特·艾特伍德的小说《与死者协商》的评论;8月20日寄来了对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的《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即以往我们熟知的《寒冬夜行人》)的评论,9月14日寄来了对德国作家格特勒的《寻访行家》的评论。书评质量相当高,从中看得出作者不俗的阅读趣味。但因为7月到9月我所在的城市正好要搞读书月活动,许多稿子得给读书月的报道让路,有时候即使有版面,也有限安排了那些等待时间更长的作品,所以尽管我早已将其中的两篇书评编好放在稿件库里,但一直没有及时安排见报。
余地寄稿子来时,一般只在邮件标题写“书评一篇,请刘春兄审阅”之类的简单话语,有时候即使附信,除了日常的问候语,不会谈及其他,更不要说自己家里的那些情况了。所以我对他的生活状况丝毫不知,否则我无论如何也会想办法安排版面,以自己的方式给孩子提供几盒奶粉。
余地从来不和我谈自己的生活也许是因为我们没有私交。的确,我和余地充其量只能算文友,而算不上朋友。第一次见到余地的名字大约是在2001年《星星》诗刊刚刚开办综合性的论坛的时候。当时我义务在论坛上担任了一段时间的阅稿人,余地贴了一组关于外国诗人的诗歌,其中有写博尔赫斯的一首。恰巧我也以博尔赫斯为题材写过一首短诗,所以认真读了。我当时给他的留言是:你写的比我好。
后来偶尔也在一些刊物和论坛看到余地的名字,读得不多,但挺有好感。他的一篇长篇随笔的标题我看到之后就一直忘记不了:《内心:幽暗的花园》。是的,每个人的内心都是一座花园,不同的是有的人的内心是阳光灿烂的,另一些人是潮湿而幽暗的,诗人可能大部分属于后者。2005年夏天,一个朋友还告诉我余地到了昆明一家媒体编副刊,当时那个朋友把他为我的随笔集《让时间说话》所写的评论张贴在余地负责的一个网络论坛上,希望他能够发表,但没有得到回音。我唯一给余地写过一封短信是在今年7月底或者8月初,大致是我在收到他的书评后不久,想起他也是在报社编副刊,便回信告诉他我的新书《朦胧诗以后》将在10月20日左右出版,届时能否帮发个简讯或者短评之类。余地在8月3日回信说:“刘春兄好!我不在报社了,不过现在的都是我以前的同事,你把相关资料,封面什么的发我邮箱,我让他们在读书版推荐一下!顺便恭喜新作出版!余地。”现在距我的新书上市只有半个月时间,而这个忙,余地永远无法帮上了。
在中国,像余地这样贫困或者原本不大贫困但横遭变故的诗人还有多少呢?我想不会在少数。我的许多朋友,无非是刚好维持温饱而已。有的则在温饱线上挣扎,吃了上顿即使有下顿,但几天后的饭钱就不知到何处筹集了。还有一些朋友,表面上看起来他们风光八面,大江南北到处跑,与各地诗友喝酒唱筹,殊不知奔波本非内心所愿,他们也是情非得已的。包括我这样的人,似乎看起来人模狗样的,似乎什么都不错,有点小财主的样子,但事实上我的生活可能是很多朋友难以理解的——不是说我过得差,而是说我过得并不像一些人想象的那么好。在这个时代,大多数诗人作家可能都是过着韦应物《高陵书情寄三原卢少府》中“直方难为进,守此微贱班。开卷不及顾,沉埋案牍间”所描述的生活吧。
对余地的离去,我感到很伤感,虽然我们没有什么交情,但毕竟同是诗歌爱好者,并且有过联系。何况余地相当优秀。但是,我要说,尽管我很钦佩余地的才华,但在稍稍冷静下来后,我对余地的好感不可避免地打了一个折扣——他离去的时间和方式让人难以接受。人存在于世间,很多时候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余地在这样的特殊时候用这种方式离开人世,既表达了对生活的绝望,也是对一种责任的逃避,而在我看来,这样的责任,作为一个男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以任何理由进行逃避的。难道他没有设想过自己的行为对病重的妻子和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意味着什么吗?
2001年3月30日,余地写过这样一首诗歌——
一个突然死去的人是残忍的,就像一场突然到来的暴雨
淋湿了我的身体。来自另一个女人的痛哭
开始使一切变得更加可笑,也使我
怎么也笑不出来。因为我拥有的一切
已经被一个死者毫不犹豫地抛弃了
什么也没有留下。一具令人难以容忍的尸体
此刻,它躺在冰冷的地上
犹如一个幼稚的童话,省略了过去和现在
剩下的只有未来。一切躲在一张面具的后面
除了一根细线,我看见的只有空气
它正从我的脸上傲慢地跨了过去
然后把一个死者的瞳孔不断地放大
终于对准了我,就像一把子弹上膛的手枪
然而我的眼睛里面一无所有:一个硝烟散尽的战场
剩下的只有一些残败的野草,以及
沾满了鲜血的泥土
一张白布就轻易地覆盖了一切
而一具尸体被紧紧地包裹在里面
犹如一枚坚硬的果核,在黑暗中
梗住了我的喉咙
令人窒息的是他的双手,仿佛已经抓住了
那些最重要的东西。却只是为了
不让任何人看见,以便可以和他的肉体一起腐烂
除了假装一种毫不相干的镇静,我知道
所有的问题都不会得到答案
在他彻底地进入黑暗之前,我的一切已经轰然倒塌
——《一个突然死去的人是残忍的》
这样一首诗歌,蕴涵其中的预言和黑暗都令我震惊。诗人用那么冷静和细腻的笔触不厌其烦地描述死亡以及周遭的一切。他似乎理解了一切,包括死亡的本质。他甚至又能够从对死亡的描述与想象中返回来提醒别人:“我知道所有的问题都不会得到答案。”但他最终还是离去了,离去得比自己写下的更直接更残忍。如果冥冥中真有天意,将余地的自杀理解为某种声音召唤而去,也许会使这个世界浪漫很多,但作为一个普通男人,我在向死者表达哀思的同时,总是无法掩饰眼角的丝缕遗憾——一个突然死去的人是残忍的。
(余地,本名余新进,1977年生,湖北宜都人,多年居于昆明。有诗歌、小说等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山花》《青年文学》等报刊及各类网站,并有作品入选《2003中国最佳诗歌》、《2005中国年度诗歌》、《2005北大年选(小说卷)》等选本。获得2005年度边疆文学奖等奖项。主要作品有长篇诗性随笔《内心:幽暗的花园》等。其诗生活诗人专栏地址:http://www.poemlife.com/PoetColumn/yudi/index.asp?vAuthorId=yudi。其博客地址:http://blog.sina.com.cn/yudi)。
2007年10月6日2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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